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之中有通途

2020-11-06 13:48谭成举
民族大家庭 2020年5期
关键词:木料人工老家

文/谭成举

今年清明节的前一天,吃过晚饭后,我们一家人终于如愿以偿,乘着自家的城市越野车,回到老家,按照老家的习俗,为父母挂清,真诚祭拜。

父母已逝多年,在以往,由于老家交通不便,要想在下班后赶回老家去祭祀父母是不可能的。所以,每到祭祀之时,我们都只能满怀愧疚,对着老家的方向遥祭。

老家在武陵腹地的高山上,那里三面绝壁一面陡坡,可谓山中的另一个世界。那里一直被出山的路所困扰,成了老家人的痛,也是我多年来的痛。

记得上小学的时候,家里穷,拿不出上学的学杂费、书本费等,要想继续学业,就得自己去找。老家对面山上有一家叫“大坳林场”的国营林场,林场因为不通公路,砍伐出来的木料,需要靠人工运至二十多里外一个叫“拦马山”的地方才能上车外运。这为我挣钱上学给了一条出路,但这条出路何其艰辛,是现在的学生们无法想象的,就是我现在想来也还无比辛酸。

那时砍伐林木多在初春,因为伐木工人多是当地的农民,只有这个还没到侍弄庄稼的时候他们才有空,树木这时也才开始上了水汽,能剥去树皮,同时也便于栽植上新的树苗。砍伐下来的树木是不能马上就搬运出去的,没干、太重,大点的树木人工根本搬不动,所以这些砍下的树木得过一个夏天,要等到秋季才能搬运。别看夏天已经过去,其实秋老虎的威风丝毫不逊色于夏阳的炙烤,不仅让人热得要命,更是将人的皮肤咬得疼痛难忍,以致皮脱了一层又一层,特别是两肩被木料磨破了皮后,肿胀、溃烂,木料一挨上就痛得我眼泪直流。那时我才八九岁,但很瘦弱,个子不及现在五六岁的孩子。扛木料是在星期六下午和星期天(那时周六要上半天课)。星期六放学后,将书包一放,边走边吃上几个烧红苕,就去将两捆细料交替往前扛,天黑尽后回家,第二天一早又去接着扛,傍晚时候才能将木料扛至目的地,过秤记账,待年底结账。那时扛木料的并不很多,那活儿实在是太苦太累,没多少人愿去做,又多是荒山野地,甚至没有路,只有依稀的羊肠小路,必须在芭茅草和荆棘丛中穿行,我又怕将补巴重重的衣物磨坏了上学没穿的,扛木料时只得裸着上身,仅穿条裤衩,身上和脸上常被划得伤痕累累,血肉模糊。这只是一个方面,更让我难受的是,烧红苕不经饿,木料重压在肩,汗水一出,几个屁一放,肚里就空了,路上没有吃的可补充,连水也没处喝,只有干挨饿的份儿,我全身发软,虚汗直冒,走不稳路,常常被一同起步的民工甩下一大截。见不到他们的身影,在这荒无人烟之地,我十分害怕,怕鬼怪,更怕野兽。但怕也没用,那木料是不能摔的,因为临行前,林场的工人点了数,还开有条子,到了目的地对不上号,不仅领不到工钱,还得赔偿。没办法,我就只有一边哭一边继续艰难前行。就这样,经过一天半的艰难和痛苦,总算有了伍角钱的收入。

我也给煤场挑过煤。老家处于煤矿带上,储藏有大量的优质煤。可不通公路,挖煤、运煤的机械来不了,一切只有靠人工,采挖靠人工,从地下运出来靠人工,销售出去仍然靠人工。这就给我们学生搞勤工俭学多了一条门路。我是1974年入学的,8岁。那时学校教学很少,多数时间是搞勤工俭学、搞运动。勤工俭学的项目主要是开荒种地、挑煤、挖茶林、善茶籽(捡拾生产队采摘漏掉的茶果和掉在地上的茶籽)。挑煤就是将煤从煤场挑到10公里外的山下,再由车辆运出去销售。要去挑煤,我首先面临的困难就是工具问题,箩筐、背篓、簸箕都太大,我根本用不了,况且家中没有多余的,家中大人去生产队劳动随时都要,若耽误了大人去生产队务工,那一天的工分就没了,还要另遭处罚,这对靠工分吃饭的农民来说是致命的。所以我就另想办法。老家出产油茶,摘油茶果大多要上树,上树离不开一种工具——笆篓。笆篓在老家运用不多,也就是在采摘油茶果的10来天用得上,学校安排我们挑煤的时间刚好过了油茶果采摘期,善茶籽的勤工俭学活动也完结,笆篓便被我用来挑煤了。大的笆篓一只可装四五十斤煤,我自然不敢奢望用它,小的一只可装10余斤,挑两只共能装煤二三十斤正好合适。若是现在,你要一个8岁孩子走完10公里路都很困难,但我们那时却得挑着重物去走,而且还得完成学校的任务,比赛谁完成任务多,评劳动积极分子。我去煤场前,在家喝过两碗苞谷糊糊,光脚负重走完10公里有余的山路,完全是在泪水、汗水、饥饿和疼痛中坚持到最后。

到了上初中的时候,公路又往前延伸了几公里,修到了一个叫芭茅坪的地方,那是我以前挑煤的起点。这时的煤就有拖拉机和汽车来拉了。对此,我既高兴又害怕,我总算可以不用再去挑煤了,可常常听到因路窄而弯多,发生事故,多是车毁人亡。

我在老家的学校读到初二的时候,就要去40里外的公社中学上初三了。老家学校没开设初三,我们不得不转校。因为公社学校路途遥远,又没有车可坐,还得背上一个星期的伙食,好多同学受不了那份苦,都辍学了。我为了今后不再受这么大的苦,一直坚持着上学。

一年以后,也就是1982年,我终于考上了一切全包的县师范学校。那时的公路已修到了离老家只有3里地的管理区集镇,不过路况差,除了小型货车偶有光顾外,客车来不了,外出还得靠双脚完成。记得我去师范报到那天,起了个大早,挑着行李,足足走了六七个小时,才到达公社所在地,却早错过了最后一趟进城的班车,我不得已又挑起行李往40里外的县城赶,到达学校已是晚上10点多钟了。

三年后,我师范毕业,被分回了老家任教。那条通达集镇的沙石公路除了更破旧外,丝毫没有改变,要出山,仍然困难,这便激起了我要逃离老家去外地发展的想法,为此,我真正是废寝忘食,拼命工作,在两年后,我终于被调往乡中学(这时公社已改为乡),八年后又被调进了县城。这期间,通往老家的公路仍无改变,唯一改变了的是,我由出山难变成了进山难。

后来,县里富裕起来,老家的公路得到了一次修整,路扩宽了,改直了,老家终于开通了客车,方便了老家人的出行,也让老家人走向了四面八方,除了增长见识外,还将打工挣来的钱源源不断地汇往老家,让老家的生产生活条件有了极大的改观。不过我仍然感到不便,因为老家每天早出晚归的一趟班车,常常让我难以赶上,而我在城里是白手起家,买房、生活、小孩入学等众多压力本来就重,还要赡养老人,偶尔还要接济亲朋,自己买不起私家车,要回一趟老家还是艰难。

好在这几年国家施行脱贫攻坚战略,通往老家集镇那条主路得以再次改造,并且与其他乡镇联通,而且得到了硬化,方便了出行,畅通了经贸,搞活了经济。而由这条路延伸开来的村村通、组组通的水泥路,有3条已通到老家的家门口,再也不让我回家成为难事。特别是随着小孩的参加工作、众亲友自身家庭条件的飞速改善,我也从困境中解脱出来,除按揭为小孩买了一套160平米的房子外,还花20几万买了一辆城市越野车,让我回老家极其方便。

高山已变通途,回老家已成常事。每次回家,都萌生要去老家安度退休时光,种几亩田地,植几片果园,养几群鸡鸭,放几头猪牛,回归农家生活的愿望。闲暇之时,置一壶老家的苞谷酒,于树荫下、暖阳中,沐浴着清风,以文字佐餐,以山歌伴酒,何其逍遥!想去城市了,坐上“村村通”公交,方便而安全地出行,何其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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