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情圣》:华裔导演伍思薇的隐忍叙述

2020-11-14 11:44刘百玲
电影文学 2020年16期
关键词:情圣艾丽斯特

刘百玲

(齐齐哈尔大学,黑龙江 齐齐哈尔 161000)

一、对“他者”的复杂叙述

“他者”作为后殖民理论的一个核心概念,是相对于自我而存在的,它强调的是客体、异己、差异等特质。人对自我的认同可从先天、后天、个人、社会四个层面进行分析,从后天与社会角度而言,拥有美国国籍的伍思薇对自我的认知应当是西方化的,但从先天和个人角度出发,伍思薇在《校园情圣》中借女主人公艾丽传达出将自我视为中国身份的隐晦内涵。从此意义出发,相对于艾丽的他者便被置换到西方语境下的各式人物,而伍思薇对他者的想象具有正反两个维度的复杂情感。

影片中,他者对自我形成了一种包围状态,从中国移民而来的艾丽身边聚集的都是白皮肤的美国人——才貌双全的艾斯特、淳朴憨厚的保罗和浅薄狂妄的特里格。在与他者产生接触之前,天才少女艾丽处于自我封闭状态,不仅是社交意义上的封闭,更是内心层次的封闭,在这一阶段,艾丽对他者的想象处于未曾开始的空白状态。于是一种吊诡的局面产生:物理距离极其接近的自我与他者却处于事实上的隔绝状态。

影片开始保罗在半路拦下艾丽的自行车,请求她为自己写一封情书,这个情节直接明示了他者的存在。作为处于青春期的高中男生,保罗具有明显的“美国式”身体特征——高大健壮,另一方面,他在文化和精神方面的缺失同样也是缺少历史沉淀的年轻美国的写照。艾丽的拒绝象征着自我对他者的不屑,这是自我对他者的第二重想象阶段。但在后续情节中,艾丽因经济拮据答应保罗的请求,在两人为了同一目标而努力的过程中,他者形象变得更为饱满,依旧无知的保罗显示出独特的单纯与真诚,于是自我对他者的想象进入第三个阶段:搁置精神层面的无法共鸣,进入现实物质生活层面的互相理解。保罗在与艾丽的相处中感受到她的内在魅力,开始试图进入其精神世界,为艾丽选白衬衫牛仔裤、将吉他抛向舞台上的艾丽等情节显示出保罗的变化,最后,在与艾丽父亲的谈话中,保罗指出艾丽真正的自我尚未被发觉,这一情节对于保罗这一形象的刻画略显跳跃生硬,却促使伍思薇对西方他者的想象进入了第四个阶段:初步精神交流。保罗作为年轻美国的象征,显然无法与艾丽完成最终的精神交流,于是导演将这一重任交给了影片的另一角色——艾斯特。作为与艾丽一样具有灵魂底蕴的女性,艾斯特始终被浮躁的校园青春文化所遮蔽,她的与众不同最初体现在与艾丽的一次邂逅,她眼含笑意地夸奖艾丽并非一个庸俗的人。非凡灵魂的碰撞在此刻已经产生,此后二人通过信件谈心、在秘密基地共浴,达到了真正的高度精神契合状态。此时,艾丽对西方他者的想象超越了此前的认知,对艾斯特的情愫象征着自我对他者的向往。

从保罗到艾斯特,从初始阶段的拒绝到第五阶段的主动接近,伍思薇展现了作为中国化自我的艾丽对西方他者的想象变化过程,总体而言,这一时期,对他者的想象是一个良性发展的过程。但另一方面,影片通过对纨绔子弟特里格的塑造暗示自我对他者文化的警惕。伍思薇刻意将特里格的形象进行漫画式处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公子哥,沉溺于金钱与喧闹打造而成的资本主义文化,在消费主义中渐渐被物化。图式化的塑造技巧不仅没有使人物丧失生命力,反而更为巧妙地展现出以资本主义消费文化为代表的西方他者,这一负面化的他者透露出伍思薇对于现代西方文化中的颓废因素的警惕思想。

二、“作为女性”的叙述

卡勒提出“作为女性的阅读”应该经历三个时期才得以形成——探讨女性体验与女性阅读体验之间的延续关系,强调作为女人角色的地位和体验;提倡一种具有女性主体意识的“抗拒的阅读”;强调女性生命存在的独立性与自觉性,开拓新的阐释空间。相应地,“作为女性的”创作也可能经历这三个时期,《校园情圣》正是通过这三个阶段对女性主义进行逐层叙述,最终揭示出伍思薇隐忍叙述风格下的真实女性特质。

伍思薇作为一名女性导演,必然具备女性的人生经历和生存体验,细腻的、区别于男性的性别经验与其创作具有深层延续性,这为她执导《校园情圣》奠定了基础。影片初看颇有美国青春爱情片的韵味,但当观众真正进入情境才发现导演选取的主题是女性同性恋题材,作为一名女性,伍思薇显然比男性导演更具有刻画两位女主人公内心状态的天然优势。艾丽的懵懂羞涩、假小子般的样子显露出内心深处的青春期式自卑,在为毕业表演选择服装时,她看似随意地挑选了一条不符合自身气质的裙子,这种怪异的举动在男性看来似乎难以理解,却在伍思薇的镜头中获得了不一样的意义,即与女主主体性格的洒脱完全不同的特征,从而使得这一角色更具有立体性;艾斯特对另外几名校园美女的迎合在驳杂的快镜头中充分体现,片段式的情节实则具有内在连贯性,共同凸显艾斯特内心深处的孤独感。

但另一方面,“作为女性的”创作并不意味着只要是女性就能完成这一创作过程,女性经验只是一部分,更重要的是具有强烈的女性主体意识,而这种主体意识主要通过历时转变产生,即从赞同型创作者转变为反抗型创作者。在男性创作模式中,女性往往处于劣势地位,无形中显示出低于男性的能力,甚至对于某些女性而言也会在潜移默化中接受女本柔弱的男性思维设定,但《校园情圣》则致力于打破这一固化思维方式,男性角色特里格则成了愚钝不堪之人,甚至连带有男主光环的保罗也略显迟钝,反倒是两位女主智力过人,惺惺相惜。

最后,“作为女性的”创作应该在打破固有男性思维设定的基础上建构新的阐释模式,从而使女性意识通往觉醒途径。伍思薇不再将男女视为爱情的两极,而是忽略性别差异,强调人与人的不同,而非男人与女人的不同,在这一反直觉性的理念指导下,艾丽与艾斯特的情感不再被表述为纯洁的女性友谊,而是令人神魂颠倒的同性恋情。

三、交叠的对比式叙述

影片中有许多含有特殊意义的具体物品,对物品的象征用法在文学和电影作品中早已司空见惯,但其经由路径仍旧是曲折的,即从实在存在(能指)到观念意识(所指)是一个隐喻化的生成过程,符号的本质就是表意,而意义的理解与传播更需要主体认知的主动介入;与之相反的是片中的旁白与台词虽然看似明确地传达意旨,却因其中包含的哲学元素,显得高深隐晦,从而形成抽象化细节的明喻。两种叙述手法处于外在与内在的双重对比中,两者交叠于《校园情圣》中,此间张力得以释放,使观众摸索到微妙而复杂、难以言喻又美妙至极的叙述美感。

(一)具象化物体的隐喻

本片通过人物关系的隐忍表达揭示出他者想象和女性主义的相关内涵,同时,则通过众多具象化的物品意象牵扯出抽象意义。超情节人物是中国学者提出的一个概念,许旺认为这一类人物不对主要情节发展起作用,却适时出现,成为小说结构中重要组成部分,承担了隐喻性功能。物品与人物一样,同样能够具备超情节性,它们在影片中承担了双重作用,是为人物所掌控的无意识存在,又赋予人物和情节以更深远的、超越性的含义。

导演多次用特写镜头展示保罗自己制作的塔可香肠,香肠的表层含义是满足口腹之欲的食物,但实际却寄寓着保罗对母亲和自己所在大家族的热爱与责任感,艾丽后期为香肠写美食评论的举动从现实和精神两个层面给予了保罗朋友式的支持。塔可香肠与中国特有的五香粉、面皮的结合在某种意义上指向中西方的交流,显然这是一种双向互动、相辅相成的交流关系。

《长日无痕》一书经常出现于两位女主人公的交谈中,而保罗则习惯性地用“薯片、汉堡”的快餐式搭配打破此书的深奥特征,两种物体的碰撞象征着两种不同灵魂形式的差异,并不是说二者有何高低贵贱之分,但从这个角度出发,精神与物质的差异在其碰撞过程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衣物在影片中象征着情感的变化。艾斯特第一次约见保罗时全身着暗色系服装,透露出她对写信人好奇但又不至于太过关注的随意心态;第二次与保罗正式约会,艾斯特身着红色裙子,脸上化有淡妆,这番改变源于她与艾丽的信件交流,此时的她显然对与自己传信的人(她以为是保罗)有了更多心理上的期冀。艾斯特的心理变化通过不同时间的两套衣物加以呈现,保罗对艾丽的情愫萌芽则始于一套白衬衫牛仔裤的选择,为艾丽选择中性风格的衣物,与后面情节中保罗忍痛帮助心爱女孩向艾斯特表明心意形成了相对完整的故事链条。两位女主的情感线发展过程同样在存在感极弱的服装中得到了推进——在秘密基地共浴那场戏中,艾斯特试图剥去艾丽身上厚厚的衣服,这是她渴望看清面前女孩内心状态的一种外在表现,当然,最后艾丽也没有脱掉全部衣物,因此时她还因为保罗而对艾斯特有所保留,镜头接着一转,两人浮于水面,艾斯特穿上了艾丽的服装,衣服的置换在某种程度上象征着灵魂的交流,然而这种交流始终缺乏真实的温度。

(二)抽象化细节的明喻

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青春校园片,《校园情圣》从头到尾都弥漫着浓重的哲理气息,尽管台词和旁白没有丝毫隐藏地直接向观众进行展示,但由于哲学语言本身具有的晦涩性导致这些细节被转化为抽象而隐忍的叙述。

影片以古希腊时期思想家们的观点开篇——每个人自诞生开始就是不完整的存在,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自己的另一半灵魂,当然,这样的另一半应当是不论性别的。片名“the half of it”更为精准地传达了这一观点:it这一单词被翻译为“它”,不同于she和he这样有明确性别指向的代词,在西方语言文化中,it用于那些性别不确定的群体,例如未出生的婴儿或是具有两套生殖器官的双性人,这一单词的采用从细微处展现了导演对于性别观念的开放态度——灵魂的契合并不能被性别相同或不同而限制。

存在主义大家萨特在影片中被多次直接或间接地提到,“他人即地狱”这一名言众所皆知,但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存在先于人的本质,人的本质并非与生俱来、不可改变,而是由自己的存在方式、生活经历所决定的。以此而论,对于艾丽和艾斯特来说,她们是女性,却不应该被女性这一身份限制自己追求同性的权利;对于保罗来说,作为一个无法理解《长日无痕》的平常人,“薯条、汉堡”便是他得以存在的方式,同时也是历尽千帆仍旧不改的本质。

另外,在东西方文化发展历史中,宗教是困扰人类理性的主要意识形态,《校园情圣》通过对信仰、上帝等观念的重构对“爱”这一普世情感做了新的阐释。艾斯特两次对艾丽提到“希望你找到自己的信仰”,看似是一句有关宗教的劝导,实际上蕴含着艾斯特对艾丽同时也是对自己的鼓励:新的信仰即指不同于传统观念的新型恋爱观。影片对“渴望”这一意象赋予了复杂含义——上帝创造人类时赋予每个人不同的渴望——艾丽父亲渴望与妻子的重逢,艾斯特渴望理解、艾丽渴望蜕变、保罗渴望对家庭和心爱女孩的维护……

《校园情圣》是华裔女性导演伍思薇继《面子》之后的又一力作,特殊的个人经历令她对女性同性恋主题怀有与普通人不同的见解。通过隐忍且间接的叙述和对女性主义的关注以及对中西方文化的精确感知使这部作品获得了一般校园片难以承受的严肃性,抽象化和具象化的象征手法又在一定程度上将哲学与宗教意识形态引入观众视野。对这一类影片的关注不仅有利于提升社会群体的审美感知力,而且对社会宽容度的进一步扩大也大有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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