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琴声

编剧 邱子卡 何慧珍

1.村庄 黄昏

远处山边红日斜照着重叠山峦，山上树叶金黄，近处草地上三五成群的牛羊散布，收好的玉米堆放在田间。刚放学的小学生们正你追我赶地穿梭于田埂和村间小路上。

彝族老人琼梦阿普斜倚在山顶的一棵歪脖子老松树下，叼着烟斗，抽着烟。

不远处戴着红领巾，身穿彝族传统服饰，斜挎一只墨绿色布包的男孩木呷跳跃着穿行在交错的田埂上，飞奔而来。

2.山顶 黄昏

木呷小跑在一条弯曲的村路上，来到山顶，与琼梦阿普相对而坐，左手放在左膝盖上，右手扶着脸，肘撑在膝盖上，目不斜视地看着老人琼梦阿普。

见木呷坐下，琼梦阿普端身，盘腿而坐，咂了一口烟，低头在脚边的石头上抖了抖烟灰，目光停在地面，开始讲口弦琴的传说。

琼梦阿普：在很久以前，有一位彝族母亲，生了一对乖巧伶俐的女儿……

琼梦阿普抬头，对上木呷的目光，转而侧头，朝向远处。

琼梦阿普：后来，两个女儿不幸相继去世了。于是这位老妈妈削了两片竹片，刻上两个女儿的肖像，随身携带，一片厚、一片薄，把它们含在口里拨动。当她拨动厚竹片的时候，弹出的音就像大女儿淳厚的声音；当她拨动薄竹片的时候，弹出的音就像小女儿清脆的声音……(拿起烟斗，又咂了一口，吐出烟圈)老妈妈将竹片珍藏在精致的小竹筒里，思念女儿的时候就含在嘴里，悠悠地弹动，就像女儿们在唱歌。后来，就成了这口弦琴。当人们思念亲人的时候就把口弦琴拿出弹奏，就像听见了远方亲人的声音。

木呷：阿普爷爷，琴声可以穿透夕阳吗？

琼梦阿普微笑着转向木呷：当然可以。(又侧头望着太阳落下的山头)太阳下山了，牛羊要归圈咯。

木呷起身，将斜挎的包扶正：阿普爷爷，我要走了。回家晚了，我爸会到处找我的。

琼梦阿普：等一下。

用手拍了拍木呷裤子上的土灰，给木呷整理了一下衣服

琼梦阿普：走吧。

木呷跑出一小段路，回头朝向琼梦阿普喊道：我走了，明天老地方见。

琼梦阿普继续一个人坐在石头上，望着归圈的牛羊，望着飞奔在山坡上的木呷。

3.村小宿舍 黄昏

村小教师宿舍里，紧靠宿舍门的窗户边放了一张旧的办公桌，桌上左边整齐地堆放着两摞书，书前面放着一个相框，黑白照片里是一对青年男女。相框旁边放着一沓纸，最上面的纸上胡乱地画着一些图案，纸的右下角写着两个醒目的汉字“寻找”，窗沿的角落里立着一支烧了半截的蜡烛，墙上挂着一把木吉他。

沈陌正在桌上写着乐谱，电话响起，沈陌看了一眼，接起电话。

沈陌：(目光回到乐谱上)行了，哥们儿……就回了……不见不散，拜。

挂了电话，几声窗外的鸟叫，引起了沈陌的注意，于是起身来到门外，看着远处的山林和夕阳，闭上眼睛，听着周围的声音。

4.木呷家院子 黄昏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曲折的小路两旁是成片的玉米桩，小路尽头有一座彝族老宅，一个小四合院儿，西面是畜圈，北面是放草堆的仓房和磨房，东面是正屋。院子上空冒着缕缕炊烟。

在畜圈的围栏旁边，木呷的父亲鲁伙正在给圈里的羊喂食。

木呷：(用力推门进入)爸，我回来了。

木呷径直奔向正屋，并没有看父亲鲁伙。

鲁伙：(侧目瞥了一眼木呷，继续喂羊)怎么这么晚？你看火塘里的火熄了没，我煮着肉。

木呷：(朝屋里快速地走着)嗯。

5.木呷家正屋 黄昏

木呷跑进正屋，房间不大，右边留着一扇小窗，中间略微靠墙的位置是火塘，火塘两边各放着一张毛毡，火塘与墙壁之间有一个用土堆成的小台子。由于常年被烟熏着，台子已经完全变黑，辨不出土的颜色了。台子上放着一些杂物，还有他爸爸的酒瓶和酒盅，台子左边立着一个旧碗柜。火塘里的柴烧了一半了，火上黢黑的铁锅里煮着坨坨肉和酸菜汤，热气腾腾。

木呷取下书包，挂到卧房书桌上方的木钩上，然后回到火塘边，拾掇了一下柴火，揭开顶得咕咕响的锅盖，看了看。这时，鲁伙走了进来，在火塘右边的毛毡上盘腿坐下。木呷蹲在火塘左边。

鲁伙：(眯着被烟熏的眼睛，朝向木呷)熟了吧？

木呷：(把锅盖揭开放火塘边)嗯，熟了。

鲁伙拿起放在台子上的酒瓶与酒盅，给自己满了一盅酒，木呷从旁边的碗柜里拿出碗筷盛饭，递给鲁伙一碗，然后拿起筷子把锅里的坨坨肉盛出来放在父亲那一侧，又盛了一碗酸菜汤递给父亲，两个人开始吃饭。

鲁伙喝了一大口酒，瞥了一眼木呷，用手抓起一块肉，放在木呷的汤碗里。

鲁伙：吃饱点，然后好好看书。

木呷：(往嘴里刨着饭)嗯。

鲁伙：(嚼着肉，看着木呷)你要好好读书，别像我，只会放羊犁地。

木呷：(顿了一下，没抬头，继续埋头刨饭)嗯。

吃完了饭，鲁伙放下碗，喝了一口酒，抓起旁边的烟杆儿，在火塘里取了根柴点上，用大拇指压了压烟斗里的明火，大口大口地咂了起来，看了看对面鼓着嘴巴喝汤的木呷，又将目光转向烧得正旺的火塘。

窗外太阳完全落下，黑暗笼罩了层层群山。

6.木呷家卧房 晚

正屋右边靠窗的位置有一扇小门，通向卧房，卧房的东面开了一扇窗。由于年久失修，窗户框有些地方已经朽了。窗边放着一张旧书桌，几本书随意地堆放在上面，左边的桌角上点着一只蜡烛，木呷坐在桌子边写作业。卧房里有两张床，放在书桌两边，木呷睡左边的床，鲁伙睡右边的。

鲁伙躺在床上，转过头看了一会儿旁边的儿子，从枕头边的盒子里摸出一截蜡烛，慢慢起身，将蜡烛点上，放在了书桌的右角。

鲁伙：天太黑，看不见字，多加一根，明儿我去买一个新灯泡换上。

木呷转过头看了看父亲点蜡烛的手，又转过头继续写作业。鲁伙回到床上。

月光透过旧窗玻璃洒在桌上，烛光照在木呷脸上，忽明忽暗。木呷转头看了看睡着了的父亲，放下笔，小心翼翼地从衣兜里摸出口弦琴，拨开，金黄色的琴叶在烛光下显得更加闪亮，木呷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它，满脸笑容。

窗外月亮皎洁。

7.木呷家院外 晨

太阳从重峦叠嶂的山间升起，木呷家的房顶飘起层层炊烟。木呷推开院门，戴着红领巾，斜挎着书包走出，伸了个懒腰。不远处，木呷的同学罗拉布挥着手。

罗拉布：木呷，赶快，要迟到了。

木呷：(跑向罗拉布)来了。来了……

木呷与罗拉布顺着田埂小路，小跑而去。鲁伙提着装满饲料的桶，从屋里出来，依门望了一会儿木呷和罗拉布远去的背影，然后转身进了院子。

8.村小教室 晨

村小操场中间旗杆上的国旗随风飘扬，教室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小学三年级一班的教室里，同学们正端坐着听课。新来的支教老师沈陌在黑板上画着音乐符号。

沈陌：(转身朝向同学)同学们，我们国家有五十六个民族，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独特的音乐，但是我们表达的情感是相同和相通的。彝族有很多很美的音乐，你们要好好学，把你们的音乐传承下去，让更多的人听到。今天该哪位同学表演节目了？

全体学生：木呷……

全班同学的目光都投向了木呷。在大家的掌声里，木呷缓缓地起立，与沈陌对视了一下，接而环顾了班上的同学，慢慢地从衣袋里拿出口弦琴，拨开琴叶，放在唇边，用生疏的手指弹了一段悠扬的旋律。

大家都安静地听着口弦琴，阿甲莫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木呷。

讲台上的沈陌惊讶而激动地看着眼前的木呷，眼睛开始湿润。

窗外的红旗迎风展开，琴声传出了教室，传到了更远处。

9.田埂上 日

田埂上，学生们三三两两，木呷和几位同学追逐打闹着。

阿甲莫：木呷，你居然还会弹口弦琴。

木呷瞥了一眼阿甲莫，没有回答。然后继续跟同学打闹着。到了岔路口，和几位同学道别，独自往另一条小路走去。

路过一片小树林，听到了鸟叫声，木呷停下来观察了一会儿树上的鸟儿，然后继续走，双掌合在唇边模仿鸟叫。安静的山林上空飘着几朵云霞。

10.山顶 日

琼梦阿普正在拾掇一堆柴火，打理好之后，坐在柴火旁边，拿出烟斗，开始抽烟，缕缕青烟从嘴里吐出，萦绕在皱纹满布的脸上，眼睛望着远方，眉头紧锁。

远处传来木呷唤他的声音，琼梦阿普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木呷正小跑着上山。

木呷：爷爷……阿普爷爷……阿普爷爷……

琼梦阿普：慢点跑，别摔着。

木呷跑到琼梦阿普旁边，立定，气喘吁吁。琼梦阿普起身，帮木呷将书包拿下。

琼梦阿普：让你慢点跑，书包还这么重。

木呷：(抬头望着琼梦阿普)我不累。

琼梦阿普让身，木呷坐在柴火堆上。琼梦阿普弯腰，把书包放在地上，坐在木呷旁边。

木呷：(抓着琼梦阿普的胳膊，语气急促而激动)阿普爷爷，今天我们老师让我表演才艺，我用口弦琴弹了你教我的那一段。

琼梦阿普：(看着木呷)你们老师说啥了？

木呷：(摇着琼梦阿普的手臂)老师说好，说我弹得好。

琼梦阿普：(拍拍木呷的手)来，你再弹一遍，我听听。

木呷立即从衣袋里拿出口弦琴，放在唇边，开始弹奏。刚弹两个音，琼梦阿普就叫停。

琼梦阿普：你现在能够弹出每个音了，但是由于唇形不对，呼吸不顺，影响了音准，弹出来的旋律就不好听了。

琼梦阿普把烟斗放到另一侧的木柴上，拿过木呷手里的口弦琴，放到自己的唇边，弹了两声。

琼梦阿普：第一声我的唇没有打开，呼吸不流畅，手指也没有力度，同样一个音，弹出来就没有第二声好听。

琼梦阿普将口弦琴递给木呷。木呷接过口弦琴，重弹了刚刚的那两个音，然后望着琼梦阿普。

琼梦阿普笑着：这一次比之前的好听多了。

琼梦阿普拾起烟斗，咂了两口，发现烟斗里的烟叶已经燃完了，于是抖掉了烟斗里的烟灰，拿出烟袋，重新装了烟叶。

木呷：(伸出手)爷爷，我来给你点烟。

琼梦阿普将火柴盒递给木呷，木呷取出火柴，划燃，小心翼翼地帮琼梦阿普点上烟。

琼梦阿普用力地咂了两口烟，然后摸了摸木呷的头，望向远处，又转过头来看着木呷。

琼梦阿普：口弦琴啊，是先祖们智慧的结晶，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在我们彝区，历来都是具有灵性，对大自然充满敬意的人才能弹好。我把它交给你了，你要好好传承下去。

木呷：(紧了紧握在手里的口弦琴)嗯。

远方传来父亲鲁伙的喊声。

鲁伙：(站在远处的田埂上)木呷……木呷……

木呷急忙站起来，转身。

木呷：哎，这儿。

木呷：(转身从地上抓起书包，朝向琼梦阿普)阿普爷爷，我爸叫我了，我要走了。

琼梦阿普：路上坑多，慢点跑。

木呷：(退着小跑，看着琼梦阿普)爷爷，你早点回家，天也快黑了。(转身朝父亲方向)来啦。

琼梦阿普咂着烟，看着木呷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夕阳里，微笑着点了点头。

11.木呷家正屋 晚

火塘上用铁锅煮着汤，冒着腾腾热气，火塘里只有微微的火苗了，锅盖被沸腾的水撑得咕咕作响，火塘周围放着烤熟的土豆，木呷揭开锅盖，将锅里的酸菜汤和腊肉一起盛出，先递一碗给父亲。鲁伙接过饭碗，放地上，将火塘边上烤熟的土豆盛进竹簸箕里，端到儿子前面，自己拿起一个，剥开皮，递给木呷。

鲁伙：给。

木呷接过土豆，吃起来。

鲁伙照旧拿起火塘旁边的酒瓶和酒盅，往盅里倒满酒，先喝上一口，然后再拿起一个土豆，剥皮开吃。

旁边吃饭的木呷，手里拿着吃了一半的土豆，小心翼翼地抬头望着父亲。

木呷：爸。

鲁伙：(嚼着土豆，抬头，朝向木呷)嗯？

木呷：(低下眼眸)拉布他说……说我是孤儿。

鲁伙：(顿了一下，继续嚼)爸还在，你怎么会是孤儿？

木呷：拉布说，我是没妈的孩子，没妈的孩子就是孤儿。

鲁伙将手里的土豆放到火塘边，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木呷，盯着火塘里的火苗。

木呷：(朝向鲁伙)妈妈去哪儿了？啥时候回来？

鲁伙：(拾掇着火塘里的柴，没有看木呷)你妈她……她去了很远的地方，路很远，等山上的索玛花都开了，等你结婚的时候，她就会带着结婚礼物回来了。来，再吃个土豆，多吃点。

火塘里的火重新燃了起来，两父子默默地坐在火塘旁，火塘上的汤锅冒着腾腾的热气，木呷继续吃着手里的土豆。

窗外的太阳渐渐地落下，重叠的群山逐渐变得模糊，直至完全看不见。

12.木呷家卧房 晚

火塘里的柴快燃尽了，火塘边的水壶还冒着热气。鲁伙独自坐在火塘边，翻动着柴火，火苗旺了一些，身旁的酒瓶和酒盅都已经空了。

鲁伙一个人坐着发着呆，远处传来了狗叫声，他才回过神来，起身往卧房走去。怕打扰木呷写作业，鲁伙走到门口，先伸头探了探，发现儿子趴在书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笔。

鲁伙轻轻靠近，将木呷手中的笔拿下，抱到床上，脱下木呷的鞋，盖好被子，然后转过身收拾书桌。木呷的书和文具散乱地摆在桌子上，他随意整理着，发现书下面压着的一张纸上，写满了“妈妈”两个字。

鲁伙呆滞地看了看手里的纸，侧头望着床上熟睡的儿子，目光悲伤。

窗外的月亮皎洁如玉。

13.琼梦阿普家正屋 晚

火塘里的火还燃得很旺，火光映照在琼梦阿普满布皱纹的脸上。琼梦阿普一个人安静地坐在火塘边，抽着烟，烟斗里的烟叶忽闪忽闪，老人嘴里慢慢地吐着白烟，目光呆滞地盯着火塘里的火苗。

(回忆)鲁伙(青年)：师父，这两个音我总觉得没弹准，但是不知道问题在哪儿。

琼梦阿普(中年)接过鲁伙手中的口弦琴，示范了一遍。

琼梦阿普(中年)：你的气息不稳，而且手指拨动的节奏太快，力度也不够。你要多听听鸟叫声，听听他们的节奏……(回忆完)

火塘里的火星跳到了琼梦阿普的手背上，有点疼，让他回了神。他弹了弹冷在手背上的火星，继续咂着烟。

窗外早已漆黑一片。

14.村小宿舍 晚

窗沿上点着蜡烛，窗边书桌上散乱地堆着两摞书，月光透过窗户，洒在桌面上，沈陌端坐在书桌旁，写着信。

沈陌：亲爱的父亲，原谅我做的这个决定。总听你说关于你和母亲的往事，说起在彝区的日子。你和母亲就是在一次彝区知识青年文艺晚会活动中认识的。你对我说，是一位彝族老乡教会你弹口弦琴的。我依然清晰地记得你时常弹给我听的旋律，当年你正是用这旋律打动了母亲。虽然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母亲，你也很少谈起，只是说你们回访彝区，她在一次山洪中，为了拉一位彝族老乡，不慎……我想在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找寻一点关于母亲的声音……

窗外的月亮已升得很高。

15.沈陌家书房 晚

书房书桌上亮着一盏旧式台灯，灯光昏暗，沈陌父亲独自端坐在书桌旁，左手扶着眼镜，右手拿着信。

沈父放下信，取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又用拇指擦了擦眼镜上的泪水，再重新戴上，蹙眉望着书架上的相框，褪色的黑白照片里一群年轻人比肩而站，个个都朝气蓬勃。

窗外栋栋高耸的大楼黑压压的一片，只有星星点点的灯光从几家人的窗户透出来。

16.田间 日

秋日下午，天高云淡，牛羊在草地里三五成群地吃草。放学后，木呷一个人走在田埂上，听到身后有人在叫他，转身。沈陌背着吉他，正气喘吁吁地追木呷。沈陌跑到木呷旁边，弯着腰，喘着大气。

沈陌：木呷，你脚力好快啊。我今天……今天去你家家访。

木呷瞪着眼睛，表情惊恐地看着沈陌。沈陌抬眼望着木呷，随即起身，扶着木呷的肩膀。

沈陌：放心，老师不是去给家长告状的，你在学校很乖，我只是想去你家看看。

木呷点头，转而笑了起来，扶正沈陌，转身一起朝他家走去。

说话间，路过一个小树林，听到鸟叫声，沈陌突然停下来，示意旁边的木呷轻声，随即自己闭上眼睛。

木呷看了看沈陌，然后照做。师生两人闭目站在林子里。

沈陌：(依然闭着眼睛)大自然中的每一种声音都像一种乐器在弹奏，当你用心去体会、去感受这些声音，然后把它们记录下来，那就是最美的音乐。

木呷：(睁开眼睛，侧头朝向沈陌)嗯。(回头，指向远方)老师，你看。

远处的霞光透过云层，洒满了山林和草地。

沈陌：(看着远方)太美了。

沈陌扶了扶背上的吉他，拍了拍木呷的背。

沈陌：走吧。

两个被染成金色的背影，渐行渐远。

17.木呷家院子 黄昏

鲁伙还在圈里喂羊。木呷推门而入，沈陌紧随其后。两人进院站定。

木呷：爸，沈老师来家访了。

鲁伙提着桶从羊圈里走出来，放下桶，手伸到一半又放下，在身上擦了擦，尴尬地笑了笑。

鲁伙：沈老师，你辛苦了。你先进屋坐。木呷，给老师找凳子啊。

沈陌：谢谢，谢谢。

18.木呷家正屋 黄昏

木呷带着沈陌进屋，屋内火塘燃着火，木柴已快燃尽，冒着浓浓的白烟，火塘上的茶壶冒着腾腾热气。木呷和沈陌还没来得及坐下，鲁伙就端着装满土豆的竹簸箕进屋。

鲁伙：山路不好走，沈老师。

沈陌：(被烟呛了一下)让你费心了，木呷爸爸。

鲁伙：这屋里烟大。木呷，你先带沈老师去山坡上休息一下，去看看晚霞，顺便看看还没归圈的羊到哪儿了。

木呷：好。

沈陌：那我和木呷先去看一下羊。

沈陌和木呷从房内出来，朝山上走去。

鲁伙在火塘里添了柴，煮上土豆，收拾着干酸菜。

缕缕炊烟从屋顶袅袅升起。

19.山上 黄昏

沈陌背着吉他，跟着木呷走过玉米地，朝着高地走去，陌上的野花零星地开着，远处的羊三五成群地往回走。

沈陌：木呷，你的口弦琴是谁教的？

木呷：琼梦阿普，阿普爷爷。

沈陌：你可以再给我弹一次吗？

木呷望着沈陌，兴奋地点点头。两个人就近找了一块高地坐下。木呷从衣袋里拿出层层包好的口弦琴。沈陌放下吉他，坐在旁边。木呷将口弦琴放在嘴边开始弹奏。听着熟悉的旋律，沈陌蹙眉盯着身旁的木呷，双眼渐渐红了。

片刻，木呷弹完。

木呷：沈老师？

沈陌：(回神)木呷，你弹得太好了，我也给你弹一曲吧。

沈陌取下背上的吉他，清了清嗓子，试了试吉他的音，冲着远山喊了两句彝族山歌。

沈陌：四季轮回，牛羊归圈，妈妈点燃火塘，炊烟升起。

随即转头与木呷相视而笑，开始弹唱。

沈陌：越过群山，越过旷野，越过河流，那里就是我温暖的故乡，金色的夕阳已经熟透，妈妈开始升起烟火，贪玩的孩子趁着黄昏，偷偷奔向旷野……

太阳已经差不多落山，高地上起了晚风，将歌声吹过玉米地，吹到了彝家小院。

鲁伙正弄着羊的草料，听到歌声，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起身望向不远处的高地。

夕阳照在鲁伙沧桑的脸上，然后移到手上，脚上，最后彻底离开了小院儿。

20.木呷家正屋 晚

火塘里火苗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三个人围坐在火塘前，鲁伙往沈陌的碗里舀了一瓢酸菜，然后又夹了一块腊肉。沈陌剥了一个土豆，递给木呷。

鲁伙：沈老师，彝家的荞粑粑和酸菜汤能吃惯不？这里比不上你们大城市。

沈陌：我觉得这儿很好，我喜欢彝族的音乐，特别是你们的口弦琴，我还以为木呷的口弦琴是你教的呢。

鲁伙：(手在空中顿了一下)木呷，把这两天的卷子拿过来给我看看。

沈陌：(看了看木呷，转头看向鲁伙)木呷学习很用功，最近进步很大。

鲁伙：(装作没听见，给沈陌舀汤)沈老师，多吃一点。

沈陌：木呷，有机会我教你弹吉他。

木呷开心地抬起头，朝沈陌点头。

鲁伙把手里的碗重重地放在地上。

鲁伙：要读书就好好读书，不要整这些没用的，要是不想念了，回来跟我放羊。去把卷子拿来。

木呷放下碗，起身进了卧房，翻开书包，拿出卷子，怯怯地回到火塘边。

沈陌：(急忙微笑着朝向鲁伙)鲁伙大哥，木呷在学校很听话，成绩也很好……

鲁伙：(侧头看了一眼木呷)沈老师，再来一块腊肉。(转头沉着脸看向木呷)拿来。

木呷迟缓地把卷子递给了鲁伙。

鲁伙翻了翻卷子，然后随手丢在旁边的玉米芯上，气愤地从地上抓起一根干树枝。

鲁伙：整天吊儿郎当。蹲着，蹲好。叫你好好读书。叫你好好读书。谁让你整那些没用的……

鲁伙狠狠地打在木呷的屁股上，木呷一声不吭，几滴泪珠滚下来，滴在手边的汤碗里，溅出了几滴水花。

沈陌开始被这一幕震得愣住了，反应过来之后，立马起身去护住木呷，让鲁伙消消气，鲁伙这才停了下来。

窗外月亮被山和树挡住了大半，周围漆黑一片。

21.村小宿舍 晚

桌上蜡烛还亮着，沈陌瘫坐在椅子上，拿起桌上的照片摸了摸，放下，又拿起桌上的口弦琴，打开琴叶，合上，又打开……

目光呆滞地盯着天花板，口弦琴从手中滑落，沈陌起身捡起滑落的口弦琴。

桌上横横竖竖地放着几张乐谱手稿，乐谱都还没谱完，最上面的纸上规整地写着“寻找母亲的声音”几个字，字的旁边是一片涂鸦。地上散落着许多捏成团的废稿纸。

22.木呷家正屋 晚

木呷和鲁伙相对坐在火塘前。木呷的眼泪顺着他干瘪黝黑的脸颊，一滴滴地滴在手里的口弦琴上。眼睛恐惧地盯着离脚不远的一块木头，木头边上放着一把砍刀。

坐在对面的鲁伙，一手拿着一根棍子，一手端着酒盅，喝着酒，盯着火塘里的熊熊大火，目光严肃、悲伤。

木呷看了一眼父亲，又摸了摸手里的口弦琴，然后轻轻地将口弦琴放到石头上，拿起砍刀，一滴眼泪再次滴到口弦琴琴叶上。

鲁伙的手紧了紧手里的酒盅。

木呷举起砍刀，狠狠地砍向口弦琴。

23.木呷家正屋 晚

窗外的月亮已经升得很高，鲁伙坐在快要熄的火塘前，将酒盅里剩的酒一口饮下，抓起旁边空了的酒瓶，摇了摇，又放下，垂下头，眼泪滴到了毡布上，印开了一个小点，又一个小点。鲁伙抬起泪眼婆娑的眼睛，望着火塘角落里妻子伍莎生前常坐的小板凳。

(梦境)伍莎：鲁伙，你怎么了？

鲁伙(青年)：(蹙眉平静地朝向伍莎)你走了十年了，十年了，木呷也十岁了。

伍莎：木呷长大了，你也老了。

鲁伙(青年)：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伍莎：鲁伙，我没有怪你，你不要再自责了。我希望你和木呷好好生活。我走了。(梦境完)

鲁伙伸手，眼前只有空空的板凳和火塘里快要熄灭的火。

24.田间 日

太阳正好，气温有点高，鲁伙在玉米地里拾掇着玉米，太阳照射在他的背上，粒粒汗珠从额头上滴落下来。

沈陌自田间弯曲的小道走来，走近鲁伙，走进玉米地。

沈陌：(弯腰拾掇玉米)鲁伙大哥，干得怎么样了？

鲁伙：(抬头，伸手朝向沈陌手中的玉米)别动，别动。这不是你干的活儿。你哪能干这个！我这马上就结束了。

沈陌：(侧身避开了鲁伙的手)没事没事。我爸妈也在彝区工作过，从小就教育我。这些活儿我会。

鲁伙：(抬头朝向沈陌)你爸妈在彝区工作过？

沈陌：(抬头朝向鲁伙)嗯。

片刻，沈陌额头上也渗出滴滴的汗珠。

鲁伙：太阳太大了，去那边喝碗水。

沈陌：嗯，好。

两人放下手中的玉米，走到玉米地旁搭的凉棚里，坐下。沈陌接过鲁伙递过来的水，喝完后把碗递还给鲁伙，抓起旁边的干玉米，开始熟练地剥玉米粒。

沈陌：(低着头剥玉米)我和木呷一样，从小就没有妈妈。

鲁伙看了看沈陌，没有说话，然后静静地拿出烟斗，抽起了烟。

沈陌：鲁伙大哥，你好像不咋喜欢木呷接触音乐啊，特别是口弦琴。

鲁伙还是没有说话，望着远方，一口一口地咂着烟，吐出缕缕白烟。

鲁伙：十年了。我是在学口弦琴的时候认识了木呷他妈，她也很喜欢口弦琴。我弹口弦琴，她跳舞……

沈陌：(转头朝向鲁伙)你不许木呷弹口弦琴是因为木呷妈妈吧？

鲁伙：那天，我跟着师父出去演奏……回来之后，她就……就没了。生下木呷，就没了……

沈陌看着鲁伙，没有说话。鲁伙也没再开口，只是蹙眉看着远方，叼着烟斗，嘴巴却没有动。

25.村小宿舍 日

沈陌坐在桌子前，理了理桌上凌乱的画稿、乐谱和书，把学生的作业挪到跟前，开始批改。《秋天的旋律》《秋天的声音》……沈陌给每本作业写上评语。

翻到木呷的作业，沈陌的笔突然停了下来，鼻子突然有点酸，于是放下笔，靠着椅子，闭上了眼睛。

桌上木呷的作业本上写着《献给妈妈的歌》。

26.木呷家磨房 日

几方斜斜的阳光透过木墙的缝隙照射进磨房里，木呷在磨房隔壁的仓房里拾掇土豆。磨房里，阿甲莫和她妈妈阿果在石磨上磨着玉米。说说笑笑，母亲正耐心地教她石磨的使用要领。

阿果：手不要握得太紧，否则容易出水疱……

阿甲莫：哦。这样吗？

隔壁仓房的木呷听着阿甲莫和她妈妈的谈话，停下正在拾掇土豆的手，起身走到仓房墙边，透过木缝呆呆地看着磨房里的阿甲莫母女，手不自觉地紧了紧胸前布袋里破碎的口弦琴残片。

木呷父亲突然在屋外唤木呷。

鲁伙：木呷……木呷……

木呷：来了……

鲁伙：你去山上看看，把没归圈的羊赶回来。

木呷：(走出门，眼睛望向磨房)好……

27.山上 日

木呷走出院门，爬上山梁，伸手挡了挡阳光，望着山另一侧的小路，眼睛不自觉地朝琼梦阿普的院子望去，不远处的山坳里，一座老木屋顶冒着青烟，木呷知道琼梦阿普肯定放牛回来了。

木呷快步地朝琼梦阿普的房子走去，走的时候还时不时地回头望望自家的院子，见没啥异样，于是快速地跑向琼梦阿普的木屋。

28.木呷家院子 日

阿甲莫和她妈妈阿果磨完了玉米，跟鲁伙说了会儿话就离开了。鲁伙送到门口，望了望她们远去的背影，转身又回到了院子里，继续喂羊。

沈陌：木呷，鲁伙大哥……木呷……

鲁伙用手抖了抖身上的灰，迎上去。

鲁伙：沈老师来了啊。怎么了？木呷在学校闯祸了？

沈陌：没有，没有。我给木呷送两本书过来。城里的朋友给我们学校的娃募集了一批书，我给木呷带两本过来。

鲁伙：噢，谢谢、谢谢……还劳烦老师专门跑一趟，辛苦了。屋里坐，屋里坐。

沈陌跟着鲁伙进了屋。

29.木呷家正屋 日

沈陌把两本书放到火塘边的小台子上，然后坐了下来。鲁伙拿来盅子，提起火塘边的水壶，倒好水，递给沈陌。

沈陌：(接过水)鲁伙大哥，今天我来还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说着就把水盅放在脚边，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本子，迅速地翻到一页，递给鲁伙。

鲁伙盯了盯沈陌，赶紧放下水壶，在衣服上随便擦了擦手，接过作业本。

沈陌：这是木呷的作业。

鲁伙一句句地看着本子上写的字，眼睛慢慢地湿润了。

木呷画外音《献给阿妈的歌》：爸爸说，妈妈去了远方，等山上开满了索玛花，母亲就回来了，所以我愿种上满山遍野的索玛树，等它花开。琼梦阿普说，口弦琴是妈妈留下的声音，所以每次弹动口弦琴，我就仿佛听到了妈妈在唱歌。爸爸不喜欢口弦琴，我想等我弹得更好了，就弹给他听，他一定会喜欢的。

沈陌：鲁伙大哥，琼梦阿普他……

鲁伙放下作业本，拿起烟斗，在火塘里取了一根柴，点了烟斗，抽着烟，一直没说话。

30.琼梦阿普家院子 黄昏

沈陌绕过一段木篱笆，来到琼梦阿普家的院门。院门没关，沈陌走了进去。琼梦阿普和木呷正在牛圈旁捣弄牛饲料。

沈陌：(一边撸袖子，一边朝木呷走去)阿普大叔、木呷，忙着呢？

木呷和琼梦阿普闻声停了手上的活儿，转头的时候，沈陌已经到了牛圈跟前。他们立即起身。

木呷：沈老师。

琼梦阿普：哦，是沈老师啊。屋里坐，屋里坐。

沈陌：(随手拖了旁边的一个板凳，坐了下来)不用，不用，这是大豆和包谷加的草料吧，这饲料养牛好。

琼梦阿普：(伸手去拿沈陌手上的饲料)沈老师，把你的手弄脏了，你旁边休息就好。

沈陌：(轻轻推了推琼梦阿普的手)我爸当年下乡就在彝区工作，他经常给我讲那个时候的故事。

琼梦阿普：(嘴里咬着烟杆)彝区偏远，条件艰苦。

沈陌：我喜欢这里，也喜欢民族文化。彝族的口弦琴琴声灵动、悠长。

琼梦阿普咂着烟，没有说话，木呷则埋头继续捣弄着饲料。

沈陌：阿普大叔，你会弹口弦琴啊？

琼梦阿普：(取下烟杆)年轻时候会弹。老了，弹不动了。

三个人在寂静的院子里安静地捣弄着饲料，晚霞飘来。

31.琼梦阿普家正屋 黄昏

捣弄完饲料，琼梦阿普把装满饲料的簸箕放在牛圈旁边的木架上。木呷扭头看向屋外远处的半山坡。

木呷：沈老师、阿普爷爷，我先去赶羊。

沈陌：好，你慢点跑。

琼梦阿普：别摔着。

说着木呷跑出了琼梦阿普家的大门。

琼梦阿普：孩子，上屋里坐。

沈陌：好嘞。

两人前后进屋。正屋墙壁上挂着竹篓、披毡、彝族老式服装查尔瓦……突然，沈陌注意到了查尔瓦背后的一张黑白照片，照片被挡了一半，他径直走上前。

琼梦阿普：房屋简陋，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沈陌没有回应琼梦阿普的话，快步走到照片前，撩开挡着的查尔瓦，露出一张黑白泛黄的老照片，是一张大合照。沈陌用手指轻轻地擦去照片上的灰尘，盯着照片的眼睛开始泛红。

琼梦阿普：噢，那是四十年前的老照片了，很多东西都没了，就只剩它了。

沈陌还是没说话，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中间的一对年轻男女，手不自觉地去抚摸照片中间的女人。

琼梦阿普：来，过来坐，我给你倒杯茶。

沈陌放下手，停了停，控制住情感，来到火塘边，放下包，接过递来的茶，随即坐下。

沈陌：(看向琼梦阿普)阿普大叔，这茶味道好奇怪。

琼梦阿普：我在茶里放了几味山里采的草药，可以解乏，等你回家的时候，带一些回去给你爸妈喝。

沈陌握水杯的手抖了抖，然后把杯子放到脚边，在裤袋里摸出手机，翻开父亲的照片。照片里，父亲身后书架上是张相同的老照片。

沈陌：阿普大叔，你年轻的时候也下过乡？

琼梦阿普：(往自己水盅里倒着茶)没有下过乡，我当年是村里的民兵。我们班长是城里来的，就照片中间那高个子，皮肤和我一样黑。当时就数我俩力气最大，村里修路，大块的石头都是我们运的。那时我俩关系很好，他教我写字，我教他口弦琴……

说到此处，琼梦阿普停了下来，喝了一口茶，用火钳捣弄着柴火，没有再说话，像在想着别的什么事。

沈陌又看了一眼墙上的照片，然后把手机递给琼梦阿普。琼梦阿普左手接过手机，定睛一看，右手拿着的火钳不自觉地掉落，于是双手捧近手机，更仔细地看了看手机里的照片，立马抬头看着沈陌，一滴泪珠顺着沧桑的脸滴了下来，落到了手机屏幕上。

32.木呷家院子 晨

沈陌一早就到木呷家，帮鲁伙劈柴。他熟练地把柴劈成两半，然后扔向旁边的柴堆。鲁伙在旁边摞砍好的柴。

罗拉布和他的母亲子莫背着柴火，从木呷家门前走过。

子莫：鲁伙，你们劈柴啊？

鲁伙：嗯，劈点备着。

打完招呼，子莫抖了抖背上的柴，和罗拉布继续往前走。

子莫：拉布，看着路，慢点走。听说你阿普爷爷昨晚赶羊摔着了，要不是扶贫驻村医生看完病路过，可能就没了……

鲁伙听到他们的谈话，原地愣了一下，然后继续捆柴，堆好。

鲁伙：(转身朝向沈陌)沈老师，你休息一下，我来。

沈陌：欸。

沈陌将斧头递给鲁伙，然后转到旁边去摞柴。

鲁伙心不在焉，对准一根木头劈了两下都没劈中，于是把斧头丢到柴堆上，坐到旁边的干柴上，抽起烟来，眼睛盯着后院山顶上的那棵松树，若有所思。

(回忆)琼梦阿普(中年)：鲁伙，伍莎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对她。这点钱拿着，伍莎和肚里的娃都用得着。拿着，这是长辈的心意。

鲁伙(青年)：(捧着用布小心包着的钱，红着眼睛盯着琼梦阿普)谢谢师父……

伍莎：谢谢阿普叔。(侧头朝向鲁伙)你跟叔好好学，家里有我，你放心。(回忆完)

鲁伙回过神，在柴上灭了烟，抖掉烟灰，起身径直朝后院走去，爬到山顶，跪在一棵歪脖子老松树下使劲挖土，一个小布块渐渐从土里露了出来。鲁伙把布包取出来，弹了弹上面的土。埋了十年，布角已经腐得厉害。鲁伙一层一层地撩开布包，里面是一把小巧精致的口弦琴，琴片有些锈了。

鲁伙看着口弦琴，转过身来，依着老松树坐下，一点点地擦拭着口弦琴上的锈迹，然后在山顶弹了起来。琴声从山顶传到了院子里。沈陌依着后院的木门，安静地望着远处山顶松树下的鲁伙。

斜阳将他们的影子照得很长很长。

33.村小宿舍 晚

夜已深，沈陌的宿舍里蜡烛还亮着，屋内烛光微微闪动，墙上挂着吉他，桌边书堆前放着他的口弦琴，桌上密密麻麻地摆放着写满彝文和音符的纸张。

沈陌：快了……我会跟音乐总监说的，谢了，哥们儿。

沈陌挂了电话，看了看桌上的纸，又看了看桌上的口弦琴和照片，继续埋头写。写了几个节拍，又划掉，桌边的地上满是纸团。

蜡烛已快燃尽，屋里很安静，能清晰地听见铅笔在纸张上滑动的声音。

34.木呷家正屋 晚

火塘里的火快要熄了，微弱的火光照在鲁伙的脸上，鲁伙喝了一大口酒，模模糊糊间似乎看到了木呷的妈妈在朝他微笑，揉揉眼睛，又只剩下空空的板凳搁在那里。

鲁伙起身走到卧房，去看木呷。

木呷已经睡熟了，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木呷的脸上，两条长长的泪痕在木呷脸上十分醒目。

鲁伙轻轻地走到木呷旁边，给木呷盖了盖被子，木呷手里攥着的口弦琴残片掉了出来。

鲁伙看着睡着的木呷，站了许久。他将口弦琴残片整理了一下，放回木呷的手里，将木呷的手放进了被子里。

窗外远处的山边已经开始泛白，太阳快要升起来了。

35.田埂上 日

放学了，学生三五成群，打闹着。木呷和沈陌走在田埂上。沈陌解下木呷的书包，自己背上。

沈陌：你爸为啥让我放学赶紧跟你回去啊？到底出啥事了，木呷？

木呷：我也不知道。

师生两人快步地朝着小路尽头的小院儿走去。

36.木呷家正屋 日

木呷先一步跑到门口，推门进院，沈陌随后，没看见鲁伙，只见离门不远的架子上放着磨得光亮的刀。

木呷：爸……爸……

鲁伙：在蜂箱这里……把书包放了，过来帮我。把石磨上的刀拿上。

鲁伙正在后院山腰上的蜂箱里取蜂蜜，一手拿着冒着烟的枯青蒿叶，一手端着盆子。鲁伙叫木呷上前拿着盆子，接过木呷手上的刀。沈陌赶紧上前去给鲁伙搭手，拿过冒着烟的青蒿叶。鲁伙拿着刀从蜂箱里取出蜂蜜，放到盆子里。

割了小半盆蜂蜜，三人进屋，围坐在火塘边。火塘边摆好了整盘的坨坨肉，荞粑粑，肉汤。鲁伙用手给沈陌拿了一大块坨坨肉，沈陌接过。鲁伙又给木呷夹了一块。

沈陌：(举起肉块)鲁伙大哥、木呷，紫玛格尼(吉祥如意)。

鲁伙：紫玛紫玛、沈老师，吃饱。

沈陌：嗯。

屋外的阳光透过屋顶的亮瓦照进屋内。

三人吃完饭，鲁伙把煮熟的猪头放在托盘上，在猪头旁边放了两块荞粑粑。转身去卧房换上了一件较新的彝族上衣，戴上彝族男士盖头。

木呷：爸，我们要去哪儿？

鲁伙没有回答，从碗柜里拿出一瓶酒，递给沈陌，把刚刚取来的蜂蜜装进碗里，递给木呷端着，他自己端起装着猪头和荞粑粑的托盘，出了门。木呷和沈陌紧随其后。

三个人往琼梦阿普的宅子走去，远方的山林在太阳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金黄，牛羊在不远的山坡上开始嘶吼，远处几座小屋的炊烟袅袅升起。

37.琼梦阿普家正屋 黄昏

火塘里的火烧得旺旺的，跳动的火焰快飘到了房梁，装着猪头的盘子、酒瓶、蜂蜜依次放在火塘边上，大家围坐在火塘边，琼梦阿普坐在右边。鲁伙、沈陌、木呷分别从上而下坐在左边。

琼梦阿普看着鲁伙带过来的东西，大口大口地吞吐着烟。

鲁伙看着火塘里的火苗，没有说话。

沈陌偷偷地扫视了一下琼梦阿普和鲁伙，然后用手摸了摸木呷的头，也没有说话。

木呷回望了一下沈陌，继而转向琼梦阿普。

琼梦阿普终于抽完烟，在塘边把烟灰抖了出来。

木呷：阿普爷爷，你抽的烟苦不苦？

琼梦阿普：不苦，不苦。(伸手示意)来爷爷这儿坐。

木呷立即挪过去，紧挨着琼梦阿普。琼梦阿普拿起小刀，切下一块蜂蜜，先放到自己嘴里轻轻咬了一小口，然后递给木呷。

琼梦阿普：(看着木呷)来，吃吧。

琼梦阿普拿起酒瓶往三个酒盅里都倒了半盅，一盅递给沈陌，沈陌迅速起身接过酒。第二盅正准备递给鲁伙，鲁伙先快一步站了起来，接过酒盅。

琼梦阿普拿起他面前的酒盅，然后用右手食指蘸了蘸酒，往头的左右两边弹了弹，一口而尽，然后把酒杯轻轻地放下。鲁伙和沈陌也将酒一饮而尽。

琼梦阿普：(朝向鲁伙)口弦琴是祖宗传下来的，大小庆典上都少不了它，它就是我们彝族人生活的一部分。我现在老了，弹不动了，千万不要让它失传，你来教他们吧。(看了看身边的木呷，转而朝向沈陌)把它的声音带到高山，带到草原，带到大海，带到更多的人面前。

木呷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三个大人，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看得出来爸爸和阿普爷爷今天都很高兴。

火塘边，琼梦阿普、鲁伙、沈陌、木呷有说有笑地吃着肉，喝着酒。

窗外天空星星点点，风起，将屋内的笑声传遍了夜色里的群山。

38.木呷家正屋 晚

木呷已经在鲁伙的背上睡着，沈陌拿着火把，推开鲁伙家的院门，送至正屋，点亮蜡烛，帮着把木呷抱下来，放到鲁伙手里，便与鲁伙道了别。

走至院门处，沈陌转身，鲁伙正抱着木呷往卧房走。火塘里还有星星点点的火星，蜡烛把鲁伙的影子照得很大很长。

关上院门，沈陌面带微笑地仰望着天上的星星，手里的火把映在他的眼睛里，像星光。

39.木呷家卧房 晚

鲁伙小心地把木呷放到了床上，盖上被子。鲁伙坐在木呷的书桌前，拿出怀里的口弦琴，用布一点点地擦拭干净，然后重新包好，放进木呷的书包里。

旁边的木呷翻了个身，背对着鲁伙和烛光。

40.山顶 黄昏

琼梦阿普倚着歪脖子老松树坐着，抽着烟，鲁伙坐在旁边。夕阳照在他们黝黑的脸上，看起来很温暖。

不远处的草地上，木呷吹着口弦琴，沈陌弹着吉他。他们时不时地停下来，弯身在旁边的本子上画着什么。

琼梦阿普和鲁伙的眼睛都朝着不远处的草地，像是在看草地上的两个人，又像是看着别人。

41.村小宿舍 晚

就着蜡烛，沈陌坐在书桌前，给父亲写信。

沈陌：……我想我找到了。我一直在寻找的声音。我把它谱成了歌，《陌上琴声》，妈妈的声音，你们和彝区的声音，我和彝区的声音。我把写好的乐谱一并寄给你。我想你，爸！

沈陌把压在信纸顶端的口弦琴挪到旁边，折好信纸，把旁边的乐谱也一并折好，放进信封里，压在相框下面，然后躺到了床上，盯着天花板，手指在床沿上打着节拍，满意地笑着。

42.山顶 黄昏

夕阳再一次斜下，远方的牛羊闲散自在地吃着草，彝族的山歌从山顶传来。

阿果：(彝族山歌)阿芝啊，阿芝，妈妈的好女儿，今天穿上了织着索玛花的嫁衣，妈妈的眼睛已经湿润……

琼梦阿普、鲁伙、沈陌、木呷、罗拉布、阿甲莫以及其他村民，围坐在山顶的老松树下。老人们披着毛毡，年轻人穿着彝族传统服饰，沈陌佩戴着在彝族代表勇敢、智慧的“英雄结”。

琼梦阿普、鲁伙和木呷弹着口弦琴，沈陌弹着吉他，唱着《陌上琴声》，琴声和歌声穿过夕阳，传到了很高很远的地方。

沈陌：索玛花开

开满陌野

缓缓归来

荞花依依

越过江南

越过旷野

有一天

是否洋溢依旧

不曾如烟的少年

可否伴一人相依

走过索玛花开的麦野

走过牛羊群布的故里

陌上琴声

还是姑娘的轻谣

有一天

依旧的炊烟

熟悉的黄昏

妈妈悠扬的推磨声

伴着归来的牛羊

漫天飞舞

姑娘已走远

留下的琴声

飘进老人的烟斗

岁月的泪水

落定在远方的陌野

男孩的风车

等风来

伴着女孩的笑声

索玛花开

陌上花开

缓缓归来

陌上琴声

索玛依依

琴声响起

妈妈归来

(剧终)

本文系四川省哲学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彝族文化研究中心资助项目：彝族影视文学研究(课题编号：YZWH1919)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