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空

彭鬼

我披头散发在田野冒充彭鬼

我，经过落日捶打，是山河日下之人

披头散发，是在学习老树开枝散叶

它的枯枝侧身倒地，像我偶然摔倒人世

田野——空荡荡，无数田在这里

在田的自身里，像墓穴横躺于墓穴

冒充——我活着，是冒充活人

死了——也不过是冒充哪个死人

彭鬼之名——是为了恐吓

那执刀者。但蛮枝山早已无人可吓

每一个人，都放下镰刀，外出

求佛——每一个人都在祈求

一场憨态的富贵。有人削发而归

有和尚相。有人长发遮面而回，有鬼怪相

有人回来种草，对生命虔诚得可怕

有人回来取土，不知经历了几难。有人

忘记带走故乡的月亮，回来带上。有人用普通话

来归还乡音。有人用乡音，学习普通话。

有人想回来一半，有人想出去一半

有人去而不回，有人回而不去。有人老死

死讯传得慢，死的就慢。有人死的突然

所有人很快知道——人世的愕然有名额限定

需排队领取。每一个人都是远道而来

借道而去。在彭鬼眼里，他们都是未来土地里的

一个个包。他们会迎着清晨的太阳

化为灰烬，如同彭鬼本身，消散无形

彭鬼在黑暗的田野，静默，微笑

身旁不远的红色稻草人——慢慢出落为

黑色稻草人。它的面具已有破烂相

彭鬼在黎明将黑剃掉

再一次为微笑之脸涂上更多的红。以表热烈

在披头散发的人群之中

彭鬼如树。树名源于臆想，没有教科书上的

各类癌名好听。彭鬼的病情稳定

阳光供应有序

绿去

你看到厚重之黑色墙壁在我们的背后

常跟年幼时犯下的罪走着了么

你听到走丢之冤死者曾经的微笑

如铜铃作响于此刻的天穹常如梵音作怪了么

你猜到我们自己盛满又反复溢出的唾液

始终是一坛命不久矣吗，呵

你心怀善良为何便要常带一颗

作恶的种子？是天份不足而滋生的弥补之物么

喂，你如何看待我们这类精神患者，我的

医生，你要如何治我？教我服从

读懂这伦理，这章节。呵，我的先生

你的讲义拿反了，别检查我的话好吗。我致歉

我所背不出的这个年纪的笑。我

向阳光和一颗热爱

湛蓝之海的星辰道歉。我去不了那个

使我成为宽广大海之鲸鱼的境地了。我的鱼刺太多了

我会沉入海底的。就让我死在逆流的河中

放心，我哪敢奢求你钟爱的清澈，水的跟随。

悬空

我在空中困惑，这人迹罕至的星辰

我问到过此处的人们，他们在此看到了什么

每个人都如狐狸缄默，星空的答案过于狡猾？

我看到一头受伤的梅花鹿，它在林中奔跑

处境如我在这人世。树上松鼠跳跃

属鼠的我在开心什么。今夜身心透彻

忽有幸想起一丛久别人声。太多欢笑凉去

遥看远处灯笼，此刻我真像一支

居身其中的烛火。老友，他们已然

困顿于自己多斑的脸庞，恼怒而

随手打破的镜子第二天又立于

陈旧的桌面。我，桌前是一打过期啤酒

涌起忽又沉淀的气泡如对逝去之人徒劳的注视。

清晨，我在喵叫之声中大汗醒来

发现阳光渗透了廉价的床帘，刺眼的事物永生不死

我看窗外密集的蜘蛛在空中结网

它们试图接住风中坠落的人，抢夺死神的食物。

我从楼梯而下，扶手速朽。它

莫非识出了我心中藏着的

一把锈迹斧子。我赶忙跑了起来

像是在磨刀。但人生的路好像在迟钝。

当被近况厌倦，我该去往何处

神总是安排我被枝丫捡起。天啊

我被挂在一棵树上，因风之故，越来越像

那一枚恐高的果子。脸红彤彤的，在秋天

尤为显得单调。几只鸟儿来啄我

很快我就空了。内心一点也不挤了。我告诉自己

肚子里的果肉，它还会长出来。

如果是个年轻的女人听到这里

她或许会想到自己流产的孩子。

青虫

莲花白告诉我

这病由来已久，我凭借此病

抵去太多扰。精神之国土

住了太多蚂蚁。我常被无端搬运

此病是天意，料想我定是

不愿医，不肯治。

腐烂之旁，我见花中

之蜜蜂，来梦中蜇我。是想起他了罢

仍是绝症一束。摆放于门前的探望者

凋零着。不起床的时候

太阳也在花瓶里，存满它的

味道。郁金香从不因我的离去

而改变飘散的方向。我身腐烂所引之蚂蚁

却常绕道另行。去往我轻视的

禽兽身上。树木微笑

看我入了伐木工的梦。

青虫，我身上爬满

他的穿着。我见到恍惚之手

我千疮百孔，被谁一片一片剥开

一声一声叹息。

他丢下锯子，右手拾起

刚锯断的左手。左手握着

什么？空空

青虫，我想起一种乌鸦

因死的欲望，它们啄断

所有树木的嫩芽。

像我此刻露出一排崎岖的牙齿。

以牙齿之形

青虫

请继续联想青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