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启新
摘要:对于蒲松龄与淄川高氏的交游,袁世硕等专家已作过考证。但限于资料,有的考证语焉不详,有的事实甚至出现偏差。本文依据聊斋诗文、《淄川县志》《淄川高氏家谱》等资料,对蒲松龄与淄川高氏交游研究中的不确乃至错讹之处作進一步考证:《上仙》所言高振美,当为高珣,字震美;《侯静山》所载高举病逝时“少宰兄弟尚诸生”不准确;目前专家不曾详细考证过的高之騊其人之生平;蒲松龄曾经撰写挽联沉痛悼念高珙;蒲松龄与高之氵驛是什么样的“舅甥”关系。
关键词:聊斋诗文;淄川县志;高氏家谱;淄川高氏;补考
中图分类号:I207.419 文献标识码:A
淄川高氏明初自蒙阴狗跑泉迁至淄川月庄,至明末清初已成为享誉鲁中的名门望族,科甲连第,显宦辈出,十世高珩更是淄川高氏的杰出人物。淄川蒲氏家族与高氏家族世有联姻,蒲松龄与其家族中的高珩等人交往密切、友情深厚。对于蒲松龄与高珩及淄川高氏的交往,袁世硕、赵蔚芝、盛伟先生等专家已有考证,极为精当地说明了许多问题,但限于资料,也有些考证语焉不详,有的事实甚至出现偏差。本文依据聊斋诗文、《淄川县志》《淄川高氏家谱》《高氏家模》等资料,对于蒲松龄与淄川高氏交游中的不确乃至错讹之处、聊斋诗文中有关淄川高氏生平业绩的记载作进一步探讨,同时对《聊斋志异校注》中未注或注释不全的高氏情况予以补注。
一、高振美是谁
《聊斋志异·上仙》写道:“癸亥三月,与高季文赴稷下,同居逆旅,季文忽病。会高振美亦从念东先生至郡,因谋医药。” [1]972盛伟先生《聊斋志异校注》作出注释:“高季文:名之駮,淄川县人。康熙丁丑年(1697)拔贡生,授山东东昌府茌平县教谕,未任卒。传载《淄川县志》卷五。”“高振美:其人生平未详。”“念东先生:高珩,字葱佩,号念东,晚年号紫霞道人,淄川人。……传载《淄川县志》卷五。” [1]973
委托文友高庆礼先生查阅《淄川高氏家谱》,谱载:九世,“高所就,字完室,行十四,增生。配曹氏、王氏,子一:珣。”十世,“高珣,字震美,号梦琳,行三,附贡生。配蒲氏,子二:之騛、之氵驿。”据此可知,《上仙》所言“高振美”,当为高珣,字震美。“振美”应为“震美”误写。
《高氏家模·高侍御行实》有段关于高珣的资料:“叔大父捐宾客,叔震美公方五岁。府君保艾抚育,无异同胞。稍长,即课以读,提命谆切。年十四,遂入泮。迨成立后,独同居数载,自府君之广平,始各爨焉。” [2]197大意是,高珣五岁时,父亲就去世了。高玶将高珣当作亲兄弟抚养,将他接到自己家里一起生活,成人后仍然如此,直到高玶去广平府担任推官,两兄弟才分灶另过。高玶还为高珣提供良好的教育条件,真诚教导,严格要求,使得高珣十四岁时就考为秀才。查阅《淄川高氏家谱》可知,高誉生二子:所研、所就。所研生二子:琢、玶;所就生一子:珣。因此,高玶与高珣是同祖父的叔伯兄弟。
《淄川县志》没有高珣的资料,但有其次子高之氵驿的记载(见下文)。
十一世高之駮是高珙的三子,乾隆《淄川县志·选举志·续贡生》:“高之駮,字季文。丁丑拔贡。授东昌府茌平县教谕,未任卒。” [3]559《淄川高氏家谱》:“高之駮,字季文,行三,廪生,康熙丁丑拔贡生,授东昌府茌平县教谕。配仇氏,子一:肇勤。”
依据《淄川高氏家谱》所载,高珣与高珩为同曾祖高汝登之从兄弟;高珙与高珩为同祖父高举之孙,高之駮是高珙三子;高珣与高之駮为从叔侄。
“癸亥”是康熙二十二年(1683)。这年三月蒲松龄等人到济南所为何事?据邹宗良先生考证,此年“徐旭玲莅山东巡抚任,有观风课士之举;蒲松龄因于三月赴济南应试,有《夹谷行》诗。” [4]371蒲松龄赴济时与高之駮同行,又同居旅店。高之駮忽然生病,于是蒲松龄与后至之高珩、高珣商议,一起前往南郊梁家求狐仙医药,并询问菩萨、阎罗诸事。回到淄川后,蒲松龄概括问狐求药过程,写作了《上仙》。
二、时少宰兄弟尚诸生
《聊斋志异·侯静山》写道:“时先生祖寝疾,或致书云:‘猴静山,百年人也,不可不晤。遂以仆马往招叟。……时少宰兄弟尚诸生,方入闱归,仙言:‘二公闱卷亦佳,但经不熟,再须勤勉,云路亦不远矣。二公敬问祖病,曰:‘生死事大,其理难明。因共知其不祥。无何,太先生谢世。” [1]974
盛伟先生《聊斋志异校注》对此注释:“少宰兄弟:指高珩及其兄高玮、弟高玶。”“文中所言,事发于‘时少宰兄弟尚诸生,时间当在高玮与高珩中举之崇祯十二年(1639)以前。” [1]975
按《侯静山》所述,高珩祖父高举逝世前,高玮、高珩两兄弟已经进学,成为秀才;大仙预言二人前途无量,只要努力,就会中举;此后不久,高举去世。其实,蒲松龄这一记载是不准确的,盛先生的注释也不全部正确。这可从《侯静山》涉及到的几个人物入手分析此事。
1.高举去世时间
查阅《高氏家模》中《中丞公暨邹赵二恭人墓志铭》《中丞公暨邹赵二恭人行实》,高举生于明嘉靖三十二年癸丑(1553)二月十六日子时,殁于天启四年甲子(1624)四月廿日巳时,享年七十二岁。[2]36
《清史稿·选举三》:“有清科目取士,承明制用八股文。取四子书及易、书、诗、春秋、礼记五经命题,谓之制义。三年大比,试诸生于直省,曰乡试,中式者为举人。……顺治元年,定以子午卯酉年乡试,辰戌丑未年会试。乡试以八月,会试以二月。均初九日首场,十二日二场,十五日三场。殿试以三月。”据此,高举去世之年恰逢乡试,高玮、高珩兄弟只要进学,就有参加乡试的资格,当然需要通过由山东学道主持的科试。一般情况下,学道到任的第一年是岁试年,岁试全省生员;第二年是科试年,考试有意参加乡试的生员;第三年是乡试年,学道仍负责考试因故未参与科试的生员,而且有两次考试,即录科、录遗。《侯静山》所谓“方入闱归”,应该指的是这年四月之前的录科或录遗,而不是乡试,因为乡试时间是八月。文中猴仙所言“二公闱卷亦佳,但经不熟”,是断言高玮、高珩兄弟未通过录科考试,还没有取得参加该年乡试的资格,而不是盛先生认为的已经参加了崇祯十二年的山东乡试,回到家中。再者,因为高举卒于天启四年四月,所以猴仙预言“少宰兄弟”前程这事当发生于此年四月稍前,不会早于该年年初,文中“无何”(注:不久;很短时间之后)二字可作为其证据。盛先生所谓猴仙预言高珩兄弟中举之事,“时间当在高玮与高珩中举之崇祯十二年以前”,时间跨度太长,因此这一结论不准确。
2.高玮、高珩进学时间
乾隆《淄川县志·人物志·文学传》:“高玮,字握之,号绳东。崇祯己卯解元,顺治丙戌进士。少承家学,天才秀颖。与难弟司寇公弱冠齐名,以元魁同举于乡,有玉谷同升之目。司寇公先登馆阁,公后三年始登第,司理河间。丙戌,河南聘取同考。在任未几,遇土寇陷城,罢职归田,日以诗酒自娱。所著有《淄风辑略》《为善于家》《三要图说》《家塾宝训》《规训随抄》《南游诗草》《护生编》《遗言赘语》诸书。放情怀斝,徜徉山水,往往酒后耳热,击碎唾壶,以寄坎壈牢骚之致焉。公殁后,河南所拔士李孝廉,不远千里,匍匐会葬,盖文章遇合之感深矣。子孙玉立,拟之五桂八龙,庶几后先辉映也夫。” [3]673-674
王士禛《司理公墓表并铭》记载:“父宏室公所蕴,娶于王,为先少师、大司马府君女,生公暨弟少司寇珩,世所称念东先生者也。二公皆具异秉,数岁已读书等身。幼随母归宁,太师试以经艺,立成,各岳岳不相下,大奇之。及归亲,送之门。或以为问,答曰:‘二孙虽童稚,天下奇才也。吾见之,如中郎之于王仲宣,元礼之于孔北海,讵可以童子而忽之?由是益知名。公年十四补博士弟子,每试,辄冠其军。而司寇以原籍为青州府学生,每试,与益都孙文定廷铨、临朐冯文毅溥鼎立,相甲乙。四公齐名,一時亡敢抗者。崇祯己卯,公以第一人领解额,文毅次之,文定与司寇名又相次,时人艳称之,比于唐陆宣公之得韩愈、李绛、崔群、李观诸人,宋欧阳兖公之得二苏、曾巩、刘攽云。既而,司寇以崇祯癸未登第,为馆职。又三年,世祖章皇帝顺治丙戌傅以渐榜,公始赐同进士出身,授河间府推官。……生以明万历三十七年三月二十六日,卒以康熙七年十一月十二日,得年六十。” [2]78-80
据此,高玮生于明万历三十七年(1609)三月二十六日,明天启二年(1622)补博士弟子员,也就是说,高举在世时,高玮就已经成为秀才。
乾隆《淄川县志·选举志·进士》:高珩“崇祯癸未杨廷鉴榜,选庶吉士。顺治乙酉授秘书院检讨,升国子监祭酒、侍讲学士,典试江南正主考,纂修《实录》副总裁,詹事府詹事、国史院学士、礼部右侍郎、吏部左右侍郎,调太常寺少卿、大理寺少卿、宗人府府丞、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刑部左右侍郎,晋阶通奉大夫,致仕。著有《荒政考略》《四勉堂笺刻》《栖云阁诗文集》若干卷。” [3]532
王士禛《司寇紫霞公神道碑铭》:“崇祯己卯,绳东先生以第一人领山东解,公亦同举,才名籍甚,人拟之机云、轼辙。癸未,举礼部,赐同进士出身,改翰林院庶吉士。明年丁甲申之变,世祖章皇帝定鼎。起家,授检讨,迁国子监祭酒。……公素无疾。丁丑十一月,忽饮食稍减,呼诸子孙前语之,曰:‘吾将逝矣!己所不欲者,勿以施诸人;天之所恶者,勿以行诸己。尔辈勉之矣!洒然而瞑。公生以万历壬子八月二十九日,距其卒,得年八十有六。” [2]102-104
高之騱《司寇公行实记略》:高珩“生而至性过人,读书具宿慧。十二岁时,业师郝先生书上中丞公,评隲及门之士,首以大器许公。十四岁,以蒙邑祖籍应童子试于青郡,复见赏于太守徐公讳九章,覆试后堂,待以殊礼。十五岁,补青州博士弟子员。二十四岁,丙子闱中文已入彀,以经艺之一语稍长,遂置副榜。归,过市廛里,父老目而惜之,曰:‘高氏子弟可以书香光先业者,此君兄弟耳。今一中副车矣。淄邑比年中副车者,率不得科第,深可惜也。府君闻之,私心自期曰:‘天运可以力挽,命数亦由自造。了凡袁先生独不可法乎?吾必为挽回气运之人。遂取功过格,极力行之,益奋志诗书。己卯科领乡荐榜首,即不孝本生府君司理公也。兄弟联芳,乡里以为荣。此后,淄邑以副榜登第者累累矣。癸未,捷南宫,旋试,入词林,授庶吉士。” [2]112-113
据此,高珩生于明万历四十年(1612)八月二十九日。天启七年(1627),高珩十六岁,以蒙邑祖籍应童子试,补青州博士弟子员。《司寇公行实记略》所谓时年高珩十五岁之说,记述有误。天启四年,祖父高举去世时,高珩只有十三岁,尚未进学。因此,《侯静山》中所言“时少宰兄弟尚诸生”,不完全准确,正确的表述应该是“时高玮尚诸生,高珩为童生”。
3.高玶是高珩从弟
乾隆《淄川县志·选举志·举人》:“高玶,字在衡。顺天丙戌科。” [2]543乾隆《淄川县志·选举志·进士》:“高玶,顺治壬辰邹忠倚榜。授广平府推官,擢贵州道御史,巡监河东,掌河南道事。” [3]534
孙廷铨《侍御公墓志铭》:“赠都御史柳溪公,以子浙抚东溟公贵,即今刑部侍郎念东公大父也。浙抚季弟、太学公曰誉,是生赠御史公所研,则君考也。” [2]154
按高玶墓志铭所言,查阅《淄川高氏家谱》可知,高玶的父亲是高所研,号敬室,诰命赠宗丞;祖父是高誉,是高举的三弟;曾祖是柳溪公,即高汝登。因此,高玶与高玮、高珩是从兄弟,不是亲兄弟。盛先生注释“少宰兄弟,指高珩及其兄高玮、弟高玶”,是错误的。
其实高玮、高珩的亲兄弟应该是高瓒。乾隆《淄川县志·选举志·恩荫》载:“高瓒,字孝酌。中丞东溟公举孙,赠府丞、宏室公所蕴季子也。幼补弟子员,以兄司寇荫入太学。孝友肫诚:十二岁失怙,公哀毁如成人;事母袁,一言一动,奉命惟谨;事两兄,怡怡无间言。子一:之騧,端方醇谨,一时梓里咸奉为典型云。” [3]578高玮《赠宗丞公墓石志》:(高所蕴)“子三人:长玮,己卯乡荐第一,丙戌进士,直隶河间府推官,娶同邑举人张公泰来女,继娶同邑廪生王公启睿女;次珩,己卯举人,癸未进士,选庶吉士,历官祭酒、吏礼二部左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太常大理少卿、宗人府府丞,娶益都举人岳公岱支女,母王淑人出。又次瓒,邑增生,娶同邑生员韩公茂楷女,母袁淑人出。” [2]67据此,高瓒与高玮、高珩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三、高之騊生平
《聊斋志异·邵士梅》结尾处写道:“此高少宰言之,即高公子冀良同年也。” [1]670此段大意是,邵士梅再世为人的故事由吏部侍郎高珩亲口讲述,邵士梅与高珩长子高之騊系进士同年。据《济宁州志》记载,邵士梅于顺治八年辛卯(1651)中举人,十六年己亥(1659)成进士,初任山东登州府教授,再任吴江知县。王士禛《池北偶谈·邵进士三世姻》载有邵士梅与其妻三世为夫妇的传闻。
乾隆《淄川县志·选举志·举人》:“高之騊,字冀良,顺天甲午科。珩子。” [3]544乾隆《淄川县志·选举志·进士》“高之騊,字冀良,司寇念东公长子也。生而磊落英多,尚意气,重然诺,有鹏搏万里之概。顺治甲午膺乡荐,己亥捷南宫,辛丑成进士,授贵州平越县知县。” [3]535《淄川高氏家谱》:“高之騊,字圣游,一字冀良,号慎旃,行二。增监生,顺治甲午顺天举人,己亥会试,辛丑进士,任贵州平越县知县。配毕氏。子三:肇恒、肇鼎、肇丰。”
高之騊“己亥捷南宫”,是指参加顺治十六年礼部主持的会试,被录取为贡士,但他并没有接着参加殿试,而是“辛丑成进士”,也就是两年之后参加了十八年(1661)殿试,成为位列二甲进士。邵士梅既然十六年成进士,应该参加并通过了该年会试,因此高之騊与邵士梅理所当然是同年。
高之騱《平越慎旃公录·科名仕邑记略并庭训附》:“公讳之騊,字骥良,号慎旃。顺治甲午科顺天举人,己亥、辛丑科进士,仕贵州平越县知县。公乃司寇先公长子,予兄也。生而英敏,宿具远略,虽早依庭荫,能锐志诗书。诵读作文,日有程课。偶或人事间之,必午夜挑灯补完乃已,不少自宽假。是以弱冠即荐贤书,掇巍科,双亲为之解颜。意不乐居京职,思得花封百里地,將以展其所学,奈初仕即任贵州平越县尹。荒落之区,兼以驿递困扰,不可为理。未二年,更遭吴逆之变,黔省全境兵哗尽陷。时云贵总制甘公犯难死之,是非之际,无敢吊临之者。公毅然往哭其柩,旁观者为之股栗。其见义必为、品谊气节,亦可以见一斑矣。既而颠沛流离,几不免于虎口,九载归来,落职家居。运与才左,知者多为惋惜焉。然而,早掇科第,仕脱患难,平安归故乡,华发莱衣,依依老亲膝下者,尚十六年余。且公岁五旬犹悭于嗣,后育三丈夫子,皆目稽其室家成立。身寿臻八帙,所得于天者,或亦常人之未易及者也。” [2]165
高之騊是高珩的长子,生于崇祯四年(1631)。十七岁就考为秀才,顺治十一年(1654)中举人,十六年参加会试,十八年成进士,位列二甲。高之騊不愿做个碌碌无为的京官,希望能像西晋河阳县令潘岳那样建功立业,以施展自己的聪明才智。康熙十一年(1672),高之騊前往贵州担任平越知县(今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所属福泉市)。平越县地处偏僻,是个荒芜冷落的县,再加上驿递困难,交通闭塞,实在难以治理,不可能有大的作为。康熙十二年(1673)十一月,即高之騊担任平越知县不到两年之时,发生三藩之乱,贵州士兵哗变,全境沦陷。高之騊不愿追随吴三桂叛清,就与幕僚张谱一起化装成道士,逃离平越县。他们不敢走平坦大道,辗转山谷之间,颠沛流离,险阻备尝,于康熙十九年(1680)回到淄川家中。高之騊回到家乡时间,高之騊在《司寇公行实记略》中有记载:“及庚申(注:康熙十九年)岁,兄甫归来,母已去世五年。” [2]116高之騊归来之年,恰是高珩“以原官致仕”之年。《科名仕邑记略并庭训附》中的“九载归来”,当指高之騊从离开家乡至回到家乡的时间。
文中的张谱是高之騊的从姑父,乾隆《淄川县志·选举志·附录》有其小传:“张谱,字缘文,一字嗣宗。忠节泰瑞子。邑诸生。豪爽洒脱,能诗文,有《行素堂诗文稿》《山左诗钞》。按,先生为高念东侍郎从妹婿。侍郎长公之騊,官贵州平越县知县,先生同往。值吴逆之变,先生与之騊皆作道人装,展转山谷之间,十余年始归。故其诗多感慨悲悼之音。卒年七十三。子永裕,邑增生。” [3]565
高之騊居家期间,主持家政,严格教子。他的长子高肇恒著有《平越公庭训录》,详细地记载了他的嘉言善行。高之騊教育子女首先要持家俭约,他说:“汝辈识见未定,或见富厚生健羡心,或当淡薄生厌苦心,不图久远,惟规目前,于素位之行、保家之道,无所取也,故书以相勖。《易》曰:‘其亡其亡,系于苞桑。诗曰:‘不忮不求,何用不臧?所当三复焉。” [2]168其次要勤于读书,认为读书作文能够改变人的品行和气质。他说:“迁善改过、变化气质,除读书之外,别无良方。但不将圣贤文字细心体贴,不特作文无好文,即为人亦无上进也。” [2]168三是重申了高氏家族的家法:“世情薄恶,不可存也;时贤狷巧,不可效也。宁淳朴,勿虚伪;常谦下,勿狂肆。” [2]168要求高氏子孙牢记《礼记》中《曲礼》《少仪》的格言名句,一以贯之地遵照执行。
高之騊著有《含翠堂诗集》,内收七律《旅困值雪》,诗云:“冻合遥天暮雪飞,寒肩孤耸拥鹑衣。臣饥欲死当安命,寇乱如麻敢曰归。兄弟鹡鸰贫共急,儿孙牛马老相依。北风吹背萧萧冷,谁寄梅花到竹扉?” [2]251似写遭逢三藩之乱后归家途中的所见所感。乾隆《淄川县志·艺文志·诗》收录了高之騊的两首七言绝句,分别是《载酒堂看小使弄舟》《载酒堂偶咏》。
高之騊在父亲高珩身边尽孝十六年,于康熙四十九年(1710)去世,享年八十岁。高之騊五十多岁才陆续生育三个儿子,分别是:肇恒,字道久,一字孟常,号醒斋,行四,附监生,配韩氏、沈氏;肇鼎,字保实,一字仲台,附生,行六,配毕氏、孙氏、吴氏;肇丰,字峄常,一字李尚,号宜中,行八,监生,考授州同知,配毕氏、赵氏、张氏。
四、蒲松龄悼念高珙
盛伟先生编辑的《蒲松龄全集·聊斋文集》收录了蒲松龄悼念高珙的挽联《挽高受老》,文曰:“珂里遗佳谋,虽修文召已降玉楼,尚有兰芽散馥;槐堂开令绪,惜骑鲸人溘先薤露,未睹驹齿昂霄。” [5]353蒲松龄纪念馆编、盛伟辑注《聊斋佚文辑注》也收录了这幅挽联,且有注释:“高受(老),名拱,字受之,贡生,慷慨好义,《淄川县志》有传。” [6]33
乾隆《淄川县志·选举志·例贡》:“高珙,附贡,考定州同知,举孙。” [3]582明清时通过纳捐取得的贡生称例贡,不算正途,也称附贡、增贡、廪贡。乾隆《淄川县志·人物志·续义厚》:“高拱,字受之,贡生。慷慨好义,闾里族党间有不平事,抵掌缓颊,是非立分,莫不心折。犹子婚嫁,任为己事。贫不能给者,并受之产。聚甥弟侄十余人,为之设馆延师。饮食灯火之费,日用倍于其家,廿余年无倦色焉。见《府志》。” [3]663文中“高拱”的“拱”字当为误写,应为“珙”。
《淄川高氏家谱》记载:“高珙,字受之,行二,附贡生,考授州同知。配孙氏、孙氏、李氏,子五:之駜、之马隺、之駮、之马舟、之駥。”高珙是高举的孙子,高所青羽的次子。其三子之駮(字季文),蒲松龄在《上仙》中有记载。《高氏家模》中《中丞公暨邹赵二恭人行实》记载:“珙聘翰林院检讨孙之獬女。” [2]37孙之獬,字龙拂,淄川县(今淄博市博山区)孙家大庄人。乾隆《淄川县志·选举志·进士》:“孙之獬,天启壬戌文震孟榜。选庶吉士,授翰林院检讨,升侍讲,崇祯戊辰回籍。顺治甲申,起礼部侍郎,升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翰林院侍讲学士,招抚江西。回籍殉邑难。” [3]531
《挽高受老》中的“高受老”是对高受之,即高珙的尊称。挽联上联中的“珂里”是对他人故里的美称。“玉楼”是传说中天帝或仙人的居所。唐李商隐《李长吉小传》:“长吉将死时,忽昼见一绯衣人……笑曰:‘帝成白玉楼,立召君为记。天上差乐,不苦也。长吉独泣,边人尽见之。少之,长吉气绝。”后因以为文士早死的典故。“兰芽”,兰花的嫩芽,常比喻子弟挺秀。下联中的“槐堂”即三槐堂。史书记载,周代宫廷外植有三株槐树,百官朝见天子时,三公皆面槐而立。“三槐”代指三公。“令绪”,指伟大的事业或业绩。“骑鲸”,亦作“骑京鱼”。《文选·扬雄〈羽猎赋〉》:“乘巨鳞,骑京鱼。”李善注:“京鱼,大鱼也,字或为鲸。鲸亦大鱼也。”后因以比喻隐遁或游仙。“薤露”,指薤上的露水,为中国古代著名的挽歌。“驹齿”,指年少的人。蒲松龄的这幅挽联,高度评价高珙的道德文章,赞扬其子孙出类拔萃,同时对他不幸去世表示沉痛哀悼。
五、蒲松龄称高之氵驿“吾甥”
蒲松龄写有两首与高之氵驿有关的诗,分别是七言律诗《和高梓岩》、杂文古诗《哀梓岩》。蒲松龄称他“吾甥也”,哀怜他“幽忧侘傺”的人生,推崇他清贵端方的品德。
《哀梓岩》在《聊斋诗集笺注》中系于康熙四十一年壬午(1702),从诗集的接排顺序看,此时蒲松龄似在蒲家庄自己家中。小序曰:“高之氵驿梓岩,吾甥也。文章道义,一时所推。不幸早殁,孤嫠失所。爱莫能助,为哀词以伤之。” [7]343此序透露出三条信息:高之氵驿是蒲松龄的外甥,其文章和品德为人推崇,其孤儿寡母被迫流离失所。同时也可以推知,高之氵驿当于本年去世。
诗云:“噫!梓岩!噫!梓岩!文品清贵人品端。不幸遘霜露疾,吟呻且读犹能挥长篇。士龙笑不减往昔,其病乃在膏上肓下间。日渐以沉痼,骑鲸竟不复还。亲宾望门哭,行人亦凄酸。忆昔颜春卿,所遗子与女,婚嫁一付平原。东陵跖,日食人肉,不闻脍禽肝。胡乃同巢乌,不抚其雏?及化鸱与枭,破巢毁子相摧残!寡妇孤儿亡,不敢旋。家中无鸡鸣,瓮盎罄尽墙壁穿。十月向尽,禾稼无人收,雀鼠啾啾场圃边。宗人俱束手,戚里但旁观,遂使闺中嫠妇伶俜诉宰官。官慈乃不为断,帝阍遥遥何处问青天?尔有司马忧,何遽不复?噫!梓岩!子未壮,胡遗畀豺虎?噫!梓岩!” [7]343赵蔚芝先生对此诗笺注:“这首杂言古诗,写高梓岩死后,孤儿寡母受到禽兽般兄弟的摧残,以致放弃家业,逃亡在外,家族、官府都不肯主持公道。作者对高梓岩的逝世和他家属的不幸表示了深切悼念与同情,对他的禽兽般兄弟进行了强烈的谴责。” [7]343袁世硕先生同意赵先生的观点,认为此诗前说“同巢乌,不抚其雏”,后说高之氵驿有“司马之忧”,用《论语·颜渊篇》“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我独无”之意,可见欺凌遗孀遗孤的就是其亲兄弟。由于是祸起萧墙,而且高家势大,连县官都“不为断”,蒲松龄自然是不便干涉,“爱莫能助”,只好以诗伤之了。[6]104-105两位专家的观点十分正确。
诗中“尔有司马忧”之句,用《论语》司马之忧的典故,感叹高之氵驿没有亲兄弟出面抚养其子女,主持其子女婚嫁。其实高之氵驿有同胞亲兄之騛。《淄川高氏家谱》:“之騛,字宛西,号旷庵,行一。附监生。配韩氏。子八:肇桢、肇栋、肇朴、肇橙、肇梧、肇樛、肇檀、肇梅。”那么蒲松龄为什么还要说高之氵驿有“司马之忧”呢,这是因为高之騛在他人欺凌自己亲弟时,不但不出面制止,而且还助纣为虐,致使孤儿寡母逃往外地,不敢回家居住,不能收贮秋粮。因此蒲松龄不认可高之騛是高之氵驿的亲兄。
乾隆《淄川县志·选举志·附录》:“高之氵驿,字梓岩,有《梓岩遗诗》。《山左诗钞》梓岩诗,为余亡友胶州高西园所录。为言:‘梓岩幽忧侘傺,所遇多恶,年不及四十而死,搜其遗稿,属沂水高君梓之。子肇橘,邑诸生。” [3]565县志中有关高之氵驿评论的这段文字,出自《国朝山左诗抄》高之氵驿小传,略有删改。
卢见曾《国朝山左诗抄》卷三十三高之氵驿小传云:“之氵驿,字梓岩,自号槐安客。之騱诸弟。有《梓岩遗诗》。”卢见曾按云:“梓岩诗,为予亡友胶州高西园所录。为言:梓岩幽忧,所遇多恶,年不及四十而死,搜其遗稿,属沂水高君梓之。” [8]105文中“之騱”,系高珩次子,字仲治,监生,著有《强恕堂集》。
《淄川高氏家谱》记载,高之氵驿其祖“高所就,字完室,行十四,增生。配曹氏、王氏,子一:珣。”其父“高珣,字震美,号梦琳,行三,附贡生。配蒲氏,子二:之騛、之氵驿。”“高之氵驿,字梓巖,行二,廪生。配王氏,子二:肇棫、肇橘。”
依据上述资料,参以高凤翰《〈梓岩遗诗〉序》等其它相关资料,可以大体勾勒出高之氵驿的基本情况。高之氵驿,字梓岩,号槐安客,诸生,淄川高氏家族第十一世孙,生育肇棫、肇橘两个儿子。系蒲松龄的从外甥。他与蒲松龄、高凤翰等人交往密切,《聊斋志异》中的《上仙》有其父高珣(字震美)的记录,高凤翰在其身后为其编辑《梓岩遗诗》。高之氵驿因生活贫困、多愁善病,人生坎坷、壮志难酬,不足四十岁便离世。高之氵驿的诗作有一定的文学价值,入选卢见曾的《国朝山左诗钞》,《梓岩遗诗》未刊行。
袁世硕先生在《蒲松龄与高珩》中论述:高珩致信蒲松龄称其“亲家”,蒲松龄又称高之氵驿为“吾甥”,那么蒲松龄与高之氵驿二人显然有甥舅关系,抑或高之氵驿并非蒲松龄的亲外甥。[8]104-105袁先生的推论无误,但限于资料,没有展开论述。
按《淄川高氏家谱》记载,高珣“配蒲氏”,即高之氵驿的外祖母家是淄川蒲氏家族,不过现有资料表明,蒲松龄没有亲姊妹嫁到高家。委托蒲先和先生查阅淄川《蒲氏世谱》,仍无头绪。综合各类资料并结合蒲先生等人推论,初步断定高之氵驿的亲舅可能是蒲兆昌。
乾隆《淄川县志·选举志·举人》载:“蒲兆昌,字文璧(贲)。天启辛酉科。晚侍母病,不赴公车。抚孤侄,如己出。生池孙。” [3]542“蒲松龄亲笔修订的《蒲氏族谱》载:‘兆昌,字文贲,明辛酉举人。配王氏,生三子:振鹭、振铎、振趾。形貌丰伟,多髭髯,腰合抱不可交。所坐座阔容二人,每每诣戚友,辄令健仆荷而从之。为人质直任性,不曲随,不苟合。明鼎革,伪令孔伟其貌,将荐诸当路,公弗许;强之再三,不可,乃罢。自此优游林壑,无志进取。因诸父、昆季朝夕劝驾,勉就公车。至闱中,不任其苦,一场遂止。后经书业中式矣。衡文者求二、三场不可得,深以为恨。居家闭门自守,不预世事,遂精岐黄之术,问医者踵接于门,虽贫贱不拒也。” [1]103-104
《国朝山左诗钞》录有高之氵驿《题舅氏屏风》,诗云:“城市厌嚣尘,卜筑黉山麓。曲壑抱幽村,乱峰插茅屋。闲庭风日佳,清梦在濠濮。壁上耒耜横,事业惟麻菽。南亩问耕还,夕阳牧青犊。架上多异书,时时课儿读。潜德却闻达,士人乃刮目。翻笑郭林宗,虽隐未绝俗。” [8]105诗中的“郭林宗”即郭泰。郭泰,东汉太原界休人,字林宗。博通典籍,善谈论。尝游洛阳,与河南尹李膺相友善,名震京师。后归乡里,官府征召不就。党锢之祸起,独得免。闭门教授,弟子数千。及卒,蔡邕为撰碑文。从诗中描述及用典情况,结合蒲兆昌传记相关资料,加以综合分析,高之氵驿的这个“舅氏”应该就是蒲兆昌。
蒲松龄与蒲兆昌的交往情况,现有资料没有记载。但是蒲松龄与蒲兆昌的儿子振铎、振趾关系融洽,来往密切。康熙十年(1671)秋,蒲松龄自宝应归家,受到蒲振铎、振趾两兄弟宴请,为此写有《八月新归,觉斯、螽斯两侄邀饮感赋,得深字》。康熙五十一年(1712),蒲振趾去世,蒲松龄写有《忆侄螽斯》,表达自己的哀悼之情。蒲松龄因为与蒲振铎、振趾兄弟关系亲密,所以也就与高之氵驿交往多、感情深,这在情理之中。据此可知,高之氵驿虽然不是蒲松龄的亲外甥,但感情深厚,不是亲甥舅,胜似亲甥舅。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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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谭 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