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津锋
在中国现代文学馆图书库中,收藏有现代女作家萧红长篇小说《生死场》的众多版本。而其中1935年12月由“奴隶社”出版,上海容光书局发行的版本最早。该书的实际出版日期为12月24日,开本为32开,135毫米×200毫米,竖排,毛边,前有鲁迅的《序言》2页,后有胡风的《读后记》6页,版权页1页,奴隶社丛书的广告页1页,正文210页。该书的封面由萧红设计,为红色粗纹纸配黑色图案。
萧红,原名张秀环,笔名“悄吟”“田娣”等。1933年,在萧军的影响和帮助下,萧红以笔名“悄吟”发表了第一篇小说《弃儿》,由此正式踏上文坛。在东北地下党的领导下,萧红积极从事左翼文艺活动。在自己的作品中,萧红以她比较熟悉的东北农村社会生活为素材,用血淋淋的事实反映了在日伪统治下的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打破了东北文坛上为日伪反动黑暗统治歌功颂德的汉奸文学的一统天下。萧红在其作品中大胆热情地歌颂了在党领导下的武装斗争。1934年初,萧红在哈尔滨便开始动笔创作《生死场》的最初二章《麦场》《麦场之二》。1934年4月22日起,哈尔滨《国际协报》副刊《国际公园》开始连载发表这两章小说。
因受到日伪特务机关的仇视和迫害,在中共东北地下党组织的关怀下,萧红和萧军1934年6月离开哈尔滨,流亡到青岛。当萧红怀着一腔救国热血来到青岛以后,她耳闻目睹了蒋介石对日本帝国主义屈膝投降,“围剿”坚决抗日救国的红军和革命根据地,并残酷镇压共产党领导的抗日爱国运动等反动行径。对此,萧红极为愤慨。为了唤起民众、揭露蒋介石集团的卖国政策、坚持抗战,萧红决心着手写一本小说。当她把自己的创作计划写信告诉了素未谋面的鲁迅先生后,她得到了鲁迅先生的热情支持和鼓励。就这样,萧红满怀爱国激情开始继续《生死场》的写作。1934年9月9日,萧红完稿。《生死场》全书共十七章。该小说真实地反映出“九一八”事变前后东北农村社会的黑暗和阶级斗争与民族斗争的错综复杂,揭露与批判了地主阶级对农民的残酷剥削与压迫,控诉与鞭挞了蒋介石的“不抵抗主义”和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东北所犯下的暴行,热情讴歌了东北人民在党的领导下对日本侵略者展开的不屈不挠的斗争。
不久,蕭红在青岛将《生死场》的复写稿邮寄给鲁迅,请其审读。1934年9月底,舒群夫妇被抓捕,萧军主编的《青岛晨报》副刊也被国民党反动政府查封。1934年10月下旬,萧军萧红在孙乐文的帮助下逃亡到上海。由于人生地疏,加之从青岛带来的钱已所剩无几,二人的经济十分拮据,精神也非常苦闷。最后,他们只得书信跟并未见过面的鲁迅先生联系,寻求帮助。鲁迅先生考虑到当时上海的白色恐怖空前严重,萧红和萧军又刚从东北流亡到上海,害怕自己同他们立即会面会引起国民党特务机关的注意而只得告知他们耐心等待机会见面。
那一时期,鲁迅和萧红萧军频繁地通信,他从思想、生活各方面指导和关心他们。当鲁迅先生在信中得知萧红的稿子无处发表时,他积极安排萧红萧军在内山书店和自己作了第一次会见。在1934年11月27日致萧军的信中,鲁迅热情地邀请萧红萧军“本月三十日(星期日)午后两点钟,你们两位可以到书店来一趟吗?小说如已抄好,也就在那里等候”。考虑到两人对上海还不熟悉,鲁迅还详细说明了到达内山书店的路线,“坐第一路电车可到。就是坐到终点(靶子场)下车,往回走,三四十步就到了”。11月30日是“上海常有的一个没有太阳的阴暗的天气”,当萧红萧军到达内山书店时,鲁迅先生已经先到了。对于那天的见面情形,萧军曾有回忆:
鲁迅先生走到我跟前,问着说:“您是刘先生吗?”我先点了点头,而后低声地答应了一个“是”字。“我们就走吧——”他说了一声,又走进内室去,把桌子上的信件、书物……很快地就包进了一幅紫色的、白色花、日本式的包袱皮里,挟在了腋下,就走出来了,并未和谁打招呼……鲁迅走在前面,两人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默默地跟在其后。鲁迅走得很快。他没有戴帽子,也没有围围巾,穿着一件黑色的瘦瘦的短长袍,下面是窄裤管藏青色的西服裤子,脚上穿着一双黑色胶底鞋。
三人走了一会儿,来到一间“安静、昏暗,有些萧条”的小咖啡店。主人是一个“秃头的胖胖的中等身材的外国人”“基本上不懂中文”。因为是“午、晚不接的空闲时间”,这所不大的厅堂里几乎没有几个客人。客人中也没有一个是中国人”。鲁迅在门附近的一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了下来。他开口说话前,萧红先问许广平来不来。鲁迅说“他们就来的”,他的话是“浙江式的普通话,我们似乎听懂了,但又并不十分明白,萧红张起她的两只受了惊似的大眼睛定定地望向了鲁迅先生”。这时,海婴来了,随后许广平也来了。许广平亲切地握着两个人的手,“这时候我注意到了萧红,她一面微笑着,一面握着手,两堆泪水竟浮上了她的眼睛”。
萧军先大概谈了下他们由哈尔滨出走的情形,在青岛的情况,以及他们之所以匆忙来到上海的原因,随后又讲到东北伪满洲国成立之后的状况和“反满抗日”斗争的情形。鲁迅介绍了上海对左翼团体和作家的镇压及左翼内部的分裂等事情。
鲁迅在见了萧军他们之后,鼓励两人:你们目下不能工作,就是静不下。一个人离开故土,到一处生地方,还不发生关系,就是还没有在这土里下根,很容易有这一种情境……我看你们的现在的这种焦躁的心情,不可使它发展起来,最好是常到外面去走走,看看社会上的情形,以及各种人们的脸。
这次见面,萧红萧军不但向鲁迅借了二十元钱,由于没有零钱,回去的交通费也是找鲁迅借的。借款让两人闷闷不乐,对此鲁迅谨慎地措辞,尽可能减轻两人心中的重负,让他们不要在乎这些小事情。
这次会面后,萧红和鲁迅先生开始建立深厚的师生情谊。鲁迅先生在能力范围内尽力去帮助萧红萧军。其中,在出版反映东北人民的抗日斗争并为萧红赢得文学声誉的著名中篇小说《生死场》上,鲁迅先生倾注了很多心血。
1935年10月20日,在给萧红萧军的信中,鲁迅先生就提到了《生死场》小说的出版问题,“那篇稿子,我并没有看完,因为復写纸写的,看起来不容易。但如要我作序,只要排印的末校寄给我看就好,我也许还可以顺便改正几个错字”。鲁迅给二萧的信中提到的复写纸写的稿子,即是萧红从青岛邮寄给鲁迅的《麦场》,因为复写稿不太清晰,看起来太费劲,鲁迅说要看印厂的排版的“末校”稿。此信还透露,鲁迅有给《生死场》改错别字的想法。1935年11月15日,鲁迅在给萧军的信中再次提到了《生死场》的校稿:
校稿昨天看完,胡刚刚来,便交于他了。校稿除改正了几个错字之外,又改正了一点格式,例如每行的第一格,就是一个圈或一个点,很不好看,现在都已改正。夜里写了一点序文,今寄上。
鲁迅的校对稿托胡风转给萧红,萧红看后很是吃惊,又去信鲁迅表示感谢。鲁迅在同年11月16日复二萧的信中说,“校出了几个错字,为什么这么吃惊?我曾经做过杂志的校对,经验也比较多,能校是当然的,但因为看得太快,也许还有错字”。
鲁迅先生原计划公开出版《生死场》,并亲自把稿子交给“文学社”。但稿子到了国民党中央宣传部书报检查委员会后被搁置半年,转了几个地方,仍未得到批准。最后,鲁迅先生决定将其编入他主编的“奴隶丛书”之三,自费出版。不仅如此,鲁迅先生还亲自为《生死场》写了序文,向广大读者推荐。在序中,鲁迅先生曾这样写道:“……这本稿子到了我的桌上,已是今年的春天,我早重回闸北,周围又复熙熙攘攘的时候了……这自然还不过是略图、叙事和写景,胜于人物的描写,然而北方人民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却往往已经力透纸背;女性作者的细致观察和越轨的笔致,又增加了不少明丽和新鲜。精神是健全的,就是深恶文艺和功利有关的人,如果看起来,她不幸得很,她也难免不能毫无所得……现在是一九三五年十一月十四的夜里,我在灯下再看完了《生死场》。周围像死一般寂静,听惯的邻人的谈话声没有了,食物的叫卖声也没有了,不过偶有远远的几声犬吠。想起来,英法租界当不是这情形,哈尔滨也不是这情形;我和那里的居人,彼此都怀着不同的心情,住在不同的世界。然而我的心现在却好像古井中水,不生微波,麻木地写了以上那些字。这正是奴隶的心! ——但是,如果还是搅乱了读者的心呢?那么,我们还决不是奴才。
不过与其听我还在安坐中的牢骚话,不如快看下面的《生死场》,它才会给你们以坚强和挣扎的力气。”
后来,鲁迅先生应萧红之请在序文上亲笔题名。鲁迅先生在给萧红的信中说:“不大稀罕亲笔签名制版之类, 觉得这有些孩子气,不过悄吟太热心于此,就写了附上。”
1935年12月,《生死场》在鲁迅先生的大力帮助下顺利出版。
《生死场》一出版便在当时的中国文坛产生了重大影响。特别是它发表在东北沦陷以后,日本帝国主义正准备向中国内地大举进击的前夕。在蒋介石卖国妥协、中华民族已处在亡国灭种的紧要关头的历史条件下,《生死场》的出版就有更深广的特殊意义。首先,它使全国人民进一步了解和认识到蒋介石卖国投降的罪行,从而唤起全国人民的阶级觉悟和民族意识,以反对蒋介石的卖国主义政策,支持东北人民的抗日斗争。其次,它还为中国现代文学谱写了反帝抗日的新篇章,成为中国抗战文学的先声。
《生死场》,不仅见证了鲁迅先生对于年轻作家萧红的关心与帮助,而且还使得萧红在文学创作上有了更大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