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
有一种人,经常把别人的名字挂在嘴边——当然,他常提的肯定不会是他们小区的保洁或保安——那往往都是某些听起来比较厉害的人物。比方你搞文学,他会和你提他跟某某文学期刊的主编同过学,和某协会的书记喝过酒;你孩子要升学了,他说他认得某教育局一把,与某学校管招生的主任莫逆。总之,不管哪个领域,他都有认识的人。可你要真求他办事,他一个眉头紧锁,说这个有点难那个不好办,倒像是戏精。这令人想起乾隆年间的相国蔡新说的:“求人如吞三尺剑,靠人若上九重天。”啥意思?当然是求人不易呗!
我小时候在乡下,常见求人的例子。那时求人,主要是借钱,乡下人借钱,往往是三两块钱的事儿。没见写字据的,但也没听说有不还钱的。后来进工厂,朋友是钳工,常有人拎着废铁皮来求他帮忙打烟筒,没见他回过谁,只要有空他乒乒乓乓几下就敲得了,对方拿回家生炉子比土产店“写本”买的还好使。
后来,市场化了,花钱可购买服务,求人的事儿少了。当然还有很多事情不是钱能解决的。比如有明文规定的,办不了就是办不了。但吊诡就在于,同一件事某人不给你办,却私下给别人办,这就不是求人说句好话的事儿了,得找人,还得找能“拿”得住某人的人。
唐代诗人孟浩然的《望洞庭湖赠张丞相》就是一首“求人”诗。当年孟浩然厌倦隐居生活,便写下此诗,为的是求张九龄举荐自己。作为一个文人,这种求人办事之事多少有些俗气,所以在诗中孟浩然便借咏洞庭湖来暗写,却写出了这篇千古绝唱。最后四句:“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暗示自己是一介布衣,想要建功立业却找不到出路。如此一想,便有了后一句觉得愧对明君之语。无论是无舟之苦,还是羡鱼之情,都是想“出山”一展身手。
文人求人,多半也系不得已。当初文学青年萨克雷给狄更斯写信,求帮忙找工作,狄更斯还真给萨克雷找了个画插图的营生。沈从文当年给不少文坛前辈写信求助过,也得过郁达夫、杨振声、徐志摩等人的帮助。实际上在现代文学史上,求人不是稀罕事,比较大方。倒不像如今,某些文学评奖搞网络投票,弄得作家四处发链接求人刷票,不成体统。
1989年9月,作家王小波在山东工作的二姐拿钱买书号给王小波出了第一本书。书名叫《唐人故事秘传》,封皮按当时通俗读物设计,收录有《红拂夜奔》等四篇“严肃”小说,定价两元。王小波大概也觉着拿不出手,总说是自己“乱编的”。但在人民大学求职时,他还是给同事展示了这本书,也正是看了书,“人大”才留下王小波。《黄金时代》出的也极为艰难,没走正规渠道,因而不能上订货会,不能打广告,书店不卖。那阵子,王小波每天都推着自行车,后座上绑两捆书,到北京各个书摊和图书批发市场求人推销、求书商买书。而且一上来都是白送人家几本,后面要的话再结钱。之后为推销还开了个研讨会,李银河请了不少评论界名家,大家給《黄金时代》盛誉,可那天王小波开完会就提了个尼龙布兜子,装了满满一兜子《黄金时代》跑到清华大学去兜售了。那时候王小波还准备考一个“大货本”,他对朋友说想考车本就是不想今后再四处求人卖书了,可以靠开长途车生活。即使四处求人,到王小波去世前,定价12元8角的《黄金时代》也没卖完。
如今的朋友圈,人人都有张交友网,时间一长,慢慢形成一个个圈子——各种圈子环环相扣,简单点像奥运五环图案,复杂的堪比胡彪献的联络图。每个圈子里都有不甘在一个圈子里踢腾的“能人”。他们精力充沛,韧性十足,有了他们串联,很快圈子与圈子间便环环相扣,每个圈子都有交错的时候和交错的人。估计照王小波的水平跟李银河的人气,他那点书在今天光犬牙交错的朋友圈都不够卖的。
创建一个清明、文明、进步、诚信、友善的社会,让人人活得轻松,不再为办事求人,这话说着容易,做起来很难,因为此间要克服的是人们内心的藩篱。都用过痒痒挠吧,痒痒挠还有个绰号叫“不求人”。别小看不求人,这是存于多少人心中的一个很大的理想和志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