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重塑印度

2020-11-13 10:30比利·佩里戈、尼哈·希拉尼·巴格里熊文苑
海外文摘 2020年11期
关键词:普拉封锁莫迪

比利·佩里戈、尼哈·希拉尼·巴格里 熊文苑

浦那一家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护士正在照料新冠病人。

浦那是离孟买不远的一座工业城市。8月5日凌晨,太阳还未升起,这里的火车站灯火通明,数百人刚下火车,在大厅里排队等待。每个人都带着行李:一捆衣服、一个背包或一袋粮食。每张面孔都被口罩、毛巾或莎丽遮盖。像普拉贾帕蒂一样,车站里多数人都是在疫情封锁期间逃离老家回到浦那务工的农民工。如今,他们背负的债务越来越沉重,因此不得不回到城里找工作。普拉贾帕蒂排到了队列前端,工作人员仔细询问了他的情况,在他手上盖上印章,要求他自我隔离七天。太阳出来了,普拉贾帕蒂走出车站,进入了这座全国疫情最严重的城市。

| 游走在城乡之间 |

新冠疫情以超乎想象的方式重塑了印度。近40年来,印度经济虽持续增长,但在封锁之前就已开始下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测印度经济今年将收缩4.5%。数十年来的经济发展使数亿印度人摆脱极端贫困,这些人现在却面临多重风险。和普拉贾帕蒂一样,大量农民工近年来背井离乡,去蓬勃發展的大都市寻找新的机遇。尽管他们的劳动使印度成为了全球第五大经济体,但许多人却因为疫情期间的封锁措施陷入赤贫。福利体系的漏洞意味着农民工无法得到政府福利金和食物。数百人死亡,更多人则花光了他们几年来的微薄积蓄。

返城务工的农民工在浦那火车站和工作人员交谈。

从某种程度上说,35岁的普拉贾帕蒂是幸运的。他从16岁开始就在浦那生活和工作。与许多农民工一样,他定期向家里汇钱,每年农忙时节也会回到家中帮助家人干活。多年来,他寄回家的钱帮助父亲建造了一座有四间屋子的房子。封锁开始后,他把手头仅有的132美元寄了一半回家,剩下的66美元仍然比很多人的存款都多,够他生活三周了。房东允许他延期交租。封锁开始两周后,莫迪通过视频要求国民在晚上九点关掉电灯,点九分钟的蜡烛,以示全国团结一心。普拉贾帕蒂对此很激动,他将点燃的小油灯分别放在神龛里和房门外:“我们很乐意这样做,这也许能帮助遏制疫情。”

其他农民工对此则不太热心。对那些每日工资只够吃饭的人来说,封锁就是一场灾难。在疫情导致工厂和建筑工地关闭后,许多此前提供食宿的老板将员工扫地出门。而且,由于印度的福利由各邦管理,农民工离开家乡后就无法再领取食物等救济品了。据德里社会经济研究协会的报告,截至五月中旬,印度至少有500人死于饥饿、车祸、缺乏医治等“困难”。

| 政策落地艰难 |

尽管印度的决策者早已认识到经济对非正式劳动力的依赖程度——约4000万农民工为了工作在国内迁徙——但封锁才让这群“隐形公民”进入了全国人民的视野。曾担任莫迪经济顾问的阿尔温德·苏布拉玛尼安说:“令人们吃惊的是我国农民工的庞大规模,以及他们完全游离在社会保障网络之外的事实。”2014年莫迪上任时的竞选口号是解决印度的发展问题,但在他治下,印度经济增长率从2016年的8%跌至去年的5%,而他推出的诸如确保每人都拥有银行账户的旗舰项目则阻力重重。苏布拉玛尼安说:“事实上,印度急需农民工。他们为经济提供活力,也能帮助许多人摆脱贫困。但如果要提高贫困人口的收入,就需确保社会保障系统更好地为他们服务。”

为遏制经济下滑,莫迪在五月调整了立场。在一次电视讲话中,他说:“新冠病毒将与我们长期共存,但我们的生活不能围着新冠病毒转。”他宣布将拨款2600亿美元实施救助举措,这一数额约为印度GDP的10%,但其中只有微乎其微的份额到达了穷人手中,绝大部分资金都用于帮助企业渡过难关。莫迪一再提到要让印度成为一个自给自足的经济体,这让普拉贾帕蒂对于领取政府救助不再抱有任何希望。“莫迪说我们必须自给自足。什么意思?这就是说我们只能靠自己,政府不管我们了。”他说。

到了六月,封锁措施开始解除,普拉贾帕蒂的积蓄已经花光。他的身份证登记的是老家地址,因此他无法领取政府的救济粮,也没钱为家人买食物。他曾三次前往一个广场,从非营利组织那里领取免费食物。6月6日,他终于要离开浦那回老家了,但行前不得不从亲戚那里借来76美元给妻子、弟弟和自己买车票。听说有些农民工的归途充满致命危险,他为自己能够安全回家而感恩。

与此同时,尽管政府下令封锁,但新冠病毒依然在印度快速蔓延。到六月时,几乎每天都会创下新增确诊病例纪录。随着病毒从早期的城市地区传播到医疗条件更薄弱的农村地区,公共卫生专家对此感到担忧,因为印度每千人只有0.55张病床,远低于巴西的2.15和美国的2.8。专家拉马南·拉克斯米纳拉扬就表示,“印度大多数卫生基础设施都位于城市地区,而病毒目前正在检测水平很低的一些邦以及公共卫生条件较差的农村地区传播。”

|“内部敌人”穆斯林 |

莫迪在三月发布全国封锁令后人气大涨,许多印度人称这一举措果断有力。外国领导人下令封锁后会度过一段“蜜月期”,然后民众开始心生怨念,但莫迪的支持率一直出奇地高,有时甚至超过80%。其原因在于他所推行的政治计划。莫迪的批评者说,这一计划试图将印度从一个多信仰的宪政民主国家转变为一个印度教至上的独裁国家。去年,莫迪政府取消了印控克什米尔地区的自治权;此外,北部宗教圣地阿约提亚正在建造一座印度教豪华寺庙。

卫生工作者在贫民窟为一名妇女测量体温。

在疫情发生前,莫迪就遭遇了最严峻的挑战——全国范围内持续数月的抗议活动。人们聚集在大学和公共场合,大声朗读印度宪法序言,援引甘地的言论,高举印度三色旗。抗议始于2019年12月,起因是一项引发争议的法案加强了对来自阿富汗、巴基斯坦和孟加拉国的穆斯林移民获得印度国籍的限制。后来,抗议活动演变成对莫迪所属的印度人民党的反对。在二月份德里举行的选举中,印度人民党宣称要平息抗议,结果却失去了议会席位。不久后,印度首都发生暴乱,53人丧生,其中38人是穆斯林。人权观察组织发布的一份报告说,警察并未阻止印度教徒在穆斯林社区漫無目的地杀人,甚至有时还参与攻击穆斯林。

知名民权活动人士哈什·曼德在提及去年12月到今年3月的全国性抗议活动时说:“在那100天里,我以为印度终于彻底改变了。”然而,封锁令迫使抗议活动戛然而止。此后,政府加大了对异见人士的镇压力度。

工作人员将一名新冠病人的尸体推入焚尸炉。

曼德说:“政府利用此次疫情,对印度独立以来规模最大的民众运动进行镇压。印度的穆斯林群体成为了内部敌人。经济崩塌,饿殍遍野,疫情肆虐,但这些都不重要,莫迪总是能够得到谅解。仇恨的常态化就像毒品一样,在这种毒品的作用下,饥饿也变得可以接受。”

| 回到城市继续生存 |

眼看就要挨饿的普拉贾帕蒂说,莫迪政府几乎没有为农民工提供救助。“如果政府连一袋米都不给我们,我们又能说什么呢?我对政府不抱任何希望。”然而,对于这名虔诚的印度教徒和莫迪支持者来说,更换政府是不可行的。“我们无法像相信莫迪一样相信别人,至少他还做过一些好事。”他说。

普拉贾帕蒂在老家从六月一直待到八月,在家里种植着水稻、小麦、土豆和芥菜的农田里干活,但除此之外无事可做,而田里的收成也不足以养活一大家人。现在还欠老板和亲戚267美元的他,决定带着妻子和弟弟回到浦那。由于担心城市日益严重的疫情,普拉贾帕蒂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父亲送儿子离家时掉下了眼泪。普拉贾帕蒂拎着44磅重的小麦和22磅重的稻谷回到城里,他希望在自己找到工地的活之前,这些粮食能够养活家人。

回到浦那的那天晚上,普拉贾帕蒂打扫了他的住所,用从老家带回来的粮食做了晚饭,然后开始给包工头打电话找工作。火车站工作人员在他手上盖的隔离印章变得模糊不清。他打算尽快开始工作,“不管封锁是否继续,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得在这里生活赚钱,想办法生存。”

[编译自美国《时代周刊》]

编辑:要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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