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莺歌
我父亲身边有一个黑漆皮红花小木箱,枕头那么大,看起来很古老,里边存放着一些重要证件。我曾经翻看过,有一些证件显得很神秘,比如工作证,1949年10月3日由中共中央统一战线工作部交际处签发。还有两个出入证,是由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办公厅警卫处盖印,日期分别是1949年9月28日和1950年5月2日。
另外一张是持枪证,1949年11月4日由北平市人民政府公安局签发。有趣的是,证件还用的旧纪年格式,临时加上公历年号。这几样东西都是新中国成立之初,我父亲在中央警卫局任警卫战士和公安部办公厅秘书处做机要通讯员时使用的证件。
后来,父亲向我解密了他曾经在中南海工作一年的经历。
1949年7月的北平,华北人民政府社会部(新中国成立后改为中央人民政府公安部)哨位上有我父亲的身影,持枪站岗,严肃认真。
那时候他刚满17周岁。有一天,本应一小时轮换的站岗时间,早早就被换岗,父亲接到命令,上交了他心爱的步枪,打起背包,坐上一辆美式中型吉普车,沿着长安大街向西行进,去哪里,他并不知道,也没有打听。不久,汽车驶进一座华丽的大门,里面古木参天,湖波荡漾,亭台楼阁,曲径通幽。父亲一行人在勤政殿的小会议室住下。很多天以后,父亲才知道这是进了中南海,曾经的皇家园林,他们这次参加的是新政治协商会议筹备会警卫处的警卫工作。
1949年1月30日,北平宣布和平解放,中国共产党人正在积极准备成立新中国,其中的重要事项,就是紧锣密鼓地筹备召开新政治协商会议。新政协的前期协商会在中南海勤政殿举行。那段日子里,响应中国共产党号召的各民主党派和社会团体人士陆续聚集北平。我父亲有幸天天见到这些在中国革命历史上有分量有影响的人物,如宋庆龄、张澜、史良、何香凝、郭沫若、李济深、沈钧儒、张治中等。不同于解放区进京官兵的朴素装束,这些民主人士多是长袍马褂,或者西装革履,有些已白发苍髯。但是,父亲心中明白,对他们的警卫与服务工作丝毫不能马虎,他们都是毛主席请来的客人。
父亲在中南海期间,见到中共高层人士也是常事,朱德、周恩来、刘少奇、陈云、高岗等等。其中朱老特别喜欢到战士们中间,看一看战士的伙食,聊聊天,大家都觉得他和蔼可亲。
最让父亲难以忘怀的是第一次见到毛主席。
有一天,父亲和姓申的战友骑自行车从勤政殿到怀仁堂办完事,返回途中,快到勤政殿附近,见一群人有说有笑地走着,中间那个人身材高大。战友说,前面走的好像是毛主席!两个人有点激动,又不能随便上前,为了看到毛主席的正面形象,只好绕道勤政殿的后门,放下自行车,穿过勤政殿,在正门稍远的距离等着。不一会儿,毛主席一行转了过来,终于看到了毛主席的正面形象,这是第一次,和画册上的毛主席形象一模一样。那时候,他俩只是傻傻地看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都未敢惊动主席。父亲回忆当时的心情:哎呀!真是不得了,自己一个穷山沟里出来的孩子,组织上这么器重自己,把自己放在这么重要的岗位上,一定要好好工作。
我父亲1932年5月出生于山西省榆社县云竹村。榆社是老解放区,人民群众参军入伍保卫胜利果实的积极性特别高。1946年,刚满14岁的父亲经他的叔父引荐加入了人民解放军,在中共晋冀鲁豫中央局社会部(后来的华北人民政府公安部)从事警卫工作。父亲凭着双脚从山西老家走到河北省武安县,又走到平山县,1949年春天跟随党中央脚步进驻北平,完成了他从一名农村少年到革命战士的历程。
父亲第一次见到毛主席,正是毛主席刚刚从西山搬到了中南海丰泽园菊香书屋居住。我父亲在协商会议做会务工作,有幸工作在这个区域里,佩戴一枚红色的通行证章,骑着自行车可以在中南海大院穿梭往来,见到毛主席就是常事了。毛主席常常在协商会议休会时到水边休息,晚饭后会在勤政殿前的马路上散步。我父亲还有一项直接为毛主席服务的工作,就是每天中午把两块写有“禁止车辆通行”的标识牌放在勤政殿后的南北路口,下午三点撤除,为的是毛主席有一个安静的休息环境。
父亲他们有纪律,遇到毛主席只能远观,不能打扰。依着父亲的性格,对于大人物会敬而远之的。但是,父亲这次却特别期待着与毛主席的偶然幸会。然而参加政治协商会议的民主人士都集中居住在天安门东侧的六国饭店和北平饭店,父亲后来被派驻六国饭店继续警卫工作,能与毛主席近距离接触的机会没有了。
第一次政治协商会议的召开,是在九月份,会址在怀仁堂。那一天是中国政治人物的大聚会,各界、各党派团体、各个解放区代表齐聚怀仁堂。父亲手中有一个名册,所知道的知名人物都一一对上了号。
1949年的10月1日,是开国大典日。战友们各自都有了任务,姓申的战友在天安门城楼的东侧警卫着一台音响,我父亲任务是机动,随着警卫处机关在中山公园门口集结待命。那是激动人心的一天,父亲亲耳聆听了毛泽东主席“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的庄严宣告,目睹了新中国第一面五星红旗冉冉升起,阅览了人民解放军受阅方阵,参与了万众欢呼的庆典。那天当晚,我父亲有了具体任务,刚刚成立的中央人民政府在六国饭店举行盛大招待会,父亲站在政务院总理周恩来和民主人士黄炎培的身后数米处担任警卫。父亲还透露,他们警卫战士和工作人员会后都领到了一份丰美的西餐,可惜许多人都吃不惯。
在中南海工作了一年左右,父亲有点失落感,因为他还不是共产党员,总觉得与这光荣又神圣的岗位不相符,入党问题成了他的心病,进京前还在平山县时他就有了入党意愿,两位曾经的入党培养人都在公安部,由于有这么一段经历,经过请示,父亲又回到了公安部,在那里光荣入党,实现了夙愿。
回到公安部的父亲依然和中南海有着密切的联系,组织上安排他在秘书处做机要通讯员。我父亲学习了摩托车驾驶,驾驶着苏联产的“莫斯科人”摩托车,挎着配发的枪支,携带着机要文件,从公安部到中南海,从中南海到公安部,每天要跑好几趟。有给毛主席的文件就送到毛主席的秘书陈伯达处,而且无论早晚都要及时送到;有周恩来总理的文件就直接送到西花厅。他进入中南海的通行证很特别,是公安部仅有的三个甲级通行证之一。可见,父亲得到了党组织的充分信任和肯定。
这一神圣的工作持续到1958年,我父亲离开北京调往西安工作为止。
年已八十八岁高龄的父亲,每每谈起在中南海的日子都特别兴奋,他说自己是一个普通的战士,干了一份责任重大的工作,特别是自己的经历能和新中国的成立联系在一起,真是终生难忘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