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阴阳和平到太阳之光

2020-11-16 02:07王彧浓
美与时代·美术学刊 2020年8期

摘 要:巴洛克画派是大航海时代欧洲经济繁荣、人性觉醒的产物,它被天主教会和欧洲君主作为反宗教改革的利器而成为潮流。从文艺复兴走到巴洛克艺术,外缘加内因,西方艺术经历了一段从阴阳和平到太阳之光的演变。在人类文明发展史和西方美术史上,这也是顺应历史,理所当然,势所必然。

关键词:巴洛克画派;巴洛克艺术;阴阳和平;太阳之光

《黄帝内经》之《灵枢·通天》篇,提到五种人。其中,“太阳之人”为“居处于于,好言大事,无能而虚说,志发于四野……”,而“阴阳和平之人”则“居处安静,无为惧惧,无为欣欣,婉然从物,或与不争,与时变化,尊则谦谦……”。简言之:“太阳之人”就是那种胸怀大志、好大喜功、居住讲究奢华大排场、喜欢众星捧月般浮华的人;“阴阳和平之人”是一种以恬愉为务、以自得为功、始终保持均衡与安静的人。如此精神气象,就像美术界里的巴洛克艺术和文艺复兴之风,而其中蕴含的能量和背后的势能,也不谋而合。唯一不同点是,人有健康与偏性之分,而在艺术领域中没有高下之分。

每个人面对大自然的春花秋月,都有不同的选择和偏好,那是其人内心世界里的外部投影。春花秋月、秋水长天、水泽山光等等,都是大自然的盛景,没有分别。文艺复兴艺术和巴洛克风范,孰优孰劣?每一位欣赏者的见解不同,应予以尊重。此所谓“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但阐释和剖析每一种藝术潮流背后的内涵和规律,以及兴起的外缘及内因,是美术界的责任与使命。人类历史是一道奔腾的河流,随着时空的流转不息,与之相适应的精神世界,也激荡出属于那个时空交汇点的艺术成果。因而,每一时期出现的艺术潮流是势所必然,理所当然。

时间回溯到大航海时代,即15世纪至17世纪地理大发现的那一页,欧洲文明乃至世界文明的图景翻开新的篇章。那是一段欧洲冒险家们征服自然、挑战极限的航程,充斥着他们蓬勃与膨胀的野心,也回荡着他们劈波斩浪的豪情。这趟旅途,将欧洲先行者们的野心和能量,渗透到地球的各个角落,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真正实现了地球全球化,对人类文明的发展产生极其重大的影响,世界的版图和格局被重新改写。野心家们强势掠夺当地财富,赚取他们原始资本积累的第一桶金,杀戮当地土著,霸占他们的家园,开辟出一道道畅通八达的全球航运海道,像贪婪的八爪鱼,触角伸向了地球的几大洲。光芒万丈的大航海时代,是欧洲野心家们长风破浪的光辉岁月,也是印第安人和亚、非洲人的斑斑血泪史,充斥着侵略、殖民、掠夺、扩张、占有……

15世纪初,航海家亨利亲王为寻找黄金、象牙和奴隶,就从直布罗陀沿非洲西海岸到达几内亚湾。1473年,葡萄牙船只,到达刚果河口。1487年,迪亚斯探险队发现好望角,进入印度洋。1498年,达迦马船队,经非洲东岸,到达印度西南部,开辟出从大西洋绕非洲南端到印度的新航线。自此,葡萄牙垄断了欧洲对东亚及南亚的海上贸易,成为海上一霸。不甘落后的西班牙奋起直追,开创他们的海上扩张之征程。哥伦布发现了美洲,而麦哲伦航海到达了非洲、印度、苏门答腊、爪哇、马六甲等地。自发现新大陆,欧洲至印度、印度尼西亚、中国和美洲的通航之路,被葡萄牙和西班牙占据。这又刺激起荷兰、英国等诸国开展他们的海上争霸之旅。

美轮美奂的巴洛克美术史的不朽篇章,就从侵略和扩张开始。大航海时代这一历史机遇期,改变了世界各个领域,引发出后来的一系列变革。15世纪,欧洲各国已出现资本主义萌芽,地理大发现,改变了人们的传统思想格局,人们对宗教也产生了怀疑。航海、天文、造船、海上贸易、科学技术等,随之协同崛起。欧洲诸国的国土面积,由于殖民而一再扩大。欧洲面积约1016万平方公里,大航海时代开始,欧洲诸国对外殖民、移民,控制和占据了数倍于之前的国土。大时代的气象,就是这般“恢弘”。海上自由贸易的繁密,又极大促进了资本主义市场的发展,欧洲国家的经济开始日益富强。此时,工场手工业兴起。屠宰场、造纸厂、皮革厂、补鞋店、马鞍厂、玻璃作坊、纺织工业、书店、银行等应运而生,这些小的细胞缔造出庞大的商业。商贾云集,欧洲孕育出一个新阶层——商人阶层。富可敌国的商家开始放贷,资助国王、枢机主教甚至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这是一个循环:商业反哺探险,探险开辟商路,进而加强财富积累。商人遍布欧洲城镇,他们穿金戴银,储藏室里堆满昂贵的东方货品和香料。这一时期的欧洲处于过渡期,内部已经风雷激荡,崛起的商人阶层,开始与教会的神职人员发生矛盾,冲突无可避免。尽管过程来得缓慢,但势能已无法阻挡,只有不断地悄然滋长和等待爆发。这一新兴阶层,要争夺的是神职人员在权力架构中的地位。

商人的强大,资本主义生产力的发展,使野心膨胀,激荡在欧洲的上空,人性觉醒,锐不可挡。新兴资产阶级要维护经济和政治利益,势必要在意识形态领域重建新的话语,古老教会的神学观念有必要改写一番。矛盾的种子已经播撒,在蓄势的过程中不断成长。万事俱备,引爆只欠一场东风。这场东风即是教皇利奥十世为聚资敛财,以修缮罗马圣彼得大教堂为名,到德意志各地兜售赎罪券。对此,1517年,马丁·路德撰写《九十五条论纲》,揭开了16世纪欧洲宗教改革的序幕。随之在他周围聚集起大批追随者,强调《圣经》权威高于教会,要削弱教会和神职人员的力量。他们一呼百应,赎罪券销路大减,有些地方甚至无人购买。尽管路德遭到教皇的惩罚,但拥护者已然行动,宗教改革势如破竹,摧枯拉朽。英国国王亨利八世改革国教,把宗教改革运动推向高潮。到了加尔文时代,宗教改革又发展出另一座高峰。加尔文于1559年创办日内瓦学院。该院很快成为改革宗的大本营,培养出大批人才,成为荷兰、英格兰、苏格兰、德国和意大利改革运动的中坚力量。这场声势浩大的运动,表面看是反对教会极端统治、呼吁教民反抗压迫,实则是新兴资产阶级反对宗教神权阻碍社会发展的一场大规模综合运动,是资本主义发展的必然结果。该运动涉及政治、宗教、经济和文化。宗教,不幸成为这场运动的“导火索”。这场规模宏大的基督教改革运动,是促发巴洛克艺术诞生的直接原因。

艺术作品本没有高下之分,只是孕育艺术繁花的人类,有着他们的动机、图谋和功利之心。新教和天主教的拉锯战日益白热化,面对宗教改革的浪潮,作为享受太多红利的既得利益集团,教皇和天主教会、欧洲国家的封建君主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旧势力需要重建绝对权威,在战略上采用恩威并施之策,暴力镇压新教徒的同时,在精神层面迷惑信众。这是一种精神引诱,是欲望投注的过程,使观赏者在凝望艺术杰作的过程中,产生幻象逻辑,从而达到诱惑人、感染人、把握人、影响人的目的。

正如《老子》中提到的“五色令人目盲”,巴洛克艺术情感狂烈。它激荡、奔放的艺术气息,奢华、瑰伟的震撼力量,充满夺人心神之气,鼓噪得观赏者们的情感汹涌澎湃。巴洛克艺术的灵魂是自由丰沛的想象力和极力强调动态美,它不具备安静与均衡。因为它贵气逼人,活力四射,又高高在上和能量满满,使得仰望它的人们不由自觉渺小,心潮跌宕起伏,貌似灵性的幻觉开始自心底涌现,从而甘愿跪倒在它的脚下。而非理性的情感,也促使人们跪倒在了那些施予者们的面前。艺术原本纯粹纯洁的精神意义被利益集团所巧妙利用,巴洛克艺术成为了旧势力巩固教权和君权的工具。它迎合了天主教会炫耀财富和追求灵性和神秘感的需要,故而该艺术自罗马发端,很快便风靡整个欧洲。这就是巴洛克艺术诞生史和发迹史的外部因缘。此外,巴洛克艺术的雄起,还有其艺术规律自身的内因。

文艺复兴艺术是阴阳和平的艺术典范。其代表性艺术家达·芬奇精通人体解剖学和透视学,他的作品往往造型精準,色彩中性,画风理性,作品多体现深邃、严谨的气息,并将艺术灵感和科学分析结合得恰如其分。理性构思和非理性情感,被把握得不偏不倚。达·芬奇把科学精神和哲学思考,与色彩缤纷和情感流露结合,形成中和美。这种风雅和规矩,好像王羲之的书法,成为后世无法超越的巅峰。米开朗琪罗的作品雄浑壮硕,气魄宏大并充满力量,颇有浪漫主义情怀,但他的作品在宏观和整体气象上,依然稳健和安静,蓄势的情感甚至有一种深深的悲剧感。这种悲伤,是一种下压之势,恰好将浪漫主义的飞扬能量,稳稳地制衡在了含而不露的力道上。他的艺术创作依然呈现和平与均衡,成为西方美术史上难以逾越的高峰。拉斐尔的作品,静如处子,又动若脱兔,达到理想主义的美感高度和谐,就更是后世古典主义者们不可企及的了。拉斐尔又极其热衷于运用曲线来塑造艺术形象,画中人物往往婉然从物,尊者谦谦。文艺复兴艺术在风格技法和精神气象上,注重自然协调,理性完美,简言之,这是一种明朗又高尚、伟大并克制的艺术,是平衡艺术的典范。前辈已把理性与情感、现实和理想在艺术创作上达到了极致和谐,而美术史的长河依然逝者如斯夫地奔流不息,后辈们要想在这个领域留名留姓,成为不朽,就必须寻求突围。转机给予了新一代的艺术家们广阔的挥洒空间。这一野心和欲望极度膨胀的航海大发现时代,给了艺术界一个浮夸和表现的机会。亮闪闪、金灿灿的华丽的巴洛克艺术,从此风靡。

巴洛克艺术极度张扬,倘若拟人化,它正如《灵枢·通天》篇里提到的“太阳之人”,永远阳光,永远乐观,讲究排场,能量宏大。当年天主教会推崇巴洛克艺术的企图,也就是为了炫耀他们显赫的地位和富甲一方的财富。巴洛克艺术生命的震撼力,就来自它的后台支柱的倾囊赞助。至此,巴洛克艺术诞生的外缘和内因、蕴含的能量和背后的势能,已然明了,若用简练的语言概括其特征,便是宏大叙事,华贵浮夸。

作者简介:

王彧浓,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