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行为的默会维度

2020-11-08 09:31:18吴远稳
写作 2020年5期
关键词:文学创作焦点波兰

吴远稳

写作行为是一个实践行为,在一般的写作教材或是文学理论教材里面,对写作行为都有专章研究。比如董小玉、刘海涛主编的《现代写作教程》(第3版)和童庆炳主编的《文学理论教程》(第5版)。前一本教材在第四章专门就写作行为过程作阐发;后一本教材虽然不是专门的写作理论,但在文学创造这一编仍然把“文学创造过程”作为专门的一章来进行分析研究。两本教材对“写作”这一行为过程表述上有一些差异,但基本上大同小异。《现代写作教程》采用的是“写作感知”“写作运思”和“写作行文”的表述方式①董小玉、刘海涛:《现代写作教程》,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第74-93页。;而《文学理论教程》则把写作行为过程分为“发生阶段”“构思阶段”和“物化阶段”②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5年版,第139-165页。。这基本上是一种表面性、外在性的描绘。这样分阶段的描述对写作行为的认知实质上并不具有确切的指导意义,它也较难真正地给学习写作者以启发。很多时候,写作行为的奥妙难以言说,神来之笔、灵感、妙不可言就是对这些状态的真切描述。就此而言,揭示写作行为的默会维度有着特别的意义。

一、实用写作与文学创作

写作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因为它不是一件可以按照规则来展开的行为,而是一个创造性的实践行为。实践行为也有梯度,有简单的,也有复杂的。简单行为可以有相应的方法步骤,而难的则是毫无章法可寻,需要执行者极大的努力与探索。即使是一些实用的操作技巧,对于第一个探索此技巧的人来说,难度同样存在。但是它一经形成步骤和章法,就可以为后来者省去很多麻烦,因为他们可以按照相应的说明书和技巧进行运作。现在是知识共享的时代,网络信息的发达无疑可以为我们提供方便。比如如果我不知道怎么使用Word的引用功能,我就可以在搜索引擎中输入问题,然后可以搜寻到相应的步骤和方法。按照这个步骤去进行,使问题可以得到解决。当然,即使是这个层面的操作性,可以明言化的实践活动仍然存在一个默会维度。因为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必然经历一个步骤,那就是对这些明言化的指导、方法、说明进行吸收理解,否则我们也无法去运用这些规则。

因此,写作行为,无论是最基础的应用写作,还是更为复杂的文学创作,无疑都存在一个默会维度。也就是说,凡是写作行为,都有共同的地方,它都是一个实践操作行为,都是运用语言文字来传达某种意义的行为。这一点不难理解,难的是它们之间的差异。一般来讲,我们对写作的认知存在几种误区。

第一,我们把实用写作等一些具有操作性或者说比较规范化形式化的写作,看成是与文学创作是迥然不同的东西。这种观点没有看到二者的共同点,就如上面所言,写作行为都存在一个默会的维度,它都是一个以身体中心,运用身体以及语言文字装备去达成某种目的的行为。二者的差异是程度上的差异,而不是思维样式的差异。也就是说,实用写作和文学创作使用的是一套思维,而不是截然不同的两套思维模式。程度差异是指什么?这就涉及到第二个误区。

第二,我们会把实用写作的方法运用到文学创作当中去,因此,很多人认为在文学创作上面也存在一套方法和指南。于是,我们就会看不到文学创作的独特性,迷信于技巧的获得或者是写作方法的运用,这一点害人不浅。在实用写作层面,我们很多时候可以如法炮制,这个“如法炮制”就是可以按照一定的格式和框子来进行写作。这一点是没错的,这些格式和框子是在我们的交往运用中沉淀下来的相对固定的东西,我们可以有所依据。但是就其本身来说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们本身也会随着社会变化以及写作活动的发展而变化,同时也会根据适用度的需求而发生一定的改变。但总体而言,它们具有相对的稳定性,有些甚至是交往行为中的固定格式,可以作为参照和依赖。我们按照这个格式进行,它不需要太多的创造性和出格的东西。这样的一些做法可以在实用写作上面实施,但在文学创作上面则无法通行。因为文学创作恰恰不是按照某种规则和格式去进行的活动。文学创作也有相应的框子,这个框子就是文体分类,它有相应的规定性。比如诗歌、小说、散文等,它们本身具有一定的规定性。这个规定性对写作而言,也是有一定的作用的。就像下棋,我们得知道一些棋规,它们构成象棋游戏的入门和基础。但是,象棋真正精彩的是棋者,它决定了一个下象棋的选手能够走多远。

上面我们讨论了实用写作本身的一些特点,它是可重复的,有很多固定的规范和框子。我们在进行实用写作的时候,可以对它们有更多的依赖性。虽然我们也说过,即使是实用写作,也存在一个默会维度,因为我们在进行这些活动的时候仍然要对规则、框子、步骤等等一系列的东西进行理解和掌握。或者我们可以更集中一些说,对语言文字的运用本身就存在一个默会维度。或者说语言文字的运用是一个默会操作行为。

我们有必要对这个默会操作行为作进一步的分析,才能更清楚地理解实用写作与文学创作行为的同与异。

无论是实用写作还是文学创作,实际上都涉及到几个共同的东西。首先就是写作主体,我们可以称作写作者或写作的个体,因为写作行为必须有一个执行者。其次就是语言文字这个媒介。无论我们采用什么样的语种,它都是必须要的。最后就是我所要达到的目的。这个目的在实用写作和文学写作上面一些差异。实用写作的目的性很强,很多时候有固定的对象,有确切的目的,需要传达什么,达到什么样的效果,这些都是具体的。而文学创作则不是这样,我们仅有一个表达的对象,那就是针对将来的读者,这个读者只是一个叙述对象、表达对象。

二、写作行为的三部体整合结构

写作行为是一个默会致知行为,它涉及到三个因素,首先写作者A,其次是相应的媒介B,最后是想要表达的意义C。一个写作行为就是A通过对B的整合运作,以表达出C的意义。这是一个三部体的默会整合结构,关于这个一般性的默会致知结构,英国哲学家迈克尔·波兰尼有过细致的论述。

默会致知有一个基本的构架。波兰尼认为,人类写作活动中能为人所直接把握的逻辑运演只不过是写作活动中的表层操作。在任何写作中都隐匿着一种内在的功能结构,即三部一体的默会致知结构,这才是写作活动的深层操作。这种功能结构不能在言述的层面上进行,而只存在于人的默会致知活动中。一切致知过程都含有一个内部构成:由致知者蕴涵、负载辅助觉知(Subsidiary awareness)①“辅助觉知”(subsidary awareness)和“焦点觉知”(focal awareness)乃是波兰尼的致知三要素中的两个要素,另外一个要素是“致知者”(knower)。在国内有不同的翻译,刘仲林翻译为“附带的觉察”和“集中的觉察”;王靖华在《科学、信仰与社会》一书中翻译为“附带意知”和“焦点意知”;台湾学者彭淮栋则译为“支援意识”和“焦点意识”;许泽民译为“附带觉知”和“焦点觉知”,李白鹤也采取此种翻译。徐陶翻译为“附属意识”和“焦点意识”。关于“awareness”到底译为“意识”还是“觉知”,郁振华有过说明,他经过多年的考虑,认为“觉知”的译法是可取的,可以将“awareness”和“consciousness”区分开来,波兰尼有一个基本的观点:“觉知”可以处在不同的“意识状态”。关于“subsidary awareness”,波兰尼曾说:“辅助地觉知到某物,意味着我们不是觉知到它本身,而是视之为越过其自身(而指向他物)的一个线索或一项工具。”基于郁振华的全面的考察,我也倾向于选取“辅助觉知”和“焦点觉知”这一翻译,因此论文中为避免概念混淆,一律采用此种翻译。朝向特定的焦点觉知(Focal awaeeness)的注意指向。因此,所有致知过程都是一种功能的整合摄悟过程。所以,默会致知的三部体结构是一切觉知活动、实践活动所必需的。它呈现出整体性的特征,因为整合是对整个辅助觉知的功能的发挥。同时它不可逆,因为我们的致知活动是有意向性的,并且无法用明言性的知识来对默会致知活动进行批判,它是不涉批判的。这个默会致知的活动可能有错,致知者可以进行相应的调整,但这已经是新的默会致知活动了。因此,如果强行要把“批判”二字用于默会致知活动的话,也只能说是一种“默会批判”。

我们基于辅助线索把其整合进一个焦点整体而知道某物。这个焦点整体可能呈现为一个能辨识的物体、一项发现、一个技术表演、一个信仰、一项学习的结果、一个审美判断、一个句子等等。辅助线索和整合都是致知的默会成分,也就是说,默会的辅助觉知是不能充分被言说出来的,而对其整合的能力同样是默会的。这二者都是逻辑上不可知的(logically unspecifiable),其原因在于两点,其一,我们不可能把这个辅助线索和它们对其进行的整合能力计算出来;其二是因为辅助线索仅仅是导向焦点整体的一个特定功能关系线索。

默会致知的三部体整合结构可以用这样的图示(图1)来说明:

图1 写作行为的三部体整合结构

这个三部体里面的核心是“个人”,我们形成的所有觉知都是我们对另外一些觉知的整合。能够明确表述的,能够成为一个相对稳定的对象的就是焦点觉知,它的形成有赖于辅助觉知。这些觉知很复杂,包括外在的身体的一切辅助因素和线索。在波兰尼这里,人类知识圈的意义整合形成了一个统一体。它们是一个意义三部体:1.一个心灵(a mind),2.内居于辅助线索(dwelling in subsidiary clues and)3.通过把这些线索整合进一个焦点觉知而创生一个有意义的整体 (creating a meaningful integration of these clues into a focally known whole)。知觉是这样,一般的致知是这样,科学致知是这样,诗歌艺术是这样,审美是这样,写作也是这样,所有这些不同种类的整合都需要创造性的想象力。默会致知也就是依靠人的想象力的一个整合过程,这个整合过程实际上就是知识的生成过程。它是默会的,因为很多时候我们没有办法说明我们是如何形成一个判断,但是我们就是形成了判断。默会致知与个人知识(personal knowledge)为波兰尼理论之双柱。从波兰尼的整个哲学发展来看,前者“稍凌越后者而居于枢纽地位”。可以这么说,个人知识乃是基于客观知识或主观知识而提出的概念,而默会致知则是进一步的讨论个人知识的形成的内在机制。而两种觉知,包括之后分析的“from-to”的动态结构则又是对默会致知机制更为细致地描述和分析。波兰尼指出格式塔心理学的中心所在是“觉识”,但是“觉识”只是最贫弱的默会致知形式。觉识是人类比较高的创造力与觉识运作中,很显著的肉体变化之间的桥梁。默会致知的中间形式是人类广泛的实践活动,而高级形式则是科学发现、发明等活动,最高级的默会致知活动是人的意义阅读和意义给予的活动,这是人类的伦理、宗教、艺术、审美、创作方面的活动。波兰尼指出诊断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诊断是亲密地合并、巧妙的检测与专家的观察。波兰尼在此强调了其“致知”的概念,并不是单指理论知识或者是实践知识,而是涵盖了二者。在波兰尼哲学发展的后期,他一直用“致知”来涵盖实用知识与理论知识。由此可以把工具、探针以及指示之物诠释为致知术的进一步例证,并且把指示性的语言使用也列进来,当作一种言语指示。由此我们可以得知,默会致知涵盖了相当广泛的领域,其致知结构乃是人类的一般的知觉模式。

当然,我们还可以有其他的图示(图2),比如用《易经》中的阴阳图来展示:

在这个阴阳图示里面,黑和白分别指代两种知识类型,一种默会知识,一种是明言知识。这正符合《老子》第二十八章中所说:“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知白守黑,黑是隐,白是显。黑是默会,白是明言。这个图示也能够展示出默会致知中辅助觉知和焦点觉知之间的动态关系。

图2 默会致知原理

关于默会致知的三部体结构有几点需要说明:首先,默会致知三部体是一个动态的结构,因为我们的觉知永远是运行着的,自发的、循环始终的。其次,辅助觉知是身体化的,它是身体的一系列的非对象性的觉知。如果局限于身心关系中,辅助觉知由身体执行,焦点觉知由心灵执行,心灵是身体的意义。如果拓展到更为广阔的活动中,身心是作为一个整体而发生作用,行使辅助觉知的功能,从而指向焦点觉知。由此呈现一个由身心出发的from-to的默会致知的意向性结构。最后,辅助觉知具有优先性,这是逻辑上的优先性,因为它是起点,是源点,是根源。因此波兰尼指出:一切知识,要么是默会知识,要么根植于默会知识。因此在我看来,这个三部体结构是人类所有实践行为的一般思维运行模式。

三、写作行为的辅助觉知

辅助觉知又包括哪些方面呢?波兰尼对这个问题也有回答,他认为在认识一个对象的活动中,主要牵涉到三种类型的辅助觉知。这三类辅助觉知就是我们对综合体的诸细节的辅助觉知,我们关于自己身体的辅助觉知,以及我们对建立在过去经验基础上的文化遗产(特别是用来解释我们的研究主题的自述框架)的辅助觉知。现在的问题是,这三种辅助觉知之间是什么关系?默会致知论所揭示的我们身体在宇宙中的独特地位,为我们考察这三者之间的关系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

在波兰尼看来,三种辅助觉知之间不是一种没有内在关联的分离并置关系。我们身体的独特地位蕴涵了如下看法:在这三种辅助觉知中,我们对自己身体的辅助觉知占有一种核心地位。我们的各种物质工具,如锤子、手杖、探棒等,可理解为人的身体的一种自然延长。而语言,我们最强有力的理智工具,可以看作是身体的进一步延长。因此波兰尼认为听说读写中的语言使用,是对我们的身体性装备的延长。这种对我们自身的延长,发展了我们的新机能。我们的整个教育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展开的,随着我们中的每一个人内化了我们的文化遗产,他就成为一个按照这样一种世界观来看待世界、体验生活的人。语言是我们身体装备的延长,文化遗产如果内化吸收,就会变成辅助觉知,就会成为我们身体的辅助觉知的延长。在此,波兰尼阐明了关于身体的辅助觉知和关于文化遗产的辅助觉知之间的关系,那么,关于身体的辅助觉知和关于综合体的诸细节的辅助觉知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呢?对此,波兰尼的回答是:我们可以把我们对综合体的细节的辅助觉知,纳入我们对自己身体的辅助觉知之中,把前者看作是后者的一个延长。可见,在波兰尼那里,认识活动中所包含的这三种辅助觉知之间,具有某种内在的统一性。其中,对我们身体的辅助觉知具有核心地位,其他两种辅助觉知都可以被看作是它的延长。由身体自身的觉知到文化遗产的内化吸收,再到对综合体诸细节的辅助觉知,这就是以身体为根本的三种类型的辅助觉知之间的过渡与联系。

在此,我们可以说写作行为的辅助觉知仍然是三个大类,首先就是我们关于自己身体的辅助觉知,这是每一个人都有的。我们进行任何一项活动,都必须借助我们的身体来进行,无论是简单的知觉行为,还是其他的利用身体进行其他活动的行为。简单的知觉,比如痛感,痛的感觉是我们的身体所觉察到的一种焦点觉知,它是我们的身体器官依照我们一定的感觉线索整合而成的一种判断。我们的每一种觉知,都是通过对线索这个辅助觉知的整合而形成的一个判断。通常而言,我们的身体是最根本的辅助觉知,但是我们的身体不仅仅是一个肉体的存在,它不仅仅是躯体的部分。借助我们的身体知觉器官,我们把文化吸收进来,作为我们的身体装备。因此,写作最大的辅助觉知就是我们通过反复练习而积累沉淀下来的一整套文化装备,没有这个装备,很难想象写作行为能够顺利展开。写作行为的辅助觉知的最后一块就是我们对综合体的诸细节的感知。这一点涉及对外物的知觉过程,也就是由于这点,我们的写作行为才不是一个彻底的主观行为,因为我们必须涉及对外物的细节性的感知。如果说对自己的身体的辅助觉知主要涉及主体的自身构成问题,那么对综合体的诸细节的感知主要是涉及一定的时空场景问题,这也是一个直接的能够觉知到的辅助觉知。

写作行为三种类型的辅助觉知的关系也如同一般实践行为的辅助觉知一样,它们一起综合地支撑着写作行为的进行。写作行为越是复杂,它所要求的辅助觉知的层次也是越高。比如文学创作,写作者对自己身体的辅助觉知就需要更加敏感,同样要求很高的文化素养和对综合体诸细节的把握能力。并且,要把这些种类的辅助觉知整合起来,就需要更高的想象力。当然,我们也可以说需要更强的默会整合能力。因为只有这样,写作者才会基于这些辅助觉知,整合出不一样的焦点对象来。说简单一些,就是能够创造出不一样作品,写出不一般的句子,才会下笔如有神。在这里也顺便纠正一种写作误区,那就是我们的文章、作品似乎是我们想好了,才把其行之于文。实质上写作的核心过程并不是这样的,写作行为是一个自发的过程,是默会整合的过程。所以,每走一步,都是建立在之前的句子之上的进一步前进。也就是说,写作不仅仅是想的问题,不仅只是构思好的问题,它是一个走一步看一步的完整过程。我们写出的每一个词汇、句子,都是接下来的出场的字眼和句子的辅助觉知。它是一个实践行为,每一个后续行为都建立在之前的行为基础之上。因此,每走一步,每写一词,都涉及身体的投入,当下的感知,这在时间上很难提前做好预设和控制。从这点看,写作是一个自生长的过程。越是有水平有质量、充满创新的写作,这种自生长的味道就越浓厚。正如我们所说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感觉,或者如苏轼所言“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的状态。这里面越是充满着不确定性,文章的惊奇就越会展现。在这里面,写作的自由也就会得到最大程度地体现。

四、写作默会整合行为的具体分析

分析至此,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实用写作和文学创作都是一个默会运行的三部体结构。从写这个行为上来看,二者并没有本质差异。具体来看,实用写作涉及更小的默会整合力,而文学创作则需要更大的默会整合力。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在于,实用写作是相对客观的,它不需要太多的主观性,这个主观指的是个人的情感、兴趣爱好、审美趣味等等一系列的辅助觉知的因素。在其辅助觉知当中,有很多明确的因素,比如固定的形式规范,特定的对象,明确信息的传达等等。所以,在进行实用写作的时候不需要那么大的默会整合力,也不需要突出鲜明的个性特色。然而,文学创作却不大一样。我们在文学创作中需要更大的默会能力,特别是诗歌的创作,需要把很多相反的相冲突的东西整合到文字当中来。

这里以笔者自己创作的一首短诗来进行分析。在今年的七月份,有学生陆续毕业离校,于是得一首小诗以示送别:

入得东门去,石榴籽满枝。

挥手告学子,春华已秋实。

这首诗的意图很明显,这可以说是一个不那么具体的焦点觉知,这个过程是需要找一个什么东西来表达这种意图的过程。此过程与我要抬起手臂去够到一个高处的物件是相似的,只是这里的手臂相应的变成了文字。我抬起我的手臂这是一个默会的知觉整合过程,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个自然而然的行为,很多人都把它当作一个本能行为。实际上,这个行为同样包含了我们难以言说的默会维度。我们抬起手臂,目的是够到高处的东西,手臂并不是我们关注的焦点。我们需要整合文字,形成一首诗,以表达我送别的意图,当然首先是形成一个起首句,因此就有了“入得东门去”。就这句诗而言,它是一个焦点觉知,它的辅助觉知是我们的身体感,是我们每一次从东门进入的身体记忆,我们不但自己从东门进入,也看着一年一届的学生进入这个大门。这些都是作为辅助觉知在起作用。另外,还有语言文字,每一个字眼,“入”“东门”“去”等等,它们同样是作为辅助觉知在行使自身的功能。在作者的默会整合力作用下,它们来到一起,形成这个句子。因此,这些辅助觉知乃是这句诗的支撑。这句诗完成以后,它凝固下来,作为下一句诗的辅助觉知。此时,我们不能在把焦点盯在这起首句上面。如果盯着这一句,那么我们的写作行为就会停滞不前。因此,我们的焦点只能指向下一句诗。以此作为辅助觉知,此时我们的身体空间是置身于进入东门这个情景里面,然后我们就会有所见。这个有所见仍然是一种辅助的呈现,在这种呈现之中,我们的第二句诗出场:石榴籽满枝。同上一句一样,作为辅助觉知的文字、韵律、平仄等等均作为辅助觉知支撑着这句诗的形成。然后,第一句和第二句此时又转化为辅助觉知,支撑着第三句诗的出场。此时,整个送别的意图也转化为辅助觉知,此时此景,特定的时空因素、情绪等等都作为辅助觉知,于是有了第三句诗:挥手告学子。当然,挥手告学子的辅助觉知还有很多,比如诗歌积累中的诗句:“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我轻轻地挥手”等等。这些诗句是沉淀到我们血液中养料,我们每次写作,都有相应的养料作为辅助觉知在发挥功能性的作用,这些辅助觉知正是马正平所说的写作文化。

至此,我们明了一首诗的完整写作过程。它是从辅助觉知到焦点觉知不断转换的整合过程。这个过程是默会的,也就是说在我们写作的时候,我们是不会去关注这些辅助觉知的。之所以说是辅助觉知,就是它处于线索、支撑、路径的位置上面,我们写作的时候就不能去关注它们。就像飞鸟在飞行中不能去看自己翅膀煽动的频率,蜈蚣在行走中不能去细数自己的脚。我们以手指月,不能去看手,而应该越过手去看那个月亮。我们在创作中,我们追寻着那个“意”,然后调动我们所能调动的辅助因素,来达成这样的意图。

这里需要指明,就是这些辅助觉知可能是能够说明的,也可能是难以言说的,并且很大程度上是难以言喻的。我们经常用“神助”“灵感”等等来描述它们,但它们实实在在的是一个默会整合过程。

五、结语

对于写作行为的默会维度以及相应三部体整合结构进行揭示的意义我想有这么几个:首先,我们能够明确认知实用写作和文学创作的关联与区分。我们既不能混淆二者,也不能把二者放在不同的实践行为中来看,它们实际上执行的都是同一套写作思维,区分度只是这其中辅助觉知和焦点觉知的差异上面。其次,这样的论证也是对马正平“非构思写作学”的再一次发挥。马正平提出的非构思写作的观点受到不少误解,我想这种误解可以在此文中对写作行为的默会维度的揭示论证中,得到一定程度的澄清。再次,我们应该警惕各种创作方法、套路、模式、指南的适用度。这在作文教学中是很常见的一种心态,不少写作教学的老师希望得到一套关于写作的技巧,学生也存有这样的希望。他们的理解误区里面,有一个倾向就是希望从某处得到一套宝典,然后照着练,就可以得到写作的秘诀,这是有问题的。写作特别是文学创作,越是具有创新意义的写作越是高级的写作,规则的作用空间越小,或者说在这个阶段,技巧和指南是失效的。因此,我们的写作教程或者是作文教学法在这方面的努力,可以说是很难收到效果的。最后,我们明了了写作行为的默会维度及其整合结构之后,我们应该知道,写作的实质及其该有的过程是什么,这也为我们该在何处用力做了相应的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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