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报刊的跨学科研究近年来颇为热闹,具体到一份报纸或一种报业现象,已有研究取得了诸多成果。但对诗歌报纸形成、发展与呈现的关注还较为少见。由于报纸作为信息载体拥有的丰富“承担性”,近年来,出现了众多以报纸为对象考察微观层面的文体、文人集团及文学流派,宏观层面的都市文化与社会思潮的研究。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界已基本达成一种自觉意识,即看重史料,亦对文学传播媒介的作用与价值多有重视。但是,受客观上资料收集限制、主观上研究者价值判断的影响,“从整个新诗史料建设的情况来看,似乎是时间越远的越清楚,越近的反而越模糊”①。近现代的报章杂志、报纸的文艺副刊以及具体某一份报纸得到更多关注与反思,而作为曾蓬勃出现于20世纪80年代的诗歌报纸,出版发行活泼多样、数量规模星罗棋布、地域散布广泛,但当代诗歌报纸的整体面貌与具体生态情状仍没有作为一个学术点进入研究者的考察视野。笔者以所见二百五十余种当代诗歌报纸为样本,将从新闻传播学视角进入,探析作为传播媒介的诗歌报纸。
一、媒介形态的选择或规避:对“报”
与“诗报”、“诗报”与“诗刊”的辨析
成为经典的诗歌应具备两种素质:横向现时传播所获的认可度与纵向历时传播接受时间检视的耐磨度。大众传媒的出现使信息的批量生产与广域传播成为可能,当大众传播媒介介入作为信息文本的诗歌时,“信息”在横向传播范围与纵向历时衍生的过程中都具有了更易被“打捞”的可能性,因此或可实现传播效力的提升。按住其他传播影响因素不表,笔者意欲从传播学中“传播过程”的五个环节②之一——“通过什么渠道”即“媒介分析”进入,探讨“诗歌”与“报纸”呈现的关系与发展的可能。
研究诗歌报纸③,首先有必要对“诗报”进行界定。笔者认为,诗报是专门登载诗歌作品、诗歌评论与发布诗歌活动相关信息的定期连续的散页印刷出版物。诗歌在实现自我表达与传播的媒介上至少有这样几种不同选择:诗集、诗刊、诗报以及新媒体时代的诗歌网站、微博、微信公众号。可以说,作用于媒体发展转型的巨大惯性与附着力,诗歌顺势而为的选择与表现充满随机的可能性,但同一首诗搭载于不同传播媒介也许会为阅读者带来不同的观感,就诗歌传播中报纸而论,传者的媒介选择出发点可堪讨论。
(一)“报”“诗报”与“诗刊”的媒介属性
1.“报”与“诗报”的对比观察。
在新闻学领域,综合《大英百科全书》、《中国大百科全书·新闻出版卷》、1970年美国国会通过的《报纸保护法》、1990年我国制定的《报纸管理暂行规定》以及著名新闻史学者埃德温·埃默里等在《美国新闻史》中对“报纸”所下定义,“报纸”的公认与权威定义中主要包含这样五种特质④:主要登载新闻与评论、面向普通公众、定期连续出版(至少每周一次)、有固定名称、一般为散页装订。
以这五点为标准评判诗报的报纸属性程度虽然武断,但可以从侧面提供视角审视“诗报”在多大程度上具有“合法性”。就笔者研究中所见的两百五十余种诗报来看,除了几家已成气候的大型诗报,如《华夏诗报》《诗歌报》等保持了较长时间的定期连续出版,大部分诗报呈现为春笋般茂盛出现,又朝露般悄寂,可收藏并保留下的诗报原件应只是现实存在的很少部分,更完整的诗报面貌随着其本身的边缘性与脆弱性沉入了历史底部。
诗报一般主要登载诗作与诗歌评论,诗歌活动的新闻性报道出现频率低,“时效性”这一报纸最为突出的属性并不凸显,但也有极少数如《诗歌信息》⑤专事诗歌要闻与信息发布的诗报。显然,诗报不是“面向普通公众”的一般性读物,出版物内容自身已规定了其小众化的读者定位,而恰恰传播的有效性并不直接与受众数量成正比,只有传播过程置于特定场域才真正具有针对性、到达性与说服力。
此外,报纸的“受众面广,数量庞大、信息量大、时效性强、价格低廉、社会影响力大”这五个特点⑥用于评价诗报也显得牵强。与强调并注重“时效性”的新闻报纸相比,诗报因其对“审美属性”的观照创造了这一专门性报纸的“慢”,新闻报纸的“一天即废”在此失效。新闻的时效性是其选择以“报纸”为媒介承担信息传播功能最为重要的因素,而这一点恰取消了以审美为第一属性的诗报阅读其媒介载体的必要性,也正因诗报不具显著的时效性,反而逃脱了被实时消费的“命运”。
对一般性报纸而言,“广告”通常是最为主要的盈利方式,但就笔者看到的诗报,鲜有登载广告的情况。不过这一论断还要具体结合20世纪80年代整体报纸的广告生态,以其时报纸与诗报作比较更为妥帖。因为“信息”的特别,诗报中出现广告会在阅读中对读者造成一种信息上较大的反差感,这或许是诗报保持自身纯粹性的一种“无声”抵制。在80年代的诗报上,比较具有“广告”风格的,是以报社、社团组织为名义組办的诗歌大赛、诗集订阅以及培训活动,这些以报纸为平台发布极具针对性的信息,活动往往收取一定费用。由于大多诗报不做盈利用途,在保持基本收支平衡甚至很多情况下需要主办者倒贴钱时,诗报的存在实际上更体现着诗报人⑦对诗歌理想的靠近与抵达,是一种脱离商业关系的媒介方式,这是商业化浪潮席卷下诗爱者坚守诗意的具体表现。
考虑到文学体裁对传播其媒介的选择,笔者有一猜想:是否存在最合适于某种体裁传播的特定媒介?比如诗歌相较于其他文学体裁具有短小、相互间关联度不高的特点,这是否会影响到诗集的编辑出版应当更倾向于小开本?而报纸相对于书籍刊物易于折叠携带,正契合诗歌“碎片化”的属性。基于报纸特性,宜刊如新闻这样短小、集中、迅捷、不粘连的内容,而不宜刊载长篇的连续性如小说的文字。诗歌的体裁正契合报纸所能负载并发挥极致的这一文体样式,这或许是诗歌选择报纸的一个原因。其实早有前人提示我们关注文体与载体之配合——登载于报章的文章标准与诗歌文体和表现是否相合的命题。黄遵宪在《致汪康年书》中写道:“此文集之文,非报章之文。”报刊与文学之间的选择与匹配关系到“生产与接受”“表达与回馈”等机制化层面的问题。
为什么选择“报纸”作为诗歌的传播载体,除两者客观质素相契合外,选择载体形式的本身就传达着办报人一种审美选择与格调。
首先,作为具有审美属性的文学读物,并不受制于新闻的“时效性”法则。解韬在《小说话》中“朝甫脱稿,夕即排印,十日之内,遍天下矣”的论断在当下的信息传播语境中也已可被解构为因具有了“慢”的质地反而沉淀出可回味的韵致,恰如诗歌对报纸的选择,在“快”的形式中置入某种相悖的“慢”的情怀。其次,报纸天然地具有一种“组织力”,报纸善于制造舆论,其“鼓与呼”的职能为诗歌的“先锋性”提供了场所。较刊物、书籍而言,报纸成本低廉,其出版形式也更易于传播与流通,从而形成争论场。再者,以报纸为“阵地”,往往易于聚拢一拨“同仁”。中国文人一直都有“办报办刊”的文化实践传统,或可称为中国文人的“办报情结”,报刊似乎是中国知识分子、文人的天然“基因”。无论是创办刊物,抑或依托于具有影响力的报刊办“副刊”、撰写专栏,从五四时期的《新青年》《晨报副刊》到当代的《今天》《非非》,热衷于文化实践的中国文人某种程度既影响了历史,又在为历史本身的复杂提供有效注释。具体到诗报小环境中,主编、社长、编辑、顾问甚至出版发行各有分工实际上形成了一个个独立但又彼此关联的“小生态圈”,以诗报为圈子的诗人群体网络在此也有了建构形式。
2.“诗报”与“诗刊”的对比观察。
“报”与“诗报”相比起“刊”与“诗刊”,具有更富余的讨论空间,因为“诗报”对“报”的特性取消得更为明显,而“诗刊”则在较大程度上保有着“刊”的基本属性,因此,“诗报”与“诗刊”也就具有了可对比讨论的价值。与80年代的“诗报现场”相似,90年代及其后大规模的“诗刊现场”也成为诗坛的一道景观,时间上看,两者似乎存在一种前后的继承关系,同一份出版物同时经历过“诗报”与“诗刊”两种媒介形式的就包括:《北方诗报》《丑石诗报》《东北亚诗报》《锋刃》《黄河诗报》《轨道诗刊》《海星》(由报纸副刊改为刊)、《平民》《诗参考》《宿松人》《五月诗笺》《行吟诗人》。影响力较大的《诗歌报》转为《诗歌报月刊》。⑧
尽管每一份诗歌出版物的面貌决定于其具体立场和处境,但将一例例个案置于相当距离的时间段落后审视时,也许会发现一些根源性、共通的因素在左右着其面貌。
(1)向“书籍”靠近。从媒介属性看,“刊”与“报”最为显著的差异在于“刊”更趋近于“书籍”,厚度的增加使其有资格同“书”一样被置于书架,并比诗报拥有更强的对时间的耐磨力,发表于诗刊的作品拥有了被“反复”琢磨的条件。“看报纸,翻过去就过去了,但写诗是诗人内心深处的一种要求,这种要求同时表现为觉得它们应该得到保存,诗报不便保存,连自己办的也很容易找不到放在哪,常常丢失。刊物就易于保存多了。”⑨
对于缺乏资金或社会关系的诗人而言,出书是一种“奢望”,个人诗集的出版或可看作一种被确认取得成就的“资格”,诗人于坚还将之表述为“出版社的施舍”。与书籍相比,报纸的门槛是低的,诗刊作为一条“中间道路”,一定程度上满足了诗人对书籍的偏爱。如由黄礼孩主编的民刊《诗歌与人》自1999年创刊,已出版了《中国70年代出生的诗人诗歌展(一、二)》《中国大陆中间代诗人诗选》《中国女性诗歌大扫描》《完整性写作》《中国女诗人访谈录》《安德拉德诗选》《最受读者喜欢的10位女诗人》《“完整性写作”的诗学原理》《俄罗斯当代女诗人诗选》《中国当代少数民族女诗人诗选》《一个诗评家的诗人档案》《彭燕郊诗文选》《1992—2006柔刚诗歌奖专号》⑩等多期,诗刊《诗歌与人》在样式、开张、编辑设计上与书籍几乎无二致。
(2)更宽阔的“容量”。因更富余的空间与版面,诗刊在展示诗人风格时具有更为充裕的表现力。“办报时,发某个诗人的作品基本一两首,至多给他(她)半个版一个版,一次也只能发十几首诗。办诗刊就大不一样了,一期发某个诗人、某个诗群几十首、上百首,甚至可以一整期专发一位诗人。”11可见,诗刊相对充裕的容量显然有利于营造某种氛围并进行个人化的诗人推介。笼统来讲,“民间”刊物与“官方”刊物的显著区别在于对自由的尺度把握上。官方诗刊发表一位诗人的作品通常占有三至四个页码(十几首诗),但民刊可以一次性充分展示一位诗人的整体气息和风貌,尽管影响力小,但大容量的呈现是官方刊物与诗报都无法比拟的。
(3)诗报之于诗刊:“过程”之于“结果”。如果将办报视为诗歌实践的摸索学习阶段,办刊则意味着进阶与逐步的成熟。办报的“低门槛”使诗报呈现为“自发”的生长状态,办刊则更多地表现出“自觉”面孔,特别是对有着先办报再办刊经验的人而言。对这一群体,青年时期的办报经验是一种无形中的训练与累积,从经济、经验与办刊能力多方面看,都是一个从不成熟走向成熟的過程。同时,具有办报与办刊的双重经历与经验的实践者相较于直接由办刊进入诗场的实践者,拥有更明晰的诗歌规划与“品牌”意识。
比较特殊的是《丑石诗报》12。《丑石》由“刊”变“报”,在改版中拓宽报纸的维度并向网络延伸,于2000年创办“诗歌小语”论坛,2001年与《嘴唇》诗歌网合作,发布诗报电子版。2003年开通了“丑石诗歌网”。网站中声明,“丑石诗歌网运行后,《丑石诗报》原则上将不再接受书面投稿,稿件将主要来源于丑石诗歌网”13。在互联网大举进入生活日常后,诗歌对互联网的态度与作为却实际上从外部(诗歌的传播方式)逐渐渗入内部(诗歌本身),“和平演变”着诗歌的某一部分。尽管诗歌对互联网的“反应”不在本文讨论范围内,但从这样的个案中我们看到,妄图对诗报面貌做一网打尽的描述是不现实的,在大趋势基础上,诗报更体现着个性的发展与以个体意志为导向的自由化。在2009年12月总第28期的《丑石诗刊》上,主编谢宜兴发表“改刊词”:《宿命的石头》,宣告《丑石》在经历了“纸刊”“小报”“大报”后又一次选择以“刊”的形式呈现。
(二)“选择”抑或“规避”:对诗报媒介形态存在的反思
尽管难以用一两个词高度概括历史某一种存在形态,但“避繁就简”的粗线条勾勒能够一定程度上清晰化历史本身的繁复。这里,笔者不讨论诗报缘何为此的问题,而主要以诗报的现实呈现为出发点探讨:到底是主动“选择”抑或被动“规避”,还是兼而有之的中间道路,或是其他因素的参与共同制造出了诗报生态。
首先要区别对待“民间自办”与“官方支持”这两种基本的创办形式,其主要区别在于资金支持与立场偏向。一般而言,官方支持的刊物资金稳定,立场也相对具有“依从性”,笔者将主要讨论体制外的民间自办诗报。
从“规避”的方面讲:民间诗歌出版物的创办大多纯粹出发于对诗歌的热爱,“……来稿不能太多太长,业余编刊这份诗报,经费等又得筹集……”14的情况时有发生,“经费自筹”的经济因素成为决定性原因,特别是以高校为重镇的诗报生发地,学生经济能力有限,常常凑钱办刊,颇有新中国成立前文学小社团办刊的余味遗风。通常而言,以报纸为媒介承担,在印数相同情况下出版经费远比杂志、书籍的负担小得多,造价最为低廉,可实现同等印数下最大数量的出版与最大规模的传播。为避免多花钱,对“诗报”这一媒介形态的选择实际上是经费控制上的被动规避。
从“选择”的角度看:已形成气候的诗报氛围于跃跃欲试者是一个巨大磁场,参与门槛低、操作起来自由灵活的诗报经营不论为诗人还是诗歌小团体,都提供了进入公共诗场的通道。也正由于便易的方式、办报人的非自觉,诗报呈现出了某种脱离秩序的面貌,就存在的参差面貌而言,诗报的“限度”与“规范”问题也值得关注。
1.同人化。
诗报的同人化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是编辑团队的“同”,二是刊登作品的“同”,这两点“同”基本追随刊物宗旨与品格。与大多数同人刊物相似,具有相似趣味的诗人集结为团体,创办发声与记录存在的刊物,诗报较为突出的区别或许表现在“诗人”这一角色的“自由”与其天性上某种程度的“极端”,决定了同人群体的松散化,影响到刊物的“非持续”与“非稳定”性。
80年代诗报创办主体主要分两类,一是以高校、诗歌协会等机构为依托创办,这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并反映着诗歌写作者的知识起点,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属于较高层次。同时还有相当部分由对诗歌怀有抱负、心愿与心意的个人创办,这一类诗报入围门槛参差,私人化程度高,一定程度构成了诗报的丰富。
2.私人化。
作为大众传媒的报纸具有公共性,即登载与大众相关的信息活动,同时进入公共场域面向多方受众。即使专门性报纸,一般也作为圈子内部的“公器”针对性地面向特定受众,围绕某些共同议题展开交流探讨,促成一种“共同体”氛围,这一“氛围”恰恰是诗报的存在之于诗歌场最为需要的。但一些诗报出发点就选择了对“公器”角色的背離,从主编、编辑到供稿,一人全包揽,而作为“传播内容”的诗歌本身就比一般新闻消息更具“私人性”,如此,诗报成为个人展演的“秀场”,完全表达着个人化的抒情意志,甚至以极端方式展示了“私人化”对“公众性”的挺入。如果说以诗群为单位的报刊建设在呈现与发掘某一流派的特征与表现上能够有所开探,那完全对自我的放大则无意中形成一种“狭隘”,诗报在此被绑架为对个人的“鼓吹”工具,丧失了报纸本身应具有的公众属性。这种“私人性”还体现在以主编身份的亲缘关系为作品的发表提供便利。如果说“同人性”更多体现了对作品本身的关注,而基于“人情”关系的“私人化”则与之不同,是利用对诗报的控制决定作品发表与否与发表位置的权力化行为。
3.碎片化。
80年代及其后的诗报整体面貌,很成规模,但不成系统,未构成传统,一个重要表现就是此起彼伏地出现,又此起彼伏地消失。“碎片化”表现为“星散”的出现状态与片段性的存在状态,除了几份“各具特色”的大报坚持时间久,大部分诗报的生长其实缺乏规范的标准,自由、随性所导致的碎片化以及断裂的、任意生长的态势,这种自说自话的状态是对“垄断”的反抗,但同时影响到诗报作为整体形态可受到文学史的关注程度。
4.极端化。
创办的“低门槛”使诗报面貌的丰富维度得以拓展,也导致对“极端”的抵达更为“轻易”。比较具有代表性的是由莲子主编的《帝国诗人》,在1993年秋的创刊号上,《拯救诗歌工程——缔造一项诗歌巨奖》——这篇语调耸动激昂的发刊词表达道:“全世界用汉语写诗的人们,联合起来!拯救诗歌,拯救诗人,为我们的民族缔造一项诗歌巨奖!”在报纸中缝上,还有《诗人帝国TV新闻联播》的栏目。今天看来,这样的诗歌愿景是夸张甚至荒唐的,通过报纸公开开辟某种“合法化”通道是很多“自赋使命者”惯用的手段,他们利用报纸造势,夺人眼球的表达方式往往以先锋姿态完成对某一言说高地的占领,而真正的价值将在时间清理后显现。
二、传播学视域下的诗报传播试析
传播学根据传播的主体与内容,一般将传播活动划分为“人内传播”15、“人际传播”16、“群体传播”17、“组织传播”18与“大众传播”19五个范畴。一般而言,“报纸”属于“大众传播媒介”(mass media),但对某种传播媒介形式的采用却不能说明该传播活动所进入的层级,诗歌本身的边缘与小众性使得诗报有效性的传播更倾向归类于“群体传播”(group communication)而非“大众传播”。
(一)诗报的群体传播属性
“人内”与“人际”传播的研究对象相对比较明晰,“群体”“组织”与“大众”传播的具体归属则基于细分这三个概念范畴与指称的基础上。比如,参照标准不同,“群体”就可分为“初级群体”与“次级群体”、“正式群体”与“非正式群体”、“大群体”与“小群体”、“成员群体”与“参照群体”以及“讨论群体”等20。以诗报为媒介展开的传播活动具有明显的“圈子性”,这种“圈子性”一表现为依附于诗歌圈所形成的诗报传播“小生态龛”,二表现为诗报间的相互沟通实现了“传者”与“受者”角色的环形传递——一份诗报的编辑创办者是另一诗报的读者,且这样的联系与转换非常稳固。正因为诗报的有效传播发生于以诗人为主体的文化场域内,80年代诗报的“内部赠阅与交流”功能在如今看来尽管处于传播技术相对基础的阶段,但信息到达的质量却能因信息资源的有限、有效受众的明确而提纯。附着于“圈子性”的诗报传播与“群体传播”表现为这样几种契合:
1.传播结构。
概括讲,“群体传播”可被定义为:“群体,或称团体,是一定数量的个体,基于某种因素和目的,以特定方式组合而成的系统。在这个系统中,各成员相互影响,相互作用,并指向某种共同的活动目标。”21基于诗报所衍生出的至少有“小群体”与“大群体”两种传播结构存在。一般认为,三人至二十人可构成小群体,五人至七人是比较理想的小群体规模。数量上看,诗报内部的工作人员即“传者”一般稳定于理想的小群体规模。小群体间交流直接,能实现最充分的互动。如具有参与门槛的诗歌沙龙、诗朗诵等诗人聚会,能够在非正式的氛围中实现较为理想的传播效果,无须领导即能有效行动。可以这样认为,正是基于几位志同道合者(一个小群体)的共同意志,一份具体承担诗意的刊物才得以实现。附着于刊物,小群体的意志与观念得以推广,形成了更具规模但更松散化的“大群体”。大群体成员间的彼此辨识度不高,联结方式较为间接,“群体规模越大,成员平均参与群体活动的程度也就越低”22。同时,“小群体”与“大群体”之间也存在互动,通常由小群体组织活动,大群体成员进行“响应”与“答复”,如由浙江省衢州市青年诗歌学会主办的《江南诗报》在1997年钢铁号总第二十期第二三版中缝“敬告诗友”中提到:“本报自1992年7月试创刊以来,认真免费回复诗友信稿30000余封……”就是生长于诗报中“小群体”与“大群体”间互动的实例。
2.个人参与。
群体传播中的个人参与主要强调两方面,一是个人富有责任感的参与态度,二是传播过程中的具体行为,即互动中能够有效倾听、准确地表达个人意见,这两者是保证“群体传播”有效性的重要指标23。“群体”(group)与“群集”(crowd)不同,并非无组织非持久无共识的暂时性人员聚合,办报更是高度意识化行动,且报纸水平倚赖重要参与者的个人能力。群体传播中,成员在个人身份外更以“角色身份”发挥作用,“领导行为”研究是群体传播中的重要议题,具体到诗报,笔者关心“作为诗人的编者”与“作为编者的诗人”在办报中的角色承担与转换问题。诗报的创办中一般以诗人身份进入编者身份者居多,对独特风格的建立使诗人天然地具有一种“排他性”,而编者更需要包容的态度接纳与审视不同风格与类型的诗作,这两种身份似乎天然相悖,但由诗人担当诗报诗刊主编的现象却是常态。在自由度较高的诗报中,编者的品位决定刊物的品位,编者的审美引导诗报风格,影响读者趣味。而在编辑过程中,拥有身份自觉转换意识的诗人并不多见,且诗人角色往往大于编者角色,这在强化某一种风格类型的同时有可能狭隘了诗报的格局。
3.群体规范。
“群体规范”作为群体意识的核心内容,是指成员个人在群体活动中所必须遵守的规则,它能够协调成员活动、规定成员角色和职责以促进群体目标的达成;通过规范的共有来保证群体的整体合作;通过指示共同的行为方式以維持群体的自我同一性(identity),同时为成员个人提供安全的决策依据24。制定规范是群体建设的首层,体现在诗报上,除了内部达成共识的编辑方针、规约,较为典型的是发刊词与诗报自我宣扬的宗旨,规范在确立的同时界定了诗报的边界,这同时也是一种自我经营的方式。但“宗旨”往往只能作为理想的群体规范存在,在操作层面,对规范的实践往往与理想相距甚远,且放大化的自我标榜是诗场常见现象。
这里又存在一种悖论关系:过于张扬与极端的言说将削弱报纸主体的“可信度”,而相对“中庸”的表达则易使诗报滑入平庸之流。就诗报宗旨而言,“规范”的表达主要有两种,一是简练概括的词语并置,是对诗报追求与风格的凝练总结,二是创刊词“宣言”式的言说,是对诗报理想状态的勾勒。这两种呈现结构为反思诗报“想象与落实”的关系与限度拓出思考空间。笔者选取几份具有代表性的宗旨与宣言表达,以窥其面貌:
(二)关于诗报传播的几点反思
诗的发生与转变契合着社会环境与经济现实的走向,70年代中后期始,随着诗歌政治属性的退位,个人抒情的入场,人们对诗的定位与想象随着生活日常的更迭发生着改变。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体验与要求,诗歌的表达恰恰吻合对体验的感触与生发,对要求的表达与申辩,但诗歌总归只与少数人发生关联,是有限场域内的精神活动,这是思考诗歌传播有效性时首先要明确的限制。“回到”诗歌自身、回到语言、回到个体的生命体验,精神层面的主张与表述和实践之间的距离或完成度到底如何,从诗报这一集中的展示场或可做一番量化的审视。80年代中后期,诗坛已事实上形成了分裂的结果,群体的多元与弥散客观上要求着多渠道的发声方式,诗报在此时大举入场。
这是一次“打捞”式的尝试性研究,由于诗报整体面貌的“不可见”,笔者的努力其实是相当有限范围内的探试与一定程度的想象,想象与阐释的有效性几何,还倚赖日后研究的不断推进。从报纸管窥诗歌的问题这一路径虽然有限但也有效,无论如何,诗报曾经青春蓬勃地张扬过与生长着,它的成就与遗憾不仅烙有报纸的特质,也决定于诗歌的质素,诗歌自身的问题在这里彰显同时也被放大。
1.诗报传播的有效性。
“诗报传播”的有效性建立在对“诗报存在”本身厘清的基础上,但后者却由于三种因素的合谋而从来就是一笔糊涂账:诗报生成时广袤无序、发展时缺乏规范未成传统、学界对诗报仍未生成对象化的关注与研究,使得“诗报”确凿存在,却在深部与细部上混沌隐约。从研究精度上看,建立于确切数据上的传播有效性考察说服力最强,但掌握相关资料却难度甚大,如诗报传者与受众的样本统计、其时发行数量、参与度、阅读反馈情况等,定量数据的匮乏使对诗报的整体想象与揣摩只能削弱研究的精度。或可以说,诗报传播整体的“真实面貌”是不可见的,对它的靠近只能通过对个体的逐一深入。
传播的有效性是考量传播质量的重要指标,诗报的发生发展仍秉承纸媒时代最基本的传播特质,如公开的纸质媒介赋予信息的“权威性”、作为“守门人”的诗报编者拥有对信息掌握与处理“权力”、媒介形式上“纸媒”带给受众的“权威感”等。以今天传播手段看,当年的传播“广度”实在有限,但传播有效性的指标是否更应贴近传播“深度”一边?诗人的真诚书写、邮寄投稿、与诗报编辑的书信往来,这些时代之“慢”赋予传播的特质在抻拉到达速度的同时灌注于传播过程更多的感性因素,而这些难以量化为数据的情感投入与叠加才真正意义上完成了传播的有效。在资料整理中,笔者就常见一些手书信函夹在自办、自编或刊有个人诗作的诗报中寄给谢冕等新诗批评研究领域的大师前辈,当中诚挚恭谦的情愫时隔二三十年依然在信纸上跃动。
2.诗报的位置。
虽然“真实”是一个应当被慎用的表述,特别是搭建于记忆与文字的回顾中,也正因为它的客观存在与难以抵达,才使得对“真实”的不断逼近充满意义。如何能对诗报进行公允的评价与定位,目前来看还比较困难。不仅因为这是一项进程中的、其中相当部分又采取“非制度化”方式的大规模存在,也因为一些已经“标尺化”的诗报本身就选择了与“正史”相疏离或抵抗的姿态。而进入文学史的叙述是否一定意味着权威性与合法性的获得?也許并不尽然。
“要将一切已经过去的事件都保持在它们特有的散布状态上;它将标识出那些偶然事件,那些微不足道的背离,或者,完全颠倒过来,标识那些错误,拙劣的评价,以及糟糕的计算,而这一切曾导致那些继续存在并对我们有价值的事物的诞生;它要发现,真理或存在并不位于我们所知和我们所是的根源,而是位于诸多偶然事件的外部。”25福柯对“谱系学”的这段阐释正解答了笔者在阅读史料时的一些困惑。对诗报进入的必要,在于这样的观照或可拓展新诗研究一些空间,对新诗的研究路径越多,其研究空间就会越开阔。毕竟诗报现象太为复杂。笔者的能力之内,是首先将复杂的存在简化,厘清并提供一些史料与数据。仅从文学本体出发时常不能有效理解和解释文学,还需要对文学的生产方式、外部环境进行观照。关注诗报也许能对研究诗人群体的网络建构、诗报经营的文化空间,以及对大时代背景下诗歌的处境与选择提供一些资料。当诗人的表达、诗派的交锋、诗歌的处境着落于一张报纸时,一切就具有了质感。“文人办报”不可避免地会融入更多感性与理想主义元素,而这一实践主体的选择正体现着“载体形式的本身就传达着办报人一种审美选择与格调”。
【注释】
①刘福春:《20世纪新诗史料工作述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2年第3期。
②这里采用拉斯韦尔的5W宣传模式,即“谁”(控制研究)→“说了什么”(内容分析)→“通过什么渠道”(媒介分析)→“对谁”(受众分析)→“取得了什么效果”(效果分析)。
③以下简称“诗报”。
④⑥李永健、展江主编:《新闻与大众传媒通论》,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第50、51页。
⑤《诗歌信息》,主编:何金波,副主编:辛学飞、戈冰,顾问:毕坚、杨光治、阿红、高信、葛佳映、蓝疆、戴安常,主办:诗歌信息服务部,两月一期,许可证号:90—160061,笔者所见为1992年第1期(总第五期)。
⑦笔者将与诗报有关联的身份都纳入“诗报人”的概念,包括创办者、主编、编辑以及在诗报上发表作品的诗人。
⑧据刘福春编撰《中国新诗书刊总目·诗刊卷》整理,未刊稿。
⑨11诗人人与,1997年在郑州大学创办诗报《黄河诗魂》,办至2000年停刊。同年创办诗刊《审视》至今。2015年1月28日接受笔者访问时谈到。
⑩黄礼孩:《诗歌与人简介》,原文地址:http://blog.sina.com.cn/s/blog_4badc01f01000848.html,2015年1月13日。
12“《丑石》由谢宜兴、刘伟雄于1985年5月创办于福建省霞浦县。创刊时为16开打字油印刊物,不定期出版,期发数300份。1989年出版整10期后,因故停刊。1999年复刊,改出4开胶印报纸,仍不定期出版,期发数1000份。2001年再度改版,出对开大报,逢双月出版,成为全国唯一定期双月出版的民间诗歌大报。期发数上升至1500份,影响力日益扩大。2002年被《诗选刊》杂志社评选为全国5家‘最受读者关注和欢迎的民间诗报刊之一。”源于《丑石简介》http://www.choushi.com/shownews.asp?id=2081.
13丑石诗歌网进站须知:http://www.choushi.com/jz.asp,2014年8月11日。
14《Exploration诗报》,1991年10月版第5期编辑公告。
15人内传播(intra-personal communication),还可称为“内向传播”“内在传播”或“自我传播”,是指在个体接受外部信息并在人体内部进行信息处理的活动。如诗人有感而发的诗歌创作就是一项最基本的人内传播。
16人际传播(personal communication)是个人与个人之间的信息传播活动,也是由两个个体系统相互连接组成的新的信息传播系统。如两位诗人相互交流、写信沟通就是典型的人际传播。
17许静在《传播学概论》一书中对“群体”进行过较深入的探讨。群体的含义十分广泛,日本科学家岩原勉认为,群体是指“具有特定的共同目标和共同归属感、存在着互动关系的复数个人的集合体”。从“群体动力学”的观点出发,所有群体的成员内部之间一定存在互动。综合来看,“群体”的构成必然包含这样几个因素:1.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组成,其之间能够彼此识别并相互影响;2.群体应具有一个相对持久和稳定的结构,那些暂时聚集在一起,但短期内就会消散的集合不应被视为群体;3.群体分享着共同的目标、价值与信念,甚至形成了一定的意识形态。
18组织传播可理解为以组织为主体的信息传播活动。通过信息的传递,组织各部分可缔结为更加有机的整体,以保障组织目标的实现和组织的生存与发展。
19大众传播(mass communication)是传播学领域最为重要的研究课题,以大众的传播的逐一环节与过程(如受众、媒介、传播效果等)为对象,传播学中几种最为重要的“受众观”、“传播效果”研究都基于对大众传播不断地拓展与深入而形成。
20212223许静:《传播学概论》,清华大学出版社、北京交通大学出版社,2007,第94-95、94、95、97页。
24郭庆光:《传播学教程》,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第93页。
25[法]米歇尔·福柯:《尼采·谱系学·历史学》,苏力译,见《尼采的幽灵——西方后现代语境中的尼采》,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第121页。
(贺嘉钰,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新诗潮散佚文献整理与研究”的阶段性成果,项目批准号:19AZW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