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仙

2020-10-27 09:29郭岩江
海风 2020年1期
关键词:二嫂宝石

1

乘船经三十多里的水路,到了四面环水的宝石村已经天黑了。我一个人穿进村东的黑巷子,交错相织的巷子像一顶无边的蜘蛛网,我回家的路在夜的墨黑里无限延伸着、蔓延着……

到了阎王爷家院外的半截围墙,这是宝石村人谁都不远停留的地方,我快步闪进巷子最后的拐角时,前面有一个提着提篮的女子,晃晃悠悠的从篮子里拿东西吃。只听“嘎吱、嘎吱”的牙碜声填满整条巷子。我头皮一阵发麻,颤抖着掏出手机借着微光,原来是二嫂 凤仙。定睛一看,她嘴里嚼地竟然是碎砖块。

“二嫂,你这是怎么了?”我走上前拍了拍她肩膀。

“啊、山翎回来了。”她先是一怔把篮子藏到背后,手里还拿着吃剩的半块砖头。

“你怎么吃砖啊?怎么回事?”我抢过她的提篮,迫不及待地问。

“我闷得慌……”她用食指擦着泪。原本笑不离口的二嫂这是怎么了,像是换了个人。原来这事的来龙去脉,还得从我教会她上网说起。

2

第一次见凤仙,是她和雁翎哥定婚期过大礼那天。记得,她坐在二爹家的炕沿上,轻松地拢着耳际的头发,和坐满炕沿的婶婆们聊天。她一身浅蓝的牛仔服,明亮的眼睛、清爽的短发,人显得很飒。同长辈们聊天的同时,也不忘把一大把瓜子、糖块捧到我和水翎手里。开玩笑说:“山翎以后找对象我要保媒,得给自己寻个好妯娌。”

我顺着她的话茬:“那你直接嫁给我得了。”惹来一屋子人的笑。

我妈黑着脸唬我:“别胡说,没个正行。”

“老婶没事,嫂子、小叔子有什么不能说的。大伯子我就什么都不能说,你说是不是大哥。”二嫂的话音还没落。大哥竟羞红了脸,从二爹的屋里出来就再没进来。水翎哥和雁翎哥同岁,只是生日大一个月。他是大爹的儿子,小时候让苇茬扎瞎了左眼,后来托医生装了一颗玻璃球。从此大哥变得很内向,就是平时跟我们走个碰头,都是低着头绕道走。说归说、闹归闹,我们对雁翎的媳妇印象都很好。按当时的风俗习惯,青年男女拿完大礼就领结婚证。雁翎哥摊上这么个哪都不落场的好媳妇,全家人都替他高兴。就连平时一句没用的话都不说的二爹,也催着雁翎快和风仙把结婚证领回来。

二哥和二嫂的婚期定在霜降,打完苇后。可就在他们领完结婚证的第五天,凤仙挎着枣红色的皮包来到宝石村,她没有去雁翎家,而是站在村中心青色的祠堂前,跟来往的人说:“雁翎有了外遇,背叛了她”。这在宝石村可是一个重大新闻,村子小藏不住事,没多大会,祠堂前就围满了人。凤仙跟说书人似的,一来二去得讲解着她的遭遇。凤仙句句在理,没想到直冲阎王爷的下怀,阎王爷的名号不是盖的,他打过鬼子,开过汉奸的胸膛。老人喜欢凤仙的性格,务必要收她做干闺女。凤仙也爽快,这么一会成了一门亲戚……直到水翎从祠堂路过了解原委,跑着去叫雁翎。不知道雁翎是带着怎样的心情把凤仙拽回家的,可他的脸色难看的没法看。

宝石岛人临水而居,生活环境狭窄,特别是村东我们家生活的地方,巷子和房子、房子和房子、巷子和巷子之间,以十字、丁字、不规则交叉等等纵横相连,蛛网式的地方把各家联系的很紧密。我爷爷和阎王爷的老宅子,共用一面墙、一根柁。听说当年为了争地界,两家动了凌枪,积怨很深。从我刚记住起彼此就没了来往。

雁翎长得好,有一头自然弯曲的卷发,乌眉大眼,嘴唇饱满,身材瘦削却不显单薄。身着一件扣子未扣全的白衬衣,洋溢着一种让人亲近的散漫之气。阎王爷的老闺女一小娇,做梦都想嫁给雁翎。她知道自己不漂亮,为了让雁翎注意到自己,每天描眉画眼的打扮。并穿着时髦的长靴子,亮片的外套,拍了很多艳俗的背景板前僵硬姿势的照片。雁翎的一举一动,都长在小娇的心里和眼里。她跟父亲直截了当的摊牌,说自己喜欢雁翎,要他去找人说媒。这是在阎王爷眼里插棒槌,没有商量的余地没门。泼辣的小娇叉着腰跟父亲叫板:“非雁翎不嫁,谁也制止不了。”

“你在说一遍!”老头一听火轰的冲到头顶,当下就把吃饭桌子掀翻。

小娇认准了,一条道走到黑:“你跟他家有仇,我没仇。我跟定雁翎了。”……父女打了不可开交,两人越说越多,越说越急。阎王爷气性大,当场气得栽倒在地上。小娇赶紧用筷子敲开嘴塞进速效救心丸。从此,小娇不在跟父亲明目张胆提这事,不能要了他的命。

就在雁翎和凤仙订婚前,小娇慌了神,坐不住了。她背着父亲在巷子口截住我,让我把一苇篓子的马牙枣转交雁翎。我们两家的恩怨深,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又不能不帮。我背着父亲、大伯和二爹把苇篓给了二哥。红扑扑的枣子很诱人,给二哥之前我偷吃了两颗。雁翎把苇篓托在掌心看了看,从里边抓了一把枣分给我。我永远不会想到,原来苇娄里还藏着一张照片,背面写满了小娇对他的爱慕之情。后来,二哥给小娇回没回信,两人见没见面我不清楚。可我发现他的床头放着小娇送的苇篓。

新生的眉月刚刚升起,月光很淡很清。整个宝石岛在隔窗的灯火里,显得辽远深邃。生活远比戏剧生动、多变。在雁翎和凤仙过了大礼的第五天,小娇去珠宝村找凤仙。她这是有备而去,当初雁翎收到小娇的苇娄和情书后,绝没有想入非非、移情别恋。只是礼尚往来的,转送了一张桂林山水的明信片。说实话,小娇的举动让雁翎颇有感触,最后摘抄了一首小诗写在背面。在见凤仙之前,小娇在小诗的结尾处,模仿雁翎的字,竟然别有用心的加了一句“我爱你。”你们说,凤仙见到小娇展示的一切,她能不急嘛?凤仙二话没说,丢下还在家里的小娇。直接坐船到了宝石村,让雁翎的村里人们评评理。

雁翎脾气不好,把凤仙拽回家没好气地说:“你在祠堂前出什么洋相,丢人现眼。”

凤仙气疯了:“什么!我丢人现眼?你个混球、混蛋。”

雁翎指着凤仙:“嘴巴放干净点,说话别带脏字。”……

哪个年轻人不气盛,不好面子。弄清了前因后果的二爹,上去给了雁翎两巴掌。可他相信自己的孩子,他向凤仙保证,如果雁翎干出一丁点出格的事,自己今天就死给他看。事情到这个份上了,凤仙表態说:“结婚还有离婚的呢?如果雁翎现在悔婚,自己二话没有,就去办离婚手续。”雁翎肯定是要和凤仙结婚的,可现在自己说什么都是错。因为没人相信,如果他和小娇没事,她为什么跑到珠宝岛找凤仙。在雁翎白口难辨之时,阎王爷来了。王家和马家三十多年不相往来。事情来的突然,让人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有凤仙笑着招呼“干爹来了,快坐下!”阎王爷不怒自威:“我问过小娇了,她和雁翎什么事都没有。孩子不争气。可凤仙是我刚认的干闺女,你们王家谁也不能小瞧了,话我撂这!”

二爹和二婶大眼瞪小眼,显然是蒙了。还是二婶反应快应声:“这不用你叮嘱,我拿凤仙比我闺女春翎都亲。”就是有深仇大恨,对方登了门,这没有不招待的道理。二爹给阎王爷让座,老人说还有事回去了。

小娇闯下了全村人啼笑皆非的祸端,阎王爷的平时在村里不能让人说一点不是,可没想到摊上这么个闺女,脸都让她丢尽了。本就好管事的老头,今天在祠堂看见凤仙。当知道这件事跟小娇有关时,自己要为闺女力争的,弄不好脾气发作还会打人。可凤仙说的每一句话,都打在阎王爷的心坎上,让他无话可说,无火可发。当下认凤仙做自己干闺女,没想到她爽快答应,这让老头更是欢喜。

阎王爷双眼永远都是半睁半闭,上嘴唇永远都是盖住下嘴唇,没有一点乐模样。看到不过眼的事,他上去就动手打人,村里的孩子见到他就哭。原本他有一个文雅的名字,叫马素争。因性格古怪,下的去手,阎王爷取代了原名。阎王爷命硬,妻子生小娇时难产死了,两个儿子还未成年蹊跷离世。某天晚上,大儿子出门回来晚了,回家到了家的围墙外时。明明看到一白衣老头,并拍了自己肩膀。可当回头再看时,竟什么也没有,当时人吓得散了魂。二儿子也是得癔症,发烧烧死的。这两宗事件是解不开的谜。后来经人反复说,阎王爷找来风水先生。原来他家的院子只能留半人高,留高围只有阎王爷能住,因为他压得住。阎王爷推了围墙,改建成现在的半截围墙。

今天,小娇作下了伤风败俗的事,就是一般人都接受不了,更何况是阎王爷。小娇是阎王爷最后的孩子,从小是放在手心里怕热,放在嘴里怕化,在他眼里闺女比什么都金贵。可这次阎王爷饶不了她,当回到家看到闺女照着镜子抹口红,上去举起铜烟袋锅把镜子砸碎。

“爹,你疯了?”小娇跟没事人似的。

“你干姐找到宝石村,你个丢人现眼的东西,我白生白养你了。”

“什么亲姐姐、后姐姐的?”小娇瞪大眼睛……在父亲气急败坏的话里,小娇没了活路。从家里跑出来,在院外的窗台上拿着一瓶敌敌畏,坐在笮草淀边一口气都喝了。就在生死一线间,雁翎送凤仙回家的船回来,发现了口吐白沫、抽搐的小娇。雁翎连夜送她去医院,小娇的命保住了。

3

时光撒在笮草淀的水里,连绵百里的芦苇荡熟了,人们扛着圆月弯刀似的大镰收了一茬又一茬。从小生在长在东头巷,那个弯曲窄长的地方,是我一片云、一座蜂巢和一根枝头。在我考上大学,直到乘船远航的那天,还以为只是一次短短的旅行,不久就又回来了,永远不离开东头巷。可没想到,这一去永远的留在外面。离家前的晚上,二哥和二嫂来看我。还没进门就听到二嫂爽朗的笑:“山翎考上大学,退回到古代就是咱家出了位状元郎,我们也跟得着披红挂绿。”

“这人竟拿我开涮,别没完啊?”我和二嫂斗嘴,爸妈招呼着他们坐下。

“真的,二嫂替你高兴。”二嫂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二百块钱,塞进我手里。

“二嫂,我不要,我真不要。”二哥和二嫂的日子并不富裕,二嫂从嫁到我们家那天起,就起早贪黑的织席。记得小刚还没出满月,二嫂就在屋里开始截苇,提前把织席的苇料备好。一晃,他家小刚都上小学三年级了。

“拿着!”二嫂是真心的,她指甲用凤仙花染成杏红色很好看。

“山翎,这是我和你二嫂的一点儿心意。”二哥插进来。

“如果你不拿着就是嫌少?”二嫂激将地说。

我还是有些为难,看看一旁的爹妈,他们也说收下。母亲嘱咐我记着哥嫂的好,那刻我红了眼圈。“山翎,我从小没上两天学,就回家抱孩子。现在连男女厕所都分不清。”二嫂拍着我的肩膀说。

“哈哈”……喝着茶水的二哥突然笑起来,二嫂上前制止他。原来今天上午,凤仙和小刚到村西交苇箔。因为不识字进入男厕所,正准备解裤子时,一个男的闯进来。她哪容得下,连戳带指、劈头盖脸的把人骂跑了。随后赶到的儿子,告诉她是男厕所。凤仙惊愕地瞪大眼睛,吐吐舌头,拉起儿子离开“事发现场”,赶紧回家。

到了远在天边的山城大学,这里是在山脚下建起的城,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山城风景很壮美,可这一切不能弥补我对家的思念。我答应母亲,每周跟他们通一次电话。尽管如此,我和笮草淀、宝石岛、东头巷等等关于家的链条还是断着,留下的只是昨夜之灯。

山城迎来入冬以来第一场雪,整个城市、山峦盖着白雪静静地睡了。同宿舍的哥几个,每天精力旺盛的像是打了一束光。这晚,闹到凌晨一点多才入梦。凌晨两点多,屋里笼在黑罩子里。我手机响了来短信了,揉着惺忪的眼睛,不耐烦的打开。怎么也想不到,是不识字的凤仙发来的。“山翎,我是你二‘嗖凤仙。最近我跟小刚学‘人字呢!你在那边还好嘛?天冷了,出门在外照‘古好自己。”看到二嫂满是错别字的短信,我睡意全无。凤仙现在学字上瘾,半夜里都不睡觉,琢磨着学习。在遥远的千里之外,家人和家里的任何一点儿讯息,我都是那么的暖暖和珍贵。有了凤仙的短信,关于村里、家里的大事小情我都能第一时间内知道。从此,那座小岛又回到了我身边,宝石村不在是远方。

日子是一汪深蓝浅蓝的潭水,一天天过滤蒸发着。刚从期末考试的四号考场出来,凤仙发来短信,现在她的短信成功率很高,错别字几乎没了。“山翎,水翎哥后天结婚。”当下我吃了一惊,水翎很内向,因为眼睛有残他从不敢直视人,永远都睡不醒似的,眯着眼睁不开。大哥到年都三十四岁了,媳妇还没有着落。这成为大伯和大妈的心病。听到这个消息我真心的高兴,手机捂在胸口,一扫考试的乌云和阴霾。“新娘是谁?大嫂是谁?”我迫不及待的问。接着凤仙短信三个字“马小娇”。瞬间,凤仙、雁翎、水翎、二爹、二妈、阎王爷和小娇等人,都微缩在黑白电影的胶带上,关于他们的各种往事在我脑子里闪过。水翎和小娇要结婚?这像是故事里的事,还得需要凤仙的短信分解。

无论什么时候,男女之间婚配是讲究门当户对的。自从小嬌介入雁翎和凤仙的婚姻失败后,在笮草淀的三村五里名誉扫地,成了街头巷尾的新闻人物。小娇的婚姻成了棘手的手,也有好事的媒人登门给做媒。可让小娇气不来的,给她介绍的不是二婚就是残疾人。小娇嘴茬子厉害,总把人噎的出不来气。前天,大表姐过来,给小娇介绍一位死了两个媳妇的光棍,原配上吊自杀,接着续弦喝毒药自杀。在小娇看来,大表姐是拿她往火坑里推,恨她不死。小娇的婚事成了阎王爷的心病,他再粗再混也明白,谁家搬着个嫁不出去的大姑娘都急得吼吼。

表面上小娇满不在乎,依然我行我素的不化妆不出门生活。可时间不能掩盖掉小娇的过往。日子溜进笮草淀的芦苇荡、荷花淀里,用它们的繁芜、凋零见证着光阴的走过和过往。夏日正浓,宝石村有句老话“头伏的饺子,二伏的面,三伏的大饼摊鸡蛋。”二伏天到了,小娇挎着簸箕去村北粮食加工厂压面条。刚要进门,就听到屋里人扯她的闲话。越听越急,越听越恼,小娇的全身在抖,怒火冲到头顶。小娇踹门而入:“一群老娘们咸淡的,背地里嚼舌根玩。”热鬧的加工厂突然遇冷,谁也没想到小娇出现。小娇用眼扫射着屋里的角角落落,当她看到凤仙笑盈盈的、若无其事的坐在她们中间,心里彻底崩溃塌了。她丢掉簸箕,顷刻,白面像雪一样在半空散开、飞扬,落在人们的头上。小娇哭了跑出来,一屋子人傻了,大眼瞪小眼的尴尬无语。其实凤仙也是刚进门,没说过一句闲话。

东头巷荫凉刮着过堂风,是截苇最好的地方。凤仙性格好,人爽快,妯娌、小姑子们都愿意守着她一起干活。歇息的间隙,凤仙从院里摘来凤仙花,在拿一只大碗,一头大半蒜,几只针。把凤仙花择干净,堆在碗底,用蒜把花瓣砸捣成抹,笑着召集大家染指甲。凤仙手巧,除了染指甲,还帮人在手掌心上用凤仙花染上各种字形、图形。小娇变了,不再化妆、不再打扮。开着录音机,听着邓丽君、李玲玉、杨钰莹等歌星的歌,在自己院里的矮墙下边干活。每当听到凤仙的笑,她都气得不打一处来。故意把录音机声音调到最大,压过凤仙的笑声。而凤仙并没往心里去,倒是同她交好的小姑子们说小娇“丑人多作怪”。

4

小娇和水翎走到一起,还得从一个创可贴说起。截苇这项活计,扎刺、拉口子是常事。那天太阳西斜时,小娇截苇受伤了,她右手攥着左手食指,吸允着流血的口子嚷叫:“爹、爹,我拉口子了,快去买几个创可贴来。”

阎王爷拄着枣木拐杖出来:“就你利落,你看这血流的。”

小娇早习惯父亲说话方式:“你别说了,快点去,我疼!”

阎王爷点燃烟袋锅慢吞吞地去了,没了着落。水翎拎着渔网路过,听到小娇丝丝拉拉的叫声,隔着半人高的围墙看到眼前的一幕,心里也倒叉子,生出怜悯之心。人心都是肉长的,虽然平时同阎王爷一家没任何交集,可眼下柔弱的小娇孤立无助,水翎不能置之不理,他从家里取来创可贴帮小娇在伤口处贴好。水翎的举动,在小娇看来就是一股暖阳和暖流。她第一次正眼瞧水翎,发现他个头不高,可头大圆额,身材健硕宽厚,大手大脚的,眉浓眼明。如果不是左眼那颗玻璃球的眼珠,也是位周正阳刚的男人。

为了感谢水翎,清晨笮草淀水皮上裹着水雾的时候,撑船采来一篮子菱角送他。耐不过小娇的诚心实意,水翎红着脸收下菱角。就在那天下午趁着巷子里没人,水翎扛走小娇截好的苇碾好……一来二去,你来我往的,两人之间有了莫名的情愫。小娇和水翎的关系大白于天下时,自然会没人支持,马家和王家的家长们全盘否定,这些是他们早预料到的。阎王爷是一块坚硬的顽石,要想让他接受王家、认可王水翎没可能。水翎想到凤仙和阎王爷那层关系,踌躇的过来,吱吱呜呜、结结巴巴地说出实情,为他和小娇的事,托凤仙去找阎王爷谈谈。

炖杂鱼贴饼子的香味飘满巷子,凤仙烧住了柴火,泡一壶茉莉花茶,叫雁翎和小刚吃饭。“仙儿,什么时候找阎王爷说大哥和小娇的事?”雁翎择着泥鳅。

凤仙咬着金灿灿的玉米饼子:“王雁翎,特别想小娇嫁到你们王家吧?”

萌萌的小刚插进来:“妈,你给我大爹说对象,关我爸什么事?”

“咳、咳”雁翎呛的咳嗽:“快吃你的饭,大人的事打听什么?”

“小刚,吃饭不能说话。你看你爸就是话多,呛着了吧?”凤仙递给丈夫一杯茶水:“晚上我就去。”

凤仙是个记仇的人,她忘不了小娇和雁翎的过往,无法释怀和原谅。可今天大哥过来,凤仙没打一个不字就答应了。平时,水翎安静的像一棵大树,他登弟媳妇的门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她明白大哥的苦衷。

凤仙端着牛肉饺子,拎着两瓶四特酒,敲开干爹的门。“干姐,你来了。”开门的是小娇,平时对姐姐不冷不热的,可今天像换了个人似的。凤仙点点头,走进屋里把饺子和酒放在炕上的四方饭桌上,回头把老人扶到炕上。阎王爷梗着脖子,没有言语。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知道凤仙登门的用意。“干爹,我包的一个肉丸的牛肉饺子,还有四特酒,咱爷俩喝点。”凤仙说着也脱了鞋,盘腿坐好。阎王爷拿眼扫了扫桌上的东西“过年过节的你没空过手,这不年不节还破费?”

“干爹快别说这个,你就没让我吃过亏。”凤仙打开酒瓶盖,给干爹斟了一杯。

“小娇,你先出去!我跟你干姐有几句话说。”小娇点点头出了门。

在阎王爷看来,她跟凤仙比小娇还投缘。闺女虽没生没养,可她眼里有人,做什么事从不落场,上得了台面。而凤仙自从嫁到宝石村,因为水路不方便,平时很少回珍宝村的娘家。有干爹在,她觉得在宝石村说话做事都有底气。阎王爷取下吊在房顶上的竹篮,从里边拿出熏鱼、松花蛋等吃食,一股脑的都堆在凤仙手边。“仙儿,快吃!”凤仙举起杯:“干爹我敬你。”两人都是急性子,说话不绕圈。酒刚下肚,直奔主题。

“干爹,我今天一进门,你就知道我为什么来吧?”凤仙说。

“嗯,我知道。话说了头里,有我在一天,小娇和王水翎的事成不了。”阎王爷给人不留说话的余地。

“干爹你看你,就不让人说话。”凤仙抬高声音:“老话说的好,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干爹,说个不好听的,假如你到临终的那天,小娇还是一个人,真的落了单,你闭得上眼吗?”

凤仙的话把阎王爷说愣了,他举杯喝干酒:“如果我早点认识你,也不让嫁到他们王家。王家人表面看识文断字的,可底根就自私冷血。你上了当就算了,小娇再也不能了。”

“干爹,上一辈的老人我不清楚。可雁翎、水翎和山翎都是老实人,没歪的斜的。你们上一辈的个人恩怨就到此结束吧。在说了,有你照看着,也没人小看了我和干妹妹。”凤仙也干了酒接着说:“干爹,在农村讲究族大人多。你看小娇连个远房的兄长都没有。王家在村里是大户,跟他们做了亲不吃亏。”

凤仙的话,阎王爷字字入耳。是啊!自己是当爹的,也不知道娘要怎么当。今天听凤仙这么一说,才觉得自己亏欠了小娇。闺女从小没了娘,自己在怎么惯着怎么宠着,也是个缺陷。阎王爷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响,咬着牙根,心里一紧一同意了小娇的亲事。望着干爹,凤仙落了泪。她不是为小娇和水翎的事,而是眼前的老人让自己明白一个道理:天底下无论脾气多大、性子多暴的人,最后都是让自己的儿女给扳过来的。

5

因为考试我没赶上水翎和小娇的婚礼,不過有凤仙用手机发来的照片,我也能第一时间里,感受到水乡婚礼热闹的场面。

这个时代的中国是坐在过山车上,每时每刻都经历着推陈出新、改朝换代的变更。四面环水的宝石村是藏在箱子里的一颗珠子,人们一直恪守着传统和陈旧。对新鲜事物的涌入还需要咀嚼消化。

凤仙学会用手机上网了,用“凤仙花”的网名给我发来信息:“山翎,忙啥呢?我是你二嫂,以后联系不用花钱发短信了,咱们上网聊。”接着是一个笑脸。收到凤仙信息时,我正坐船已经到了东河口,笑着发了一朵玫瑰花:“二嫂,你都学会上网了,厉害啊!”凤仙发来一张小沈阳搞笑的图片:“那是?到家了过来吃小虾糊饼。”“好嘞!”不知为什么?凤仙再也不回复,突然下了线。

当我走进东头巷,竟听到凤仙和雁翎吵架的声音。不明所以,刚才还聊得热闹,怎么这么一会就打起来了,我赶紧进去拉架。

“山翎,你来的正好。现在你二嫂疯了,天天拿着手机勾引男的。”雁翎都气疯了。

“你放屁,我行的正走的正。”凤仙很无奈。

“正个屁,那你告诉山翎,刚才给你送花的男人是谁?”雁翎挖坑似的。

“二哥,你误会二嫂了,图片是我发的。”我实话实说。

“哦!你就算了。”雁翎瞬间怒火着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昨晚有个男的跟叫情妹妹,还约你开房的,你说那狗杂种是谁?”

“我也不认识,我都没回复,直接就删了。”凤仙一脸的不在乎。

“不想过就早点说,别现了大眼。”……雁翎把这个虚拟的空间当真了,两人越说越多。雁翎抢过凤仙的手机摔烂了,直到用脚踩的稀碎。若不是我拦着还要给凤仙几下子。

每次我回家,凤仙都要跟我待上一会,她爱听我聊外面发生的新鲜事。这次,雁翎同她因为上网产生摩擦矛盾的事,并没阻止她对网络世界的关注和了解。当我这次回来说到用电脑,可以不出门就能看新闻、听音乐、看影视剧、购物、看病、算命、找医生等等时,凤仙都听傻了。这本来在城市里边是在平常不过的事,可在我们宝石村就是一部科幻穿越大片。

第二天,凤仙没跟雁翎商量,从县城买了一台电脑回来。让我帮她联系装上网线。凤仙先斩后奏,雁翎再回家不接受也没办法了。凤仙学习上网有很多趣事。记得,从老家返程的那天,我教她开机、关机,死机了如何重新启动。凤仙学的很认真“山翎,电脑死机了,为什么不能直接按开机按钮。”

“那样对电脑不好!”我简单的说。

“那有什么不好?它还能爆炸了?”凤仙又问。

“嗯,操作不当就得爆炸了!”我无意识的顺着她说。

就在我回到山城刚下了火车的时候,凤仙打来电话求救。原来她把我的话当真了,不小心对电脑进行了冷启动操作,为了防止爆炸出事,把雁翎支到小刚奶奶那边。最后把电脑转移到院里的配房里,现在正等着解除方案。听到她一惊一乍的描述,我笑岔了气。凤仙弄清原委笑着:“你就耍你二嫂吧?等你有了对象,我就泼凉水。”“哈哈!”凤仙简直太可爱了。

网络像风吹一样,以惊人的传播力袭向全中国。偏僻的宝石村也是这千千万万乡村中的一个,宝石村人不在“谈网色变”。它渐渐成为人们日常生活里的一部分。奇幻、虚幻的网络实际是一面镜子,它能还照出人最初的面目,还原出是与非。

6

凤仙是宝石村人上网的先行者,当人们纷纷把电脑搬回家时。凤仙已经在网上安了家,从浏览网页、听歌看电影、贴吧发帖,再到淘宝购物等等,都是信手拈来。开始讨厌她上网的雁翎,也让她给自己下载小说看。每天,都有很多人来找请教上网的事儿。昨天,小姑子春翎还过来,原来她丈夫王凯要去海城打工,让嫂子帮忙订张火车票。不到五分钟交易完成,春翎特崇拜的说:“嫂子,你真绝了。”“行了!打住!你有文化,我教你保准三两下就学会了。”凤仙不喜欢人奉承,手把手的教小姑子。每次春翎来都没让她空过手。这不,又在院里挖了两棵长势最好的凤仙花,送给她家的大苗和二苗。春翎刚走不久,小娇也来了,她是让凤仙帮忙申请网号的。从此小娇成了她家的常客……

日子平平淡淡,周而复始的走着。几十年如一日的宝石村,也像雨后春笋般换着装。为了迎接县领导来宝石村视察,村里的大街小巷都按了路灯,唯独东头巷的晚上还是黑漆漆。这让住在东头巷的村民大为不满,阎王爷首当其冲找到村委会,村部给出的理由是一东头巷位置太偏,不在上级领导走访范围内,将其排出之外。阎王爷气得骂了娘,还用砖头打碎了村民活动中心的两块玻璃。村领导立马还以颜色一报警。可老头不怕,还不依不饶,为东头巷安装路灯声嘶力竭时,上边来人把他带走了。随后,小娇、凤仙和带着王家族人开着快艇追去。阎王爷永远不明白自己错在哪?犯了什么法?这口气怎么也出不来。半个月后,刚强了一辈子、谁都没服过的阎王爷,死在自己院里的半截围墙上。

凤仙对干爹的死念念不忘,她明白,这年头动粗耍横不行。她在网上注册了贴吧名“宝石凤仙”,在灰石县、码头镇等吧发帖。操作结束后,凤仙通知我。当时我真的被她感动到了,发动身边的人顶贴。不久,凤仙的帖子引起了全县网友的热议和声援。没想到,半个月之后,这件事出现了转机。我们东头巷真得按上了路灯,从此神秘、惊悚的东头巷有了光亮。

网络世界在精彩、在广阔,人们的日子还要照常过。宝石村的男人依然捕鱼、治渔。女人依然织席、打苇箔。最近,春翎姐遇到了烦心事。王凯是家里的第四代单传,春翎嫁到王凯家后,陆续生了两个女孩。这成为他们王家心底的一块大石头,为了传宗接代,迫于压力,春翎开始追生第三胎。可天不随人愿,她相继做人流打掉了两个女胎。春翎的身体彻底垮了,已经没有了生育能力。春翎姐知书达理,说话都是细声慢语的。本是最大受害者的她,却把这一切当成罪责自己承担,终日以泪洗面。有一天,王凯把一个三岁的男孩领回家,他告诉媳妇,孩子是一位远房表弟的私生子,他花了五千块钱买的,并立了字据,保证以后没人找。王家有了后,春翎在婆家抬起了头,日子慢慢的回归到正常的轨道里。

春翎给娘家打来电话,他们给儿子虎子摆了酒席。亲戚们见了外甥很高兴。凤仙给孩子一个五百块的大红包,还把一块翠绿的玉观音亲自给他戴上,小姑子和年迈的公公婆婆都感动的落了泪。春翎把虎子拉过来,让他叫姥姥、姥爷、舅舅,可孩子低头不语,有些抵触。“这孩子,你快叫啊?”春翎指责虎子。

“春翎,别难为孩子。舅妈给虎子照相了!乖!”凤仙掏出手机,笑着给孩子拍照。

“舅妈”没想到这个小小的举动,让孩子笑靥再生。他的一声舅妈,开始了虎子在这个陌生家的新生活。

兴旺了几百年的笮草淀芦苇席落幕了,商人们不在收购。就在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候,芦苇出口箔在笮草淀兴起,水乡人从苇席转到苇箔加工。东头巷从巷口到巷尾都支上打箔的架子。苇箔取其芦苇的精华,要经过十多道纯手工工序才能完成。成型的苇箔上镶着一排排、一根根泛着象牙白的苇竿,在辅以绿竹竿点缀和黑棕麻绳绑织,极具观赏价值。苇箔为宝石村人带来可观的收入,从天边日出涂白到彩霞满天时,凤仙和邻里们日日在东头巷里打箔,而在忙她们忘不了用凤仙花染指甲。中国有一个叫笮草淀的湖,湖中有一座宝石岛,岛东的东头巷是编织艺术的摇篮,笮草淀的女人们天生就是能工巧匠。

7

我在山城最后一年的冬至,无数无尽棉花团似的雪片,把整个北方粉饰成童话世界。网友们不予余力、匠心独运的晒着雪景照。期末考试结束了,我和女朋友夏琳在图书馆里看书,当她在我手机里看着凤仙晒的照片,笮草淀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壮观气势,让她向往极了。当即决定寒假跟我回宝石村过年。

就在我为夏琳描绘家的美图美卷时,父亲打开电话说家里出了大事“水翎死了”“凤仙疯了”让我抽空回家。那刻,我不寒而栗,一脉相称的大哥没了,亲切上进的二嫂精神失常了。让我的眼泪在眼窝里打转。夏琳很懂事,她让我先回家,她去找辅导员帮我请假。在路上,母亲告诉我因为大伯、大妈尚在,水翎的丧事草草收场。

水翎和小娇结婚后,出落比在娘家时水灵多了。别的女人都忙着打箔贴补家用,小娇则没日没夜的上网同陌生人聊天。小娇爱吃蚂蚱,水翎就顶着秋风、秋老虎的热,给她捉了一瓶又一瓶。他不怨不悔让小娇享福享乐。

那天,刚吃过晚饭。凤仙正看一档拐卖儿童的节目,哭得稀里哗啦的。没想到,大婶婆满脸不悦地找过来。她说凤仙教人上网带坏了小娇,有人看到她跟不认识的男人进歌厅,他们都是小娇在网上认识的。其实小娇跟网友约会私通的事,在宝石村早不是新闻了。只是他们王家知道的晚。

“大妈你说什么呢?这东一枪西一杠子的。”凤仙一头雾水。

“你心里跟明镜似的,反正上网人的思想都开放,都不干好事,不是正经人。”婶婆把网络魔鬼化了。

“你这不是冤枉人吗?好端端地来找事!”平时凤仙对长辈很尊敬,可今天她是真生气。

“你还一百个有理,要不是你上网,小娇怎么会出事?”老太太竟然翻了脸。

凤仙气得头都炸了,趿拉着拖鞋去找小娇。凤仙很理智,不想把事情闹到。单独叫小娇出来,问她村里传她的事是不是真的。想不到小娇来了一句:“你管不着!”小娇翘着二郎腿,吸着烟,那副轻狂劲很欠打。

凤仙撸起袖子,冲着她的肩膀就是两巴掌:“你不要脸,我是你姐姐,我今天管定你了。”

凤仙的大打出手,让小娇始料未及,她捂着生疼的肩膀:“你是哪门子姐,我跟你没完。”

“没完怎么着?咱们去祠堂前,让宝石的父老乡亲评评理。”凤仙拽着小娇。

一幕幕往事涌上人的心头,当年凤仙在祠堂前对小娇的还击,成为小娇心里永远的伤。当凤仙在提起,小娇再也无力抗争,哭着跑了。

网络像一个放大镜,把以前很隐蔽的人和事都放大。最近,凤仙特别关注拐卖儿童的事。那些可怜的孩子,让她的心一直揪着。那天雨夹雪,凤仙没有打箔,坐在电脑跟前上网打发时间。当她浏览网友的微博时,看到一条寻子的照片。丢了孩子的家长去了十六个省,走了无数的城市和村庄都没还找到。看着眼前凄惨绝望的事儿,凤仙哭了,咒骂着人贩子。忽然被拐孩子照片一出来,凤仙猛地想起春翎家的虎子,打开手机一看,她判定虎子就是照片上的孩子。凤仙没想那么多,对这则微博进行了回复。

一周后的正午时分,东头巷人头攒动,雁翎家的院里院外围满了人。原来就是凤仙的微博留言帮虎子找到了家。灰石县警方带着虎子的亲生父母,来宝石村寻子。那天,恰好春翎、王凯带虎子过来串亲。虎子的父母从遥远的四川秦岭赶来,母亲拿着虎子小时候穿的衣服和鞋子;父亲拿着儿子的照片、寻人启事。他们的寻子之路太漫长、太艰苦了,他们虚弱、憔悴让人心疼。当他们找到宝石村看到日思夜想的儿子时,虎子已经不认识他们了。为了感谢凤仙,他们给她磕了头,还送给五千块钱。警方為了奖励凤仙的善举,传播正能量。在东头巷口悬挂“感动灰石第一人”的红幅,并追加一万元的奖金。一万五千元钱凤仙一分没用,都还了回去。最后警方把春翎、王凯两口子带走了。传闻王凯买拐卖儿童,是要判刑坐牢的。

这一切远没有结束,农村从远古到今天,家族间的矛盾总离不了打和砸。就在雁翎想不明白、想不通,要问妻子到底发生了什么时。春翎的婆家来了人,在他们看来这是家破人亡的大事,没必要在顾虑儿女亲家这层关系。王凯的两个弟弟,扯断巷子口的红色条幅,一到雁翎的院里就开始砸。无论雁翎的父母怎么解释、怎么说都不行。水翎上前要制止他们,可小娇穿着一步裙、踩着恨天高过来,硬把他叫回家。雁翎急了和他们厮打在一起,几个回合后终究被打倒在地。两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扯开凤仙,冲进屋里……直到家里一片狼藉。

雁翎浑身是伤,人们准备送他去医院。他拉开凤仙的手:“我不想看到你,你别碰我。”凤仙现在没时间回味对与错,可她知道自己伤了丈夫。凤仙彻底沦陷了。

8

挫败的凤仙,失败的凤仙,没人待见的凤仙。终于让小娇扬眉吐气,占了上风。从此再也没人干涉、拿得住她了。小娇变得更加出格过分,她明目张胆的把情人带回家。那天,水翎下网打渔提前回家。在客厅的沙发里,竟看到小娇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抱在一起。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其实小娇有外遇的事水翎早有耳闻。可他心里有自己的想法,自己讨到媳妇不容易,谁让自己缺媳妇呢?眼前这个纹着身、带着金链子的男人开腔:“娇,你就找了这么个男人啊?他和我金胜利差了好几个档次啊!”此刻此刻此景,让水翎压了几十年的情绪失控了。他扔了手里的渔网。拳打脚踢在两人头顶、身上开了花……两人被水翎打的跟杀猪似的,哭爹喊娘的叫声,传遍整个东头巷。水翎的父母把他拦下,落水狗一样的金胜利抱着头逃走了。

披头散发的小娇,泼妇一般开始咒骂王家的祖宗十八代。水翎上去就是两耳光,小娇站起来走进里屋拉开抽屉,谁也不知道她又演哪出。只见她手里拿着一张化验单:“王水翎,可你得了不育症。你不让我找别的男人,我生得了孩子啊?”

婆婆走上前急切的问:“小娇,你说什么?水翎怎么了?”

小娇从地上爬起来:“问你儿子去。”

水翎的父母异口同声:“水翎,小娇说的是真的吗?”

水翎和小娇结婚三年一直没有孩子,母亲天天催着他们要孩子。前段时间,两人从医院做孕检回来,原来问题出在水翎身上。孕检的结果出来后,让天生本就内向悲观的水翎,对生活是万念俱灰。水翎没有回答母亲,他茫然地点点头,默默从家里出来。母亲哇得一声哭了。水翎在黑夜冒着雪,走进冰封的笮草淀里,他像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跳进了冰洞里再也没上来……

春翎和王凯回来了,他们同二嫂成了路人。出院回家的雁翎和凤仙陷入冷战,那对吵吵小架、拌拌嘴、斗斗咳嗽的夫妻是从前的事了。从此,宝石村人“谈网色变”,人人都拿凤仙做比例、做警钟。那个飒飒的凤仙、开朗的凤仙变了。她不在上网,不再出现在人群里。每天的生活只有打箔和染指甲。

凤仙双手的指甲染成了黑红色,爽快标志性的笑消失了。她的精神混沌,总觉得有一口气上不来。凤仙需要发泄出气,她把红砖用锤子敲成条状,胸口发闷就咬几口,没想到这样真顺气、解气。渐渐的凤仙染上了骇人听闻的“吃砖”嗜好。

料理完大哥的后事后,小娇没安分几天。锁上自己家的大门,躲人耳目的,搬回到她父亲半截围墙的房子里。每天在外边闲逛,同金胜利鬼混。老话说的好“天噪有雨,人噪有祸”。就在小娇以为水翎没了,没了拘管的,可以安然自得同金胜利滥交时,她出了事,挨了打。那天,满面春风的小娇又进城,准备去找金胜利。可刚进入小城的闹市区,小娇被一对母女截住。原来她们是金胜利的妻子和女儿,原配是一名残疾的中年女子坐在轮椅上,推着她的女儿有十八九岁,细长的眼睛、齐整的短发,长胳膊长腿,一副假小子的样子。

“哎!你们谁呀?怎么挡我路!”小娇叽叽喳喳地叫着。

“呸!你个狐狸精。我是金胜利的爱人,”原配挑明身份。

“喔!幸会啊?你都老成什么样了,还是个拐子,还是成全了我和胜利吧!”小娇不以为然的讥讽。原配气得说不出来,女孩身手快,上来就给了小娇两记响亮的耳光。小娇被打得头晕耳鸣,脸火辣辣的疼。女孩俯在母亲身旁:“妈,您说今天怎么办吧?”“让她别再招惹你爸,让她永远从咱们家消失。”原配一字一顿地说。女孩点点头,走到小娇跟前三下五除二就是一通打。小娇根本如还手之力,她想博得大众的同情:“你们看打人了,打人了。”让小娇没想到的是,她挨打不但没人制止,还得到大家的支持和附和,他们纷纷拍照,发空间,发朋友圈……小娇满脸挂彩,红色的皮衣扯成了布条。最后,小娇再也支撑不住了,向母女俩求饶、发毒誓、写保证书再也不骚扰她们……

9

东头巷路灯坏了,在泼了墨的巷子里,凤仙摆动着黑红指甲,啃着砖头。正如父亲母亲说的,她真的疯了。“二嫂,这太冷了,我送你回家。”我劝着她。

“回家?雁翎也是不理我。家比冰窖还冷,我不回去。”凤仙又开始吃砖。我抢过她的篮子,不许她在糟践自己。正当我开导凤仙时。雁翎叫着跑来:“凤仙、凤仙,阎王爷叫你呢!”

“二哥,什么阎王爷,你说什么呢?”我问道。

“你二嫂是盼着我早死,我猜了他骨头里去。”二嫂悠悠地说。

“不是,小娇撒癒症呢?她声音变成了他爹的声音,吵着叫着要找鳳仙。”雁翎说的事真是千古奇闻。

当我们赶到时,屋里早是水泄不通。小娇盘腿坐在炕上,抽着烟,眼睛半睁半闭,那举动跟去世的阎王爷一个样。突然小娇发出了他的声:“仙儿,你来了。”

“嗯,干爹,我来了。你还好吧?”凤仙竟然开始跟他对话。当时,我都吓傻了,不敢擦额头上的汗。静静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我好着呢!干爹知道你受了气,小娇不懂事,他们王家也欺负你。你放心干爹饶不了他们。”

“干爹,有一天他们会明白的。你先回去吧,别吓着大家,让小娇也歇会。”凤仙的话音刚落。小娇哭了:“爹,我错了!”……真实的一切都回来了。刚刚发生的一切不是我瞎编胡说的。我不知道怎么解释,确实是真实发生的。

雁翎和凤仙终于和好如初,那个飒爽的二嫂子又回来的。就在年根底下,家家户户准备过年时。春翎和王凯领着虎子来看凤仙,原来虎子到家住了一段时间后,同自己父母商定,他要来宝石村的爸爸妈妈那过年,一定要去看望舅妈。

作者简介:郭岩江,1982年8月出生保定白洋淀,2005年毕业河北工程大学农学院。大学一年级开始中长篇小说、短篇小说、散文创作。多篇作品发表于《荷花淀》《黄海文学》《共产党员》《水淀风来》《家园文学》等报刊,多次获得各级文学征文赛大奖。现为河北省安新县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保定市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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