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里有关沐浴的那些事儿

千鹤

伊朗浴室博物馆。

说到《一千零一夜》，你会想到什么？是那些取材横跨欧亚大陆，绵延几个世纪的民间故事、宫廷轶事、神鬼传说，是山鲁佐德、阿拉丁、阿里巴巴、水手辛巴达，还是仿佛撒着金粉、笼着轻纱、萦绕着曼妙音乐的异域情调？这部鸿篇巨作，是人类文学的宝库，书中无论是宫廷贵胄还是贩夫走卒的悲欢离合，一方面可以让人读出人间百味，另一方面，还可以读出不少关于古人的饮食、器物、服饰、职业、生活习惯等有趣的知识。比如，有关沐浴的那些故事。

动画片和故事书的经典情节

在著名的迪士尼动画片和真人版电影《阿拉丁》中，阿拉丁和公主的相识被安排在市井之间，小混混和偷跑出宫玩耍的公主偶遇，于是社会人阿拉丁带着公主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两个人在探险中产生了纯真的爱情，最后打败了邪恶的魔法师，两个人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而在《一千零一夜》中，阿拉丁的故事虽然是发现宝藏、迎娶公主、当上国王走上人生巅峰，但却有那么点“少儿不宜”的意味，阿拉丁初见公主其实是在——澡堂。

伊朗，艾哈邁德苏丹浴场。

原版的阿拉丁是裁缝之子，原本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某日邪恶的魔法师出现，自称自己是阿拉丁老爹的兄弟，表示要带着这个从未谋面的侄儿去见世面，于是阿拉丁怀揣着发家致富的梦想跟着这位便宜叔叔走进了藏有神灯的洞窟。从洞窟中大难不死归来的阿拉丁有了宝藏和灯神，从而仓廪实而知礼节，洗心革面也不想再过行尸走肉的混混生活，而是认真学习提升自我素质，成了一名成功的商人。这个时候，正好赶上公主要去城中的澡堂沐浴熏香，早就听闻公主美名的阿拉丁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于是冒着杀头的风险躲在了澡堂的入口处，偷看到公主在奴婢们的簇拥下施施然走过，一眼万年，于是害上了相思病。

相比起原版故事，迪士尼的电影由于针对的对象不同，像一个低幼而单纯的童话，而《一千零一夜》里的阿拉丁的故事，更像是一个给在庸碌生活中苦苦挣扎的浮世众生的白日梦。看迪士尼动画片的朋友们往往只知阿拉丁获得了灯神的帮助，却不知道原版故事里阿拉丁还从魔法师身上得到了一枚带有戒神的魔法戒指，所以双神的庇佑和洞窟的宝藏让这个市井小民拥有了娶得公主继承王位的机会。而阿拉丁娶到公主的手段也多少有些不光彩——国王先把公主嫁给了宰相的儿子，阿拉丁利用灯神之力让两人无法结合，并且逼得宰相的儿子解除婚姻关系，再用自己的巨额财富震撼国王，展现出驸马的真正实力。国王和公主也有些见钱眼开、趋炎附势的小心思、小贪婪，尽管阿拉丁杀死了魔法师，但在最后的终章部分还让卷土重来的魔法师兄弟蛊惑公主，令公主向灯神提出不合理的要求——类比《渔夫和金鱼》的故事，惹得灯神震怒，差一点让夫妻二人陷入不幸之中。不过我倒是更喜欢原版故事一些，它或许不够纯洁不够美好，但是反而更有尘世的烟火味儿，寄托着普通人渴望被命运眷顾、白日飞升的梦想，有着不加雕饰的粗粝感和真实感。

《一千零一夜》很喜欢大故事套小故事的讲述方式，一个人物的奇异之旅中遇见某个伤心的旅人，便又会引发一番说来话长的往事。其中一个嵌套在大故事中的小故事是由一个名叫詹沙的王子讲给主人公听的，故事的核心是这位王子经过一番漂洋过海的大冒险，来到了被所罗门大帝封为百鸟之王的老人的居所，百鸟之王和王子一见如故，允许他在自己的宫殿和庭院里四处游玩，却独独不让王子打开其中一扇门。作为民间故事的固定套路，王子打破了这个禁忌，并在这个天堂一般美妙的庭院中，邂逅了自己未来的妻子——一位来园中池塘里洗澡嬉戏的仙女。故事进行到这里，读者们会立刻想起流传在中国的牛郎织女的故事来。没错的，王子被戏水仙女的美貌震撼，于是苦苦哀求百鸟之王帮助自己获得仙女的垂青，而古道热肠的老人提供的攻略就是让王子埋伏在池塘边，趁着仙女们洗澡的时候偷走他心仪的那位仙女的羽衣，这样仙女就不能再飞走了。而在另一个共享了男子偷取鸟类所化美女的羽衣的“天鹅处女型”民间故事结构的《巴士拉银匠哈桑的故事》中，成为人妻之后企图从男子身边逃走的仙女，则是利用了去澡堂的机会，结识了王后身边的宫女，进而引发王后想要看一看神奇的羽衣的欲望，让婆婆被迫将儿子藏匿家中的羽衣取出，然后化成鸟儿翩然飞走。从这个故事里头可以看出，去澡堂不光是为了清洁，澡堂还具有重要的社交功能，人们在这里放松身心并且交流八卦，宫女回宫以后还负责把自己在澡堂里看到听到的奇谈怪事分享给王后听。

费恩花园建造于萨法维王朝统治时期的1590年，至今已有500多年历史，花园内的费恩浴池因成为刺杀地而闻名于世。

在《巴士拉银匠哈桑的故事》里作为配角出现的祖白玉黛王后是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人物，她是阿拉伯帝国阿巴斯王朝时期著名的哈里发·哈伦·拉希德（764-809年）的妻子。哈伦·拉希德在位期间是帝国的太平盛世，帝国的首都巴格达繁荣稳定，经济发达，拉希德本人又热爱艺术、诗歌、哲学，是文化事业发展的支持者，因此在《一千零一夜》当中留下了一个风流潇洒的形象，不是与朝臣微服出巡结交江湖人士、断断百姓家务事，就是和祖白玉黛夫妻二人出现在一些轻喜剧气氛的小故事里。两人之间也曾出现过一段和沐浴有关的故事，颇有些香艳。且说某个炎炎夏日，祖白玉黛王后在后宫花园中，因为天气炎热，而池塘中碧水澄澈清凉，玩心大起，见四下无人就入水沐浴解暑，但是这一幕却被回宫的哈伦·拉希德看到，一时惊艳，不禁口占两句小诗赞美妻子的美貌。只可惜水中的美人发现了树后的夫君，羞赧欲走，哈里发的文思也由此被打断。续不上小诗的哈伦·拉希德实在觉得心痒难耐，所以叫来了宫廷诗人，让其以自己所作的这两句小诗为开头写一首诗，谁知诗人所描述的场景竟然和哈里发所见一模一样，把哈里发心里想说却没来得及说出的话发挥得淋漓尽致，让哈里发开心不已，诗人也获得了大笔赏赐满载而归。无独有偶，中国的汉成帝也有此般“闺房之乐”，一次偶然撞见自己的爱妃赵合德入浴，平日里已经爱不释手的妃子在这种偷窥视角下竟然又令汉成帝惊为天人，尽管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但是汉成帝却痴迷上了这种躲在帘子后面偷看的快感，为了不让赵合德的宫女惊扰他偷看美人洗澡，还以珍贵的马蹄金贿赂宫女——想必看过海昏侯展览的朋友都会被那些金灿灿的金饼所震撼。心机深沉的赵合德自然知道皇帝在偷看自己，却只装作不知，撩拨得皇帝春心荡漾，而她的宫女们也深得主人的真传，每每故意做出要声张出去的样子，以骗取皇帝的马蹄金。

倒也不是每个有关沐浴的故事都是如此这般的绯色，《洗染匠和理发师的故事》讲的虽然是一个性恶的洗染匠和一个性善的理发师之间的塑料兄弟情，但是故事发生的地点却是在一个没有澡堂的国家。理发师向当地人描述“澡堂是专门为洗澡而设备的建筑，让人们去里面洗掉身上的污垢，是讲究清洁卫生最好不过的方法呢。”但是当地人却表示，即便是国王也要去海里洗澡，所有人都是这么干的。于是理发师发现了商机，前去觐见国王，并从国王那里获得了大笔的启动资金和修建澡堂的地皮，盖起了一座金碧辉煌的澡堂。在故事中，国王来洗浴的时候，理发师先为他擦洗完毕，然后在水池中撒上玫瑰水，让他在其中泡洗一番，之后又让小工为他按摩，然后点燃室内的沉香为其熏香，令国王第一次感到了洗澡的真谛，感叹世间竟然有如此享受：“有了澡堂，这才能叫一座城市！”

古羅马浴场博物馆在巴斯城区中心，被誉为欧洲保存最好的古罗马温泉疗养遗址。

《一千零一夜》里多次提到澡堂的好，也常常会写主人公如何沐浴，用龙涎香、沉香来熏香衣物，或者用龙涎香香水或玫瑰水洒在身上让自己香味扑鼻。而在今天的伊朗，人们依然会用精致的水瓶盛装玫瑰水，用来将其洒在地上，以此为房间增加芬芳气息并为干燥的空气增加一些湿润度。在伊朗的许多城市，我们可以参观到古时候供人们洗浴享受的宽敞明亮的澡堂。

在经典建筑里找元素

当洗澡由日常生活小事变成了一件社会风俗大事时，洗澡就被加持上了人文与文化的高度，就变得非同寻常了。事实也确实如此。比如，著名的意大利卡拉卡拉浴场，古罗马时期这里能容纳2000人同时洗浴，并且浴场内还设有图书馆、娱乐中心等设施，是当时社会中不折不扣的大型社交场所。再比如，土耳其伊斯坦布尔的哈马米浴室、英国的古罗马浴场、伊朗的艾哈迈德浴场等也都名列世界著名浴室榜中。另外，一些国家和地区还为洗浴文化建立了博物馆，作为其人文与历史的一段见证。

伊斯法罕是伊朗的第三大城市，曾经是伊朗伊斯兰历史上最伟大的王朝——萨法维王朝的首都。古代波斯时期伊斯法罕富甲天下，作为丝绸之路的南路要站，对于它，民间有“得伊斯法罕，等于得半个天下”的盛誉。早在三四百年前，伊斯法罕的浴室就有了社交功能，有大池和放了各种药物的小池，有烤馕的炉子，也有按摩的石板。《伊斯兰在波斯》一书上曾经记载过，伊斯法罕鼎盛时期全城有173个公共澡堂！伊斯法罕在作为萨法维王朝首都时曾经显赫一时，那个时期遗留下来的浴池现在分散在整个城市的各个角落。

在卡尚的费恩花园——这座曾作为伊朗萨法维王朝的行宫、也是伊朗保存最完整的传统波斯园林里，有一座比较具有历史意义的澡堂，它虽然规模较小，但仍然保存着完整的波斯浴室的风格，而且还因为发生过一桩宫廷血案而闻名。伊朗恺加王朝的宰相阿米尔·卡比尔因为推行改革加之权倾天下而遭到年轻国王的猜忌，故而被囚禁在费恩花园，并且被刺杀在浴室当中。今天，在这里还树立着不少人物塑像，重现着当年的场景，不少本地游客还热衷于在此合影留念，不得不佩服其心理素质。

更有趣的是，在伊斯法罕，还有一座由澡堂改造成的餐厅，经过餐厅主人斥巨资的改建，此“澡堂”甚至比彼“澡堂”更加奢华。这家餐厅在一条很小的弄堂里，并不太好找。雪白的墙面上绘制着大幅具有波斯风情的绚丽而抽象的图案，这些手绘画完全不亚于一些博物馆的作品。深色的木制餐桌上铺着伊朗特有的印染花布制作的桌布，上面摆着伊朗手工匠人手作的精致铜餐具，原有的供人休息的小隔间被设置为一个个用餐区域，令人佩服店主人的设计巧思。走下楼梯后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啊，每个穹顶的顶部都有一个自然光采光口，一根根大柱子撑起了整个餐厅。沿着楼梯走下去，感觉像是走进了地下室，越走到里面越像迷宫。

在伊斯法罕的澡堂博物馆，可以看到原汁原味的古代澡堂的模样。伊朗特有的穹顶设计让整个建筑物在富丽堂皇中又透露着精致，穹顶上方有通风用的小孔，这样的设计可以使得新鲜空气流入澡堂中，以保持室内的凉爽。大厅中处处设有供人们洗浴的水池，地面上铺着碧色的瓷砖，博物馆设置的人偶模型模拟着过去澡堂的小工们如何给客人们搓背、按摩、刮胡子，一旁还放置着他们的各色美容工具和肥皂等物品。围绕大厅一圈的则是让客人们放松和抽水烟的坐席，完成了清洁洗浴后的人们就在这里享用零食水果。全部洗浴过程完成后，这时才进入到正剧——“洗浴文化”环节。

在伊朗人的洗浴文化中，洗浴只能算是开篇，真正的大戏是在人们洗浴完毕回到最初的更衣室内才算是正式上演。在这里，人们品着香茗，抽着水烟，说着社会新闻，聊着坊间八卦，谈着生意……新朋、旧友、人情、交易等就在这洗一洗、搓一搓、抽一口的悠闲时光中全然搞定。

（责编：昭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