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白石：二十世纪中国的国画大家

王文治

齐白石（1864-1957），湖南湘潭人，20世纪中国画艺术大师，20世纪十大书法家，世界文化名人。1864年1月1日出生于湘潭县白石铺杏子坞，1957年9月16日病逝于北京，终年94岁。宗族派名纯芝，小名阿芝，名璜，字渭清，号兰亭、濒生，别号白石山人，遂以齐白石名行世;并有齐大、木人、木居士、红豆生、百树梨花主人等大量笔名与自号。

一、一颗绘画的种子

1864年1月1日，湖南省湘潭县杏子坞村一户穷苦的齐姓农民家庭中，一个名唤阿芝的孩子呱呱坠地了，这个阿芝就是日后咤吒20世纪中国画坛的一代巨擘齐白石。

齐白石的父亲名叫齐贯政，母亲姓周，齐白石初名纯芝，号渭清。齐纯芝8岁那年，在外祖父周雨若主持的村学中就读，半年后因家贫辍学，随后和父亲一起务农。齐纯芝自幼就做放牛、砍柴这些农活，务农之余，年少的齐纯芝对读书、学画也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这对于只接受过半年村学教育的农村孩子来说，确实难得。

11岁的齐纯芝师从叔祖父学做木工，业余临习《芥子园画传》，这也是他迈向艺术殿堂的起步阶段。16岁的时候，齐纯芝改学雕花木工，3年后出师。成年了的齐纯芝则改名为齐璜，他据《芥子园画传》自出的雕花新样也开始在乡间脍炙人口，他成为当地的雕花名手，有“芝木匠”的美誉。同时，请求芝木匠画神仙圣佛等画像的乡民也日渐增多，齐璜的画名誉满乡里。

齐璜正式学习绘画，始于拜民间画师萧传鑫为师，之后又得到民间画师文少可传授画衣冠写真像的技巧，他学得一身手艺，这些都为日后在京城卖画埋下了伏笔。

1889年，齐璜师从画家胡沁园学画工笔花鸟草虫，如果说以前的学习纯粹是手艺性，出于谋生的考虑，那么相比之下，这段学艺经历则是偏于艺术性、理论性的，对齐璜个人风格的形成具有重要意义。齐璜工细的草虫风格一直持续到20世纪20年代左右，直到大写意风格形成后，他画中的大多数昆虫还是精工之极，与粗放的花草形成鲜明对比，让人心动不已。

齐璜的山水画引路人是自号瓮塘居士的谭溥，那时齐璜本以画人像为主，兼作山水人物花鸟草虫，画法近似当时所谓的湖湘画派。晚年的白石翁自诩“诗第一，治印第二，绘画第三，写字是第四”，对自己的诗文颇为推许。

齐璜一直对学诗追求不懈。起初，以诗人陈作埙为师，并于1894年与同乡诗友共组笼山诗社，被举为社长，次年又加入罗山诗社。1899年，齐璜拜诗人王湘绮为师攻习诗文，从此诗艺大进，诗风渐入淳朴清新之境。攻诗习画的同时，年轻的齐璜更在空闲时间致力于书法学习，他初习馆阁体，这纯然是出于谋生的需要，在1896年左右书风一变，改学何绍基风格，习钟鼎篆隶诸体，在30岁左右，齐璜结识了篆刻家黎检安，研究篆刻，这就是齐璜治印的开始。

二、中年的精进与蜕变

1902到1908年是齐璜人生中重要的7年，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齐璜在而立之年努力读书，而“行万里路”则是在他行将半百的这7年中慢慢实现的。

学习文人画特别是文人山水画，临摹是不二法门，但临摹后还须进入自然真景中进行印证，这样才能将所学的知识化为己有。在自己的足迹踏遍华山、庐山、嵩山、蜀山、巫峡、阳朔、长江、黄河、珠江、洞庭这些名山大川之后，齐璜的艺术境界明显地高了一层。特别是阳朔那些形状奇伟、境界诡谲的石山，给齐璜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成为他日后构搭山水图式的至高典范。

也是在这7年间，齐璜广结画友，得见许多古今名家书画作品，自此书法由习何绍基体改学魏碑，篆刻由丁龙泓、黄小松转淑赵之谦风格，猛利之外更见厚重的韵致。1910年，齐璜集历年远游的画稿编成《借山图卷》52幅，“借山翁”之号即由此而来。篆刻方面他吸收《天发神谶碑》《三公山碑》的神髓，在篆法、刀法上均有创新，形成了雄伟刚健的篆刻风格。这年，齐璜开始居住于家中，潜心读书作画，赋诗治印7年，并植树栽花、种菜养鱼，修炼身心。

1919年，齐璜经历了人生中的一次动荡，他举家迁往北京。在那里卖画治印为生，用号有白石山人、寄萍堂主、木居士、三百印石富翁、杏子坞老民、借山吟馆主者等。所以后来以齐白石的称呼为多。

此时齐白石结识了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一位友人——陈师曾。这两人的关系后来被人概括为“没有陈师曾就没有齐白石，没有齐白石也就没有陈师曾。”这位如此重要的密友陈师曾先生，在当时绘画界新思潮泛滥的时候仍然坚定地拥护传统，曾著《文人画的价值》一书，此文极有意义。然而也就是这位貌似古板的陈夫子对白石翁进行了多次鼓励和指引，在這种精神支持下，齐白石毅然以十年功夫进行衰年变法，从此他的大写意花鸟方始元气淋漓，一派化机，呈现出为世人所熟知的潇洒面貌，而齐白石的衰年变法，也可视作是20世纪初中国画界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成功典范。

齐白石在绘画艺术上受陈师曾影响非常大，他同时吸取吴昌硕之长。他还推崇徐渭、朱耷、石涛、金农。他专长花鸟，笔酣墨饱，笔锋健劲。但画虫则一丝不苟，极为精细。尤工虾蟹、蝉、蝶、鱼、鸟，水墨淋漓，洋溢着自然界中生机勃勃的气息。他的山水构图奇异不落旧蹊，极富创造精神，篆刻独出手眼，书法卓然不群，蔚为大家。

齐白石的画，反对不切实际的空想，他经常注意花、鸟、虫、鱼的特点，揣摹它们的精神。他曾说：“为万虫写照，为百鸟张神，要自己画出自己的面目。”他的题句非常诙谐巧妙，他画的两只小鸡争夺一条小虫，题曰：“他日相呼。”一幅《棉花图》题曰：“花开天下暖，花落天下寒。”《不倒翁图》题“秋扇摇摇两面白，官袍楚楚通身黑。”

1927年，白石老人开始任教于北京艺术专科学校，学校更名为北平艺术学院后，他被民国史上最年轻的美院校长林风眠聘为教授，专职教授花鸟，在校极受尊敬。任教期间有《借山吟馆诗草》及《齐白石印谱》刊行于世。

1933年，渐老渐臻纯熟的齐白石完全确立起自己的画坛地位，又有《白石老人画选》二集、《三百石印斋纪事》九册陆续出版。1936年，齐白石往游四川，返家后自加两岁。所以，从齐白石署款75岁的作品开始看，画家的实际年龄都要比画上的小。

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北京沦陷，齐白石辞去教职，开始深居简出，以诗画自娱，并更加深入地致力于对秦汉印的研究。白石老人重新出山担当教职，源于他结识了另一位著名的美术教育家。

1942年，齐白石赴南京、上海等地举办个人画展，机缘巧合地遇上了结交多年的莫逆挚友徐悲鸿。那时徐悲鸿已被聘为北平艺专校长，他对齐白石深厚的写意状物功力青睐有加，顾及到教授传统中国画时的特殊性，遂将老友招至麾下。齐白石于是故地重游，执起了往日的教鞭。20世纪两位中国画坛巨擘的这次风云际会还引出一段艺苑佳话。

三、徐悲鸿三请齐白石

1929年9月，艺术大师徐悲鸿受聘担任北平艺术学院院长。他上任后不久，就亲自去拜访当时处境十分冷落的老画家齐白石，聘请他来校担任教授。

齐白石是木匠出身，当时已67岁，但他的作品既有浓厚的民族特色，又不落窠臼，富有生气与情趣。他画的虾、螃蟹、青蛙、蜻蜓等，妙趣横生、活灵活现，不但给人以美的享受，而且令人遐想无际，回味无穷。当徐悲鸿看到他的作品时，不禁为之一惊，连声赞叹。

像这样一位画家，不发挥他的才能，岂不太可惜了吗？于是，12月的一个上午，徐悲鸿走进了北京西单跨东胡同齐白石那简陋的画室里。虽然那时的徐悲鸿才刚到而立之年，与齐白石相差30多岁，但两人一见如故，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他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久久没有松开。然后，他俩面对面地畅谈起来，谈得是那样尽兴，那样投机。他们一会儿谈画，一会儿谈诗，一会儿谈中国画的发展……尽管此时外面滴水成冰，但这个小小的画室里却春意正浓。

当徐悲鸿提出聘请齐白石担任北平艺术学院的教授时，齐白石默默看了一会儿徐悲鸿，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

几天后，徐悲鸿重又敲开了齐白石的家门，但又遭谢绝。对此，徐悲鸿不气馁，不灰心。他深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道理，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最后，齐白石终于被说服，被感化，非常高兴地担任了北平艺术学院的教授，同时也对徐悲鸿道出了心里话：“徐先生，我毕竟没有进学堂读过书，怎么能教大学生呢？再加上我这把年纪，摔个跟头就爬不起来了。因此，不但为你帮不上忙，还会给你增添许多麻烦，我于心不忍啊！”

徐悲鸿说：“你只在课堂上给学生作画示范就行了。”

第二天早晨，徐悲鴻亲自坐马车来迎接齐白石;上完课，又用马车亲自把齐白石送回家。来到家门口时，徐悲鸿搀扶着齐白石下了车。齐白石被徐悲鸿的所作所为深深感动，禁不住眼含泪水。

齐白石没有辜负徐悲鸿对他的信任与期望，任教期间，不但收到了良好的教学效果，而且还受到了师生们的敬仰。然而在那时，徐悲鸿聘请齐白石任教授一事，不但引起了社会上一些人的流言蜚语，还引起了顽固分子的非难，但徐悲鸿一点也不为所动。

虽然齐白石的画如徐悲鸿所赞赏的那样：“妙造自然，浑然天成。”但是在当时的美术界，有些人却极力歧视与贬低木匠出身的齐白石。一次画展，齐白石的作品受到冷落，被挤到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当徐悲鸿在展厅内看到齐白石的作品《虾趣》时，心中暗喜道：“真是一幅妙趣横生的佳作啊！”他立即找来展厅的负责人，把《虾趣》放在展厅中央，与他的作品并列在一起，并将《虾趣》的标价8元改为80元，而自己的那幅《奔马》标价为70元;他还在《虾趣》下面注明“徐悲鸿标价”字样。此事引起轰动，齐白石也由此名扬京城。

徐悲鸿一心推举齐白石，不仅让世人发现了齐白石奇绝的绘画艺术，也给画坛留下了一段感人的佳话。

四、齐白石与李苦禅

1923年夏天，中午，齐白石刚坐在画案旁的藤椅里喝茶，便进来个穿着朴素的艺专的青年人。齐白石刚要起身相迎，“咕咚”一声，青年便跪在了地上。齐白石慌忙上前搀扶：“起来，快起来……”“先生答应收俺做徒弟，俺才起来！”“俺是国立艺专的学生，叫李英杰。是从乡下来的穷孩子，因为仰慕先生的人品和画品，特来拜师的。请您收下俺吧……”

齐白石看着眼前这个憨厚可爱的青年，不禁回想起自己学画时的艰难历程，他紧闭了一下双眼，两颗泪珠顺着眼角滚落下来：“好，我收下了……”齐白石话音未落，李英杰便挤到齐白石面前行了拜师礼。李英杰，原是学西画的，自入齐门之后，融合了中西画法，摸索出自己的画风，深得齐白石的赏识，其后更追随齐白石几十年。

李英杰是山东高唐人氏，出身寒苦，考入艺专之后，不仅没钱交学费，甚至连穿衣吃饭的钱都没有。他下决心拉洋车，赚钱学画。事有凑巧。一个风雪之夜，李英杰上完艺专的课程，随便吃了点东西，便拉着洋车去揽活儿，冬季里天黑得早，虽然才刚八点多钟，路上行人已很稀少。他正拉着洋车往前走，忽听背后有人高喊“洋车！”他抓起车把，向着喊声跑去，突然，他愣了！只见白石老人正在一个青年搀扶下，站在他面前。李英杰当时急出一身冷汗，刚想调头走开。

“英杰，你站住！”背后传来白石的喊声，“走，拉我回家！”

那青年把齐白石扶上洋车，李英杰低着头端起车把向前跑去……

从那以后，李英杰好几天没敢登齐家的门，可是心里又感觉空荡荡的。他终于硬着头皮走进了齐白石的画室。

当时齐白石正在俯案作画，一抬头看见了李英杰，便问：“怎么好几天没露面儿？”

李英杰局促不安地说：“俺拉洋车，给您老丢人了……俺怕您生气。”

齐白石停下手中的笔，目光直射李英杰：“你胡说……”随后他语气和缓了下来，“拉洋车是为了求学，自食其力，堂堂正正，有什么可丢人的？老夫幼时当过木匠，还特篆了一枚‘木人印章揿在画幅之上！古人云‘君子必自重，人始重之。拉洋车有什么不好？”

齐白石深深喜爱这个志存高远、意趣不凡的年轻人，特意画了一幅《不倒翁》送给他，鼓励他要有根底，有志气，有压不垮、推不倒的意志。李英杰临走前，齐白石又取出五块大洋交给他，李英杰执意不收，齐白石说：“我坐了你的车，就该交车钱，收下吧！”

李英杰嘴唇抖动着，说不出话来，眼泪挂满了脸颊。

这位李英杰便是日后馳骋画坛的大画家李苦禅。当时齐白石知道他处境的艰难，从不收他的学费。不仅如此，有时还留他在家吃饭，给他颜料。在齐白石的精心栽培之下，李苦禅的学业日进，在艺术上“头角已日渐峥嵘”。不久，他就作为一名年轻的国画教授迈进了中国画坛。

五、人民的艺术家

齐白石出身贫寒，做过农活，学过木匠，从民间画工入手，习古人真迹，学诗文书法，游山川名胜，作幕僚寓客，终于成了诗、书、印、画俱佳之人。他将中国画的精神与时代精神统一得十分完美，促进了中国画向世界的推广。他朴实谦虚、自信自强的精神，使他的作品刚柔兼济。大凡花鸟虫鱼、山水、人物无一不精，无一不新，为现代中国绘画史创造了一个质朴清新的艺术世界，他成功地以经典的笔墨意趣传达了中国画的现代艺术精神，他深深得益于经典样式而又善于出新，故而他的画能够直接地感动人心，传达生命的智慧和生活的哲理。他的山水画表达了他对自己艺术创新的自信与深刻体悟，他的人物画长于传神达情，他将书法的简约大方、雄健浑厚的笔意融入人物画中，完善了对人物内在神情的表达。

1926年，齐白石任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名誉教授、北平美术作家协会名誉会长、中央美术学院名誉教授、中央文史馆研究馆员、中国人民对外文化协会理事、中国画院名誉院长、北京中国画研究会主席、全国美术家协会主席;1949年7月、1953年9月两次出席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连续当选为全国文联委员;1954年8月当选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与毛泽东主席交谊甚深并受到过接见;1953年1月文化部授予其荣誉奖状及“人民艺术家”称号;1955年12月德意志民主共和国艺术科学院授予其通讯院士荣誉奖状;1956年4月世界和平理事会授予其1955年度国际和平奖金，9月举行授奖仪式;1963年被世界和平理事会推举为世界文化名人。

抗日战争期间，齐白石表示“画不卖与官家”。1946年重操卖画、治印生涯，同年赴南京、上海举办个展，并任北平艺专名誉教授。著有《借山吟馆诗草》《白石诗草》《白石印草》《白石老人自传》等。出版有《齐白石全集》等各种画集近百种。白石老人还在七十四岁时游蜀，与黄宾虹、金松岑相见。

齐白石一生共有两妻室，育有七子五女。1874年由父母做主娶童养媳陈氏春君，1881年与妻陈春君圆房，育有三子，二女，1940年发妻陈春君在湘潭老家去世;1919年聘四川籍胡宝珠为副室，1941年立继扶正，育有四子三女。1943年胡宝珠病殁。

从社会意义上说，齐白石的作品风格，颇为社会大众所喜闻乐见，对于在全国甚至世界范围内推广中国画作出了贡献。我们也可以从艺术史的角度来分析白石老人，他则是古风的孓遗，是20世纪硕果仅存的几位真正的文人画家之一，也正是由于他的存在，使文人画的一部分在20世纪得到了延续。

齐白石是各方面造诣都很高的现代绘画大师，他一直到老年都能保有童年的天真，最能发现世界的美丽，感受到生命的喜悦。他的人品、绘画、诗句、书法、篆刻，无不出类拔萃。他的艺术创作极其丰富。他的风格对现代乃至当代中国画创作产生了极为巨大的影响。

（摘编自山东画报出版社《清气满乾坤·齐白石》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