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炼 朱明健 Zhang Lian Zhu Mingjian
大一学生在基础课部石膏馆教学现场 (2012)
寻根溯源,我国美术学科的传统教学模式由以法国及苏联写实主义绘画教学体系为主体演变而来。早在清末洋务运动时期,我国揭开了向西方学习的序幕,诸多启蒙思想家如康有为、梁启超等倡导以工商业与科技、美术结缘以至融合的西方模式来改良格局,他们认为这样对发展民族工商业,丰富人民的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有重要意义。有关美术方面对西方模式借鉴,康有为提出:“今宜取欧西写形之精,以补吾国之短。”陈独秀疾呼改良中国画“断不能不采用西画的写实精神。”蔡元培也力倡中国画“采西洋画布景写实之佳,描写石膏物象及田野风景”,1简而言之是指对西方写实主义的撷取。
有着“九省通衢”美誉的湖北,当时在张之洞大力兴办实业与新型学堂的情境下,武汉三镇的经济、文化乃至思想活跃度皆处于全国前列,这亦是武昌起义成功的主要原因。参加过辛亥革命的蒋兰圃曾在武昌西画社学习各类西画课程,1917年,他与唐义精、徐子珩组织美术研究社共同研究绘画原理并传播西画。1919年,蔡元培在《新青年》上发表《以美育代宗教说》后,1920年蒋兰圃、唐义精和徐子珩在武昌成立了湖北美术学院的前身武昌美术学校,蔡元培专门为学校题词“推行美育”。建校初期就确立了以“中学为本,西学为用”的教学思想,具体举措有立足于中国传统开设考古等课程,聘请大量有留洋经历教师执教,其中唐一禾从法国带回了学院写实教学法。在这样的生态土壤中,学校逐步形成了以写实为造型基础的传统。同时期的其他美术学校教学理念都较为类似,如徐悲鸿在国立艺专也提倡“美术应以写实主义为主”,以写生为基础、主张现实主义……由这些前辈精英们的共同努力,我国新兴美术学校孕育出了西方学院教学模式的雏形,基于民主、科学的新美术成为了美术教育的主流。
新中国成立后各类院校都在借鉴苏联教育建设的先进经验,高等美术院校也引进了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包括有契斯恰柯夫素描体系,邀请苏联专家马克西莫夫等举办培训班,译介各种理论著作以及选派留苏学生。到20世纪60年代中国美术教学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教学体系,指导思想是毛泽东延安文艺座谈会的讲话精神,即重视艺术创作与现实生活的关系,重视培养学生在生活中寻找、整理素材的能力。20世纪80年代是西方思潮大量涌入艺术样式纷至沓来的时期,“85新潮”中湖北艺术氛围空前繁荣就是最好的例证,艺术样式的多元容易引起教学的改变,也对传统教育体系提出了新的要求。为了让学生掌握基本的造型能力,以创新的思维应对纷繁的讯息,湖北美术学院美术学科在深厚的积淀中形成了“兼收并蓄”的学术精神和“兼容互动”的教学理念,注重写生与创作的合理从属关系,强调基础和传统艺术教育共融的两段制教学体系,形成了课堂教学、学术活动及社会实践为一体的课堂构架,旨在让学生对基础理论知识的掌握、基本技能的训练与实际能力的培养互相融通和有机结合,实现全面发展。
国际经济、社会形势发生着巨大的变化,高等教育所处的宏观背景也在发生着根本性的变化。美术学科与社会资讯、文化形态的变化密不可分,所以新时代下的文化形态的变化是美术学科培养模式转变的动力来源,三三制培养模式也是基于这样的背景而来的。
美术学科的首要任务是关注学生的成长与发展,为社会多元化的需要提供高素质人才。全球一体化进程持续推进,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蓄势待发,人工智能、虚拟现实、新兴科技正在并持续重塑人们的生产和生活方式。在这样全新的语境下,视觉艺术的形态边界、创作形式、接受途径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新科技的介入,创作材料和手法的不断革新促使视觉艺术的边界广延,我们的创作形式从传统的绘画、设计延展到了声音、色彩、文字、图形、影像抑或特效综合起来的交互艺术甚至是网络行为等方面;艺术的体验方式也不再局限于传统架上绘画的视觉观看形态,而是扩展到视觉、听觉、嗅觉等多种感官交集的综合体验形式上了。诸如此类的多元化、创造性艺术形态的延伸对我们经由写实主义而来的传统教育模式提出了新要求。
再则,互联网持续的迅猛发展作用下资讯的快速传播,信息分享的便捷性,也让我们的教学方式及学生创作上出现了多方面的趋同态势。如张敢在“千里之行”高等美术院校优秀毕业作品展上所说的:“……最突出的就是几大美院学生作品的趋同化,无论是在作品的题材上,还是艺术语言都表现得极为明显……”2这些问题在近几年的学术交流中屡屡被尖锐地提出。以三三制模式为框架,在专业课和理论课之外设置地域美术类课程;将针对地域社会科学研究成立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中心或者工作室引入教学中,或许是避免学生作品趋同化的有效办法之一。例如,湖北美术学院的所在地武汉,先秦时期隶属楚国,楚国的文学、艺术所取得成就几乎与中原文明平分秋色。在美术学科中若能加强楚地域文化、艺术史论的研究,带动学生对楚国文物或艺术符号的学习,建立考古、文物发掘学科之间的联系,美院学生对地域文物和符号的学习就可以从感性上升到理性的高度,对文献资料和地域史论的学习也会更为深刻。将地域美术教育的延伸作为三三制培养模式的组成部分,是美术院校保持自身办学传统兼具特色发展的必经之路,也是在现行的美术教育体系下坚守传统文化和地域美术的研究,为美术学科的教育带来更多可能性的良性途径。
此外,近十几年来教育产业化的变革,美术学科和其他高等院校一样,学生的扩招比例越来越大,随之而来学生面临的就业竞争也愈发激烈,这样的现实境况在三三制培养模式的多元培养阶段引导学生进入更好地适应就业学习语境中也会有所改观。
当下,美术已不再是一个独立存在的学科,而是与其他学科的相互交融重新定义的文化语境的学科。美术的多元跨界促使教育边界不断扩展和延伸,突破了学科的界限,跨界共融是当代美术学科教育的发展趋势。注重学科间的跨界交融,加强交叉学科的探索建设,以多元视角不断拓展高等美术教育边界,建立多层次、多学科、立体多元、融合共进的教育体系,已然成为美术教育的主流。绘画专业教学三三制是这种趋势的体现,有利于学科建设与本科教学融通,通识教育与个性化培养融通,拓宽基础与强化实践融通。
概括来说,绘画专业教学三三制培养模式通过三个不同的培养阶段:大类基础培养阶段、专业基础培养阶段、工作室多元培养阶段完成。最终多元培养阶段引导学生形成专业研究、交叉复合、创业就业等三类发展路径或方向来综合呈现。
学生在西画教室上人体课(1920—1936)
1.教学结构上的三段制。
在湖北美术学院,一年级大类培养阶段希望可以实现学科结构开放融通的目标,成立于2006年的涵盖全校所有专业方向的视觉艺术基础部上得到体现。视觉艺术基础部的所有课程设计及教学建构以“知识点”为纲、“语言呈现”为目,打通学科、专业之间的壁垒,以“通识教育”为本的“通专结合”为终极要求,开设了素描、色彩等传统基础课程,还增设了“图式语言”“中国传统绘画语言”“空间图式”等通识艺术基础的课程,具体由绘画学科各专业在师资调配、课程设置上的贯通与共享等方式,强调各个不同专业本体建设的同时,改变单一的教学模式和教学层面,坚持以各类传统绘画语言为基础,融合绘画造型艺术学科的多元化形态和前沿艺术理念推动传统大类培养所需的课程改革。
学生进入二年级专业培养阶段,国、油、版、雕、壁等各方向都通过特有的基础课程完成此阶段的教学任务。以版画为例,学生从基础部回到系部后,就会进入基础普修和版种专修两个阶段的教学语境中。具体有木版画、石版画、铜版画、丝网版画、版画技法、创作基础与意识训练、书籍装帧与设计、原创绘本书等课程。教学目标是让学生迅速提高木版画、石版画、铜版画、丝网版画四个版种基本语言技能和综合版画素养;以版画本专业特性为出发点,突破传统材料与技术的专业局限,注重多种视觉经验的研究、发现与运用;尝试新的艺术方式与版画传统媒介形式语言相结合在当代艺术表达的多种可能性。在这个阶段,学校会跨专业开设大量的选修课程,二年级后每学期三周的选修课程,意在打通专业的壁垒,让学生自主选择的课程更为丰富。
三年级各方向的本体课程巩固到毕业创作阶段的最终呈现,这个多元培养阶段以专业拓展研究为基础的学科交叉融合性教学为主要任务。如湖北美术学院油画系结合系部自身及专业实际情况,探索出的“1+1+2”培养模式就达到了良好效果。具体表现为根据人才培养方案,严格规范教学管理和课程建设,合理安排一年一度专业课程的教学进度。实行“课程制”与“工作室制”并行的教学模式,进一步加大素描、油画等基础课程的训练力度。专业教学以“A3计划”项目为平台,建立以专业基本课程为基点,着重多元研究方向的工作室制度,并逐步完善配套制度、设施,整合教学、科研与服务,有效提高人才培养质量;此外,如雕塑专业设置的雕塑创作材料语言与表现、中国传统雕塑技法在当代艺术创作中的应用、雕塑与素描造型语言、当代艺术的公共性,陶瓷艺术专业下设“现代陶艺”和“当代陶瓷图式语言艺术”等研究方向,也都是以本专业特性为出发点,突破传统材料与技术的专业局限,注重跨学科视觉经验的研究、发现与运用,尝试新艺术与传统媒介形式语言结合在当代艺术表达中的多种可能性为多元培养阶段教学目标的。
2.培养目标与形式上的三个方向。
我校美术学科的第一个培养方向是为了引导部分学生专业的发展设定的,体现在2011年开始的“致美拔尖”创新人才培育试验计划。该计划是“湖北省普通高等学校拔尖创新人才培育试验计划”项目之一。“致美拔尖”计划重视学生主体意识、创新思维和艺术潜能的唤醒,通过“单独组班,集中研修与分散教学”相结合的创新方式,探索高端视觉艺术人才创新性的灵活培养模式。试验班的人才培养方案打破传统的课程模式划分,建立跨美术学、设计艺术学和艺术学学科的以探索培养为导向的综合性课程体系。因材施教,实行个性化培养,提供课程模块,由学生在导师指导下自主组合并构建具体课程体系进行学习。进入二年级上学期后,学生可以根据兴趣特长通过双向选择确定专业学习首席导师,由导师全面负责学生的专业指导和知识体系的主动构建,提升学生对学科专业方向、个人学业规划以及职业生涯规划的科学性和可操作性,并指导学生专业能力的持续训练和提高。所有学生从三年级开始可以参与导师的课题研究、艺术创作、设计等活动。试验班的教学基本上由全院优秀骨干教师和学科、专业带头人承担,并聘请校内外、海内外著名学者和业界精英来试验班授课,打造并保障试验班高水平、国际化的教学师资队伍和实际的教学效果。2019年,学校在近八年的经验积累基础上将此项目模式推广到各院系。院系可自主依照“致美拔尖”班的教学管理方式在三年级建立“敏行班”,让入选的学生获得更好的未来发展可能性,让学生的培养方向更为多元化。
第二个培养方向是有关由高年级的系统化训练后,为学生们的兴趣提升,有意愿继续研究生、博士教育而设定的。这一阶段,我校绘画学科的学生都将进入各个专业化、系统化的学习过程中,具体为中国画专业开设的山水、花鸟、人物等课程,油画系的写实、表现、抽象、材料的工作室等,壁画专业的架上壁画与材料、空间壁画工作室,版画系的版种、综合媒材和插画工作室等。学生在系统学习的过程中,可以从本专业宽泛的兴趣转向专项的训练和研究,通过选择工作室与导师,完成四年级的毕业创作。在毕业创作过程中,以专业应用研究为基础的跨专业融合性教学引导,也是我校绘画学科的特色之一。比如寻找版画艺术与插画、书籍、影像、印刷设计等领域之间的关联性,综合媒介版画与油画、水彩、壁画或其它绘画形式之间的复合呈现。学生在一二年级对本专业、跨专业,跨院系选修课甚至跨专业科研方向的不了解都会在这个阶段得到解决。报考学校时对专业的懵懂理解会变得清晰明朗,也会真正找到自己感兴趣的研究方向去继续学习深造。此外学校还与武汉南湖片区九校联合办学,充分利用兄弟院校在经济学、法学、教育学、文学、工学等学科方面的优秀师资、优质课程、教学场所等教学资源,为学生提供了跨学科跨专业学习的条件,贮备更丰富的适应就业的专项技能。
第三是由专业技能的掌握到“互联网+”创业就业的方向培养,核心目的是让学生毕业后能获得更好更多的就业机会。当前,“互联网+”是一种全面深入人们日常生活的互联网与传统行业融合的产物,核心是信息技术在社会发展部门的扩散以及应用的过程。毋庸置疑,这些技术环节及过程都需要艺术类人才。所以,“互联网+”为美术学科的学生就业创业带来了更多的机遇,在环境平台、技术等方面进行教学引导,能让学生在创业、就业阶段更好地利用互联网。我校美术学科几乎每个专业在就业适应性环节都会引导学生在高年级熟练掌握的本专业技能,向积累应用经验及实际操作等方向转换。如学校利用昙华林校区地处市中心的地缘优势创建了文化创意产业园区,让学生在区域经济文化实体项目的建设过程中进行实践学习;壁画专业近年来加深与社会企业的协作关系,与武汉世纪都会商场有限公司、腾讯平台(武汉)等社会机构或公司签订协议,设立“湖北美术学院公共艺术专业公共商业空间校外教学实践基地”,以及教师带队的进行大型的壁画创作实践活动都是颇有成效的方式……上述举措都是让学生通过自己所学,更好地参与企业项目,了解互联网时代市场定位及产品的开发、生产和市场运作转换的流程,进而养成良好的团队合作精神,获得更好的职业适应性。将专业学习与社会生产生活实践更加紧密地联系起来,将艺术与生活联系起来,关注时代,关注生活,服务社会,这亦是美术学科人才培养上的终极关怀。
无论是从通识阶段的基础部教学,在现有的教学模块中提出地域化教学版块,还是各专业的全面、宽泛性培养,或是高年级针对专业性的或更高层次的深造教育需求,抑或是向职业规划转换上的所有举措,三三制的教学模式核心都是希望达到融知识传授与能力培养为一体,融教学与科研为一体,融业务培养与素质提升为一体的目标。在这种模式下,真正建立以学生为中心的教学体系,从硬件上将以教室为主体的学习格局,改变为整个校园处处都有可以交流、学习的开放之地;建立更多有特色的工作室,如地域文化研究方向等不同学科的工作室,实现教与学良性的双向选择,使学生有更多的选择空间,真正从学年制过渡到学分制,或许是契合当下社会发展对美术学科新需求的合理途径。
随着经济全球化、文化多元化时代的到来,当代视觉艺术文化了受到了各种功利主义、实用主义思潮的冲击。蔡元培题“推行美育”勉励学校办学已近百年,在此时,强调注重中国美学传统的内在精神,注重学校独特的发展文化脉络,关注地域美术研究成果,将其“活化”于美术学科教学之中,显得更为有价值。当代视觉艺术教育既要培养学生的专业技能与艺术思维习惯,还要加强学生综合思想和文化等方面的素养提升,包括正确的艺术价值观以及历史、哲学、文学、社会学等方面的人文社科类知识。通过三三制教学模式建构更丰富的知识架构,能提高学生们的判断和选择能力,创作出更多积极健康向上的作品,进而引导他们拥有大爱的艺术胸襟及情怀。
注释:
1. 潘耀昌:《中国近现代美术教育史》,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2年,第124页。
2. 徐冰,张敢:《千里之行》,吉林美术出版社,2016年,第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