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你们快回来

爸爸坐在沙发上，一边吸烟一边看电视，我和弟弟在院子里忙着打雪仗，妈妈挑起棉门帘，倚在门上，嗔怪的看着我们，微笑着摇头。我和弟弟闹得更欢了，他团了一个大大的雪球向我脸上掷过来，我侧身一躲，雪球落到了地上，我也飞快地团了一个雪球，向着弟弟的小脑瓜掷去。机灵的弟弟轻巧地一跳避开了，随即抓了大把的雪团向我扔过来，我也不甘示弱。纷纷扬扬的雪花在我和弟弟的周身飘落，飞舞，我俩追闹着，嬉笑着……

“咳，咳……”爷爷的咳嗽声一下子把我震醒了。啊，原来我又是在做梦了！爸爸，妈妈，我多想念你们啊！……

一想到“爸爸，妈妈”这个字眼，我的眼泪就不由地滚了出来。爸爸，妈妈，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们，我们一家人什么时候才能在一起啊？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你们都好吗？爸爸，妈妈，我好想好想你们啊！

有多久，没有见到爸爸了？有多久，没有爸爸的任何一点消息了？

在我的记忆里，爸爸高高的个子，四方脸，白白的脸上有花花的眼睛，尽管爸爸从来不怎么理我，我还是觉得爸爸长的真好看，比村里的好多男的都好看！尤其是爸爸淡淡微笑时，雪白的牙齿稍稍露出一点点，好看极了，亲切极了，像阳光照耀在我的身上，我觉得好暖和呀！而妈妈呢，说实话，妈妈尽管不难看，但好像是真的配不上爸爸呢！不太高的个子，不怎么苗条的身体，红红的脸膛，宽宽的牙齿。就是有一双大大的花眼睛，还有在爸爸面前总是轻言轻语的好脾气。从我记事起，在这个家里，爸爸好像从来没有和妈妈高声说过话，当然，爸爸几乎不怎么和妈妈说话，总是妈妈柔声细语地向爸爸请示事情，爸爸也总是看都不看妈妈，从嘴里挤出一个“嗯”或者“哼”，妈妈就欢喜着去做事了。邻居小伙伴宁平的爸爸妈妈每天在他们家吵闹说笑的声音隔着院墙传过来，我常常纳闷，两口子，不就应该像我的爸爸，妈妈那样客客气气地过日子吗？宁平的爸妈怎么和我的爸妈不一般呀？慢慢地，我发现，不是宁平的爸妈和我的爸妈不一般，而是我的爸爸妈妈和人家的爸爸妈妈不一般！人家的爸妈在一起都有说有笑，做事情都商商量量，一家人都高高兴兴，我的爸妈不怎么在一起，在一起爸也总是紧闭着嘴巴，妈要说些家长里短的话，总是被他利索的打断，除了吃饭睡觉，爸是不大在家的，对我这个头胎出生的女儿，爸似乎也没有多少喜欢，照旧是过去那付平平淡淡的模样。倒是弟弟出生后，爸在家待的时候多了些，脸上的笑容多了些，和妈说的话也多了些。小伙伴宁平说大人就是喜欢男娃的，妮子家赔钱货谁稀罕呀？我不同意宁平的话，他自己不是男娃呀，那他妈妈不还是为他抱养了个妹妹吗？怎能说是大人只喜欢男娃不稀罕妮子家？我这个妮子家，不照旧在家里是宝贝吗？不然爷爷奶奶大爸大妈们怎会那样的给我亲，有好吃的总是给我，见了我总想逗我，妈也总是给我买好看的衣服，把我打扮的漂漂亮亮，爸虽然不怎么说话不怎么理我，有时候也会给我温暖的笑脸，谁能说爸妈不喜欢我呀？谁能说我们这样的家庭不美满呀？妈妈常对大姨说有儿有女，咱还求啥呀？好好过就是了！一付满足，炫耀的样子。邻居们也常常夸妈妈会生养，儿女都有了，多好呀！我许多次见妈妈乐呵呵地盯着我和弟弟看，一付心满意足的样子。我和弟弟是妈妈这一生最重要最伟大的成就吧？任什么也比不上的吧？是呢，我和弟弟相差两岁，我俩都是白白净净，都有大大的花眼睛，长得好看，又聪明，还牛犊子一样的健壮，不生毛病，大人们怎会不喜欢我们，我们的爸爸妈妈怎会不喜欢这样美满的家庭？只是爸爸好像不是多么喜欢妈妈。有一次爷爷看着我和弟弟玩，脸上露出慈祥的笑，轻轻地对奶奶说，哎，要不是这俩娃，祥云和香莲真不知道能不能过下去呀！祥云和香莲是爸爸妈妈的名字，我听爷爷说到爸妈，就趴到爷爷腿上，问爷爷刚才说什么，怎么回事。爷爷叹了口气，告诉我说，爸爸小时候又好看，又聪明，学习成绩非常好，原想考个大学，有份好工作的，可爷爷要养活他自己的父母，大爸那会也到了娶媳妇成家的年纪，还有小姑要上学，奶奶的病也是老要花钱，看家里常是没钱，常是为没钱发愁，爸就决心不去上学了，要跟着爷爷干活挣钱。到了爸该娶媳妇的年纪，原先跟爸谈过的对象，嫌爸家庭困难，已经找好了人家。爸关着门睡了两天，起来后说不找了，就一个人过了！奶奶天天哭着求他，求了一个月，爸终于不反对为他找对象的事了。可是，好看的，精干的，有文化的，大家公认的好女子早就有了合适的人家，不太出众的爷爷奶奶也不想委屈了爸，挑挑拣拣，就把相比长的还算周正还算有文化的妈给挑了出来。爷爷说妈比爸大一岁，也是高不成低不就给耽误了婚姻的，当时两家家长都非常乐意，妈也中意，就是爸不怎么满意。当然啦，爸以前的对象是方圆有名的好女子呢，妈自然要比人家差一截啦！但再好也是别人家的老婆了，日子还是要自己实实在在地过呀！爸听从了爷爷的安排，顺从地娶了妈。不过妈倒是打心眼里喜欢爸，凡事听爸的安排，爸尽管不是多么喜欢妈，日子还是过了下来，只是不怎么爱说话的爸，在妈面前，更不怎么爱说话了。一年后，妈生了我，原以为第一胎生个儿子就能彻底的把爸的心给拴牢了，哪个男人不喜欢儿子呀，顶门立户，养老送终呢！谁知这下生了妮子！爸还会过下去吗？还会要妈吗？爷爷奶奶，妈妈，都在心里捏着一把汗。爸却不声不响，依旧和以前一样，该干啥干啥。直到两年后，弟弟出生，爸难得地抱着他，笑着，爷爷，奶奶，妈妈的心，才一颗颗安安稳稳彻彻底底地放回了肚子，从此过起了踏实的日子。难怪爸總是不怎么理我和妈妈呢，妈不是他特别喜欢的那个人，我也不是他第一个孩子就想要的儿子，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我能和爸爸妈妈弟弟在一起，只要我们一家人能永远在一起！

但是，爸爸啊，我亲爱的爸爸啊，为什么要做那件事，为什么要抛下我们啊？！爸爸，我是多么地想您，想让您回来，回到我们的身边啊！

一直记得那一天，那是个秋季的礼拜天，我和弟弟在院子里玩，妈妈在家洗衣服，爸爸不知道去干什么了。忽然，听到村子里人们呼喊吵闹的声音，乱糟糟的，好像是哪儿出什么事了。我和弟弟赶忙从院子里飞奔而出，急着看热闹。吵闹声是从大爸家的方向传来的。还没到跟前，听到人们七嘴八舌的声音：“快，快，赶紧救人！”“哎呀，这祥云，这下可闯了大祸啦！”怎么，爸爸怎么了？！八岁的我，听到爸爸的名字，心一下子揪紧了！爸爸，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爸爸，可千万不要是您啊！我从看热闹的人群中拼命往前挤，到了跟前，我看到大爸的邻居甜甜的爸跪在地上，背上的衣服烂了好大一个洞，红红的血水一个劲地从白白的肉里往出冒，大爸和村里的几个人忙着按压，擦拭，看到鲜血，我几乎要吓晕了，可只要不是爸爸有事，我就不害怕了！看来不是爸爸，但大家为啥说爸爸闯祸了呀？难道是爸爸让甜甜的爸爸变成这样的吗？我又害怕了！爸爸平日在家从不发脾气，更不打骂我们，对外人也是客客气气的，怎么会是爸爸干的呢？！我在心里胡思乱想，眼睛快速从人群中搜寻爸爸的身影。没有找到爸爸！爸爸呢？爸爸呢？我慌慌张张的向家里奔去。院子的大铁门紧闭着，我推了几下没推开，叫了妈几声，妈也没回应。我又飞速地向爷爷家跑去。妈妈果然在爷爷家。爷爷红着眼睛，妈妈的眼睛已经肿成了核桃，奶奶的哮喘又犯了，一边不停歇地咳着，喘着，一边流泪。爸爸呢？爸爸呢？怎么还是不见爸爸呀！妈妈一把抱住我，痛哭着说：“祥云，你这一走倒好了，留下我和俩娃咋过呀？！啊……”我这才知道，爸爸走了！爸爸去哪儿了，不要我们了吗？爷爷哑着嗓子让妈先去把弟弟找回来，然后流着泪告诉我，爸和大爸在村里保平家玩扑克，甜甜爸也去了。几个人玩着，说赢了钱的请客，爸和甜甜爸赢了钱，就去村头商店买了啤酒，喝着喝着，几个人的话就多了，不知是大爸先对甜甜爸说了难听话，还是甜甜爸先对大爸不客气的，两个人一下子吵翻了，捋胳膊挽袖子的，厮打到了一起。爸和保平先是两头劝着，拉着，甜甜爸却给了爸一拳，还骂着：“老子不尿你！扯淡！”还从来没人这样对爸呢，喝了酒，爸的酒劲也上来了，他转身从保平家案板上抽了把切菜刀，猛然向甜甜爸砍去。几个人都惊住了，一时忘了拉爸，爸看着鲜血从甜甜爸的背部涌出，仿佛意识清醒了，扔了菜刀飞奔而去……啊，原来爸爸砍人了！！爸爸跑了！！恐惧，担心，压迫着我，紧紧揪着我的心。“只要甜甜爸没事，咱想法给人家了，你爸躲几年事了了就回来了。”爷爷沉沉地对我说。是啊，只要甜甜爸没事！我爸呢，多会才能回家呢！！妈妈拉着弟弟回来了，弟弟的眼睛也是红红的。妈妈低声告诉爷爷，村卫生所的人帮甜甜爸止了血，和甜甜爸家的人送甜甜爸去县医院了，应该没事的。没事就好啊，爸躲上几天就可以回来了！晚上，我和弟弟一边一个紧紧挨着妈，紧张，害怕，话也不敢说。妈搂着我们，低低地叹着气。半夜里，我隐约听见妈妈压抑的哭声……早上该上学了，妈轻声对我说：“到了学校好好学习，啥心不用操，啥都有我呢！”是啊，爸爸就是出几天门嘛，家里还有妈妈呢！可是老师看我的眼神怎么不一样了？像妈妈一样有关心有心疼，同学们也用各种眼光看我，完全不是平时的随意，倒像……躲闪！同桌鑫玉背着大家对我说：“你爸多厉害呀，还敢拿刀杀人呢！谁不害怕呀！”噢，害怕我爸呀，我爸也没杀过谁呀！不过谁也不敢欺负我吧！尽管从来没人欺负我，我还是为有个厉害的爸爸有点骄傲，就是同学们对我的客气让我一时不能接受。在学校里，我认真听讲，好好学习，回到家里没有爸爸只剩我和妈妈弟弟三个人，我的心里又很难受，又非常想念爸爸。妈妈总说爸爸就要回来了，多会儿才回来呀，我多会才能见到他呀！爸爸在家的时候，妈妈总是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总是把我们打扮的漂漂亮亮，我和弟弟想要什么玩具爸爸妈妈总是会记得买给我们，现在，妈妈的脾气没有以前好了，家里也没有以前干净了，我和弟弟也好久没有添过好看的衣服和新玩具了！爸爸刚走的那些日子，大爸和大妈还不时地来我们家转转，陪妈妈说说话，逗逗我和弟弟，后来就不见了，听爷爷说他们出门打工去了，妈妈说他们是躲去了，让爸一个人替他们受罪，花钱呢！只有爷爷奶奶还和过去一样地和我们亲，只有姥姥姥爷不时地来看我们。爸爸为什么要砍人呢？妈妈说幸运的是甜甜爸的命保住了，看好了，要是甜甜爸被爸砍死了，爸就得给人家偿命，躲到哪儿都是死路一条，都是逃犯我们就都成了杀人犯的家属！好在爸没有砍死甜甜爸，那爸没有杀人不是杀人犯，为什么不能回来呢？我好想爸好想爸在家的日子啊！妈妈说一个村里的人，爸爸当时就让人给医院送了医药费，爷爷又托了人给甜甜爸说话，人家才答应不往政府告了，私了，要十万块钱。可哪有十万块钱呀？爸挣的钱家里平时花了，大爸既没钱也不管，爷爷姥爷家都是勉强能顾了自己，大姨姑姑家也是过得紧紧张张，谁也指不上啊！妈妈说甜甜爸病好后，嫌回村里丢人，晦气，又等不来爷爷打发说话人送那十万块，就在城里租了房子，把一家人接走了，说要和咱老贾家打一辈子官司，非要把你爸送监狱不可。他说是这样说，倒是没见警察来过，总归是一个村里的人，可能就是吓唬吧！不过人家总是受了伤，咱总是伤了人，还是应该给人家赔偿的，就是十万块钱人家一分不少可去哪儿弄呀？没十万块钱给人家，人家就能告你让警察抓你，你就得坐监，谁知道进去判几年呀？进去可有多受呀！吃不好睡不好天天干活还挨打，不能，可不能让进去！在外边咋也比里面强吧！先躲着，慢慢想法挣那十万块钱，钱只要还了，你爸就能回来，咱一家人还是一家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地好好过！妈妈的话，我似懂非懂，小小的心里此刻充满了深深的忧伤，我的爸爸，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们这个家，什么时候才能再像过去一样安稳，温暖，快乐？

冬天来了，爸爸还是没有消息，没钱买炭烧，妈妈提前就把地里各种能烧的庄稼秆拖回了家，还有平时上山打的柴，和爷爷姥爷专门剁好的破木板摞了好大一堆，看起来够我家烧一阵子了！妈妈怕我们受冻，给我和弟弟穿了厚厚的衣服，晚上再烧几根柏木板，把火炕暖得热乎乎地，才轻轻地哄我们睡觉……

放寒假了，再有十来天就要过年了，爸爸还是没有一点点消息。妈妈白天忙着做家务，照顾我们，闲下来就一个人发呆，偷偷抹眼泪。我和弟弟有时疯玩着，猛然看见妈妈凄楚的样子，一下子想起爸爸，心情就会顿时失落，灰暗，再没有玩闹的兴趣……爸爸啊，爸爸，您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过年了，姥姥姥爷给我和弟弟买了新衣服，给家里称了三斤羊肉，三斤猪肉，又给妈妈留了二百块钱，叮嘱妈妈要照顾好我们，要好好过年。爷爷奶奶也给家里拿来了油，面，菜，对妈说要不过年就在一块过吧，人多热闹。妈含泪点了头。以前爸在家的时候，年三十晚上看完电视大家才睡觉，正睡得香，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惊醒，我和弟弟从暖和和的被窝里起来，穿上妈妈递过来漂亮的新衣服，兴冲冲随着爸爸去院子里打火把，放鞭炮，献神主，看着金灿灿的火苗噼噼啪啪的燃烧，把黎明前朦胧的天地照耀的又温暖又明亮，心情也像舞蹈的火苗一样地欢快。妈妈煮好了羊肉大葱胡萝卜馅的饺子，我们一家四口围坐在饭桌前吃团圆饭，我和弟弟一边吃一边瞪着眼睛看谁能吃出饺子里的硬币，谁能吃到包有硬币的饺子，妈妈说谁今年就会有好运气，就能挣大钱。我和弟弟抢着吃，都想吃到包有硬币的饺子。有时候爸爸吃到了，妈妈就兴高采烈地说，看，你爸今年运气好着呢，能给咱家挣大钱哩！爸爸就淡淡一笑，对我和弟弟说，快点吃，看你俩谁的运气好。妈妈在饺子里包了一元，五毛，一毛的硬币，只要吃到了，都有好运气，饺子吃完了，爸爸，妈妈，我，弟弟的碗里都吃出了硬币，不管多少，吃到了就是运气好，我和弟弟拿着爸爸发的五十元压岁钱欢天喜地的跟着爸爸给爷爷奶奶，大爸大妈们去拜年。那时候，到处都是一派喜气洋洋，我们家也是欢乐无比的气氛，可是现在，爸爸不在家里，这年过的真是没劲啊！院子里的火把熊熊燃烧着，我和弟弟陪爷爷献了神主，放了鞭炮，虽然有过年的喜气，却还是觉得少了什么的冷清。妈妈和奶奶包好了饺子，爷爷，奶奶，妈妈，我和弟弟五个人在奶奶家默默地吃着饺子，奶奶吃了十几个就不吃了，妈妈吃了没几个就放下筷子出去了，爷爷忍不住长叹了口气，也放下了碗筷，我和弟弟看大人们都没心思吃饭，也知趣地停止了吃饭的动作，奶奶抽泣着让我们多吃点，我和弟弟哪还有心思吃饭呀？妈妈红着眼圈收拾饭桌，家里的空气凝重，郁闷……

沉重的年过完了，学校开学了。安排好我和弟弟的上学，妈妈说她想出去打工挣钱，顺便打听爸爸的消息。以前爸爸在家时种很少的地，大部分时间自己挖点铝石卖了挣钱，铝石不好找，一年也挖不了多少，还得和政府打游击，爸爸不在家，妈妈省吃俭用抠下来的一点钱买油买面买菜买生活用品，给亲戚朋友邻居百舍行这样那样的礼，花得也不剩多少了，爸爸老没消息，老指望爸爸，家里的生活就没法过了！爷爷奶奶说我和弟弟就由他们照顾了，让妈别操心家里，好好在外打工，打听爸的消息。姥姥姥爷说要不我和弟弟跟他们生活他们照顾，在跟前也放心。妈妈说都是一家人，谁照顾都放心。爷爷奶奶就说还是在自己家自己照顾的好，日子长着呢，以后要麻烦姥姥姥爷的地方多着哩！这样，我和弟弟就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了。爸爸不在家，妈妈也不在身边，我和弟弟一下子觉得没有了依靠，做什么事好像也没有了胆量，总是怯怯懦懦地，担心有人瞧不起我们，担心有人欺负我们，担心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好在老师同学村里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友好地对我们，爷爷奶奶们更是疼爱我们，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们。无论刮风下雨上下学亲自接送，怕我们热着凉着冻了饿了，稍有头疼脑热赶紧找偏方做预防，姥姥姥爷也过段时间带些零食来看看我们，或者星期天把我们接去住一两天。姥姥说妈去市里打工了，三十多岁的人，又没有啥大文化，只能干些粗活笨活，有一家酒店要洗碗工，妈就去那儿干了，管吃住，一月能挣一千出头，就是活太脏太累可是有啥办法？没有男人就得吃苦受罪呀！過了一个月，妈请假回来看我和弟弟。妈看上去明显地老了一截，也瘦了，粗糙的双手红红地，像肿着。妈给我们买了些好吃的，给爷爷奶奶留了五百块钱，陪我和弟弟住了一个晚上就走了，妈不敢在家多待，请这一天假还是找了人替她酒店才允许的，再要耽误扣钱不说，说不定连这洗碗工的活都要失去了！刚在这儿干的适应，不容易哩！爸的消息根本不好打听，不熟悉的人妈就不敢开口，妈又忙着打工没时间出去打听，只能托了可靠的熟人帮忙留意，慢慢等待了！

我和弟弟一点一点适应着爸妈不在身边的生活，盼望着爸爸哪天会突然回家，一家人和从前一样地生活，看见村里的伙伴每天都能和自己的爸妈在一起，我们好眼红啊！爸爸，妈妈，我们多会才能一家人在一起啊？！

妈妈每个月回来看我们一次，只有这个时候，我和弟弟的心里才是快乐的，自豪的，无忧无虑的，看，我们有妈妈呢，妈妈给我们挣钱呢！妈妈挣够了十万块钱，爸爸就会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就会在一起了！

放暑假了，我和弟弟在姥姥家住了一个月，又在大姨家住了一段日子。看大姨家的琪明和雅琪上初中了还在大姨的面前随意地撒娇，耍赖，我的心里又嫉妒又难受，唉，我什么时候才能和他们一样，才能随意地在爸妈面前任性啊？可惜我连爸爸的任何一点点消息都没有，一个月也只能见到一次妈妈的面，唉！！！

开学了，我上了四年级，弟弟二年级，弟弟还在村里的学校上学，我到了离家十里地的大队五校寄宿，每个礼拜六下午才能回家住一晚上，礼拜天下午到校上晚自习。这下，我和弟弟也要分开了，也要一个礼拜才能见一次了！

刚到新学校，除了同村的宁平，我谁也不认识，我想好好听课，可上了课我脑子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想爸爸，想妈妈，想弟弟，更多地还是想弟弟，乖巧的，可爱的，懂事的弟弟总是在我的脑子里跑，晚上做梦也总是梦见爸爸，妈妈，弟弟，有时会从梦里哭醒，有时会醒来想着想着流泪……我想好好学习，我想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有好工作挣好多钱，把犯了罪的爸爸赎回来，一家人天天在一起！有时候想到爸爸犯了罪，我们一家人不能在一起，我会难过会流泪，有时候想到爸爸犯了罪，我们一家人不能在一起，我的心里又有了坚定的念头，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有好工作，挣好多钱，把犯了罪的爸爸早日赎回来，一家人好好在一起！

我很快适应了学校的生活，上课认真听讲，一心好好学习，期末考试我考了全班第一名，学校给我发了奖状和笔记本，爷爷奶奶一边流泪一边笑着说我有志气，懂事。我盼着妈妈快回来，让她也高兴高兴。腊月廿九妈妈才回来，说初三就得去酒店上班，要不人家就不要了！我看妈妈又劳累得憔悴了很多，好心疼妈妈啊！可是爸爸一点点消息都没有，妈妈怎会歇着啊！好盼望自己一下子就长大了，就能替妈妈分担了，就能让妈妈舒心地歇一歇了！妈妈看着我的奖状和笔记本，一边抹眼泪，一边笑着说，只要娃有志气，好好学，我就是再累再受也高兴，也甘心啊！妈妈叫着我和弟弟，说，娴娴，聪聪，你们就是妈妈的指望啊！！

妈妈在家住了四个晚上，就算过年她也不肯歇着，帮奶奶做这样那样的家务，为我和弟弟准备这样那样的东西用品，我和弟弟真不想让妈妈走，真想让妈妈多住几天再走，可是初三到了妈妈不去上班就要失去工作了，像妈妈没有文凭又三十来岁找个自己还算满意的工作是不太容易的，就算找到了谁知道各方面能不能适应？在这个酒店干了近一年，吃住不花钱，工资按时发，妈已攒了近万元，听说新年去了还要给妈涨工资呢！妈妈安排好了一切，叮嘱我和弟弟一定要听爷爷奶奶的话，一定要好好学习，就去上班了！我多想拉住妈妈，不让她走啊！弟弟哭了。妈妈没有回头，却一直在擦眼泪……

寒假结束了，我又回到了学校。在学校里，我有了几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学习上我们互相探讨互相鼓励，生活上我们互相关心互相照顾，有朋友，生活是多么温暖多么美好啊！如果爸爸，妈妈在家，如果爸爸不出这样的事，如果我们一家还和从前一样生活，该是多么地美满，完美啊！是的，美满！我爱学习，也爱看闲书，我第一次看到“美滿”这个词，就深深地被它触动了！四年级的我，竟然强烈地喜欢这个词，热爱这个词，美满，对我来说，只要和爸爸妈妈弟弟一家人在一起，这平静温馨的日子，就是美满啊！爸爸，妈妈，你们知道吗？爸爸，您在哪儿啊？！

我以优异的成绩告别了四年级的学习，新学期开学时我顺利地上了五年级，我的语文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她年轻漂亮有品位，普通话尤其说得好，我非常喜欢她，也非常喜欢上她的语文课，喜欢听她悦耳动听的声音为我们深入浅出地讲解语文，我的语文成绩特别棒，作文总是被老师当作范文在全班讲解，我能感觉到老师对我也是非常喜欢的，甚至是偏爱我，把我当成她的得意门生。为了提高大家的作文水平，老师要求同学们每天坚持写一篇日记，我是全心信赖老师的，我把写日记当成向老师说知心话的机会，在日记里向老师尽情倾诉我的心声，我的苦闷我的快乐，全部通过日记展现给了我敬爱我喜欢的老师，我相信老师是懂我的。一天下午放学后刚吃过晚饭，同学说老师找我了让我去她办公室。老师几乎没叫过我去办公室，印象中好像被老师叫去办公室的同学都是做了什么错事让老师谈话教育的，我一心好好学习并没有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呀！我心里忐忑着，不知道老师到底为什么叫我。到了办公室，我意外地看到老师的眼睛红肿着，见了我，老师的双眼竟一下子流出了眼泪。怎么了？我做了什么惹老师生气了吗？我惶恐不安，低着头不敢看老师，等着老师开口和风细雨循循善诱地教导我。过了好一会儿，老师终于说话了，是抽抽噎噎，泣不成声的：“雅娴，你……你受苦了！这么小的……年纪，却要背负这么沉重的……包袱！老师能为你做什么？能帮你什么吗？”我迷迷惑惑，抬头看老师，老师正盯着桌子上我的日记本。我顿时想到昨天交给老师的日记本上，我写了爸爸出事离家出走后我对爸爸的思念，我要好好学习多多赚钱赎回爸爸的心愿，我这才明白老师是看了我的这篇日记为我难过流泪了！我心里好感激老师啊，老师是理解我懂我的，我也不由地流下了眼泪。老师流着泪说：“这些做大人的，多么不负责任啊，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根本不管孩子的感受！你的爸爸，如果看到你的这篇日记，他当时还会为了义气出手伤人吗？他现在看到了，心里不羞愧吗？哎，这些自私的大人呀，做事为什么不能多为自己的孩子想想呀！自私！真是自私啊！！”是吗，爸爸是自私吗？爸爸离开家整整两年了，没有任何一点点消息，我就是想他，想他早点回来，根本没有想过爸爸有什么不对，更不会埋怨爸爸怪爸爸，现在老师的话让我对爸爸有了不一样的看法，也许，爸爸心里根本没有妈，我和弟弟，没有这个家？不然他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他是大人了难道不清楚那样做的后果吗？唉，爸爸，是吗？你心里真的没有我们，没有这个家吗？要不你怎么不为我们为这个家考虑呢？唉，爸爸，我是该想你，还是该怨你呢？老师看我走了神，猛醒过来似的，柔声细语对我说：“雅娴，大人做事有时候也会有自己不得己的苦衷，大人做起错事来有时候连孩子都不如，不要想得太多了，大人的事情由大人们自己去解决，你还小，你的任务就是学习，好好学习，不让为你们辛劳的妈妈多操心才是啊！”亲爱的老师像姐姐一样，和我拉家常，劝解我，宽慰我，让我有什么事尽管找她，以后到了哪里，有什么事，随时找她！多好的老师，多可亲的姐姐啊！有老师的理解，我就很幸福了！是的，我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我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有好工作，多多赚钱，早日把犯了罪的爸爸赎回来，不再让妈妈出去打工受罪，一家人好好在一起！

冬天来了，奶奶的哮喘更厉害了，常常干着活就一阵喘，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歇上一阵才能慢慢缓过来。爷爷抓了药，奶奶吃了也是时好时犯，让她去住院，她总说不是要命的病，死不了，怕什么，不用花那冤枉钱。可我总担心奶奶哪天会一口气喘不过来，永远的离开我们，我愁苦的看着奶奶时，奶奶就笑着哄我说没事，她多会也不会扔下我们不管的，她还要看着我上大学，找女婿结婚嫁人呢！

又一个新年来到了，依旧是爷爷，奶奶，妈妈，我和弟弟在一起过年，在大人眼里，我和弟弟长高了，更懂事了，在我的眼里，爷爷，奶奶，妈妈都更衰老了！爸爸啊，如果你不做那样的事，咱们一家人好好地生活，该多好啊！

正月初三，妈妈依旧要去那家酒店打工，妈妈攒了两万块钱，年前已经托中间说话人给了甜甜家，双方立了字据，五年之内我家再给甜甜家六万就永远不再追究爸爸的责任。妈妈说她再好好工作干几年，争取早点把这六万块钱还了，到时爸爸就什么也不用担心，就能安心地回家，一家人就能好好地在一起了！

春暖花开时，奶奶的哮喘发作得越发频繁，越发吓人了！爷爷执意要送奶奶去住院，奶奶坚决不肯，大爸，姑姑，妈妈都回家看奶奶，一直商量要送奶奶去住院，奶奶死活不肯，说她清楚自己的毛病，都是拖儿带女，过牺惶的光景，哪能土埋半截的人了再让娃们背一屁股饥荒？！说也奇怪，大家都在跟前，奶奶的毛病倒像好了！正常人一样该干啥干啥。奶奶让大家放心，各自该忙啥忙啥，她没事，好着呢！

星期六回家，奶奶忙前忙后，为我和弟弟做饭，洗衣服，收拾这样那样的东西，哮喘倒好像不怎么发作。礼拜天我上学走时，奶奶拉着我的手说，可要懂事，可要好好学习呀！我看见奶奶的眼里满是慈爱和不舍……

第二个礼拜六回家，我一下子看到爷爷家院门口挂着的白色纸幡，脑子一下子就一片空白！妈妈流着泪说奶奶不在了！昨天晚上走的……啊，奶奶，您不是好了吗？您不是说永远不会扔下我们的吗？奶奶，奶奶，您怎么不等等我，不见见我就走了呀？奶奶，奶奶，啊，奶奶！！！

真不敢相信奶奶是真的走了……

爷爷哭着说奶奶天天晚上想我爸想的在被窝里偷着哭，怕我爸冻着饿着，被人家骗了害了，昨天晚上又是哭，他流着泪劝了一会，自己就睡着了，哪知道过会奶奶犯了病就谁也不见谁也不吩咐地丢下这些人走了……

奶奶啊，至死牵挂的揪心的都是她的儿子，我的出走快三年音讯杳无的爸爸！

奶奶的棺木在家停放了十天就入殡土葬了。出葬那天，我随着亲友们送灵的队伍茫然地往前走，耳边听到村里人不断地议论：“都是祥云呀！把他妈气死啦！”“唉，這祥云，弄下这事跑就跑吧，连个音讯都没有，害得他妈又是气又是怕又是想的，早早把命送了！”“就是，要不是祥云，他妈怎么也得多活几年！”是吗？是爸爸把奶奶，把生他养他亲亲的唯一的妈给活活地气死的吗？

……奶奶永远地走了，爷爷一下子变老了，但他依然让妈妈放心，说他会照顾好我和弟弟的。妈妈不忍心再让爷爷一人受累，就先决然的辞了工作，在家照顾爷爷，我和弟弟。

弟弟上了四年级，和我在一个学校，也要和我一样在学校寄宿了，爷爷说我们一个礼拜天回一次家，回来就是给我们做做饭，洗洗衣服，他一个人完全能干的了，让妈妈只管放心继续出去打工，打听爸爸的消息。姥姥姥爷怕爷爷一个人太累，就说以后我和弟弟由他们管，放了礼拜就去姥姥家。爷爷怎么能答应呢！自己的亲孙子，自己不管谁管啊，自己的亲孙子，自己还能怕累啊，再说自己又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有孙子们在，才有活头，有盼头啊！哪怕姥姥姥爷怕他累着好心说他们替他贾家负担一个，或者寒暑假在他们家过，爷爷都一概摇头，说他自己完全能管得了我和弟弟，让姥姥姥爷们尽管放心，他清楚这是他贾家的子孙后代呢！姥姥姥爷只好同意了，说他们会有了时间就过来看我们的！

妈妈失去了酒店的工作，还得回市里重新另找，不知好找吗，又能找到什么样的呢？

爸爸离开家三年多了，还是没有任何一点点消息。爸爸，你到底在哪儿？你难道就不想我们吗？

礼拜六，我和弟弟结伴回家，进了院子，听到爷爷的声音：“这祥云，太不像话啦！弄下这号事，一下跑得没踪影，不管老婆孩子老人这些家里人的死活，自己倒在外找了别人过起来了！还让人家香莲不要等他，这没良心的，我咋会要下个这号遭孽的货呀！！”啊，这是真的吗？爸爸真的在外找了别人，不要我们了吗？！我气呼呼的冲进屋子问爷爷。爷爷沉着脸不吭气，一旁的大爸大声说：“甭相信那话，那些人胡说哩！谁见啦？！”我半信半疑，爷爷的脸色也和缓了些。不可能吧，爸爸闯了祸一走了之音讯全无，完全不顾家里的死活，妈妈不嫌他不怨他，一心操心受苦打工多多挣钱早日赔偿，让他早日安心地回家，一家人好好过日子的，他怎么会自私绝情地不要妈妈，不要我和弟弟，不要这个家呢？！不可能，不可能！妈妈还在四处奔波打工为他挣钱，一心要早早赔偿对方，让他早早安安心心地回家，一家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的，爸爸怎么会那么残酷无情？不可能，不可能的！因为他，妈妈出去受苦打工为他还债，因为他，奶奶过早离开人世，因为他，我和弟弟总觉低人一等，因为他，家不像家……爸爸啊，你到底在哪里，你到底怎么了？！

我不敢相信爷爷的话，也不愿相信爷爷的话，晚上躺在被窝里，脑子里却还是回想着爷爷的话，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爸爸真的好好的，爸爸真的在外边找了别人了吗？爸爸真地不要妈妈，不要我和弟弟，不要我们这个家了吗？妈妈啊，妈妈还不知在哪里为他奔波劳碌打工挣钱啊！妈妈啊，妈妈知道这些了吗？妈妈会相信吗？妈妈会接受吗？妈妈会怎么办啊？啊，妈妈！我一会相信爷爷的话，一会否定爷爷的话，脑子里一会是爸爸，一会是妈妈，想的都要糊涂了，我终于迷糊了过去，啊，爸爸在抽着烟看电视，妈妈笑倚着门看我和弟弟在院子里打雪仗，我们一家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地幸福，快乐！可是，爷爷的咳嗽声清楚的告诉我，这只是个梦境，是我的心愿在梦境里实现了！啊，爸爸呀，爸爸，你到底在哪里？你就不想我们吗？就算你不想妈妈不想我，难道你也不想弟弟不想爷爷吗？难道这个家里就没有任何一点点让你留恋的东西吗？啊，爸爸！我的妈妈，我最亲爱的妈妈啊，您此刻在哪里奔波劳累，您何时才能不再为生活颠簸流离？亲爱的妈妈，女儿好想好想您啊！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爸爸，妈妈，女儿好想你们啊！爸爸，妈妈，我们一家人何时才能在一起？爸爸，妈妈，我们一家人何时才能在一起过从前一样安稳，平淡，温馨，快乐的美满日子啊？爸爸，妈妈，女儿好想好想你们啊！爸爸，妈妈，你们快回来，快回来啊！

作者简介：武慧玲，女，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临汾市签约作家，山西省乡宁县作协副秘书长，作品散见于《平阳文艺》《黄河》《山西文学》《阳光》《唐山文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