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之上

编剧:韩 柯

1.客厅 日

阳光从门窗透入屋内，墙面上的相框闪着亮边。

墙上挂满了各个学期写生学员的合照。全家福挂在正中间：罗母坐在中间抱着婴儿时期的罗洁伊，罗简站在后排正中间，两侧分别是妻子丽子和弟弟罗易。

一对老人的黑白遗照挂在墙面的右侧，一张简易木桌子上摆放着香炉和贡品。

2.田野上 日

黛青色的群山围拢着一座安静的小镇，小溪缓缓西流，闪着金光的麦子被秋风轻拂着。

路边坐落着一间由瓦片和红砖修砌而成的二层小画室，一张油画质感的大布告上写着“麦子画室”。

麦子地的中间搭建了一个简易小舞台，用红布条拉了标语：“祝贺第21期学员圆满毕业。”

38岁的丽子穿着一件淡黄色的长裙，黑色的长发披在肩上。她手拿话筒，独自站在舞台上。

37岁的罗易穿着一件白色短袖，皮肤晒成小麦色，拿着摄像机站在学生们的中间。12岁的罗洁伊穿着一身洁白的连衣裙，站在罗易旁边。

丽子：我宣布，麦子画室第21期学员圆满毕业。希望大家勇敢地奔向更大、更广阔的天地。

丽子话音刚落，几个高大的男同学将罗易举起来，兴奋地欢呼。

同学们将丽子围在中间：丽子老师，跳个舞吧！

欢呼声此起彼伏。

罗洁伊拿着一把木吉他递给了罗易。

罗易唱歌，罗洁伊轻声合唱。

3.路边 日

麦子地旁的石子路上，一辆电动三轮车停在了路旁。

40岁的罗简提着两件大行李从三轮车上蹦了下来。他身穿一件白色长褂、黑布鞋，留着微长的头发。

麦子地里欢歌笑语，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到来。罗简将行李放在路旁，缓缓地向人群中央走去。

4.田野上 日

洁伊坐在麦田里弹唱。罗易邀请丽子，二人在草地上跳起了双人舞。

罗简站在人群外。

丽子一个转身，发现人群外的罗简，险些没站稳。罗易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腰，使丽子不至于摔倒。罗易也向相同的方向看去，二人立刻分开。

同学们都向人群外望去。

罗简：大家继续呀！

些许的鸟鸣传来。

罗易：同学们，让我们欢迎罗简老师——

学生们热烈鼓掌。

罗易给大家放歌曲。音乐响起后，同学们窃窃私语：这就是丽子老师的老公吗？他怎么回来了？都没有见过呢……

罗简牵起丽子的手，与她共舞。他靠近丽子的耳边小声地说：你还是那么年轻漂亮。

罗易在舞台上控制音响与摄影机，不时地关注着丽子与罗简的动态。罗洁伊陪在罗易身边。

天空中一群鸟儿飞过。

5.客厅 日

天空微微亮，鸡鸣声此起彼伏。

罗易在两位老人的遗像前点香，三拜过后将香插入了香炉中。罗简从楼梯上走下来，在父母遗像面前祭拜。

罗易：今天是妈去世3周年的日子，爸也走了24年了。

罗简：我想去看看爸妈。

二人沉默许久。

罗易：这次回来会住久点吧。小伊都3年没见过你了。

罗简：她最近学习怎么样？

罗易：像你，聪明。

罗简：我看她挺喜欢唱歌的，这点倒是像你。

罗易：我就是随便唱唱，小伊比我厉害。

罗简：那会儿咱家穷，爸又走得早……要不是供我读美院，你也该上音乐学校了，也不用在画室……

罗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现在这样挺好的。

丽子从楼上下来：饿了吧，我去做饭。

丽子走进厨房，探出头来：罗……简，你去叫女儿起床吧。

罗简正准备向楼梯上走，小伊刚好从楼梯上下来。

丽子：小伊下来了吗？小伊！

罗洁伊：妈。

丽子：给爷爷、奶奶磕头。

罗洁伊走向遗像，跪在地上磕头。

罗洁伊起身：小易爸爸，教一下我昨天那首歌吧，有点难，我怎么都学不会。

罗易：好，走。

罗洁伊牵着罗易的手向楼上走去。

丽子：一会儿饭好了，我叫你们啊！

罗简坐在客厅的凳子上，丽子在厨房做饭。

罗简：丽子，这些年辛苦你了。

丽子没有答话。

罗简：我这次在湘西那边画了挺多不错的画。这次回来，一是想看看爸妈，还有就是想……

一个约莫50岁的装修师傅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洗褪色的蓝色西装，手里拿着图纸：丽子，丽子。改好了。

丽子从厨房出来，用围裙擦着手：张师傅，图纸改好了？

装修师傅：可不是，按照你和老易说的方案修改的，我连夜赶的稿，你看看行不行？

丽子：罗简，你快去叫罗易和小伊，让他们下来看图纸。

罗简：什么图纸？

丽子：画室装修的图纸呀。我和罗易琢磨着趁招生淡季，赶快装修一下画室，再把它扩大一些。以后，我们画室的容纳量就能大一些……

罗简：你怎么不和我商量？

丽子：商量？和你商量？

罗简：我是一家之主，当然要和我商量。

丽子：这是我的画室，用不着你管。张师傅，谢谢你了啊，大早上的还亲自来跑一趟。一会儿我和罗易商量一下，再给您电话答复。

装修师傅：行，哪儿不满意咱们再改。

丽子：得嘞。

装修师傅：那我就先走了。

丽子：我送送您。

丽子将师傅送出门口，进厨房时瞟了罗简一眼。

6.卧室 日

粉色的墙纸上挂满了风铃，床边有很多粉色洋娃娃。

罗易坐在阳台边怀抱着吉他。

罗洁伊：他什么时候走呀？

罗易：谁？

罗洁伊：那个人！

罗易：那是你爸。

罗洁伊：从小到大也没见过几面。

罗易：那也是你爸。

罗洁伊：他不走了吗？

罗易：不知道。

罗洁伊：他在家我总觉得怪怪的。

7.卧室门外 日

罗简在门口敲门：吃饭了。

8.画室门外 日

画室门外摆了一张方形桌子，远处便是摇曳的麦子地。

丽子：刚刚张师傅把图纸送过来了。

罗易：怎么没叫我，还打算和张师傅沟通一下小伊卧室的细节。

丽子：不着急，之后再沟通吧。

罗易：行。

罗洁伊：我想把房间的墙纸换成彩色音符的。行吗？

丽子：行，你到时候和你小易爸爸商量。

罗简：小伊，你想学画画吗？爸教你。

罗洁伊：我不喜欢画画。

罗简：那你只想学音乐吗？

罗洁伊：嗯。

罗简：那爸之后给你找外面学校的老师学。

罗洁伊没有答话。丽子从盘子里夹了一个煎鸡蛋给她。

9.小溪旁 日

潺潺流水从山涧流下。罗易和罗洁伊挽着裤腿在溪流中玩耍。

10.麦子地 日

麦子地的周围长满了野花。

丽子拿着一个花篮，边走边采摘野花。罗简在旁边陪着她。

丽子：差不多够了。

罗简：丽子，你一个人在这边经营画室也很辛苦，罗易又不太会画画，也帮不上什么忙。我想着……

罗洁伊向丽子这边呼喊：妈，我们抓到鱼了。

丽子：好棒！小伊，和小易爸爸回来吧，我们该去看爷爷奶奶了。

罗洁伊：知道了。

丽子拿着花篮向画室走去：你刚刚准备说什么？

罗简：没事。

11.墓地门口 黄昏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四人向墓地外走出来。墓地门口只有一个看门人，路过门房，罗易给他递了一根烟并挥手告别。

四个人上了车。

12.车中 夜晚

罗易开着车，罗简坐在副驾驶，丽子和罗洁伊坐在后座。天空中的雨突然大了起来，雾气慢慢蒸腾起来，路面能见度很低。

丽子：这天气看不清路，太危险了。我们靠边等会儿吧。

罗易将车停在路边，打开双闪。

雨势越来越大，电闪雷鸣。罗洁伊紧紧地抱着丽子。

丽子：我们装修的时候，得避开这几天。

罗易：最近天气怪得很，天气预报说没雨，还能下这么大。

罗洁伊：妈，我怕。

罗易：小伊，这是有神仙渡劫呢。有我在这儿呢，没事。

罗洁伊笑了。

丽子：嗳，我们可以把画室的墙涂成天蓝色的。

罗易：再添点云。

罗洁伊：还能画个神仙在上面。

罗洁伊、丽子、罗易：哈哈哈……

罗简：画室不能装修。

罗洁伊、丽子、罗易三人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丽子：什么？

罗简：画室不能装修。

丽子：怎么就不能装修？

罗简：我说不能就不能！

罗易：哥，现在外边雨下得这么大，这事我们之后再讨论，别吓着小伊。

罗简：我准备带丽子和小伊离开。之前我一直找机会想和你们说，现在刚好。湘西那边风景很好，教育资源也不错，小伊能受到更好的教育，我们一家人也能住在一起……

丽子：我不去。

罗简：怎么了丽子？咱们一家人团团圆圆的不好吗？我还能在你身边照顾……

外面一声惊雷。

丽子：这边是我的家，有我的画室，我哪儿都不去。

罗简：丽子，这边教育环境太差，交通也太闭塞，我在那边积累了更好的条件，我们可以有更好的生活的……

此时车窗外有人敲门。

13.车外 夜

雨势强劲，搜救人员穿着雨衣，在外面开展工作。

14.车内 夜

搜救人员：您好，我们是搜救队的。现在雨势很大，预计还有3个小时。您现在这个位置不是很安全，一会儿跟着前面的车走，转移到安全的地带。

罗易：好，谢谢。

罗易跟着前面的搜救车缓缓地行驶。外面电闪雷鸣，倾盆大雨毫无减弱之势。

罗洁伊：妈、小易爸爸，我怕！

丽子：没事，宝贝，妈妈在。

罗简：小伊，没事的，爸妈都在，会保护你的！

罗洁伊：小易爸爸。

罗易：小伊，你抱着妈妈，一会儿那仙人就渡劫成功了。

罗洁伊紧紧地抱着丽子，将头埋在她身下。罗易平稳地向前开着，不自觉地看向后视镜。罗简将胳膊搭在车门上，望着漆黑的窗外。

15.田野地 日

田野地一片金黄，风吹雨打过后，露珠仍留在叶子上面。鸟儿清脆地叫着，青蛙们也出来凑热闹。太阳刚刚升起照着大地。

罗易拿着扫帚清扫着石子路上的落叶。

16.丽子卧室 日

丽子坐在床上，手里拿着《离婚协议书》，思考许久将它放入了床头柜中。

17.客厅 夜

田野间，蟋蟀叫个不停。

丽子辅导罗洁伊做作业，罗易在旁边看绘画集。

罗简在门口作画。画中有一片蓝色的星空，星空下有一片金黄色的麦田地，但麦田地中空缺了一小片。

18.画室门口 晨

清晨，小鸟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着。

罗易在门口清扫路面，丽子在屋内擦拭着照片。罗简里里外外地忙活着，摆弄着展架。

一辆洁净的黑色高级轿车从远处开来。

汽车上下来一个30多岁的女人，穿着一身黑色紧身西服。

罗易：你好。

张董：你好，我找罗画师。

罗易：您稍等。

罗易进门去叫罗简。

罗简：好久不见。

张董：哪有好久，上次在湘西不刚见过吗？

二人向丽子和罗易走去。

罗简：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妻子，丽子。这是我弟，罗易。

他们握手示好。

丽子：久仰。

张董：罗太，常听罗简说起你。老罗，我可是一听说你要办展览立马就过来了。

罗简：我带你看画去。

二人欣赏着画作，朝客厅走去。

19.画室门口 日

画室门口的车越来越多，丽子和罗易招呼大家看画。

罗洁伊在院外轻轻地弹唱。

20.书房内 日

罗简的画室内堆满了字画。一幅巨大的画作挂在墙上：一片蓝色的星空下有一片金黄色的麦子地，两个年轻人在嬉戏打闹。

张董：这幅好，色彩明亮、笔调轻盈。我喜欢，起名了吗？

罗简：田野之上。

许久之后，张董：这幅画我要了。

罗简：这个可不卖，就是带你看看。

张董：吊人胃口。

二人向楼下走去。

21.楼梯间 日

张董：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罗简：快了。

张董：等你的好消息。

22.画室门口 日

画室外挤满了人。

罗易拿着水壶递给丽子：丽子姐，休息会儿吧。

丽子：我没事。

23.画室内 夜

罗简、丽子坐在客厅喝茶。

罗简：小伊呢？

丽子：在楼上。

罗简：罗易呢？

丽子：在上面陪小伊。

蟋蟀声、鸟叫声、风吹麦田的声音夹杂着。

罗简：想和你商量个事儿……

丽子：明天再说吧，今天太累了。

丽子转身向楼梯上走去。

罗简：我想着，把这个画室卖给张董，让她装修成私人画室，专门卖……

丽子：不行，我不同意！

罗简：我们一家人一起去湘西，既能团聚，我也能继续画画，你也不用辛苦地办这个画室，小伊还能受到好的教育……

丽子：我离不开这个画室！

罗简：怎么离不开？去了湘西，我们可以有更好的生活，可以像年轻时那样，一起作画。如果累了，我们就出门去旅行，去采风。我们热爱着相同的东西，我陪在你身边，你有我，有美满的家庭……

丽子：那些都太美好了。我的记忆里只有你外出写生，把我和小伊撇在家里，只能想到我自己一个人苦苦撑着这个家……罗简，太累了。

罗简：那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到了湘西，我们可以像现在这样经营一家画室，那是只属于我们的画室，我可以和你一起当老师，我们教孩子们画画。小伊可以去学音乐，我会给她找最好的老师……

丽子：罗简，你怎么就不能面对现实呢？

罗简：我的现实就是你和小伊，就是我们的家庭……

丽子的泪在眼眶中打转：你现在来要家庭，你外出的时候有考虑过我和小伊是不是需要丈夫和父亲吗？

罗简：之前是我错了。丽子，我悔改。只要你和小伊随我去湘西……

丽子：我不会去的。

罗简：你是不是放心不下罗易？如果……如果他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去。

丽子：你从来没有了解过我，也从不试着去了解。

楼上传来琴弦崩断的声音。

丽子：你总是一次次地试探我的底线，现在我终于为自己建立起了屏障，你就别再打破这个宁静了……

丽子转身向门外走去。罗简在屋内看着丽子的背影，许久之后转身向楼上走去。罗易正从楼梯上下来。

罗简和罗易擦身而过。

24.楼上客厅 夜

罗洁伊抱着吉他坐在凳子上。

罗简走上楼，看向罗洁伊，又看到了断了弦的吉他，朝她走去：爸给你修一下。

罗洁伊：不用了，爸，怎么修都和之前的声音不一样。

罗简：你刚刚叫我什么？

罗洁伊：爸。

罗洁伊和罗简对视一眼，又很快将眼神挪开。

25.画室外 夜

罗易给丽子端了一杯热牛奶放在桌子上：再和他好好谈谈吧。

丽子：算了。

丽子轻声地呜咽，罗易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远处的麦子地发出沙沙的响声。

罗简站在二楼的窗边看着丽子和罗易。

26.卧室内 夜

罗简向床边走去，从丽子的床头柜里拿出了《离婚协议书》。

27.客厅 日

罗简和罗易对坐在客厅。

罗简：麦子该收了吧！

罗易：嗯，该熟了。

罗简：走吧。

二人拿着手套和镰刀走向麦子地。

28.麦子地 日

风吹得麦子沙沙作响，麦穗摇曳着低下金黄色的头。

罗易：咱哥儿俩好久没有一起割过麦子了。

罗简：是呀，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罗易：时间过得可真快。

罗简：小时候咱俩总是比着谁割得快。现在老了，比不动了。

罗易：来，试试。

罗简：试试？

罗易：哥，还是你来喊开始。

罗简：行，预备……开始！

二人迅速地割起了麦子。

远处的蝉鸣、蛙叫此起彼伏，天空中的鸟儿自由自在地高飞着。

罗简：不服老不行了。

罗易：是呀。

二人在麦子地中央躺下。

罗简：这几年我不在家，辛苦你了。

罗易：辛苦的是丽子嫂。

罗简：你从小就喜欢跟在她屁股后面，她去哪儿你就去哪儿。

罗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罗简：现在不是吗？

二人沉默许久。

罗简：我懂你的心思。

罗易：她挺不容易的，我是看她太辛苦……

罗简：这些年来，我只顾着画画，没太照顾她的想法。

罗易：画室是她一手创建的，承载了太多东西。

罗简：嗯。

二人望着天空，鸟儿在天空盘旋着。

29.丽子卧室 夜

丽子走进卧室，看到桌子上已经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

丽子的眼泪滴答在上面，思考良久，转身向楼下跑去：罗简！罗简……

30.客厅 夜

丽子跑下楼梯：罗简……

罗易从门外进来。

丽子：罗简呢？

罗易：下午打包行李走了。

丽子瘫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离婚协议书》：又是一声不吭地离开……

泪珠从丽子的眼中溢出。

31.书房 夜

丽子打开书房门，里面一片漆黑。她打开灯，墙上挂着一幅油彩画：蓝色的星空下，一片金黄色的麦子地，一对年轻的情侣在麦子地里嬉笑。

32.田野地 日

远方田野上，一对年轻的男女在追逐打闹。嬉笑声不断传来……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