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声喧嚣,再读一读王小波

2020-06-19 08:00易米三升张家明
记者观察 2020年3期
关键词:李银河王小波著名作家

易米三升 张家明

“我是个俗气至顶的人,见山是山,见海是海,见花便是花。唯独见了你,云海开始翻涌,江潮开始澎湃,昆虫的小触须挠着全世界的痒。你无需开口,我和天地万物便通通奔向你……”

王小波的妻子李银河最近在抖音发布了这段话,并标注作者是王小波。结果,一位名为“诗人骨头架”的微博博主站出来说,这段话其实是她原创的。随后,双方为此展开激烈争论。

如果说这段话出自王小波给李银河的情书集《爱你就像爱生命》,很多人大概不会怀疑,因为这看起来确实有点像恋爱中的王小波。但事实上,这段话确实不是王小波写的。翻开《爱你就像爱生命》全书,里面没有“见山是山,见海是海”的佛谒,也没有“云海翻涌,江潮澎湃”的爛俗情话。

更重要的是,王小波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一个“俗气至顶”的人。他在某年六一儿童节给李银河的信里写过,他从童年至今唯一不变的东西就是对“平庸生活”的狂怒:“小时候我简直狂妄,看到庸俗的一切,我把它默默地记下来,化成了沸腾的愤怒。不管是谁把肉麻当有趣,当时我都要气得要命,心说:这是多么渺小的行为!”

但在网上,很多人信誓旦旦地说,“我是个俗气至顶的人”这段话出自王小波的《爱你就像爱生命》。他们真的有看过《爱你就像爱生命》吗?还是只是人云亦云?这种众口一词、积非成是,倒让人想起王小波说过的一句话:“在人世间有一种庸俗势力的大合唱,谁一旦对它屈服,就永远沉沦了。”

事实上,这就是王小波目前在大众文化中的尴尬境地,生平最讨厌庸俗的他,渐渐地被庸俗化了。王小波的作品,仿佛只剩下一部情书集《爱你就像爱生命》。网上流传的王小波情话,甚至不是他写的。

什么让他变得著名?死亡、媒体、李银河

王小波一开始并没有那么大名气。1997年4月15日,《南方都市报》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登了一条“著名作家王小波逝世”的消息—这是媒体第一次报道王小波的死讯,此时距离他去世已经过了四天。这则消息的作者张晓舟曾提到,上版时编辑还犹疑地问他:“他真的‘著名吗?”答案在当时是否定的。因为加上了“著名作家”这个头衔,这则讣告如今看来更像一个预言。

2017年,一则缅怀王小波的活动消息刊登在《南方都市报》上。尽管生前两获“台湾联合报文学奖”,并在多家报纸杂志上撰写专栏,甚至还凭借《东宫西宫》成为中国第一个在国际电影节上拿到最佳编剧奖的人,彼时的王小波,仍然称不上是“著名作家”。反而他作为作者,还得亲自去书摊兜售自己的作品。

直到死亡来临,王小波人生的终点,却是他成为“著名作家”的起点。生前因为各种原因“上不了台面”的王小波,死后不仅上了台,还被人立成台上的大旗。

1997年5月,王小波生前计划好的“时代三部曲”经由花城出版社推出,之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王小波的杂文集、散文集、剧本集不仅突然就出版了,并且销量非常可观,光是《我的精神家园》,就在5个月的时间里再版3次,发行超过了10万册。

前后如此巨大的差异,是因为王小波太超前于时代了么?好像并不是。或者是因为无法出版而被埋没了吗?好像也不是,《黄金时代》1994年第一次在大陆出版,那些书直到王小波离世也还没有卖完。

从受冷遇到被追捧,王小波的死亡仿佛触发了某台机器的开关,原本停滞的齿轮开始加速运转。一切发生得很快。随着作品的畅销,各类对王小波的纪念、评论文集相继出版,紧接着专业期刊上也开始出现针对王小波作品的学术性文章。

在媒体的推波助澜下,王小波逐渐成为一种文化现象,也正是在这一时期,土小波的形象开始逐渐抽象,从“著名作家”慢慢向“浪漫骑士”“行吟诗人”和“自由思想家”演变。这三个形象的建立,有很大一部分功劳属于李银河。自王小波离世后,李银河不仅整理了他的很多作品,同时也非常积极地参加各种纪念王小波的活动,在各个媒体上为大众分享作品之外的、她心目中的王小波。

2007年,李银河为了纪念王小波去世十周年,发起“重走小波路”活动,与一些王小波的读者前往云南陇川弄巴农场,参观王小波曾经插队的地方。这个时期是李银河对王小波的纪念高潮,也招来了不少炒作王小波的非议,尽管她自己也承认:“这个活动有点私人的怀念意义,本身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让更多人读王小波,无疑是具有深远意义的。但是,在李银河和媒体的推动下,王小波的形象更丰满、知名度更高的同时,也可能导致了部分失真。如今李银河抖音的运营团队错认王小波的语录,就是王小波被庸俗化的结果之一。

沉默的大多数,并不读王小波

我们总是提到“王小波热”。的确,王小波最“热”的时候,有一群狂热的王小波读者,效仿刻印“青藤门下走狗”的郑板桥,自称“王小波门下走狗”,通常在论坛里交流,偶尔也在现实中相聚,出席一些纪念王小波的活动。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曾经模仿王小波的风格创作了不少小说,并且集结成书,一共出了无部。

知乎上有人问:“为什么喜好文学的人普遍喜欢王小波,出了这个圈子知名度就不高了?”答主老杨叔说得好,喜爱文学的人并不普遍喜欢王小波,王小波在非文学爱好者中更受欢迎。王小波以“一个特立独行的猪”闻名于世,但这种特立独行,一来不为严肃文学所接纳,主流文学史几乎没有给王小波留下位置,二来在普罗大众那里也被当作一种姿态。真正的王小波,被消化,被掩盖。

于是,王小波成了人见人爱的“撩妹高手”。王小波给李银河写的情书,被摘抄,被转发,被引用,被模仿,就连“你好哇”三个字都被赋予了特殊意义,成了王小波的专属表白。

他还成了一名“语录作家”。曾有媒体做过调查,王小波最受欢迎的三句语录分别是:“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事实上,有些崇高是人所共知的虚伪,这种东西比堕落还要坏。”“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很多人都读过这些充满幽默与见识的语录,还把它们当作自己个性、理想的注脚。就像李银河在《一个特立独行的人:王小波画传》序言里写的:“王小波就像一个接头暗号,这些人通过别人时王小波的喜爱程度辨别对方是否同类。”

但或许,王小波本人绝对不愿意看到,世上的人被分成了两种,一种叫“王小波门下走狗”,一种叫“不是王小波门下走狗”。

王小波值得再火一点

王小波是谁,不妨让王小波自己来说。有记者问过王小波,为什么1995年之后就很少在报刊上写文章了,在做什么?王小波说了三个字——“写小说”,而且是“写一种很长的、古怪兮兮的小说,一种历史题材的小说,还没有机会发表过的小说”。

他觉得这是他最想尝试写的东西,而且,“是一个作家真正应该做的工作”。换言之,王小波对自己的定位,是一个小说家。所以,张晓舟对王小波的标签符号有一个很有力的澄清:“王小波首先并不是一个什么“浪漫骑士”“自由思想家”,而是一个小说家,一个被想象力的天使和魔鬼轮番折腾的小说家。”

今天在《爱你就像爱生命》的情书里,读者往往惊叹于王小波的细腻表达与奇思妙想,但如果翻一翻王小波的小说就会知道,情书只是王小波最普通的文字表达而已。王小波最与众不同的是其奇特的想象。

在王小波重写唐传奇的那些作品里,他的想象力发挥到了极致,成了一种历史哲学。在《红拂夜奔》里,王小波写到李靖发明了一架用来“开平方”的机器,然后他就扛着这个东西到处找人融资,但大家都不理解,也不想知道什么是“平方根”。最后,唐太宗买了这个机器,因为这个机器开平方的时候,开出的全是无理数,谁也不知怎么躲。于是,唐太宗让军队装备了开平方机器,横扫千军,无往不胜,有一些死在根号二下,有些死在根号三下。

很荒诞的想象,但王小波说,这并不是他有意为之,人类的历史本来就是如此。在这个意义上,台湾作家张大春说,王小波可说是“中国现当代小说史上的第一人”。

王小波这种特立独行的作者,总是被质疑、被炒作。站在21世纪往回看,如果王小波真的火过,他应该也已经过时了。但众声喧嚣,请大家再读一读王小波。

摘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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