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瞿秋白一路高唱《国际歌》,微笑着走向刑场。84年后,98岁的瞿独伊用俄语唱着《国际歌》,回顾父亲为之付出了“死与血”的黄金时代。作为中国共产党的早期领导人之一,瞿秋白几乎为革命事业倾注了全部精力。他没有亲生子女,视妻子与前夫的女儿瞿独伊如己出,他的言传身教成为瞿独伊一生的滋养,“瞿秋白就是我的父亲”。
求自立,救中国
1899年1月29日,瞿秋白出生于江苏常州。常州武进瞿氏,门台很高,是当地望族,世代读书,也世代做官。瞿秋白自幼时起,母亲便教他写诗作词,父亲则教他画画。大伯父十分赏识他的聪敏好学,常对人说:“秋白,吾家之千里驹也。”
1909年秋,瞿秋白跳级考入常州府中学堂,接受了革命教育。他曾指着辫子对同学说:“我们非把它剪掉不行!”不久,武昌起义的消息传来,瞿秋白立刻剪了辫子,回家兴奋地对母亲说:“皇帝倒了,辫子剪了!”
然而,常州换了一批新贵上台,其昏聩腐朽,与清朝统治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1912年10月10日,正当常州各机关、学校和居民张灯结彩庆祝“双十节”时,瞿秋白却制作了一个白灯笼,上书“国丧”两个大字,并将之高高挂起。
1915年,瞿家衰落,其门后粘贴的无法偿还的账单,有一寸来厚,多半是瞿秋白的祖母生病时欠下的。瞿秋白不得已辍学,母亲为此深感愧疚,对人叹道:“阿双(瞿秋白的小名)本来是可以造就的,弄得他连中学堂也没有毕业,实在可叹!”这一年中秋节,前来讨债的人络绎不绝,他们言辞峻刻,堵门逼索。
第二年春节刚过,在债主们的催逼下,瞿秋白的母亲愤然自杀。在外谋生的父亲只得将年幼的孩子们寄养在亲戚家,懂事的瞿秋白则独自一人到无锡江溪桥杨氏小学任教,成为该校唯一的教师,年仅17岁。
多年后,瞿独伊谈起家史时说:“家庭破灭后,凄惨的现实逼得父亲趋向脱离旧环境,寻求新价值、新出路。”
1916年底,瞿秋白考入武昌外国语专科学校。由于该校教学条件很差,瞿秋白断然退学,来到武汉市郊黄陂,在藏书颇丰的姑父周世鼎家自学。表弟周君适(同时也是瞿秋白的堂姐夫)与瞿秋白同榻而睡,有时一觉醒来,仍见瞿秋白在煤油灯下苦读。周君适回忆:
在一个隆冬之夜,大雪纷飞,室内的炉火已经熄灭,姑母发现瞿秋白的卧室还亮着灯,便劝他早些就寝。但嗜书如命的他并不听劝,等大家睡熟后,仍悄悄地阅读到深夜。不日,瞿秋白与堂姐密商,特在书房的窗上挂一块厚窗帘,不使灯光外泄,以免姑母发现他深夜读书而担心其身體。
1917年,瞿秋白随堂兄到北京,原本要报考北京大学,但考虑到付不起学膳费,只得放弃。不久,他考入外交部“不要学费又有‘出身”的俄文专修馆。北京的冬天异常寒冷,瞿秋白连一件棉袄也没有,“只穿着夹袄”。但是,他每天不论多忙,都会用课余时间把自修的功课做完,“往往到深夜两三点才睡”。瞿秋白的侄子瞿重华说:“大叔在学习俄文的同时,自学起法文来。想不到几个月之后,他的法文水平,竟然超过了补习班的其他正式学员。”
据瞿秋白后来回忆:“从入北京到‘五四运动之前,共三年,是我最枯寂的生涯……北京城里新官僚‘民国的生活使我受一重大的痛苦激刺……一部分的生活经营我‘世间的责任,为自立生计的预备;一部分的生活努力于‘出世间的功德,做以文化救中国的功夫。我进俄文专修馆,而同时为哲学研究不辍,一天工作11小时以上的刻苦生涯,就是这种人生观的表现。”
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使瞿秋白开始重新思考中国社会问题,并“抱着不可思议的‘热烈”投入了这场爱国运动,迎来了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
(责编/陈小婷 责校/李希萌 来源/《瞿秋白传》,陈铁健著,红旗出版社2009年5月第1版)
毛泽东赞扬,他的精神、意志和思想“将永远活着”
瞿秋白:瘦弱儒雅的书生,壮烈的革命领袖
“他是那样的乐观,那样的潇洒,那样的幽默,
可是一接触到工作,他又是那样的生气勃勃,
对敌人和旧社会的一切不合理现象具有那样强烈的敌忾和仇恨”
瞿秋白(1899-1935),1904年入私塾,1905年入冠英小学,1909年入常州府中学堂,1915年辍学,1916年考入武昌外国语学校,1917年考入北京俄文专修馆,1919年成为“五四运动”学生领袖之一。
1920年8月,任北京《晨报》和上海《时事新报》特约通讯员,到莫斯科采访;1921年,任莫斯科东方大学翻译和助教;1922年,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1923年,任上海大学教务长兼社会学系主任,兼管中共宣传工作,担任季刊《新青年》的主编,主编中央的另一机关刊物《前锋》,参加编辑《向导》。
1923年底,参与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草案的起草;1924年1月20日,当选国民党候补中央执行委员,负责处理两党合作问题;1925年1月起,在中共第四、五、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当选中央委员、中央局委员和中央政治局委员,成为中共领袖之一。
1927年4月,当选中央委员、中央政治局委员、并任政治局常委。
1927年8月7日,主持召开“八七会议”,任临时中央政治局常委,成为继陈独秀之后中国共产党第二任最高领导人;1928年6月,在莫斯科主持召开中共六大,之后任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团长;1930年春,被撤销该职务;1931年,被解除中共中央领导职务。1934年,任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执委会委员、人民教育委员会委员等职。
1935年6月18日牺牲,年仅36岁。
1935年6月18日,瞿秋白牺牲。就义前,如果他不曾在狱中写过《多余的话》这篇文章,他身后被定义为文人、领袖、烈士,没有争议。但是,他偏偏留下了这篇文章,让他的形象一度被错误地定义为“可耻的叛徒”。是什么样的文章,让瞿秋白的形象“大反转”?瞿秋白为何要写这篇文章?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瞿秋白实在是一个谜”
1935年5月23日,瞿秋白在狱中写下《多余的话》:
我自己忖度着,像我这样的性格、才能、学识,当中国共产党的领袖确实是一个“历史的误会”。我本是一个半吊子的“文人”而已,直到最后还是“文人积习未除”的……应当担负什么责任,我决不推托,也决不能用我主观的情绪来加以原諒或者减轻。我不过想把我的真情,在死之前,说出来罢了……象我这样脆弱的人物,敷衍、清极、怠惰的分子,尤其重要的是空洞地承认自己错误而根本不能够转变自己的阶级意识和情绪,而且,因为“历史的偶然”,这并不是一个普通党员,而是曾经当过政治委员的――这样的人,如何不要开除呢?
此文不同于方志敏的《狱中纪实》、陈毅的《梅岭三章》,也不同于《革命烈士诗抄》中的诗。那些作品向敌人宣战,字里行间充满豪壮,而《多余的话》是向自己宣战——瞿秋白将自己曾经拥有过的浪漫、热情、执着、苦闷、困惑、坚定等,都以最原始的面目留在2万多字的自白中。其中透露出来的个人际遇感受,与时代洪流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在人们的眼中,像瞿秋白这样的中国共产党早期领袖,《国际歌》的中文译者,1923年就发表了《社会哲学概论》《现代社会学》和《社会科学概论》的马克思主义宣传家,为毛泽东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写过序,让鲁迅慨叹“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的青年英才,怎么会写出《多余的话》这样的文章呢?
“文革”期间,《多余的话》一度被看成“一个叛徒的自白书”。直到1980年10月,中共中央办公厅正式为瞿秋白平反昭雪,并为《多余的话》定性:瞿秋白被捕后“拒绝劝降”,“坚持了党的立场,保持了革命的节操,显示了视死如归,从容就义的英勇气概”,《多余的话》“一没有出卖党和同志;二没有攻击马克思主义、共产主义;三没有吹捧国民党;四没有向敌人求饶乞求不死的任何内容”,“它决不是叛变投降的自白书”。
瞿秋白形象的“大反转”,增添了他的神秘感。作家梁衡写道:“瞿秋白实在是一个谜,他太博大深邃,让你看不清摸不透,无从写起但又放不下笔……他短短的一生就像一幅永远读不完的名画。”要读懂瞿秋白,得从“五四运动”开始。
两次被捕,“干了这平生痛快事,区区吐血,算什么一回事!”
在“五四运动”中,瞿秋白作为俄文专修馆的学生代表,领导了一系列罢课、示威斗争。随着军事管控的加强,他和朋友们的活动越来越富于斗争性和隐蔽性。据同学郑振铎后来回忆:“越到后来,我们的活动越困难。秋白在我们之中成为主要的‘谋主。”
他们经常在夜间开会,会前零散地溜进会场,会后又零散地悄然离去。一次,瞿秋白被一个特务盯梢。他上电车,特务也上电车;他坐人力车,特务坐人力车跟上;他转弯抹角地兜了很多圈子,才终于把特务甩掉。从此,他和同学们出校活动,常常二三人结伴同行,互相照应。
1919年6月1日,北京政府连下两道命令:一是“表彰”被斥为卖国贼的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一是取缔学生的一切爱国行动。这激起了北京学生的愤怒,从6月3日起,他们再次走上街头演讲,被捕学生达800多人,瞿秋白也在其中,这是他第一次被捕。
6月7日,北洋政府迫于舆论压力,释放全部被捕学生,并于10日罢免了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的职务。6月28日,中国政府拒绝在《巴黎和约》上签字,“五四运动”的直接目的已达到。正当同学们欢呼雀跃的时候,瞿秋白开始了新的思考。7月17日,他在《晨报》上发表《不签字后之办法》一文,要求政府“须有手段,有眼光”,“万勿再与日本订立丧权之条约”,提醒全国人民“今日政府万不可靠”,主张“各地学生联合会多出书报,切实研究外交、政治”。
这时,山东省发生了“马良祸鲁”事件(山东镇守使马良先是在全省实行戒严,后又按日本帝国主义旨意在济南枪杀了回教救国后援会会长马云亭等人),国人哗然,要求惩办媚日卖国的马良。8月28日,大批军警奉令将请愿群众胁迫到天安门,并拘捕了11名请愿代表,瞿秋白在其列,这是他第二次被捕。
北京政府原打算将被捕的11名代表予以枪决,但在全国爱国运动的压力下,不得不将他们释放。由于劳碌过度,再加上监狱中的条件恶劣,瞿秋白出狱后病了几个月,竟至吐血。表姐夫秦耐铭写信慰问他,他回信说:“干了这平生痛快事,区区吐血,算什么一回事!”
瞿秋白在莫斯科东方大学中国班任教,学生是刘少奇、罗亦农、任弼时、萧劲光
经历了“五四运动”的洗礼,瞿秋白的文学活动主要是翻译和介绍外国文学特别是俄国文学作品。他不赞成一些朋友主张只从事文学活动、不干预社会政治问题。一次,瞿秋白和朋友谈及此,瞿秋白认为文学不是根本的、首要的变革社会的手段,朋友问:“根本在哪里?”瞿秋白指着大家正在吃着的包子,幽默地答道:“根本问题在包子上面。”
1920年,瞿秋白应《晨报》之邀,准备以特派记者的身份动身去莫斯科。10月15日晚,朋友们为他饯行。一位好友问:“明儿早上几点?”“六点半,天还不亮哩。”瞿秋白笑道,“谁也不必送,哈!送么?也就是东车站,这离赤塔还远得很呢,哈哈!”大家谈到俄国的严冬,担心体弱的瞿秋白会受不了,有的好友甚至劝瞿秋白放弃此行。瞿秋白冷静而又热烈地说:
俄国怎样没有吃,没有穿,暂且不管。他始终是世界第一个社会革命的国家,世界革命的中心点……诸位同志各自勉励努力前进呵!
1921年1月25日晚11时,瞿秋白抵达莫斯科。他以记者身份参加了俄共十大,并写了长篇通讯《共产主义之人间化——第十次全俄共产党大会》,他在通讯中意味深长地写道:“俄国革命史是一部很好的参考书呵!”从6月22日起到9月23日,该通讯在《晨报》上连载了27次。
这年9月,瞿秋白开始在莫斯科东方大学中国班任教。东方大学成立于1921年5月,是一所政治性的学校,名誉校长是斯大林,中国学生被单独编为中国班,刘少奇、罗亦农、任弼时、萧劲光等都在这里学习。瞿秋白为了让这些历尽艰辛到苏俄来寻求真理的青年学好俄文,费了很大工夫。据翻译家曹靖华回忆:
秋白教我们俄语应当从哪里学起,要注意什么问题……真是诲人不倦。秋白是一个兴趣广泛的人,知识很渊博,酷爱读书,也喜欢聊天。几乎每个星期日,我和韦素园都去找他聊天。真是书呆子碰到了书呆子,好像《天方夜谭》的人物似的,聊一千零一夜也聊不完。那聊天也是真正的学习……和秋白同志的一夕谈,胜读百年书啊!
1922年1月21日,瞿秋白參加远东各国共产党和民族革命团体第一次代表大会时,已经病得不轻,医生说他的一叶肺已经溃疡,只能支撑两三年。当时,瞿秋白除了作为代表参加会议,还承担着会议的翻译工作,十分劳累。不久,他便病倒了——发高烧,昏睡了四五天。2月7日,瞿秋白住进高山疗养院。在病榻上,他把吊灯拉下拴在床架上,躺在床上看书,俯在枕上写作,写的稿子被《晨报》冠以“莫斯科通信”字样,专栏发表。可以说,瞿秋白是俄国“十月革命”后最早系统地向中国人报道苏俄情况的新闻界先驱。
1922年11月5日到12月5日,瞿秋白参加了共产国际第四次代表大会,会后应中国共产党代表陈独秀之邀请,决定回国工作。
“假若没农夫种田,工人做工,你爸爸挣的钱再多,也要饿肚皮的”
瞿秋白回北京后,暂住在堂兄家。北洋政府准备聘瞿秋白在外交部任职,月薪200元,但被瞿秋白拒绝。堂兄十分不解,事后才知道,瞿秋白已于192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专门从事党的工作。
那阵子,瞿秋白白天出去,夜里则伏案写作,睡得很晚。偶有闲时,他会向堂兄和两个侄儿绘声绘色地介绍他在苏俄的见闻,并教孩子们学唱《赤潮曲》《国际歌》等歌曲。
《赤潮曲》是瞿秋白创作的,歌词最后写道:“从今后,福音遍天下,文明只待共产大同。看!光华万丈涌。”有一次唱罢,他问侄儿瞿重华:“你知道是谁养活了我们吗?”瞿重华答道:“是爸爸挣钱养活我们。”瞿秋白不觉笑了,耐心地讲解工人、农夫创造财富的道理。他说:“假若没农夫种田,工人做工,你爸爸挣的钱再多,也要饿肚皮的。”
《国际歌》的歌词也是瞿秋白在这一时期翻译的。在此之前,《国际歌》在中国已有三种译本,但由于译文不够确切,而且没有与原歌的曲谱配译,都不能歌唱。为了使《国际歌》成为中国广大劳苦群众的歌曲,瞿秋白按照曲谱配译中文歌词。他一边弹奏风琴,一边反复吟唱译词,不断地斟酌修改,直到顺口易唱为止。法文“国际”这个词,如果译成中文,只有两个字,而这个音节有八拍,不易唱好。瞿秋白经过再三琢磨,采用音译“英特纳雄耐尔”。这个唱法,一直沿用到今天。
1923年“二七惨案”发生后,北方工人运动转入低潮,瞿秋白来到上海,并接受中共中央委托,负责筹办《新青年》季刊。6月15日,《新青年》季刊创刊号问世,瞿秋白将创刊号编成“共产国际号”专刊,并亲自题写刊名、设计封面。封面的中心是监牢的铁窗,一只有力的手从铁窗中伸出,手中握着鲜红的、飘展的绸带,铁窗下写着一句话:“革命党自狱中庆祝革命之声。”
1923年底,瞿秋白参与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草案的起草,随后当选为国民党候补中央执行委员,负责处理两党合作问题。1925年1月起,瞿秋白在中共第四、五、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当选为中央委员、中央局委员和中央政治局委员。国民大革命时期,他与其他同志一道,坚决与陈独秀的右倾错误进行斗争,这在当时复杂的政治环境下是十分不易的。他后来回忆说:“我们与他争论,每次开会总是闹了一顿散场……我自己也有错误,但是我可说是有不同意见的。”他在六大的报告中写道:“一个共产党人,应该无私无畏,襟怀坦白,不隐瞒自己的长处,也毫不掩饰地说出自己的弱点。”
病中写信给党中央询问被捕同志的情况,大呼“急死人了!”
从1923年1月到1927年7月,瞿秋白带病工作,还完成了《俄国资产阶级革命与农民问题》等书。据不完全统计,其间他所写的政治理论方面的文章有200多篇,总计100多万字。1927年8月7日,瞿秋白在汉口主持召开“八七会议”,“八七会议”在关键时刻挽救了党。
1928年4月底,瞿秋白和周恩来等人赴苏联,筹备中共六大。疾病缠身的瞿秋白在给周恩来的信中写道:“我想不久就要回国的,我又要养病,又想做许多工作,不知如何是好,要做的事太多了!”会议占去了瞿秋白的大部分时间,他只能深夜写作。他的身体更坏了,神经衰弱很严重。有时,他半夜突然从床上跳到窗前,口水控制不住地流出来。他感觉到“我只有丝毫的精力支持着自己的躯壳”。
1929年8月,一个不幸的消息传来:彭湃、杨殷等同志被捕。瞿秋白写信给中共中央:“得彭、杨被捕之电,究竟情形怎样?此事宜亟设法,究竟用武力劫狱,或贿买狱卒,或其他方法救济,你们应能就地决定,如需特费,宜速来电声明。”9月15日,他又写信给中共中央,焦急地说:“彭、杨如何,急死人了!”
1930年初,瞿秋白写信给中共中央:“我最近又因天气关系大病起来,简直差不多半个月晚上不能睡着了,因此,最近不能做什么工作。即日要去休养治病。真正烦闷死人。去年12月至今,我又是到了‘冬蛰的状态,简直不能做什么!国际如果不能给我长期疗养,并使静静的工作,则将来身体一天天坏下去,严重的工作如党纲、党史之类,简直没有希望!——(虽然,党史,我已开始讲演)。听说恩来、向应都病,现在怎样了,不胜悬念之至!”
8月26日,瞿秋白回到上海。第二年,在中国共产党六届四中全会上,他被王明集团打倒。据左翼艺术家夏衍后来回忆:
党的六届四中全会之后,他忍受了“左”的教条主义、宗派主义分子的打击,可是,在我和他断断续续的近两年的工作接触中,丝毫也没有感觉到他受了打击之后的委屈的心情。日常谈话的时候他是那样的乐观,那样的潇洒,那样的幽默,可是一接触到工作,他又是那样的生气勃勃,对敌人和旧社会的一切不合理现象具有那样强烈的敌忾和仇恨。小资产阶级出身的知识分子最经不起打击——特别是来自内部的打击,而在秋白同志身上,是一点儿也找不到牢骚、委屈之类的个人主义情绪的痕迹的。
瞿秋白下台后没有闲下来,他虽然身患疾病,但每天仍工作16个小时以上。他气定神闲、情绪内敛,从不在朋友、同志和妻子面前诉说其受到的打击。见过他的人,都对他的安详、平静、潇洒和幽默感到很意外。
毛泽东:“怎么未有一个人,又懂政治,又懂文艺,要是瞿秋白同志还在就好了”
瞿秋白既是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也是中国革命文学事业的重要奠基者。他多才多艺,喜爱文学、文学评论、诗词、小说、篆刻、绘画,同时精通俄文,翻译过多部俄文文学名著,还喜欢音乐,善吹箫,能唱昆曲。
早在读常州府中学堂时,瞿秋白就喜欢和张太雷等好友谈论诗词、小说、篆刻、绘画。他曾对张太雷等同学说:“我看,做一个中国人,尤其是知识分子,起码要懂得中国的文学、史学和哲学。文学如孔子与‘五经,汉代的辞赋,建安、太康、南北朝文学的不同,以及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的特点,史学如先秦的诸子学,汉代的经学,魏晋南北朝的佛学,宋明的理学等,都要有一个初步的认识,否则怎能算一个中国人呢?”
这足以从侧面证明瞿秋白深厚的传统文化根基。他在《多余的话》里说:“中国的旧书,十三经、二十四史、子书、笔记、丛书、诗词曲等,我都看过一些。”
1931年4月底,瞿秋白在茅盾家避难时,茅盾对他说,左联(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的简称)像政党,关门主义,不重视作家的创作活动。瞿秋白同意这个看法。5月,茅盾任左联行政书记,瞿秋白提议改进左联工作,再办一个文学刊物,以对“五四运动”以来的新文化运动以及1928年以来的“普罗文学运动”(强调文学为政治服务)进行研究总结。
正是瞿秋白,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次明确提出:为工农大众服务,与工农大众相结合,是无产阶级文艺运动的中心问题。他承前启后,既坚持和深化了早期共产党人关于革命文学的主张,又为后来毛泽东发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确定文艺为工农兵服务的方向提供了有益的思想材料。
当时,鲁迅是左联的主帅,但是他毕竟不是党员,所以左联中的多数党员对他尊敬有余、服从不足。瞿秋白不同,他在党员中的威望和文学艺术上的造诣,使得党员们人人折服。所以他参加了左联的领导工作,使鲁迅如虎添翼。鲁迅与瞿秋白的亲密合作,产生了一种奇特的现象:以上海为中心的左翼文艺运动,在日益严重的白色恐怖下,开辟了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道路,并取得了辉煌的成就。
这一时期,瞿秋白一度从组织上直接领导了中国共产党文化委员会。当时人们评价:“左翼文联两领导,瞿霜鲁迅各千秋。”如果把20世纪30年代初期的左翼文艺家队伍比作冲锋陷阵的大军,那么,这支大军的统帅是鲁迅,瞿秋白则是当之无愧的政委。多年后,毛泽东感慨地说:“怎么未有一个人,又懂政治,又懂文艺,要是瞿秋白同志还在就好了。”
冯雪峰是瞿家的常客,瞿秋白见到他时,总是问:“鲁迅近来好吗,在写什么,对左联工作有什么意见?”冯雪峰见到鲁迅时,也常谈起瞿秋白,转告瞿秋白对工作的意见。鲁迅很看重他的意见。当冯雪峰把瞿秋白对一些译文的意见转达给鲁迅时,鲁迅忙说:“我们抓住他!要他从原文多翻译作品!以他的俄文和中文确是最适宜的了。”
一次,鲁迅拿卢那察尔斯基(苏联美学家,1930年任苏联驻国联代表)的作品《被解放的堂·吉诃德》请瞿秋白翻译。瞿秋白立即动手,译文从1931年12月起在《北斗》杂志上连续刊登,1933年10月由鲁迅交联华书店出版单行本。鲁迅在后记中说“使中国又多一部好书”。
鲁迅也很看重瞿秋白的杂文,说“写得尖锐、明白、晓畅,真有才华!”鲁迅更看重瞿秋白的文艺理论文章。有几次,他对冯雪峰说:“皇皇大论!在国内文艺界,能够写出这样论文的,现在还没有第二个人!”
瞿秋白和鲁迅的第一次见面,是在1932年夏天。一天早饭后,瞿秋白由冯雪峰陪同去拜访鲁迅。两人一见如故,谈得非常投机,从此往来密切。11月下旬某日,听说有一个叛徒在盯妻子杨之华的梢,瞿秋白立即转移到鲁迅家中暂避。为了鲁迅的安全,杨之华在甩掉叛徒前,在街上转了3天3夜,才来鲁迅家。
1933年2月上旬,中共上海中央局得到情报,说国民党特务要在当晚破坏紫霞路一处机关,当时瞿秋白住在紫霞路,中央局组织部长黄文容匆匆赶来,要瞿秋白夫妇迅速轉移。瞿秋白决定到鲁迅家。这是瞿秋白夫妇第二次到鲁迅家中避难。
3月初,鲁迅通过友人的帮助,在北四川路施高塔路租到一间亭子间。鲁迅两次去看房。随后,瞿秋白夫妇迁到这里。鲁迅来看望瞿秋白夫妇,祝贺乔迁。小小的亭子间里,挂上了鲁迅手书的“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的条幅。4月11日,鲁迅全家迁居施高塔路,从此两家住在同一条马路上,相距不足10分钟的路程。
6月,冯雪峰被调往江苏省委宣传部工作,中央局决定让瞿秋白到通讯社,主要负责审核专稿与文件,并为党报撰写文章。为了工作上的方便,瞿秋白住在冯雪峰处,江苏省委机关也设于此处。
7月8日前后的一天夜晚,冯雪峰获悉“警报”:省委机关被敌人发现,必须尽快转移。于是,瞿秋白夫妇匆匆收拾行李,各乘一辆黄包车在半小时之内来到鲁迅家暂避。
1934年1月,瞿秋白奉命离开上海到中央苏区。临行前,瞿秋白来到鲁迅家,两人有说不完的话。晚上,鲁迅一定要让瞿秋白睡在自己的床上,他与妻子睡在地板上。1月28日,鲁迅收到瞿秋白将要到达苏区时在途中写来的信,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一年后,当鲁迅得知瞿秋白遇害后,非常愤慨,决定编订瞿秋白的译文集以资纪念。很快,《海上述林》一书出版。
瞿秋白被俘就义真相
1934年10月,红军主力开始撤离中央苏区,身患重病的瞿秋白不能随行,留在了即将沦陷的瑞金。1935年2月底,瞿秋白转移至福建长汀时,不幸被捕。
匪兵们押解瞿秋白到水口镇,由于身体虚弱,他走一会儿就得歇一会儿,匪兵用枪毙来威吓他:“不走就地枪毙!”但瞿秋白“都不置理”。这些匪兵隶属于国民党36师,师长宋希濂后于1949年被解放军俘虏,据他回忆:
4月下旬,我接蒋介石南京密电,称“据可靠情报,共匪头目瞿秋白在你部的俘虏群中,务必严密清查”……又电告保安第十四团,几天后得复电,说有个可疑的人,面容消瘦,自称林琪祥。我即令速将此人解往长汀师部审问。次日,我收到电报:经人指认,林琪祥就是瞿秋白,但并未提审瞿确认。
当时,军法处处长吴淞涛向我作了汇报。他为了表功,把提审过程讲得有声有色。吴淞涛说,他耐着性子反复审问瞿秋白的姓名、年龄、籍贯、职业。每次瞿秋白都不紧不慢地答复:“我叫林琪祥,36岁,上海人,职业医生。”吴淞涛有意长时间静默,静得提审室里五六个人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他甚至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并不时地观察瞿秋白的神色,只见他半睁半闭着眼睛,脸孔苍白消瘦,端坐的样子像一个打坐的和尚。
在一段时间的寂静之后,他突然一转身使劲把桌子拍得震天响,大声说:“你是瞿秋白,不是林琪祥!民国16年我在武汉听过你讲演,你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你不要冒混了吧!”瞿秋白仍然不紧不慢地说:“你们搞错了,我不是瞿秋白!”
吴淞涛才使出最后一招,大声一吼:“来人!”进来的是被俘投敌的共军叛徒,他说:“我用脑壳担保,他就是瞿秋白。”
宋希濂听完吴淞涛的汇报后,去瞿秋白的囚室看了他。并作出“优裕待遇,另辟间室”的批示,企图“以情感人,亲近他,软化他,才能谈及其他”,但瞿秋白始终不为所动。
半个月后,瞿秋白被武装卫兵带进设在长汀中学里的36师师长办公室,宋希濂对瞿秋白进行了最后一次审问式谈话。
在谈话中,宋希濂屡屡示好、劝说,瞿秋白却总能巧妙地反客为主,反过来劝宋希濂弃暗投明。两人话不投机,瞿秋白终止这种“拉锯战”,郑重告之:“几年来我身患重病,在苏区所做工作甚少,管过一些扫盲识字办学校的事,你不愿意听这些吧?至于其他情况,我早就说过,无可奉告。我对自己目前的处境,十分清楚。蒋介石决不会放过我的,我从被认定身份之后就没有打算活下去……”
蒋介石对瞿秋白可谓恨之入骨,他曾对谋士戴季陶叫嚣:“瞿秋白赤化了千万青年,这样的人不杀,杀谁?”6月16日,宋希濂接到蒋介石密电,命令他对瞿秋白“就地枪决,照相呈验”。6月17日,瞿秋白被问及还有什么要求,他说:“我唯一的要求,是委托陈军医将我身边的一些遗墨(包括长文《多余的话》),在我死后寄给一位武汉的朋友。”
1935年6月18日是个大晴天。瞿秋白吃了早餐后,换上洗净的黑褂白裤、黑袜黑鞋,泡上一杯浓茶,点上一支烟,坐在窗前翻阅《全唐诗》。他翻阅、吟读、思索,然后提笔书写:“1935年6月17日晚,梦行小径中,夕阳明灭,寒流幽咽,如置仙境。翌日读唐人诗,忽见‘夕阳明灭乱山中句,因集句偶成一首:夕阳明灭乱山中,落叶寒泉听不穷。已忍伶俜十年事,心持半偈万缘空。”此时,催促他起程的声音传来,他最后奋笔疾书:
方提笔录出,而毕命之令已下,甚可念也。秋白曾有句:“眼底烟云过尽时,正我逍遥处。”此非词谶,乃狱中言志耳。秋白绝笔
瞿秋白掷笔整衣,昂首走出牢房。他走出国民党36师大门,脚踩着行进的节拍,轮流用俄语、汉语高歌:“英特纳雄耐尔,一定要实现!”沿途的老百姓驻足聆听,注目送行,歌声在山城长汀上空回荡。
不久,他进了戒备森严的中山公园,那儿已摆了一桌酒菜。瞿秋白请两位处长对饮,被拒绝;又找陈军医,得知对方没来。瞿秋白一摆手,迈步走向摆着酒菜的八角亭。
在八角亭前,他留下了一生中最后的一张照片——照片里,他挺胸负手,面带笑容,为世人留下了一位革命者最后的丰采。照相后,他背北面南坐定,自斟自饮,旁若无人。酒兴中,他又高唱《国际歌》《红军歌》数遍。
痛饮多杯后,瞿秋白又放声歌曰:“人之公余稍憩,为小快乐;夜间安眠,为大快乐;辞世长逝,为真快乐也!”歌毕,他在呆若木鸡的士兵的刀枪环绕之下,走出中山公园,漫步走向刑场。他手夹香烟,顾盼自如,再一次高歌吟唱,并不时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国革命胜利万岁!”“共产主义万岁!”他走到罗汉岭下蛇王宫侧的一块草坪上,盘腿而坐,对刽子手微笑点头,说:“此地正好,开枪吧!”哨声落,枪声起,瞿秋白壮烈牺牲,年仅36岁。
毛泽东高度赞扬瞿秋白:“在革命困难的年月里坚持了英雄的立场,宁愿向刽子手的屠刀走去,不愿屈服。他的这种为人民工作的精神,这种临难不屈的意志和他在文字中保存下来的思想,将永远活着,不会死去。”★
(责编/陈小婷 责校/李希萌 来源/《瞿秋白与<多余的话>》,杨正辉、张玲/文,《湘潮》2007年第8期;《瞿秋白传》,陈铁健著,红旗出版社2009年5月第1版;《瞿秋白被俘就义真相》,宋希濂/口述,汪东林/采访整理,《纵横》2016年第1期等)
瞿秋白诚恳、乐于助人,谦虚而热情
妻子杨之华:“再没有人比秋白对我更好了”
“我为什么把秋白与已故爱人的书信也放在一起呢?
因为她是我爱人的爱人。我的性情,凡是秋白友好朋友,
我都能出于本能的发生好感而尊重。”
1924年11月27、28、29日,上海《民国日报》连续三天刊登了三则启事:
杨之华沈剑龙启事:自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十八日起,我们正式脱离恋爱的关系。
瞿秋白杨之华启事:自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十八日起,我们正式结合恋爱的关系。
沈剑龙瞿秋白启事:自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十八日起,我们正式結合朋友的关系。
由于当事人的知名度颇高,所以启事一出,瞬间成为“新闻热点”。
一桩轰动上海的婚姻
1923年7月,瞿秋白参与筹办上海大学,并任教务长兼社会学系主任。8月,他认识了两名思想激进的知识青年蒋冰之(后来成为著名作家丁玲)和王剑虹。
丁玲第一次见到瞿秋白时,他“瘦长个儿,戴一副散光眼镜,说一口南方官话,见面时话不多,但很机警,当可以说一两句俏皮话时,就不动声色地渲染几句,惹人高兴,用不惊动人的眼光静静地飘过来”。王剑虹在“五四运动”中是湖南桃源第二女子师范的领头人,丁玲赞誉她“像一团烈火,一把利剑,一支无所畏惧、勇猛直前的尖兵”。这样的两人,相互欣赏,第二年初就结为夫妻。不幸的是,王剑虹不久患上肺病。据杨之华后来回忆:
在生活上,他偏又碰到了不幸,他的妻子王剑虹病重了。他们夫妇俩感情是很好的,王剑虹在病重的时候,希望秋白在她的身边,不要离开她。秋白也很愿意多照顾她。一回到家里,就坐在她的床边,陪伴着她。在他的长方形书桌上,常常整齐地放着很多参考书,他就在那里埋头编讲义,准备教材或为党报写文章。从王剑虹病重到去世,我们只看出他似乎有些心事重重,与平时不同,但他从没有漏过会或者缺过课,并且仍然讲得那么丰富、生动……
1924年夏,王剑虹不幸去世时,与瞿秋白结婚还不到一年。
杨之华是瞿秋白的学生,也和王剑虹因一次妇女活动而相识。有一天,苏联顾问鲍罗廷夫妇要了解上海妇女运动的情况,上海大学社会主义青年团支部通知杨之华去作汇报。她到了那里时,意外地遇见瞿秋白,瞿秋白担任他们谈话的翻译,在他的帮助下,杨之华顺利地完成了汇报任务。她后来说:“从这次工作接触后,我觉得他很诚恳,很愿意帮助别人。他不但不骄傲,而是很谦虚;不但不冷酷,而是很热情。他的热情,不是浮在表面,而是蕴藏在内心,只有当人们和他在一起工作时,才能深切感觉到这种热情的力量。”不久,杨之华加入中国共产党,入党介绍人就是瞿秋白。
此时,杨之华已在父母的包办下和同乡人沈剑龙结了婚,并生育了女儿沈晓光。上海求学的经历、妇女运动的开展,让追求自由与革命的杨之华对这段包办婚姻越来越不满,她甚至将女儿的名字改为“独伊”,意思是只生这一个孩子。正是在这段日子里,她结识了瞿秋白,两人志同道合,互相欣赏,很快就走到了一起。据杨之华的妹妹杨之英回忆:
我第一次见到秋白是1924年11月,姐姐同他一起到萧山家中来的时候。当时姐姐已决定与沈剑龙离婚,她和秋白来家就是为商议这件事的。秋白给我的印象是文质彬彬,说话斯文,十分有礼貌。他们到家后,立即派人把沈剑龙请来,三个人关在房间里,谈了差不多一整夜。
瞿秋白、杨之华和沈剑龙达成了协议,并在《民国日报》上刊登了三则启事,一时轰动上海。11月7日,十月革命纪念日那天,瞿秋白与杨之华正式结婚。婚礼当日,沈剑龙亲临祝贺,此后和瞿秋白经常书信往来,诗歌唱和,成为好友。
“你准备着自己的才力,要在世界革命及中国革命之中尽我俩的力量”
1929年2月,时任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团长的瞿秋白,因肺病加重被共产国际安排到莫斯科以南数百公里的库克斯克州利哥夫县玛丽诺休养所休息疗养,杨之华正在莫斯科中国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学习,没有同行。
此后一个多月,夫妇俩开启了高频率的家书往来——瞿秋白几乎每日写一封信给杨之华,有时一天连写两封;杨之华的回信同样密集,看瞿秋白在结束疗养时写给杨之华的信可知,他在此期间收到的杨之华的中俄文来信有30封之多。
瞿秋白和杨之华的家书中不乏家庭琐事、滚烫柔情,但也充斥着革命情怀,例如瞿秋白在一封家书中写道:
亲爱爱:
我译的工农妇女国际歌,有俄文的,你如看见仁静,他有一本歌集上有这首歌。俄国的妇女运动,现在是特殊的问题,也是一般的问题。城市中的妇女是已经没有所谓妇女问题,而是一般的技术文化问题——一般的官僚主义妨碍着女工得到法律上政治上已有保障;一般的物質建设的落后(如生育,育婴等的设备)妨碍着妇女之充分的和男子完全一样的发展;一般的社会设备及技术设备的缺乏(如公共食堂宿舍洗衣等),始终占领着妇女的许多时间。妇女问题上你所看见的缺点,正表示一般的社会主义建设的困难,以至党部工作的困难。那妇女部的吸香烟和一切态度,使我想着:苏联党的工作是如此之重大而繁复,但是他们的人材是如此之缺乏!
亲爱爱,你准备着自己的才力,要在世界革命及中国革命之中尽我俩的力量,要保重你的身体。我想,如果,我俩都凑着自己能力的范围,自己精力的范围,做一定的工作,准备着某种工作能力,自己固然可以胜任而愉快,对于工作也有益处。
我过一礼拜便回来了——三月二十二日一定到莫斯科。你如果要上课,可以不要来接我,我偷偷地回家,等你回来,你是要如何高兴呵!那时,独伊也不能笑俩哭了!!(此句疑原信笔误。据杨之华所存抄件为:“独伊也不能哭,而笑了!!”)一九二九年三月十五日(节选)
“要在受到挫折的时候,经得住考验”
1931年瞿秋白下台时,杨之华受到牵连,被撤销了中央妇委负责人的职务。她感到委屈,瞿秋白耐心地说服她,热情地鼓励她:“要在受到挫折的时候,经得住考验。革命工作多得很,在失去工作的时候,要学会独立工作。”他教杨之华读书、学习俄文、写短篇小说、翻译苏联文学作品。杨之华长期从事工人运动、妇女运动等群众工作,现在突然要闭门读书写作,感到很不习惯。瞿秋白便对她说:“要学会适应各种环境,善于利用一切条件和时间,去学习和工作,这也是一种锻炼。”在他的帮助下,杨之华逐渐适应,心情也舒畅了。
有一次,杨之华在洗衣服时,不知怎么惹怒了房东太太,房东太太便指桑骂槐,唠叨个没完。杨之华生气地对瞿秋白说:“连洗衣服的自由也没有!”瞿秋白却幽默地笑道:“就是因为不自由,才闹革命么!”杨之华顿时气消。
还有一次,杨之华见瞿秋白身体虚弱,很久没有吃到一点儿好菜,就托邻居买到一只肥鸡,炖得又香又烂,准备让他补一补,想不到晾衣时竹杆碰翻了锅。杨之华非常气恼,瞿秋白马上一声不响地帮她收拾,然后像哄小孩似的说:“算我已经吃了吧,应该高兴么。不要想它了,该读书和翻译了,把你昨天译好的拿给我改。”
杨之华把家里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使瞿秋白能集中精力写作。当时上海处于白色恐怖下,夫妇俩多次转移,始终不离不弃。
1931年4月的一天,瞿秋白正伏案写作,杨之华在看书。楼下传来了敲门声,一个女人的声音问:“何先生在家吗?”房东太太说:“这里没有姓何的!”杨之华听出是茅盾夫人孔德沚的声音,连忙下楼,边跑边说:“有姓何的!”并对满脸狐疑的房东太太解释:“我娘家姓何。他们是我的朋友。”房东太太扫了客人一眼,回屋去了。孔德沚是和茅盾一起来的。杨之华请他们进房后,悄声告诉他们:“秋白又改名换姓了,不再姓何,改叫林复了。”原来去年8月,瞿秋白由莫斯科归来,听说茅盾已从日本回国,就用暗语写信给开明书店转茅盾,约他会面。瞿秋白改姓何,杨之华改姓林,还留了地址。
这次,茅盾夫妇来看完瞿秋白夫妇,瞿秋白本打算和茅盾长谈。不料,他们刚吃完饭,邮差送来一封信,信中说:你们的母亲病得很厉害,快回去看看吧!这是党机关被破坏、催促转移的信号。可是仓促间,往何处转移呢?茅盾夫妇当即邀瞿秋白夫妇去他们家中。
5月初,冯雪峰到茅盾家,给茅盾送刚印出的左联秘密机关刊物《前哨》。瞿秋白看了上边刊登的鲁迅写的《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和前驱的血》,高兴地说:“写得好,究竟是鲁迅。”冯雪峰是第一次见到瞿秋白。他和茅盾考虑到瞿秋白的安全,最初打算把他安排到北四川路鲁迅的寓所,但又觉得不是长久之计。最后由冯雪峰设法,在南市紫霞路六十八号谢旦如家,为瞿秋白夫妇找到了住房。
刻有“秋白之华”“秋之白华”和“白华之秋”的3枚图章
1935年瞿秋白牺牲时,杨之华只有35岁。后来有人问她,为何瞿秋白牺牲后不再婚,她回答:“再没有人比秋白对我更好了。”1955年,经过20年的努力寻找,杨之华终于在福建长汀找到了瞿秋白的骸骨,并运回北京,隆重地安葬在八宝山革命公墓。
据瞿独伊之女李晓云回忆:
瞿秋白、杨之华是我的外公、外婆,但我始终称呼他们爷爷、奶奶。小时侯,我记得家里有一个木柜子,上面放着一个白瓷盒。瓷盒的一端,画着一个人的肖像,肖像下面有几个字。那人戴着眼镜,默默地望着我。当时我还没有上学,我问奶奶:“这是谁啊?”奶奶说:“这儿画的就是你爷爷,那几个字是‘瞿秋白烈士。”我渐渐知道,爷爷早已离我们而去,他是被国民党反动派枪杀的;他是为了人民的事业,为共产主义理想而牺牲的。制作这个白瓷盒,是为了存放爷爷的遗骨。
1955年我7岁,秋天就要去上小学了。6月18日,是为爷爷迁葬的日子。我随奶奶来到八宝山革命公墓。奶奶拉着我的手,我穿一条黑色的小裙子,紧紧贴在奶奶身边。由于岁月的久远,移葬的情景只能依稀记得。爷爷的墓穴在最高处,很多人立在那里,花圈上系着丝带,白瓷盒缓缓地被放入墓穴……
之后每年清明,奶奶都带我到八宝山给爷爷扫墓。汉白玉的墓碑,静静地立在苍松翠柏之中。春寒料峭,倔强的迎春花黄黄的,迎风开着。奶奶坐着,给我讲爷爷的故事,还对我说:“你围着墓碑跑一跑,爷爷会听见的。”
杨之华与瞿秋白一起度过了11年的婚姻生活。其间,一次刻图章,瞿秋白对杨之华说:“我一定要把‘秋白之华‘秋之白华和‘白华之秋刻成3枚图章,以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无你无我,永不分离。”瞿独伊说:“为了纪念他们的结合,父亲在一枚金别针上亲自刻上‘赠我生命的伴侣7个字,送给母亲。这一爱情信物,后来伴随母亲度过了几十年风风雨雨。”
新中国成立后,杨之华先后任全国妇联国际部部长、副主席等职。繁忙的工作之余,她收集瞿秋白的遗物遗稿,并写一些回忆性的文章。据李晓云回忆:
从奶奶的回忆中,我很早就知道了大革命、“五卅运动”、上海三次武装起义、“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八七会议”这些发生在上世纪20年代的历史事件。我也知道了张太雷、邓中夏、苏兆征、向警予、蔡和森、赵世炎、彭湃、罗亦农、恽代英等许多曾和爷爷一起战斗,最后壮烈牺牲的革命先辈的事迹,他们的名字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里。
常州是爷爷瞿秋白的老家。常州人民怀念他、敬仰他。解放后,他们希望能够修缮他的故居,修建纪念馆来宣传他的事迹和精神。常州的同志专程来家里和奶奶谈这件事,奶奶却说:“不要打扰在那里住的老百姓,可以把秋白的故居办成诊所、托儿所或者图书馆,为人民服务。”
奶奶从上世纪20年代起就投身于工人运动,她始终惦念着工人,想着为他们服务,为人民服务。解放后,她在全国妇联和全国总工会工作了很长一段时间,经常下到基层了解工人群众(尤其是女工)的生活、工作情况,对他们嘘寒问暖。当年制定的妇女五十六天产假的法规,就浸透着奶奶的一份心血。
工作之余,她一直在收集整理爷爷的遗物遗稿。建国初期,复印条件不好,奶奶收集到的文章、书籍就请人用复写纸手工抄写或铅字打印,然后装订成册。记得家里有一个绿色保险柜,一人多高。打开厚重的铁门,里面放着两个特制的文件箱,都是樟木质地,两排扁扁的抽屜,非常精致。这是奶奶保存爷爷遗稿的地方。1964年,她把自己收集到的遗稿都交给了中央档案馆,共计191件……
爷爷致王剑虹的书信现存最早的一封写于1923年12月,“我是江南第一燕,为衔春色上云梢”的名句即源于此信……奶奶非常珍视这些信件,悉心收藏。她说:“我为什么把秋白与已故爱人的书信也放在一起呢?因为她是我爱人的爱人。我的性情,凡是秋白友好朋友,我都能出于本能的发生好感而尊重。”
从杨之华记忆中的“旧棉被”到陈云笔下的“小包袱”
1973年10月20日,杨之华病逝,享年73岁。1977年7月,中共中央为杨之华平反昭雪,并举行骨灰安放仪式和追悼会。
历史进入新世纪,从峥嵘岁月走来的瞿独伊和女儿李晓云一起,对母亲留下的材料进行认真辨识、整理与校订,并加上必要的注释,编成《秋之白华——杨之华珍藏的瞿秋白》(以下简称《秋之白华》)一书。该书中的文字,在很大程度上敞开了瞿秋白的情感世界,同时也沿着杨之华的视线,牵引出瞿秋白日常生活的某些情景。这当中,瞿秋白在物质生活上的清贫与简朴,尽管着墨不多,却犹如刀刻斧凿,立体真切,殊为感人。
对于当年任教于上海大学的瞿秋白,丁玲的印象是“西装笔挺,一身整洁”,房间也比较“精致”“讲究”,家中还有帮工的阿姨。不能说这样的描述不真实,但它只是写出了大革命时期具有公开身份的瞿秋白,多半出于工作需要而“装饰”出的生活状态,事实上,一旦进入党的地下工作环境,瞿秋白的生活便是另一种样子。
《秋之白华》一书记载,一个冬夜,杨之华从工厂参加完罢工回家。为给她驱寒,瞿秋白“拿自己的棉被替我盖上了脚。可是这条被子不能暖我的脚,反被它的重量压得我不舒服。我揭去了被问着:‘这样重这样硬的被你怎么能够挨过一个个冬天!难怪你的身体会弄到这样坏!他惨白的脸上充满了欢喜的笑容,他说:‘这还是我祖母的嫁妆被呢!我并不怕,因为十多年的冬天已挨过去了……”杨之华接着回忆:
几天前我已整理过他的衣箱,二套粗布的小衫裤,已经破旧了的。二套破旧的西装,一套是夏天穿的,还有一套就是他平日出去上课时候穿的。此外一件女人的绒线大衣,似乎这件衣服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感情上的悲意。很自然的使我宝贵它。还有一件他回家来常常穿着的一件枣红团花的旧棉袍,面上有一层龌龊的油光。袖底下已经裂开了细细的丝缝……他曾这样对我说:“这件衣服的年龄也和那条旧被一样。这是我唯一的遗产。”
陈云也有类似的回忆,他写于1936年10月20日,后于1982年5月3日重新发表于《人民日报》的文章《一个深晚》,讲述了他当年在上海中央特科工作时,前往鲁迅家中帮助瞿秋白夫妇转移时的一幕:
秋白同志一切已经准备好了,他的几篇稿子和几本书放在之华同志的包袱里,另外他还有一个小包袱装着他和之华的几件换洗的衣服。我问他:“还有别的东西吗?”他说:“没有了。”“为什么提箱也没有一只?”我奇怪地问他。他说:我的一生财产尽在于此了。
从杨之华记忆中的“旧棉被”到陈云笔下的“小包袱”,历史细节以它惯有的强烈真实性和巨大表现力,勾画出一个筚路蓝缕、箪食瓢饮、孜孜以求的瞿秋白形象。毫无疑问,这样的形象连同孕育他的那种社会历史条件早已成为昨天,然而,谁又能说他仅仅属于昨天?“何事万缘俱寂后,偏留绮思绕云山。”秋白牺牲前自抒胸臆的诗句,庶几可以借来形容现代人心中的瞿秋白。★
(责编/陈小婷 责校/李希萌 来源/《瞿秋白传》,陈铁健,红旗出版社2009年5月第1版;《秋之白华:杨之华心中的瞿秋白》,古耜/文,《光明日报》2020年4月24日)
瞿秋白夫妇忙于工作,只能将女儿送进孤儿院
瞿独伊:父亲无愧于“好爸爸”这一称呼
瞿秋白将瞿独伊视如己出,也爱之至深。
他从不使人感到瞿獨伊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瞿独伊也从来没有感到瞿秋白不是自己的亲爸爸
“我始终不明白儒雅的书生和壮烈的革命者,哪一个是我的父亲。”在女儿瞿独伊看来,瞿秋白既是儒雅书生,又是壮烈的革命者,但哪一个更能形容父亲呢?
瞿秋白没有亲生子女。1924年,杨之华和他结婚后,将与前夫所生之女改名为瞿独伊,那年瞿独伊只有3岁。瞿独伊回忆说:“在我模糊的记忆中,父亲戴着眼镜,面容清瘦,他话不多,很温和。母亲不让我简单地叫‘爸爸,而是让我叫‘好爸爸,我就是一直这样称呼的,而他也亲切地称我‘小独伊。在我的心目中,瞿秋白就是我的慈父。”
“我一定会比亲生父亲更加爱护她,教育她健康成长”
杨之华与沈剑龙离婚、与瞿秋白结婚,遭到杨、沈两家长辈的反对,杨之华的父母“认为这事丢了杨家的脸,没有参加他们的婚礼”。最糟糕的是,沈家的长辈不仅带走了杨之华的女儿,还阻止她去探视。
在瞿秋白的支持下,1925年春,杨之华到浙江乡下的沈家接女儿,结果遭到冷酷的阻拦。杨之华离开上海的第二天夜里,焦急不安的瞿秋白到火车站去接她。火车到了,却不见妻子的身影,他在车站月台上踱来踱去,直到东方发白。
又过了一天,杨之华才回到上海。瞿秋白从妻子的神色中已经明白了一切。他给妻子讲《安娜·卡列尼娜》的故事,并说:“你过去在婚姻上所遭遇的不幸,一时不能见到孩子,这一点和安娜·卡列尼娜很相像,但是你处的时代和安娜·卡列尼娜的时代完全不同了。独伊一定能回到你的身边,我一定会比亲生父亲更加爱护她,教育她健康成长。”
过了不久,瞿秋白和杨之华商定同去浙江乡下接女儿。他们住在杨之华的娘家,想了一个办法:先和愿意帮助他们的沈家姨太太商定好时间、地点,然后悄悄地把女儿偷抱出来,将她带回上海。约定的那天傍晚,两人早早地来到一座小山上,焦急不安地等着,过了很长时间,看到女儿被姨太太送来,杨之华赶快迎上去,把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
正在这时,突然奔来两个大汉,一阵风似的把孩子抢走了。孩子挣扎着哭喊“妈妈”,杨之华忍不住痛哭,就连瞿秋白也难过得流下了眼泪,这是杨之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瞿秋白流泪。
后来,夫妇俩经过一番周旋,最终将女儿接到了身边。
“你会写信了——我非常之高兴。你不病,我欢喜了”
1928年,瞿独伊随父母到莫斯科后,被送进了一家孤儿院。瞿独伊不通俄语,有些调皮的苏联男孩看到她长着黑头发,便把她当作犹太人,歧视她。虽然孤儿院院长、一位老布尔什维克待她很好,但她还是时刻都想念父母。
瞿独伊回忆:“母亲忙于工运,无暇照料我。父亲对我十分慈爱,不管多忙,只要有一点儿空就接送我。在家时,他手把手地教我写字、画画。”说到自己的生父,她则说:“对生父没有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一张他的照片。在我的心中,我的父亲就是瞿秋白。”
后来,瞿独伊转入一家离莫斯科较远的幼儿园,但瞿秋白夫妇只要周末有空,便会坐整整一夜的车去看她。杨之华回忆:
秋白和我带着独伊到附近的森林中去。这是我们最幸福最愉快的一天,我们充分享受了天伦之乐。在这一天中,秋白是高兴的,活泼的,使他忘却了工作的紧张与疲劳,他和孩子痛快地尽情地玩着。夏天,我们在树林里采蘑菇,秋白画图和折纸给孩子玩;冬天,地上铺满了厚厚的雪毡,秋白把孩子放在雪车里,他自己拉着雪车跑,故意把雪车拉得忽快忽慢,有时假装跑不动了,有时假装摔一跤,用手蒙了脸哭了起来。这时候独伊就向我叫起来:“妈妈,我跌一跤不哭,你看好爸爸跌一跤就哭了。”秋白一听这话,放开了手,哈哈大笑。孩子也很高兴,拍手大笑。
瞿秋白将瞿独伊视如己出,也爱之至深。他从不使人感到瞿独伊不是他的亲生女儿,瞿独伊也从来没有感到瞿秋白不是自己的亲爸爸,她从未失去父爱。她曾说:“我的父亲,的确无愧于‘好爸爸这个称呼,他给我带来无限温暖和快乐。”
在列宁疗养院,瞿秋白虽在病中,却更加关怀瞿独伊,常常写信给她:
小独伊:
你会写信了——我非常之高兴。你不病,我欢喜了。
我很念着你。我的病快要好;过三个星期我要回莫斯科,那时要来看你,一定来看你。我的小独伊。再见,再见。
好爸爸
二月十四日
瞿独伊所在的学校讲究卫生,规定无论男孩女孩一律要剃光头。瞿秋白知道后,立即给瞿独伊写了一封很有趣的信,安慰她:
独伊:
我的好独伊。你的头发都剪了,都剃了吗?哈哈,独伊成了小和尚了。好爸爸的头发长长了,却不是大和尚了。你会不会写俄文信呢?你要听先生的话,要听妈妈的话,要和同学要好,我喜欢你,乖乖的小独伊,小和尚。
好爸爸
不久,瞿秋白又给女儿寄去了一封短信,信中附了他滑雪的画。瞿独伊收到信后,感到非常温暖,更加安心地学习。
四处奔波,为父母平反上书
1930年8月,瞿秋白夫妇为了女儿的安全,忍痛将她留在莫斯科国际儿童院,并委托国际友人鲍罗廷夫妇代为照顾。1935年瞿秋白牺牲时,瞿独伊只有14岁。她得知此消息时,失声大哭,昏倒在地。不久,杨之华来莫斯科看望瞿独伊。
1941年,瞿独伊结束了13年旅居异国的生活,随母亲离开莫斯科经新疆回国。然而到达新疆时,军阀盛世才将杨之华母女等150多人逮捕并关进监狱。瞿独伊回忆说:“在新疆坐牢的日子里是很苦的,住在一个阴暗潮湿的破庙里,馒头是掺了沙子的,吃的菜没有油,每天两餐清水白菜汤。”敌人以为她年轻可欺,企图通过单独提审进行拉拢,却遭到她的严词拒绝。
瞿独伊后来回忆说:“近4年的监狱生活让我难以忘怀。在与敌人面对面的斗争中,我懂得了许多革命道理,对阶级的爱恨观有了新的认识。”“由于久住苏联,回国时中文水平很差,我的中文基本是在新疆坐牢时跟难友们学的。”
4年后,经组织营救,杨之华母女才终于安全到达了延安。不久,党中央为新疆蒙难同志的归来召开了盛大的欢迎会,毛泽东还特邀杨之华、瞿独伊等人到家中做客。不久,毛泽东还单独请杨之华母女到家中吃饭。毛泽东郑重地对她们母女说:“瞿秋白同志的问题解决了,中央已作了一个《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
1946年,用瞿独伊的话来说,是她一生中少有的幸福岁月:走出牢狱回到延安、父亲的名誉得到恢复、母亲担任党中央妇女委员和晋冀鲁豫中央局妇委书记、她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和新婚丈夫李何一起被分配到新华通讯社工作。
1950年3月,瞿独伊夫妇受组织委派到苏联创建新华社莫斯科分社。1957年回国,到中国农业科学院工作。1962年8月,李何病逝,终年44岁。1973年,杨之华病逝。“四人帮”被粉碎后,瞿独伊四处奔波,为父母平反上书。在她的不断努力和党中央的高度重视下,瞿秋白和杨之华夫妇先后被平反,恢复名誉。1978年,瞿独伊到新华社国际部俄文组工作。
1985年7月18日,党中央在中南海召开了瞿秋白就义50周年纪念会,中央高度评价“瞿秋白同志是中国共产党早期的领导人之一,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卓越的无产阶级革命家、理论家、宣传家,中国革命文学事业的重要奠基者之一”。瞿独伊回忆:“那一天,激动、兴奋的心情难以言表。我含泪默默地告慰九泉之下的爸妈:安息吧!女儿深深地怀念你们!党和人民永远怀念你们!”★
(责编/陈小婷 责校/李希萌 来源/《瞿秋白传》,陈铁健,红旗出版社2009年5月第1版;《瞿独伊家史与心史的深情独白》,余玮/文,《财经界》2014年第7期;《瞿独伊:与父母风雨同行》,王建柱/文,《红广角》 2015年第11期等)
“用死和血,去填平到达胜利之艰难荆棘的道路”
勤奋学习,努力工作,为国奋斗
“寒暄了几句,秋白又伏在桌上,奋笔疾书了。华姐笑着说:
‘有个人连脸都懒得洗,洗手也只洗手心,连手背也不洗……
房子里有气味,他就洒点香水,你们猜这个人是谁?”
1927年,在革命危急关头,瞿秋白参与策划了南昌起义,主持召开了“八七会议”,确定了武装斗争和土地革命的方针。这并非偶然,从他在4月12日凌晨2时给毛泽东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写的序里所说的,便可窥一斑:
农民要这些政权和土地,他们是要动手,一动手自然便要侵犯神圣的绅士先生和私有财产。他们实在是“无分可过”,他们要不过分,便只有死,只有受剥削!中国革命家都要代表三万万九千万农民说话做事,到战线去奋斗……
瞿秋白从一个破落的文人家庭走出来,一步一步走向革命,成为中国共产党早期的重要领袖之一,成为有500多万字著述和译著的学者、文学家和多才多艺的艺术家。这是他是经过长期奋斗,加上时代的机缘造就的。
在武汉求学时,瞿秋白曾与表弟周君适同住。周君适形容:“他的唯一爱好是读书……他经常教导我们勤奋读书,不要贪玩。他指着满架图书说,有这样的好条件,还不用功读书,真是太可惜了。”
第一次去莫斯科,他的身份是记者。那时,他的生活条件本来已很艰苦,却连定量供给的一点儿糖都节省下来去买书。医生诊断他左肺有病,劝他“回国为是”。他却说:“我一天不读,一天不‘想,就心上不舒泰,——不能不工作;要工作。”
第二次去莫斯科时,他已是中共中央的领导人之一。学生庄东晓回忆:“秋白工作的时间过长,面带倦容……有一次我和潘家辰同志去看他们,寒暄了几句,秋白又伏在桌上,奋笔疾书了。华姐向我递了个眼色,笑着说:‘有个人连脸都懒得洗,洗手也只洗手心,连手背也不洗,这个人更不喜欢搞卫生,房子里有气味,他就洒点香水,你们猜这个人是谁?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他对自己的要求很严,说“人能想,能思索,能感觉,能自己定目的,能自己行动,能有所作为”。他说“伟大的人物,革命的战士,不但用自己的生命和斗争去从事于伟大的事业,而且往往用自己的死和血,去填平到达胜利之艰难荆棘的道路”。他还告诉人们,“黄金时代虽然不远,却不是这么容易达到的”。
他虽然没有亲生子女,但将继女视若己出,谆谆教诲。得知父亲牺牲时,瞿独伊大哭一场,昏了过去。她后来在新疆被关押期间,敌人单独劝诱她:“你还年轻,只要与我们合作,马上就单独放你出去。”她的回答大义凛然:“我决不单独出狱,也决不为你们工作。你们要把我们全体同志无罪释放,送回延安去!”
1949年10月1日,是瞿独伊一生中“永远的骄傲”。那天,当毛泽东向全世界庄严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时,“一种民族自豪感使我激动不已,我是含著眼泪向苏联友人翻译解说大会的盛况和自己的感受的”。那一刻,她代替已牺牲的父亲,见证了“不是这么容易达到”的黄金时代。★
(责编/陈小婷 责校/李希萌 来源/《大力弘扬瞿秋白的觅渡精神》,梁衡/文,《当代贵州》2019年第22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