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蔓延,我盘算着,既然海景公寓的租金也不贵,索性多住会儿,等机票便宜些再回去。转眼间,帕塔亚封城了——虽然不急着回国,但我仍难免产生些许被困者才能感受到的焦虑——毕竟天晓得什么时候才能解封。
好在这儿餐食合口味,游客寥寥,每日下午沿着海滨路散步也算自在。一晃大半个月过去。
又一日,我钻进巷子里去偏爱的小餐馆吃午饭,五花肉片与蒜粒爆炒散发着诱人的猪油香味,再配上几片黄瓜解腻,百吃不厌。墙上的电视机放着新闻——“宋卡府医疗队于今日上午抵达普吉岛,将与当地医护人员一起照顾新冠肺炎患者”。午后的阳光几乎直射着照进小巷,热气蒸腾进来,吊扇“呼呼”地转。坐在对面桌的女士在吃面条,穿着黑白条纹的背心,前两天也是,三点钟的餐馆里只有我与她两人在就餐。
终于忍不住好奇心,我抬起头来打量她的容貌,不料目光相接,我便礼貌地笑着,和她打招呼。棕色的脸庞仿佛生来就有笑意,眸子里带着些许忧郁,眼窝陷进去,一看便知是日夜颠倒的生活方式所致,她也冲我笑起来。
“可以坐你旁边吗?”我友善地询问道。
她笑着点头。
让服务员拿来两杯雪碧,又在玻璃杯里放了大把的冰块,我便坐下来和她聊天。
“一个多月前来这儿旅游,后来回国机票翻了几倍,落地后又须隔离两周,我就想,多住些日子也无妨,不料碰上了封城。”从出国游玩到受困他乡,几周来,我第一次与人说起这件事,似乎只好用笑声来化解忧虑。
“唉,现在封城,酒吧也关闭了,沒有收入,还得按时交房租。”她言语中透着无奈。
“嗯,那你怎么这么晚才吃午饭呢?”我想要缓解下尴尬的气氛,便扯开话题。
“刚起床,洗漱完就来吃饭了。之前工作睡得迟,习惯了,毕竟早上四点才下班。我在酒吧工作了一年。去年从坤敬府过来。坤敬在泰国东北,你听说过吗?”
不等我回答,她接着说下去:“我二十九岁第一次来帕塔亚,那时刚和前夫离婚。儿子才满一周岁,丈夫和同村的女子相好了,我和他说‘同她分了吧,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还是接着好好过日子。可他不干,想把那情人接过来,和我和孩子们一起住。我怎么能接受,终究离了婚。想着来帕塔亚碰碰运气,于是让父母帮忙照看孩子,我便来了这里。
别的技能不会,好在会说两句英语,就在餐馆里当服务员。我一直忘不了那一天,在餐馆里才工作了刚一个月,那天下午,过了用餐时间,进来一位欧洲人,他穿着浅蓝色的保罗衫和金色的沙滩裤,身材健硕,大臂上的纹身在袖子下露出一半,一头金色的鬈发,笑起来又酷又迷人。当时店内没有其他顾客,可能是他太好看了,我把香草奶昔和牛肉汉堡端给他时情不自禁地扬着嘴角。或许是多看了他两眼,他和我攀谈起来,邀我下班后一起吃晚餐。一番交谈过后,我也获悉了他的名字——里夫。
还没到下班时间,里夫就骑着摩托车来了,在餐馆外面的马路边等着。那晚在海边的餐厅吃了金枪鱼沙拉和鸡尾酒,他说打算在这儿住上几个月,若我不介意的话,希望每天可与我共同进餐。看着里夫那么诚恳的样子,又浑身散发着魅力,我怎能拒绝。于是,每天一起吃完早餐后,他送我到餐馆,晚上必又早早到了,待我下班后一起吃晚饭。
后来,我渐渐了解到,里夫一直未婚,不久前被诊断出鼻咽癌,来到帕塔亚,希望在人生的最后阶段体味到爱情的甜美,生活上可以相互照顾,情感上可以相互依托。
四个月一晃过去,里夫要回英国了,希望我别在帕塔亚工作。于是,我又回到家乡照顾孩子,有时候也打些零工。里夫每周都会汇款过来,让我无须为生活发愁。他每年来泰国四五次,每次待上一个月。我便去曼谷和他相见,执爨洒扫,不在话下。下午常和他一起喝咖啡,傍晚在公园湖边散步。
就这样过了六年,幸福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他最后一次来时,身体已虚弱得令我担心,艰难地喘息着,按时吃着止疼药。
哎!”她长叹一口气,目光低了下去。
“之后,我又来帕塔亚,在酒吧上班。虽然辛苦,但收入还凑合。封城前,酒吧里办聚会,一杯伏特加需要两百泰铢,我一口气喝了三十杯,喝完脑子里嗡嗡响,胃里火辣辣地抽痛。想着多挣些钱,供孩子们读书,他们以后就不用像我这样了。
再过一个月该解封了,我计划着一解封便回家,女儿明年要上大学了。我该会做些小生意吧。”
她打包了一份鸡肉饭,告诉我同住的朋友前几天崴了脚,还等着她带饭回去,便同我道了别。
我目送着她拐进另一道小巷,心里希望疫情赶紧过去,希望她未来的生活一切顺利。
(中国矿业大学)
作者简介:曹澄(2000-),男,上海人,本科,研究方向:数学与应用数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