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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世纪以来,一直在人类文明史边缘默默徘徊的小透明——俄国,就像开了挂一般,在各行各业厚积薄发、大放异彩:数学家、化学家、物理学家、音乐家、画家、舞蹈家、戏剧家,尤其是到了19世纪,俄国文学领域涌现出一批文学界“大师”,普希金、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果戈里、契诃夫,这些作家以他们独树一帜的文学观,影响了世界文学,而且这些作家的作品,直到今天还影响着全世界的文学。本期“名篇赏读”,为大家介绍的正是作为世界三大短篇小说家之首的契诃夫的短篇小说《黑暗》。小说一共只有四个人物出场,他们的身份很单一,弟弟、医生、路过的老人、父亲,除了人物之间的对话,甚至鲜有其他描写,却道出了沙皇俄国时期农民的困苦现状……这部被大多数人忽略的冷门短篇小说,到底有多精彩?话不多说,快来一探究竟吧!
作家简介
安东·巴甫洛维奇·契诃夫(1860—1904),俄国作家、剧作家,世界短篇小说三大巨匠之一。一生共创作700余部短篇小说,十几部戏剧作品,代表作包括短篇小说《变色龙》《套中人》《小公务员之死》、戏剧《三姐妹》《櫻桃园》等。契诃夫非常善于刻画“小人物”,他从平民知识分子的视角描写普通人的生活,并不刻意搭造严谨的结构和完善的情节。契诃夫对人性的、市民的、社会的庖丁解牛式的描写有种恶毒的幽默感,这在他的早期作品中尤为明显。他以现实主义写实手法描写推翻农奴制后的俄国人民的日常生活,塑造了众多个性鲜明的小人物,以此真实反映出当时俄国社会的状况。其作品有着强烈的现实主义精神和敏锐的批判色彩。这种独特风格主要源于他的性格,用高尔基的话来说,契诃夫是一个最自由的、对什么都不顶礼膜拜的人。
作品简介
当铁匠的哥哥入狱三年,家里还有行动不便的老人、三个姐妹和哥哥的孩子,自己也没有一技之长,全家几乎没有收入来源,这样的剧情如果就是你的人生,你会怎么做?契诃夫的短篇小说《黑暗》讲述的就是这样的故事,而他的剧情发展是荒诞的、无解的,甚是讽刺。在沙皇专制统治下的俄国,农民们不仅要承受生活的重压,精神上也疲惫不堪——他们愚昧无知,对社会生活的荒谬和不公也无可奈何。
名篇节选
一、“你行行好,把瓦斯卡放出来吧!”
一个年轻小伙子,生着淡黄的头发和突出的颧骨,身穿破皮袄,脚上一双又大又黑的毡靴,等到地方自治局医师看完门诊,从医院里走出来,回到住处,他就胆怯地走到医师跟前。
“有一件事要麻烦你老人家。”他说。
“你有什么事?”
小伙子把手心放到鼻子上,从下往上地揉搓着,抬起眼睛看一阵天空,然后回答说:“有一件事要麻烦你老人家。……我哥哥瓦斯卡,瓦尔瓦利诺村的铁匠,就在你这儿的囚犯病房里,老爷。……”
“是的,那又怎么样?”
“我呢,就是瓦斯卡的弟弟。……我爸爸生了我们哥儿俩,他瓦斯卡和我基利拉。除了我们,还有三个姐妹。瓦斯卡成了亲,有了个小娃娃。……家里人口多,可又没有干活的人。……打铁铺多半有两年没烧火了。我自己在布厂里干活,不会打铁,讲到我爸爸,他哪儿还能干活?别说干活,就连吃东西都不灵便,汤匙都送不到嘴上去了。”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你行行好,把瓦斯卡放出来吧!”
医师吃惊地瞧着基利拉,一句话也没说,自顾往前走去。
小伙子跑到他前面,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
“大夫,好老爷!”他哀求说,眯着眼,又用手心揉鼻子。
“求你像上帝那样发发慈悲,把瓦斯卡放回家!让我们永生永世为你祷告上帝!老爷,放了他吧!一家人都要活活饿死了!我妈天天哭,瓦斯卡的婆娘也哭……真是要命!我都不愿意再瞧那亮晃晃的阳光了!行行好,把他放了吧,好老爷!”
“你究竟是脑子笨呢,还是发了疯?”医师生气地瞧着他,问道,“我怎么能放他?要知道,他是囚犯!”
二、“你这是白忙一场!”
“他们把个庄稼汉关进监牢,可是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他关起来。老爷,他原本喝多了酒,糊里糊涂,连我爸爸都挨了他一个耳光,他还醉醺醺地撞在树枝上,把自己的脸也碰伤了。你知道,我们村里有两个小伙子,想要土耳其烟草,就来跟他说,要他夜里跟他们一块儿溜进亚美尼亚人的小铺去弄点烟草。他呢,这个傻瓜,醉醺醺地依了他们。你知道,他们扭开锁,溜进去,撒起酒疯来了。他们见着什么就翻什么,砸碎了玻璃,把面粉也弄撒了。一句话,他们都醉了。好,乡村警察立时跑来……一来二去就把他们押到法院侦讯官那儿。他们整整坐了一年的牢,直到上个星期,星期三那天,他们三个才在城里过堂。一个兵拿着枪立在他们后头……瓦斯卡比别人罪过都小,可是那些老爷硬说他是领头的。那两个小伙子坐牢了,可是瓦斯卡得做三年苦工。这是为什么?审案子得凭良心啊!”
“不管怎么样,我跟这件事不相干。你去找那些当官的。”
“我已经到当官的那儿去过。我走进法院,想递个呈子上去,他们却连呈子也不收。我到区警察局长那儿去过,也到侦讯官那儿去过,人人都说:‘这不关我的事!那这事到底归谁管呢?不过在这儿医院里,数你最大,上头没有人了。老爷,你要怎么办就能怎么办。”
“你这傻子!”医师叹道,“只要陪审员判了他的罪,那就别说省长,连大臣也没法办,更别说区警察局长了。你这是白忙一场!”
三、“你该去找他。”
他走一步挨一步,没有必要地不住回头看,懒洋洋地顺着大路走去,显然在踌躇,不知道该到哪儿去才好。……天气不冷,雪在他脚下微微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他前面,不出半俄里远,在一道高冈上,铺展着一个小小的县城,不久以前他哥哥就是在那儿受审的。右边是乌黑的监狱,红房顶,四角立着岗亭。左边是城郊的大树林,如今披着银霜。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老头,身穿女人的短大衣,头戴大便帽,在前面走着,不住咳嗽,吆喝一头奶牛,他正把它赶到城里去。
“老大爷,你好!”基利拉追上老人,说。
“你好。……”
“你把牛赶到市上去卖吗?”
“不是的,随便走走……”老人懒洋洋地回答说。
“你是城里人?”
他们攀谈起来。基利拉讲起他为什么到医院去,跟医师谈了些什么话。
“大夫不管这些事,这是当然的,”他们两个人走进城的时候,老人对他说,“他虽然也是老爷,可是他学的是用各种方法治病,讲到给你出个真正的好主意或者比方说写个呈子什么的,他就办不到了。干这号事自有专管这号事的官儿。你到调解法官和区警察局长那儿去过。他们也没法管你的事。”
“那该到哪儿去呢?”
“管你们庄稼人事情的头儿,是乡公所的常任委员,他派到这儿来就是专管这个的。你該去找他。西涅奥科夫老爷。”
“就是住在左洛托沃村的那个老爷吗?”
“嗯,对了,就是左洛托沃村的那个老爷。他是你们的头儿。讲到你们庄稼人的事,就连县警察局长也没有权力驳回他的主张。”
四、“您发发慈悲吧!我们是穷人。”
基利拉跟老大爷分手后,在广场上呆站了一忽儿,想一想,就从城里往回走。他决定到左洛托沃村去一趟。
大约五天后,医师诊完病人,返回自家住宅去的时候,又在院子里看见基利拉。这回,小伙子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着一个消瘦不堪、脸色十分苍白的老人。老人不住摇头,像钟摆一样,嘴唇也不住颤动。
“老爷,我又来麻烦你老人家了!”基利拉开口说,“这回我是跟我爸爸一块儿来的,你行行好,把瓦斯卡放了吧!常任委员连话都不肯跟我说。他光是说:‘走开!”
“老爷!”老人说,喉咙里咝咝地响,拧起颤抖的眉毛,“您发发慈悲吧!我们是穷人,我们没法报答您老人家,不过要是您老人家不嫌弃,基留希卡(注:基利拉的爱称)或者瓦斯卡可以干活儿报答您。您自管让他们干活儿。”
“我们一定干活儿报答你!”基利拉说着,举起手来,仿佛要起誓似的,“放了他吧!一家人都要饿死了!他们哇哇地哭,老爷!”
小伙子很快地对他父亲使了个眼色,拉拉他的衣袖,他俩就像听到一声命令似的一齐在医师面前跪下。医师摆一下手,头也不回,很快地往自家门口走去。
精彩书评
契诃夫笔下的农民拥有改革俄国的巨大能量
□袭 静(沈阳大学外国语学院)
在俄罗斯文学史上,契诃夫以短篇小说大师而著称。契诃夫非常善于刻画“小人物”,他从平民知识分子的视角描写普通人的生活,没有刻意地搭造严谨的结构和完善的情节,却让读者充满对生活的感悟和思考。
19世纪80年代末,契诃夫创作了一系列短篇作品,他试图在这些作品中再现农民的精神生活。作家清楚地认识到农民有自己的价值体系,他们按照那种从旁观察农民世界的外人所不能理解的法则生活。本文中契诃夫描写了一位普通的农民小伙儿,他胆怯地走到医师跟前,请求医师把自己的哥哥从囚犯病房放出来的事情。契诃夫作品中农民群众的一生都面临着无知和黑暗――这是为了半饥半饱的生活,为了永恒的而又毫无希望的需求而斗争,但作家的态度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基利拉,为了自己的哥哥瓦斯卡而去向医师求情的小伙子,有他自己的农民逻辑:哥哥喝多了酒,因一时糊涂溜进了亚美尼亚人的小铺弄了点烟草,现在又被判做三年苦工。小伙子的真理在于瓦斯卡是位好铁匠,没有他的话大家都得饿死了。与其说愚昧无知是主人公的性格特征,不如说是生活本身的特征,生活本身就有许多荒谬之处和毫无意义的地方。
农民并不是契诃夫作品中的典型人物形象,但他经常会在读者面前稍微揭开农民生活画面的一角,展示农民生活的某一方面,然后又迅速将这一画卷合上。但是它已经深入到我们的记忆中,这种方式要比完全展开对农民苦难命运的讨论强烈得多。对于农民的态度,契诃夫在一定程度上与列夫·托尔斯泰的意见是一致的。托尔斯泰认为只有生活在农民世界中的人、从内部感知它的人才能理解农民生活。托尔斯泰意识到,农民按照自己内部的方式生活,他们的道德立场和社会观念也只有会像他们一样感知、劳动、思考、出身平民的人能够理解。于是托尔斯泰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俄罗斯人应该平民化。
(原文标题:《浅析契诃夫早期创作中对农民生活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