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

一

昨夜梦太沉

醒来雨便停了

只有落叶和积水覆盖的街道

远山蹲坐在雾气中

十二月的清晨

如一碗素面

穿过城郊忙碌的工地

高高的塔吊正勾起红日一轮

观音寺山门大开

梵声依依维护着冬日的清寂

我立在车来车往的路口

像一株苍茫的菩提，抖落着凌乱的日子

二

我有一只陈旧的杯盏

等你倾倒春天的花酒

岁月如此荒凉

大西山的落日映照三两树桃花

野茅草摇曳在晚风中将天幕慢慢抹黑

我们把一首诗反复唱给灯火辉煌的城市

在颓圮的篱墙外，你声泪俱下：

尘世如虎，孤独是一块鲜血淋漓的肉

山狗吠月，菩萨端坐

此刻只有栖贤寺的钟声澄净如水

三

谁是站在泥土上的人

最先获得大地的体温

这三月的田野，麦苗搀扶着麦苗

一望无际的绿

村外桃花三两枝

绕着流水与山岚

有燕衔泥忙

有鸦老树闲

谁家高楼门锁锈

谁家屋瓦起炊烟

在四月的火光中

所有的枯井都回荡着古老的预言

四

风在吹什么？

这海棠也无香的季节

刘老汉独自坐在山坡上

靠着一堆坟，借酒浇愁

他恨他病入膏肓的胃癌

他恨他百般阻挠的婚姻

他恨广东有钱的大老板

他恨他如花似玉的姑娘

他恨除草用剩的甲胺磷

他恨坟里埋的人不是他

血色黄昏，刘老汉再也听不见女儿的呼唤

他终于倒在山坡上，四野茫茫

而布谷鸟在叫，杜鹃花在开

大风使劲地吹

五

你说梨花坞自然是有梨花的

这些观世音的白

这些弥勒佛的白

这些十八罗汉的白

这些怒目金刚的白

我一凡夫俗子怎能参悟其中的奥秘

于我而言，这些白

无非是：洁白的白，空白的白

无非是：两鬓斑白的白，白云孤飞的白

亦无非是：白菜的白和李白的白

亦无非是：白居易的白和白素贞的白

六

终于还是碎了

这印向阳花乳白色的陶瓷杯，用了多年

无数唇印、指纹和冷暖交替的日子散落一地

再也容不下一滴泪甚至冰冷的夜了

她装上义肢，走出家门

为了那个在车祸中死去的救命恩人

她将还要穿过多少城市

她将还要打碎多少杯子

才能如此坦然，像一只桀骜的萤火虫

飞向夜晚，消失在暗流涌动的湖面

七

我必须承认，每次路过法华寺

我依然不能释怀的是那片匍匐在工地上的牵牛

花

它们在砖头瓦砾中生长的根须曾紧握老家破败

的篱墙

小喇叭低垂在机器的轰鸣中

而我头也不回，行走在异乡的街道

电话里母亲说：门前开满了蒲公英

黄色的小花多么美，牵牛花爬在豆架上

……你什么时候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