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感谢您在忙碌之中接受我们的采访,今天我们来谈谈与《花城》有关的话题。首先,您能说说对《花城》的印象么?
吉狄马加:2019年是《花城》杂志创刊四十周年,它的成长伴随着我们国家改革开放的历程。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取得了令全世界瞩目的光辉成就,我想这是一种世界奇迹,尤其是我们在经济上的发展,扩大开放,使我们国家真正融入全世界的历史发展潮流中。今天的中国,已然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无论在经济发展,还是在民生改善、生态保护和文化发展方面,都取得了很好的成绩。我们在回顾这四十年的时候,可以看到在改革开放中应运而生的一些文学刊物,包括《花城》杂志,它是在中国众多的文学刊物中是非常有影响的刊物之一,可以说是南方以及广东的一个文学标识,具有标志性意义。从改革开放初期开始,这个刊物实际上团结了很多作家,涌现出很多优秀的作品。
改革开放对于我们有一点很重要的启发,那就是我们必须面向世界。首先,在思想上,我们要具备一种开放意识,要敢于吸收来自不同国家的文化影响;同时在这一过程中,我们也要保持好我们自己的文化定力,所以我认为《花城》杂志从某种意义上是在文化上、在改革开放历程中,尤其是在我们新时期文学发展过程中,应运而生的很重要的文学阵地。另外,《花城》经历了四十年光阴,已经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 我认为最有意思的几本中国文学刊物,像在北京的《人民文学》《十月》,在上海的《收获》,当然也包括在广东的《花城》,应该说每个刊物都有自己的特点,形成了自己的文学气质。我认为《花城》最重要的文学气质就是它的包容性,多年来,它非常关注不同风格、不同创作特质的作家和作品,很注重发现新人、发掘新人。所以在我的印象中有很多的优秀青年作家、青年诗人,他们很多的作品都是在《花城》刊发的。《花城》创办于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广州,具有先锋性,鼓励艺术探索与创新,它的先锋性和实验性,推动作家、诗人们在艺术形式上有更多的探索,表现出包容大度的文学气质。经历四十年岁月,我们看到《花城》杂志积累了很丰富的办刊经验,最重要的是它这么多年团结了一批老中新作家,使刊物越办越有特点,形成了自己丰富的文学传统,也积累了很好的文学经验,我想这是很重要的。
导演:您刚才谈到《花城》的特质,能结合您在《花城》刊发的作品展开说说吗?
吉狄马加:我认为《花城》在发掘和培养年轻作家之外,最重要的是倡导开放、创新的文学艺术精神。另外,我是《花城》杂志多年的读者,这么多年也非常关注《花城》刊物的情况,《花城》给我的总体感觉就是一直坚持着自己的办刊理想。我想一个刊物有没有自己的办刊理想,且这种理想能不能持之以恒,也反映出刊物的编辑,尤其起主导作用的这些人有没有以及能否坚持文学理想。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我觉得《花城》这么长时间保持办刊传统、坚持文学理想和精神,是非常让人敬佩的。2000年的时候,我在《花城》发表过一组诗,一组写南美的诗《南美诗抄及其他》,其实大家都知道,我和南美有一种特殊的关系,因为我从年轻时开始写诗,除了受到“五四”以来中国文学传统的影响,以及我们彝族的传统抒情诗歌——尤其是一些伟大的史诗——影响之外,同时也受到很多外国诗歌的影响。
我给《花城》写的这组诗,实际上就是表达我对南美的敬意。因为在我年轻时,有很多南美的诗歌给予我启发,比如说像塞萨尔·巴列霍、米斯特拉尔、胡安·赫尔曼等这些人对我的影响都是很大的,还有20世纪的一些左翼诗歌,特别是代表人类进步,在反殖民主义、反帝国主义的历史时期出现的重要作品,像巴波罗·聂鲁达这样的一些诗歌也对我影响很大。出于对南美的特殊感情,我后来专门写了一组诗,表达我对南美,以及南美一些诗人的感受,是致敬之作,致敬之诗。我将这组诗投稿给《花城》,是因为《花城》这个刊物具有一种开放性,除了发表很多不同年龄段的重要作家作品之外,他们也很关注与世界文学、国际文学的交流和互动。《花城》从一创刊就具有非常鲜明的“开窗”意识,同时借助广东沿海地区的地理优势,将窗口面向世界和海外,设置了《外国文学》《流派鉴赏》等栏目,不定期推介绍和推出印象主义、后期象征主义、魔幻现实主义、“黑色幽默”派、“垮掉的一代”、新新闻主义、非虚构等文学流派的作家作品。
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实际上也受到了很多拉美作家的影响,比如说像加西亚·马尔克斯,他大量的作品包括中短篇小说集,都是在20世纪70年代末被翻译成中文的,以及像墨西哥作家胡安·鲁尔福的一些作品,而这些作品深深地影响着中国当代小说的创作。1982年马尔克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花城》迅速刊出了马尔克斯的获奖演讲,并在《流派鉴赏》栏目推出了“魔幻现实主义”,着重介绍了胡安·鲁尔福的代表作《佩德罗·巴拉莫》。
诗歌就更不用说了,中国诗人在20世纪80年代,除了受俄罗斯诗歌影响之外,更多地受到英美诗歌影响,但我认为还有另一个诗歌上的文学影响来源,就是拉丁美洲的诗歌和西班牙语系的诗歌。比如西班牙语系的,像聂鲁达等一些重要诗人的诗歌,也有产生影响。《花城》杂志在发表作品时,具有很强的包容性,使这个刊物呈现出丰富的面貌,成为真正的精神文化园地,我觉得在这一点上,我跟《花城》有些特殊的联系。另外,我想说,近十年在“一带一路”倡议下,我们国家组织翻译了大量优秀的外国文学作品,花城出版社就主导出版了“蓝色东欧”译丛这套中东欧文学系列丛书。
我觉得有必要谈一谈花城出版社出版“蓝色东欧”丛书的重要性。在过去很长时间内,我们对小语种文学的关注是不够的。有很多国家虽然在人口和国土面积意义上是小国,但在文化和精神层面上,却是大国,比如说波兰、捷克,这些都可以说是很了不起的文学大国,捷克的小说大师、诗歌巨匠可以说在全世界都有很大的影响力,波兰也是如此,所以我觉得这一套“蓝色东欧”丛书填补了一个很大的空白。早在20世纪30年代,鲁迅和茅盾就有一个倡导,即对一些“弱小民族”的重要作家作品进行翻译,那个时候就开始进行了一些翻译工作;到了50年代,我们国家由于特定的政治环境,尤其是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所以对东欧的作家作品也翻译了一些,但总体上来说,还没有形成規模。这时候,由花城出版社出版的“蓝色东欧”系列丛书对中东欧文学,尤其是对中东欧近现代、当代文学的译介和推广发挥了很好的作用,很有价值和意义。尤其是随着改革开放进程的推进,我们和世界上不同民族、不同国家的文学交流也会越来越深入,我认为像“蓝色东欧”译丛这类的丛书,还应该继续出版下去。
导演:您提到您对南美诗歌有一种独特的情怀,以及拉美文学对中国当代文学的影响,请问为什么您会对南美和其他国家的文学感兴趣?
吉狄马加:其实我受到的文学影响是多方面的,除了一些俄罗斯诗人对我的影响,还有英美诗人对我的影响,为什么要特别说到南美,那是因为我在年轻的时候对南美诗歌情有独钟。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南美诗人所书写的作品,一方面从地理环境到文化的边缘状态,他们所表达的是立足本土的对本土文化的理解,另一方面这些作家和诗人又具有广阔的世界性眼光。这使得他们的作品,既包含了他们对所生活的土地的最深刻的热爱,又在主题上得以深化而具有普遍性的人民意识。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些作家生活在边缘地带,却使自己成为世界性的作家,这种创作经验对我们是有所启发的,他们也给我们树立了光辉的榜样。我对南美作家作品的关注,一是源于本身的阅读经验,二是因为这和我们自身写作有紧密联系。当下的中国是一个全方位开放的国家,我们的文化自信是中国数千年文化传统赋予的。同时,与其他民族国家的交流、对比和互动,使我们越来越感受到,一个作家要坚守生养自己并给予自己文学灵感的土地,这是我们的根本,另外我们作家、诗人也需要具有更广阔的文化眼光。
我认为,今天的写作既是面对我们这片土地,也是面对我们生活的现实,在某种意义上,在全球化的背景下,我们的写作也是面对整个世界。我相信随着我国文化的发展,我们的文学,包括作家作品,既能反映出当下伟大的历史变化,也反映出如今丰富多彩的现实生活。另外一方面,我想也能把作家每一个人的生命体验、生活经验和我们整个民族的历史进程、伟大的社会实践融合在一起,所以,我期待并相信着,具有史诗品格的、真正能反映我们历史民族以及历史进程的深度实践的作品,在未来一定会涌现出来。
导演:刚才您形容《花城》时,用了“坚持理想”这个词,这个词虽然朴素,但却有力量和内涵,您能解读一下文学理想对于文学刊物或者作家本身的重要性么?
吉狄马加:坚持文学理想是非常重要的一点,一个刊物应当有它的办刊宗旨和文学理想,而文学理想首先要实际体现在它对作品的发掘上面,在这一点上,文学刊物应注重挖掘更多反映现实的作品。在社会发展过程中,有很多作家进行书写,这些书写能不能更好地反映现实,并且这个现实必须是艺术的反映而非概念的反映,这需要甄别。所以,文学理想一方面是希望我们的刊物所发表的作品能真正提升读者的精神生活,为刊物读者奉献高质量的精神食粮;另一方面,还体现在刊发的作品上,包括作家的、诗人的、批评家的作品,是不是真正和我们当下现实发生关系,能否呈现真实的现实、解释生活的本质,我认为这是文学理想的两个层面。一个刊物要不断办下去,还要克服很多困难,在市场经济的条件下,一个刊物如果完全听命于市场,完全按市场需求去办刊的话,这个刊物就会逐渐失去它的文学品质,《花城》没有这么做,所以这么多年,在我的印象里面,它基本一直保持着对较高文学品质的追寻。
此外,我想说的一句话,就是希望《花城》这本刊物越办越好,另外也希望像“蓝色东欧”这样的文学丛书能不断地出版下去,因为现在还有很多国际性的优秀作品需要我们去翻译引进。世间的文学是丰富多彩的,我们应该花更多的精力,在更宏闊的文学范畴,去关注不同语系的文学作品,因为,文学需要世界性的视野。
导演:谢谢您,讲得很精彩。
责任编辑李倩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