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麟鹄
“老赵死了。”接到高中好友老周打来的电话时我正在加班,“猝死在了工作岗位上。”简短的感叹后,我接完这通承载着老赵死讯的电话,站起身来朝窗外看去,农历十五那皎洁的圆月倒映在楼下公园的湖里,一时间在我疲惫的眼里仿佛有两个月亮,很是好看。
我看了一眼手表,时针与分针摆成了一个V字:十点十分。这是个在手表广告上永远停滞的时间,广告上的指针永远不会向下一个刻度偏移哪怕那么一度,而在我的腕上,指针又仿佛转得太快了。
老赵的全名是什么来着?在跨出公司大门时我突然想到。高中毕业十多年,似乎班级也没有过什么聚会,我也逐渐忘记了大部分同学的面容与名字。与老周的电话里也没有提到老赵的全名,说不定就连告诉我老赵死讯的老周也记不得了吧。老周的全名又是什么来着?
走路经过公园的湖边,远处的可能是大学生的一对情侣将一块石子扔進湖里,平静的湖面顿时激起涟漪,洁白的圆月在波光粼粼中被撕成了玉兰花瓣。我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看着随水波飘落的玉兰花瓣又慢慢揉合成明亮的白盘。不久又是一块石子飞入,玉兰花瓣再次散落湖中。
我抬头看这农历十五的月亮,它与十几年前并无二致,就连它碎成的玉兰花瓣都是那么熟悉。对了,在高中的教室窗口似乎也有一株白玉兰树,每到春天的夜里,无数白色的小花瓣都会随春风飘落到草地上,第二天草地上就像是长满了小小的白玉兰。
我将背部的重量完全靠在长椅冰冷的靠背上,木制靠背上镂空的部分带来的感觉更像是我靠在一棵树上,并没有多少不适感。
圆月、白玉兰花以及背后树干的感觉让我突然想起了关于老赵的一件事。老赵是个挺浪漫的人,记得曾在一个月圆的春夜里,老赵携一瓶自酿葡萄酒,与清风相邀溜出宿舍,同明月共饮在教室窗外的玉兰树下。虽然这个故事的结局是他在趁醉意吟诗时被门卫大爷当场抓获,并在第二天的广播中受到全校通报批评,我还是很羡慕他的随心、他的自由,可是这个自由自在的人却在十几年后猝死在了工作岗位上。
我想站起身来,膝盖的关节却像是耗光了润滑油的轴承般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我低头看了看膝盖,却看到了自己的肚腩。老赵的关节和腹部肯定不会这样。我再次坐下,这样想到。老赵是班级的运动健将,记得有一年他参加了校运会的一千五百米长跑,因为跑得太快,超过了第二名近半圈,让第二名班上的人以为快被超过一整圈的是老赵,甚至还传出了笑话老赵的笑声,不过笑声也就持续到老赵跑过终点线。事后老赵还参加了一百米短跑,结果他虽然跑到了小组第一,但是因为跑到了旁边的道上而被取消了决赛资格。我能想起老赵上颁奖台的样子,却想不起他的脸。不知道这些年发生了什么,让这个差点破校运会一千五百米长跑纪录的人猝死了。
我依然坐在长椅上,很奇怪,我能想起很多关于老赵的故事,甚至还有老赵上大学时发生的事情,我却想不起他的脸长什么样。
突然兜里传出手机铃声。“哎呀兄弟,”是老周,“我搞错了,我们是高中同学嘛,结果去世的老赵是我的初中同学。不好意思啊,下次见面请你吃饭。”我浑浑噩噩地挂掉电话,将手机握在手上,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却没有让我清醒。
那我之前怀念的老赵是谁?
手机又在我的手中响起,是比我小两岁的领导打来的电话。
“老赵,”领导似乎在外应酬,背景音嘈杂不已,“之前下班忘给你说了,那个报告明天早上之前必须做完。听见没有?”
我来不及思考,应道:“好的。”
挂掉电话的那一瞬,借着皎洁的月光,我在手机屏上看到了老赵的脸。
原来我就是老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