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敏华
就这么枯,枯死了。它还是大,大王树吗?
雨水顺着树皮往下淌,像流逝的时间,没有停顿。
二十多年后,當我再次踏上古道寻访。大王树,见证了我的执着和衰老。
“佑护来自一块块树皮?”一次次人为的肆虐——伤疤,像腰上的蛇疮。
这是西天目山的原始森林,除了雨声,还藏着诡异的空寂——
哦,像我父亲的大王树,曾离我最近,但最终远离。
我习惯在一棵树前弯下腰,显出原形。
一只蝉趴在树干上,另一只蝉附在树枝下。
它们安静得像两个树疤。
我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按住树干上的蝉,蝉刺耳地叫了一声。
而附在树枝下的蝉正往上蠕动,我的手指够不着它。
我的食指和拇指轻轻松开蝉,蝉又刺耳地叫了一声,飞走了——
——这是我借助一只蝉,与这个尘世和解的方式。
“选择一条人迹稀少的路上山,溪水边看见一条晒太阳的青蛇。”
这是另一个世界,斑驳的阳光,真实,恣意,像草木上持久的露珠。
天籁般的鸟声,隐约的虫鸣,相逢,像山腰间变幻莫测的云雾。
山石内敛,我像蚂蚁一样卑微,隐忍。委身一座山,爱山上的草木,草木里的生灵。
只因一座山,我爬上另一座山,上山的路,在我的梦境中反复出现。
我,一介书生,或一个打柴人,释怀,忘了自我——
“虚生万象,一座山把我掩埋,又让我复活。”
上午我从山上往下走,蝉声不绝于耳,我的童年,像那只不见踪影的蝉。
下午我从山下往上爬,看着陡坡边饱经风霜的柳杉,气喘吁吁的我已人到中年。
无论上山还是下山,我都在赶路。
鞋子快磨破了底,这是我与尘世摩擦的方式。
草木葳蕤,溪水潺潺。我穿过太子庵,走到了大王树下。
想起自己的余生,我握紧手中的拐杖。
我累了,怀抱双膝坐在台阶上,等候一个说话的人,一个牵手的人。
连日的雨,停了——
我知道这些古树叫柳杉,但我无法猜测它们的年轮。
上山的台阶让我低下头,而我不清楚这些石头的由来。
兰草,白茅,紫堇,薜荔,车前,十字薹草……
松鼠,蜂,蝶,蝉,蟋蟀,蜻蜓,天牛,蜚蠊……
砖瓦,墙,门窗,水井……
一座集体主义的山,生长社稷——
上苍贴耳,告诉我人类和自然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