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伯庸:历史上的每一件事都有一个内幕

2020-11-06 07:39凝珚
检察风云 2020年19期
关键词:马伯庸风云显微镜

凝珚

马伯庸,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名作家。其作品《风雨〈洛神赋〉》获2010年人民文学奖散文奖;《破案:孔雀东南飞》短篇获2012年朱自清散文奖;《古董局中局》入选第四届中国“图书势力榜”文学类年度十大好书。

这才是他心目中真正鲜活的东西

检察风云:据说《两京十五日》的创作灵感来自一个历史细节吧?

马伯庸:是的。读《明史》时,我注意到了其中一段关于宣德皇帝的记载:“夏四月,以南京地屡震,命往居守。五月庚辰,仁宗不豫,玺书召还。六月辛丑,还至良乡,受遗诏,入宫发丧。庚戌,即皇帝位。”而且史书里还特意点了一句,太子朱瞻基他叔叔还试图半路去拦截他返回北京,但是没拦住。我们想一想,一个太子必须在半个月之内从南京一路跑到北京,半路上可能还会有大量的居心叵测之人来拦截,这个故事本身的张力就已经非常足了。我要做的只是把这些张力给他补充就够了。

检察风云:作为一位以虚构为业的作家,是什么让你调转枪头,开始写《显微镜下的大明》这样非虚构的历史纪实?

马伯庸:这完全是机缘巧合。2014年我和一位喜欢明史的朋友聊天,她讲到万历年间徽州有一桩民间税案,过程跌宕起伏,细节妙趣横生,结局发人深省,引起我的极大兴趣。听完讲述,我意犹未尽,去搜寻了一番资料,发现关于这桩案件的资料实在太丰富了。当时一位参与者把涉案的一百多件官府文书、信札、布告、奏章、笔记等搜集到一起,编纂成了一本合集,叫作《丝绢全书》。在中国历史上,很少有一个地方性事件能够保存下来如此全面、完整的原始材料。这桩丝绢案在《明实录》里只有一句冷冰冰的记录,但如果把《丝绢全书》里的细节加入其中,整个事件就立刻变得鲜活起来。我们老是看到帝王将相治理朝政时钩心斗角,关于老百姓的描述就一两句话带过去,但这才是真正鲜活的东西,我希望大家能看到古代普通人真正的生活。或者说,就算提到皇帝,最好有一个身份低下卑贱但是人格上跟他平起平坐的形象出来。

我翻地方志找到一堆史料,譬如明代小县城里的案子,前因后果、公文,都有,具体到每一笔银子怎么分摊,具体到每一封状书怎么撰写,具体到民众闹事、官员开会的种种手段,具体到各个利益集团的辩论技巧,一应在目,恍如亲临。我把它们重新构成一篇大家能看懂的纪实,像小说,但每一句都是有出处的,类似的攒了七八篇。至于《两京十五日》,这是《显微镜下的大明》的副产品。因为当时买了很多明朝的资料,只写一本书也太亏了,哈哈。

检察风云:记得您当时最先在微博上发了一篇《学霸必须死——徽州丝绢案始末》,那会儿就引起了广泛关注。

马伯庸:对,读者们的热情程度让我始料未及。我还好奇地问他们,这篇文章到底什么地方最吸引人?他们纷纷表示,这些沉寂于历史中的细节太迷人了。写完徽州丝绢案,我对这个领域充满了兴趣,随后又相继写了《笔与灰的抉择——婺源龙脉保卫战》《天下透明——大明第一档案库的前世今生》等几篇纪实。这些事件和徽州丝绢案的风格如出一辙,通过丰富的细节来考察某一个切片、某一个维度。这些都是具体而微的细节,但恰恰从这些“小”中,我们才能真切地见到“大”的意义。它就像是一台显微镜,通过检验一滴血、一个细胞的变化,来判断整个人体的健康程度。这就是为什么我给那本书起名叫《显微镜下的大明》。我相信,只有见到这些最基层的政治生态,才能明白庙堂之上的种种抉择,才能明白历史大势传递到每一个神经末梢时的嬗变。

众人拾柴堆起醒目的学术火焰

检察风云:如何才能从浩瀚的史料中,发掘出大量不为人知的细节,并完整地呈现给读者?

马伯庸:历史上的每一件事都有一个内幕。在研读这些资料时,我发现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几乎每一处细节记录,都会产生很多衍生的背景问题。比如,明代采用两京制,南京同样设有六部,但徒有虚名而无实权。在丝绢案初稿里,相关人等要去户部上告,我下意识地认为是去北京户部。后来在他人提醒后才知道,南京户部要负责江南税收,颇有实权。要搞清这些问题,确保细节无误,你别无选择,只能去阅读大量的资料和研究论文。每一篇论文,都着眼于解决一个或几个小问题,正好能回答我对某一处细节的疑问。许多篇论文汇总起来,就能在一个方向上形成突破,形成独特的创见,让你拨云见日,豁然开朗。在研读过程中,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所谓“学术共同体”的存在,他们彼此支援、借鉴与启发,一个学术成果引出另外一个,环环相扣,众人拾柴,最终堆起了一团醒目的学术火焰。

检察风云:今年您的《洛阳》也将被搬上荧屏,你的作品影视改编不少,对此有什么特别的期待或想法吗?

马伯庸:我其实还挺擅长将影视转成文字的,但是却不擅长将文字转成影视,因此不参与任何编剧。对于影视剧这方面,我是觉得该怎么写还怎么写。第一,我本身写作的风格就偏影视,不用刻意去调。第二,当你心里存了什么去做,跟你无意中做,感觉是不一样的。比如说现在流行写宫斗、宅斗、甜宠,我写不出来,那我就固守在自己这块就行了。只要故事做好,人物做好,改编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检察风云:您也写了一系列历史小说,在您看来,历史题材的小说写作中,想象与真实的界线究竟在哪里?

马伯庸:在这个点上,我赞成大仲马的说法:“历史只是墙上的一个挂衣钉,用来挂我写小说的大衣。”我的历史小说写作一直保持两个原则——第一,真实的历史事件不能变。第二,真实历史人物的性格和追求不能变。这两个点定住了,中间可以尽情想象。写小说就像是一个借口,满足的是我想象的好奇。

想当象牙塔里的学者和普通百姓之间的桥梁

检察风云:您是怎么看待作家这个身份的? 

马伯庸:我现在觉得作家不是一个身份,作家是一个状态,当你有冲动表达一些东西并且付诸文字,你就是一個作家,当你写完把笔记本合上,你就不是作家了。每个人都有几个瞬间会是作家,作家也不应该是一个职业。很多人没有作家这个身份,但是他们写的东西很好看。

检察风云:您怎么考虑市场认可这件事?

马伯庸:我觉得这件事情不用过多去思考,你写的任何作品一定渗透着你的意识。对创作者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你诚实地创作,作品里一定会体现出你的价值观,被读者感受到。像2018年那本《显微镜下的大明》,市场销量一定不好,但我觉得这是有意义的。

检察风云:外人对你的评价多是“文字鬼才”,您对自己的评价是什么呢?

马伯庸:首先我是一个作者。其次,以前我还挺想成为学者的,结果论文看多了,和学者接触多了,我发现把一个方面从学术提炼成某种结论和规律,专业和非专业真的差很多。比起知识分子来,我其实就算知道分子。未来,我可能会想当象牙塔里的学者和普通老百姓之间的桥梁,把学术知识用相对比较轻松的方式讲解给老百姓,借此教化大众、引导他们走向小众。

检察风云:假如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可以且只能带一本书去“另一个世界”读,您会选哪本?

马伯庸:一定不能带自己最喜欢的,必须带看不懂的,比如《芬尼根守夜人》,我买过好几版了,却连第一页都没看完。在“那个世界”有大量时间,可以慢慢研究这本难读的名著。

编辑:夏春晖  386753207@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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