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玲 李慧
印象
夏日的明朗和欢快,仿佛全都汇聚到“六一”这一天来了。中午时分,在位于南京市鼓楼区那绿荫葱茏、古意盎然的寧海路南口,一群群孩子正穿着整齐的校服,从旁边的街道涌来。那喜笑颜开的张张脸庞、呼朋引伴的欢声笑语,不由得吸引了我们的目光。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六一儿童节,它属于这些欢欣雀跃的孩子们,也属于为了孩子的成长而辛勤付出的大人们。
我们是在前往采访作家韩青辰的路上。也许,拥有一颗童心的人,都与儿童时时刻刻有着天然的联系。真是无意中的巧合,为了商量合适的采访时间,我们在与韩青辰多次联系后,居然只能约定在“六一”这天进行采访。
说起来,韩青辰可是我们的老朋友了,她曾经给我们的小读者写过“阅读故事”和“成长故事”;也曾经和我们一起走进校园,与小读者们面对面交流、畅谈。从2006年与她相识至今,在这十多年间,在我们不断得到的作家们出版新作的消息中,时不时就有韩青辰和她的新作品问世的喜讯。时光舒缓而静谧地流淌,见证了她在创作之路上永不放弃的努力与成长。
在许多人的眼里,韩青辰是一位格外勤奋、笔耕不辍的儿童文学作家。她性格文静,为人沉稳,颇有不显山不露水的气韵。可这些年,她的作品却是一部接着一部与读者见面。这些作品,秉持着她绝不肯重复自己的写作态度,在经年累月一遍一遍的修改中,在字字句句一点一点的雕琢中,呈现出格外丰富的面貌。《飞翔,哪怕翅膀断了心》《永不放弃》《小证人》《因为爸爸》……几十部厚重的作品垒起了她创作生命的高度,第十五届“五个一工程”奖、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等奖项的获得,于她虽然是实至名归,然而来自读者的认可,以及读者们在阅读时的欢笑和泪水,才是更加弥足珍贵的赞誉。
在小说《因为爸爸》荣获中宣部“五一个工程”奖之后,韩青辰曾说,她的梦想,就是用自己的文字,不着痕迹地抹去一个孩子埋在心底无法流出的眼泪。哪怕只能温暖一颗童心,哪怕只能拯救一个灵魂,她一生的努力也是有价值有意义的。她说,她一直努力地到孩子们软弱、幽暗的心灵里做一束光,让儿童文学永远闪烁着太阳、月亮和星星那样的光芒。她用自己的作品,展示了自己在这条道路上的不懈努力。
走进书香萦绕的茶餐厅,身穿红色衣裙、温婉清雅的韩青辰正向着我们微笑,还是那样熟悉,那样亲切。注视着她恬淡的面容,我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她说过的一句话:创作儿童文学需要一颗特别纯净的心,需要爱心与责任心……我们的对话,便从这句话生发而去。
对话
童年我是个“说教师”
童年是美好的、快乐的,令人回味,充满向往。作家们具有个性色彩的童年故事,都是一段段真实而深刻的生命记忆。童年时期生活在苏中平原上的韩青辰,她的童年经历了什么?有哪些特别的回忆呢?
记者:今天很特别,是六一儿童节。我想,首先还是请您讲讲童年记忆深刻的故事。
韩青辰:我小时候,是个特别活泼、灵巧的小女孩,每天都在村子里到处跑,很讨人喜欢。小时候我的自由像天空、像田野、像河流,我自由得无边无际,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可以随便在哪家的槐树、银杏树或草垛上打发悠长的午后,也可以随便跨进哪家门槛听姑婆们说东道西。我和草叶、树叶、瓜花们都说过话。我唱歌给它们听。我特别爱唱歌。别人让我唱,我就开开心心地唱起来,大家都夸我唱得好听。记得那时,邻村有个万元户,你知道这在当时就是很富有的人家了,他买了一台录音机,还专门拎着来找我,让我唱歌,他给录下来。
记者:这么自由自在的童年,的确是无拘无束,充满了天真和快乐。
韩青辰:我那时候五六岁吧,很瘦小,特别喜欢讲话。吃饭的时候,别人都在闷不做声地吃饭,就我一个人呱啦呱啦一直讲。那时村子里常来放映队、宣传队,给乡邻们放电影、唱戏。我记忆力特别好,电影里面的台词,都能一大段一大段地背下来。有一个晚上,我爸爸从外地回来了,他让我姐姐随便讲一个电影,我姐姐讲起了《珍珠塔》。可是她只讲对了电影的开头,接下来故事就讲乱了。我急得不行,忍不住抢着讲起来,把情节、人物、对话全都复述了出来。我爸爸特别惊讶,以后他就总爱让我讲电影故事。我绘声绘色地复述,有时候还忍不住发挥一番,全家人因此就送我一个绰号,叫“说教师”。
记者:记得您说过,是奶奶指引着您走向文学的,奶奶对您都有哪些影响?
韩青辰:奶奶其实是最棒的口语作家,我的童年浸泡在她无休无止又事无巨细的讲述里。她讲书里面的生动情节,比如《西游记》《水浒传》之类的,也讲村子里的各种鲜闻趣事。一年二十四个节气,奶奶都有故事。她讲的时候,连人物长什么样,眉毛什么样,嘴巴什么样,打扮什么样,都描摹得十分细致,特别活灵活现。这也让我养成了留心观察身边的人和事的习惯。
记者:这样的奶奶在当时的村子里,应该是唯一的、特别的,也是令人感到骄傲和自豪的。
韩青辰:我奶奶的父亲是私塾先生,奶奶浑身都是聪明、勇敢和正义。她十三岁就去田野里骑牛,那回牛发疯,把奶奶颠下来摔成了驼背,但她过人的讲故事口才和光明磊落的性格远近闻名。奶奶说千道万,最后不过是要我们做一个正直善良的好人。当年,村里有个老母亲嫌儿子游手好闲将他当恶棍告了,几乎全村人都觉得这个坏透了的人应该赶紧被抓走。而奶奶是唯一一个站出来表达异议的人。在可以“杀死人”的舆论下,奶奶把“罪犯”喊回家,给他吃她做的肉粽。我记得“罪犯”泪流满面喊她“妈妈”的样子。虽然见惯了奶奶周济穷人、乞丐,可是这件事对我的震撼实在太大了。奶奶常说,做好人就没什么好怕的,日间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
读书让人美好安详
韩青辰记得那些躺在河坝、草垛、田埂、土墩或者一棵老银杏树上发呆的夏日,也记得太阳在读书声中冉冉升起的光阴。她说自己对书的好感是天生的,从书中获得的力量,更是给予她永不放弃的决心和勇气。
记者:您从小也很爱读书,在您的“阅读故事”里,有夜里看书而被奶奶吹灭灯的情节。
韩青辰:小时候我经常看書到晚上9点多钟。那时人们都习惯早睡早起,晚上家里人早就都睡下了,可我还在看书,奶奶还有妈妈就会来吹灭油灯,不让我再看了。有一回,冬天烤火,我把脚伸进火塘里,因为看书太入迷,鞋底都被烧了个大洞,脚指头也烫红了。我看书,或是听“小喇叭”广播,很快就会沉浸进去,不管家里人喊我多少遍都听不见。“逮”到好书,我就躲到河边的芦苇丛里去,读到精彩处便大声背诵起来。奶奶找了我半天,又急又气,等她站在我面前很长时间了,我才发现。那会儿奶奶总是说我脾气顶“难玩”,后来我无意间听奶奶跟人说,这姑娘是读书的料,读书学习很任性。
记者:那时候都读些什么书?这些书是从哪儿来的?
韩青辰:可以说,八九岁的时候吧,我才真正读到文学书。我家里有个柜子,总是锁着,我就很好奇。后来有一天这柜子不知道怎么没锁,瘦小的我就钻进去,在里面发现了好些书,大多是繁体字的。我翻来翻去看不懂,最后就选了本《聊斋志异》来读,当时主要是看见作者的名字:蒲松龄,我就想,“松龄”这名字和我哥哥的名字一样,这世上竟然有和我哥哥名字一样的人写的书!我当时真有种莫名的惊奇与激动。我用了三个月时间一点点把这本书“啃”完,那些精灵鬼怪的故事太吸引人了。
记者:阅读对您的人生是不是别具意义?
韩青辰:我是在读书中长大的,小时候我最喜欢读的有《城南旧事》《红楼梦》《儿童文学》《少年文艺》等等。我一直特别喜欢背诵唐诗宋词,背诵文言文,像《木兰诗》《祭妹文》《出师表》等等。成年后喜欢的书就更多了,多数都是文学经典。它们就像知己、朋友那样一路给我温暖、陪伴、指引,它们是我在这世上铅印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假如成长是一个人摸黑走过沙漠,我觉得书籍和知识就是光、干粮和水。好书自带火焰与热量,读完像明灯在心,再大的黑暗来了,有灯总是不怕的。
记者:您觉得怎样的阅读方法最使您受益?
韩青辰:我的读书方法很传统,就是清晨大声诵读,成年后我也坚持晨读。父亲从小对我们很严格,他信奉“一日之计在于晨”,要求我们抓紧清晨的一点一滴时光来诵读。我喜欢跑到河边或小桥边晨读,太阳就在读书声中冉冉升起。有一年寒冬,漫天大雪,我站在屋檐下诵读。父亲一早起来扫雪,他怕惊扰了我,就提着气放慢了动作,扫了一半干脆先悄悄撤退了,直到我收起书,他才接着去扫雪。我永远记得那个早晨,记得父亲脸上淡淡的笑意。诵读几乎是我掌握过的最便捷最高效最得力的学习法。我对数字天生隔膜,一年级都快念完了还数不到一百。我第一次参加高考,数学考砸了。怎么办呢?在准备第二年再考的复习中,有一天我大声地读起了数学书,从概念到题目疙疙瘩瘩地背诵。我还准备了一个错题本,把错题、难题、经典例题都抄下来,把它们背下来。到了第二年高考,当我打开数学试卷,一眼就看见背过的题目,紧张的情绪一下子舒缓下来,十分冷静、顺利地做完了试卷,最终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南京大学。
另外一个阅读方法就是摘抄,这也是我从小坚持到现在的习惯,我总是把一本书里喜欢的词句抄写下来,最好能背诵,让它们成为自己的。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写作文好,纯粹是因为我喜欢,就像看见好看的花,忍不住想去闻一闻它的芳香。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喜欢的东西不一样,有的人喜欢珠宝、钻石,我最喜欢智慧的、美丽的、深邃的词句,简直超过一切。
穿警服的儿童文学作家
从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后,韩青辰穿上了警服成为一名公安干警。特殊的工作岗位,彻底改变了她的创作方向和文学观念。她说,文学如良药,她的写作,就是想捍卫童年,帮助孩子们撑开巨石,让幼小的生命茁壮成长。
记者:您的工作跟儿童文学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您却创作出那么多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这其中有着什么样的触动或激发吗?
韩青辰:生活是写作的父亲,读书是写作的母亲。酣畅饱足的阅读,会让人全身心涌起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抑制不住地想要写写什么。从小我的作文就写得很好,我很早就懂得文字是有力量的。在我上高中时,学校治安不好,可是转学无门,我就自己写信给另一所高中的校长,写了四页纸。那位校长把我的信给所有老师传阅,说这样的孩子一定是会成材的。我就这样顺利地转了学。我也一直喜欢写日记,工作后无论怎样辛劳、忙碌,每天都会写几页,把小说也写在日记里面。一天我爱人看见了,就说,你写的是儿童文学。我突然很惊喜:原来,我还会写儿童文学!在他的鼓励下,我把其中一篇誊抄下来,投给上海《少年文艺》,编辑来信说,我的稿件生活气息非常浓厚,并鼓励我继续写。那真是很幸福的事,于是我也就自然而然地写到今天。
记者:您的作品真实、真诚,特别具有打动人的力量。从“小茉莉”到金果,您的写作展现出了格外丰富的当代儿童面貌。
韩青辰:写“小茉莉”时,我女儿上小学。我经常跟着她一起上学,到班级里去观察、体验孩子们的生活。后来那些孩子跟我很熟了,有时候吃鸡腿还会问我:韩阿姨,要不要来一口?“小茉莉”系列作品,我有六年时间都把主要精力投入其中。后来有评论家把“小茉莉”称为“中国版《窗边的小豆豆》”。我写过的“小证人”“小英雄”“小侦探”“小茉莉”“小乞丐”“小流浪”“小垃圾”……几乎每个孩子都有生活原型,他们都是我在采访时或者在现实生活中邂逅又交往着的朋友。我想,如果只靠凭空想象,没有走进那群孩子的生活,闻过他们身上的气味,听过他们的哭泣和欢笑,我绝对写不出他们活生生的样子。最好的儿童文学,应该是让孩子们活得更好的文学。我为什么写《龙卷风》,因为我实在不想看到还有孩子仅仅为了一句话就跳楼;我写《小证人》,就是希望每个生命都有坚持真理的勇气;而我写《因为爸爸》,就是要让那些读过英雄故事的孩子,长大后自觉成为捍卫美好与和平的人。
记者:《因为爸爸》这部小说荣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它的故事是来自于您所做的一次采访?
韩青辰:作为一名警营记者,我不得不无数次艰难地面对战友们的因公牺牲。《因为爸爸》中的英雄爸爸身上,有两名牺牲战友的原型。当年在葬礼上,我第一次见到小主人公金果的原型——十岁的果果,我忍不住抱了他,他在我怀里很柔软很天真,还不懂得牺牲的意味。一年后,我们再次相遇,他的目光是黯淡的。他的父亲牺牲了生命,而他也跟着“被”失去了无忧无虑的童年,这是他们为人类作出的贡献、付出的代价。我当时就产生了这样的念头:我有责任和义务把这个代价告诉整个世界。
记者:《因为爸爸》里有很多故事和细节,您感到刻骨铭心的是什么?
韩青辰:作品中的很多细节,都来自于真实生活。我那时每天都等到果果写完作业后,在QQ上和他聊天,他说他的学习和生活,说他的苦恼、困惑,说他的同学、他的学校……另一方面,作品中有些地方也有我和同事们的生活感受和体会。从前我认为我的职业是警察,我的事业是写作,可是当我以最大的毅力完成了《因为爸爸》,我觉得我作为作家和警察的使命真正重合了:我是穿警服的儿童文学作家。
记者:在2020年新冠病毒疫情期间,全国公安干警也为抗疫做了很多工作,其中一定有很多感人的故事。您有没有计划以此为背景创作一部小说?
韩青辰:疫情期间有很多很多感人的故事。可以说从警二十多年,我一直见证着我的战友,他们在自己孩子成长中不得不“缺席”,却从未在国家重大使命面前“缺位”。我会慢慢地把身边这些伟大又平凡的战友写进我的作品,介绍给现在的孩子未来的主人翁,我希望他们更加了解这个轰轰烈烈日新月异的时代,了解才会珍惜,懂得才会感恩。儿童文学对我来说,永远都是鲁迅先生的《药》,是托尔斯泰的《复活》,关乎着国家命运、个人幸福甚至世界的未来。我希望通过自己的作品,让孩子们看见身边的正能量,顺流逆流都能不停地进发。
我还想告诉孩子们,“国家”“人民政府”“为人民服务”等等,并不只是抽象、冰冷的概念和词语,而是一群群普普通通、有血有肉的人前赴后继,拼尽热血、汗水,甚至是泪水、鲜血在诠释。我希望能在孩子们心中播下爱国爱家、勇敢正义、热情担当的思想与情感的種子。也许,我选择儿童文学写作,就是想捍卫童年,说出孩子们说不出的,帮助他们对话成人世界。我觉得很多时候我不是纯粹在写小说,事实上我是想做勇士——伸出双臂,和孩子们一道,撑开压顶的巨石,发出来自心灵深处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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