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沄
滴滴答答的雨
被我听得
渐渐没声了
同以前一样
不把忽高忽低的雨声
耐心地听完
雨就不肯停下来
还差十几天
我就满六十岁了
而独自一人在雨夜里听雨
是我多年养成的
一个怪癖
我总觉得
那是天空和大地在倾心交谈
其中藏有,让我
为之听下去的秘密
至于结果,自然是
——每听上一回
便老上一次
熄了灯,几片月光
立刻出现在客厅的地板上
我猜它们早就溜进来了
只是一直安静地躲在
比自己更亮的灯光里
在远离月亮的地方
这几片月光,看上去
似乎不再归月亮所有
其又薄又轻的样子
如某只鸟丢弃的翎羽
或哪棵树扔掉的叶子
但这么说
一点也不妨碍它们亮着
在我俯身可拾的地方
倾其所有地亮着
并尽可能亮得
像几片月光
码头睡着了
由一块块石头砌成的码头
在海鸟的叫声里
和海浪的拍打下
像石头那样睡着了
码头睡着了
即使梦见什么
也只有码头自己知道
此外,再无别的事
当码头无事时
不但整座小岛无事
大海似乎也无事
我从某处
漫步至某时某刻
酣睡不醒的码头
使一个四处闲逛的人
久久遇不到
另一个闲逛的人
使空阔的大海更加空阔
既什么也没有
又显得来日方长
这非常吻合我此时的心情
在这个世界上
有一种囚禁
竟然是透明的
多少年过去了
你蜷缩其中的姿态
依旧纤毫毕见
依旧那么栩栩如生
比起就要醒来
更像是刚刚睡去
一同睡去的还有灵魂
所谓不朽,无非是
和自己的灵魂厮守在一起
无论你刚刚睡去还是就要醒来
我都喜欢这样
它使我重新相信了等待
同时,也使头上的落日
格外像一滴
饱满而又黏稠的松脂
北陵公园里
有许多叫喜鹊的鸟
即使心情很糟时
我也会遇到它们
一只与另一只那么相像
每一只都黑白分明得和是非
和身陷是非中的我
没有任何关系
有时,我会在公园里待上很久
并看着它们,从
一个地方飞往另一个地方
我发现它们飞得越高飞得越远
其落下来的理由就越充分
世上顾名思义的事物
从来都是不对的多
对的少而又少甚至没有
比如喜鹊,它们总是把歌儿唱得
像叫,或者嚷
它们时而把天空
抬到再也抬不动的地方
时而又把天空迅速地降下来
而我这大半辈子
就是在这忽高忽低之中
过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