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祥萍
大庆带着娟子上街,是让娟子帮他讲价的。他一个大男人不好意思张嘴,就带了一张嘴。他从不愿揣钥匙,先是说怕丢,又说把钥匙踹在兜里是负担。娟子就问,我是不是你的负担?
大庆说,有时是,有时不是,比如现在就不是。然后蔫了吧唧地笑了一下。大庆最近牙疼,都说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娟子没揪着他的耳朵问啥时是他的负担,而是说,瞧你这难受样,今儿咱不去不行吗?大庆说,不行,明儿没空,给孩子们省点是点。孩子们是大庆的学生。
大庆捂着半张脸和娟子来百花园为孩子们批发演算本,米字格,字帖。娟子是要货比三家,价比六家的,孩子们的钱不能乱花。娟子挨家讲价,明明买八百本,她说几千本。老板都知道薄利多销的道理。从第一家本子最低八毛,字帖最低四块五,讲到第四家时,本子六毛八,字帖三块五。到第五家,一分也讲不下去了。大庆说,就这价吧。娟子非要到第六家试试。字帖买不几本的,就在本子上下功夫。娟子说,本子六毛五。卖货的女人说,那就陪了,来货就六毛六。娟子说,你是老板?女人说,我家两个铺面,老板在另一个,找老板也不能卖。大庆对娟子说,六毛八也行了。娟子瞪了一眼大庆小声嗔怪,别胳膊肘往外拐替人家说话。大庆不吱声了。娟子对女人说,叫你老板来,我跟她讲。女人说,老板来了也不能赔钱卖。娟子说,叫老板来,见了老板,我才能甘心。女人只好去叫老板。
娟子和大庆正翻着字帖看,女人告诉他们老板来了。娟子回头愣住了。大庆急忙把手从腮帮子上垂下来,笑得不自在。这老板正是大庆的初恋女友,娟子认识的。大庆和她恋爱三年,大庆要当老师,她偏让大庆从政,大庆不依,她就提出分手。原本是吓唬一下大庆的,没想到大庆娶了同事娟子。她暗暗落泪,要出家当尼姑,最后没出家,出嫁了,这话娟子是听小姨说的。小姨的闺蜜是这女人的小姑,娟子还知道她老公前两年出车祸死了,留下个男孩。大庆问,你,你啥时……
老板瞧着大庆的眼睛,微微一笑说,我刚开的铺面,这样吧,就按你俩给出的价,本子都六毛五,字帖还是三块五,要多少管够!还管送!大庆说,那不行,你可别赔上。她说,没啥,都为了孩子。大庆说,六毛八。她说,六毛五。大庆还说,六毛八。娟子说,大庆,你又胳膊肘往外拐,我费了半天劲儿,不都是为了孩子吗?大庆瞪了一眼娟子说,你别说了。
娟子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了,一扭头下了楼去。她知道啥时候是他的负担了,这时候准是他的负担。口口声声为了孩子,大庆咬死六毛八,分明是为了她!兴许人家还要叙叙旧的,分手不等于不爱,叙好了不知还要干些啥,以后丝丝拉拉扯不断了。想到这,娟子的眼睛里就含满了泪水。她后悔自己这么拼命地讲价,没成想是引蛇出洞。
不多时,大庆也出来了,在门口看见了娟子。娟子坐在台阶上,眼睛迎着风眨啊眨,眼泪就流出来了。大庆噗嗤笑了说,吃醋了?娟子把脸往一边扭。大庆说,六毛八,我看也到份了,再说我也不能丢份啊!娟子说,那你就让我丢份?说完背对着大庆抹眼泪。娟子听见大庆走了,回头见他进了百花园,又一股眼泪流了出来,心拔凉拔凉的,就在心里发恨,忽然想到大庆没带钥匙,就想着先回家,不让他进屋。
娟子刚要站起来走,一根糖葫芦递到她鼻子跟前。大庆捂着半边脸坐下,对他嘿嘿笑,那笑从苦瓜脸上硬往外挤。娟子没接,大庆就举着。娟子还不接,大庆说,牙疼。不管不顾就往娟子的怀里撞。娟子使劲儿往外推了大庆,站起来要走。大庆说,我俩压根不是一路人,所以恋爱三年也没修成正果。娟子不给他脸。大庆说,咱俩才是一路人,见你第一眼,就感觉出来了。娟子还是不给脸。大庆说,笑一个。娟子不笑。大庆问,你知道你的笑声像啥?娟子问,像啥?大庆说,像刚下蛋的老母鸡。我打小听惯了母鸡叫,听不到难受。第一次见你,就被你这笑声迷住了。
娟子瞪了一眼大庆,一把夺过大庆手里的糖葫蘆,咬了一口,吧唧吧唧地嚼,又坐下了。大庆说牙疼,又往娟子的怀里撞,蹭痒了娟子。娟子没憋住,咯咯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