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记的电话

徐凤清

六月，四川青东部胥石山赵家沟的玉蜜桃熟了，但山民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玉蜜桃是这个山村的特产，皮薄汁多，味道甘纯，并且能滋阴、泻火，很受市场欢迎。由于胥石山的阻挡，桃子成熟后，山民只能靠肩挑手提运出山，若搁下五六个日子运不出去，他们一年的辛苦大部分就会烂掉，因此这个村也成了县里出名的贫困村。多少年了，政府年年喊修路，可只听雷声响，不见雨点下，让山民十分焦急，脱贫成了镜中花水中月。

这回，摘下的桃子又开始烂了，山民心急如焚。这时，有个山民向一脸愁苦的老支书赵林泉提议：昨天晚上新来的县委书记梁达勤，在电视台公布了他的电话和手机，承诺哪里有困难，只要一个电话，他马上赶到解决。眼下情况紧急，快去打个电话给梁书记试试。

说实在的，赵林泉为了修通山路，乡里县里不知跑了多少回，都是空头支票一张，他对领导的承诺早已灰心。可眼下山桃又烂了，他只好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拨通了梁达勤公布的电话。话筒嘟嘟响了几下，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子声音：“喂，你好，我是青云县新来的县委书记梁达勤，有什么事请讲！”

赵林泉一个激灵，手有点发抖，朝电话里喊：“梁书记，我是大牛乡赵家沟村村支书赵林泉，我们村产的玉蜜桃被胥石山挡着，运不出去，我们要靠它活命的呀，梁书记，你快来看看吧……”

“好，我立刻进山！”那头传来梁达勤答应的声音。

他们这个山村，躲在大山深处的旮旯里，不要说县委书记，就是乡长也没有来过一趟。村支书赵林泉怀着将信将疑的心情，等候在村口，伸长脖子一动不动望着前面弯弯曲曲的山路。

等到午后两点多钟，梁达勤果然带着交通局黄局长进村了。赵林泉一阵激动，迎上去喊：“梁书记，你真的来了？”

“基层的电话就是给我下的战斗命令，我怎么能不来！”梁达勤又说，“我们快去看看桃子。”

到了漫山遍野的桃树林，山民一齐涌上来，把梁达勤围住，七嘴八舌喊：“梁书记，玉蜜桃皮薄，路不通，待不起日子呀！”

“政府年年喊修路，为什么光喊不做？”

“梁书记，快替我们想想办法吧！”

山民的呼声像无数把锤子敲在梁达勤心上。他俯下身，双手捧住一只烂了的玉蜜桃，脸色十分沉重，扭头问交通局长：“黄局长，你看看这桃子烂成这样，心痛不心痛？”

“心痛啊！”黄局长回答。

“为什么这条路年年喊修，却一直没有修起来，你这个交通局长是怎么当的？”梁达勤的眼光盯住黄局长。

黄局长又回答：“没……没有钱……”

梁达勤突然一下提高声音：“克服一切困难，一个月内，开工修路，明年现在，此路必须开通。”

山民听了，个个激动得泪花闪闪，但激动过后，又担心起来，该不会是梁书记前来作秀吧！

谁知道没过半个月，工程队就进山勘察线路。黄局长不是说没有钱吗？勘察线路的告诉他们：梁达勤回到县里后，当晚就召开了县党政办公会议，决定停建县城中心大道，把这钱花到通向胥石山的公路上来。据说，当时朱县长铁青着脸坚决反对，梁达勤拍了桌子……

当山路开工修筑的时候，另一个问题又蒙上赵林泉心头：玉蜜桃个头小，产量低，明年路一通，很难满足市场需求，必须马上对玉蜜桃进行品种改良。他又一次拨通了梁达勤的电话。

“好，赵林泉同志，今天我已经答应要去李沟乡，明天一早我来你们村。”梁达勤接到电话，二话没说就答应。

果然，第二天上午十来点钟，梁书记来了，还带着县农科所的果技员老沈。不过，这回见到梁达勤，把赵林泉吓了一跳，发现梁达勤瘦得厉害，还拄着根树棍，就担忧地问：“梁书记，你身体不舒服？”

梁达勤笑笑，捣捣手里的树棍回答：“没事，挺得住。”

其实，梁达勤上回到赵家沟，已经注意到产量低的问题，回去后同县农果所商讨过，玉蜜桃要改良，还要在胥石山区推广。正要再来赵家沟时，赵林泉打电话给他。这不，两人的想法完全一致。

在桃林里，梁达勤同老沈对桃树做着详细调查。在此同时，梁达勤的手机几乎一直铃响不断，他一会作指示，一会儿发火，一会儿又耐心解释……陪在一旁的赵林泉心里感慨：“要是我们的干部都像梁书记，山里不会这样穷了。”

头顶的太阳热辣辣的，吃中饭的时间到了，赵林泉喊：“梁书记，到我家吃中饭，婆娘准备了，都是山里菜，我们三个喝一口。”

梁达勤这才抬起头，太阳挂在头顶。他“哦”了一声，点点头，又摇摇头，对赵林泉抱歉地笑笑回答：“真对不起呀，我同老沈没有工夫陪你喝一口。再过个把小时，我们还要去你们乡虎潭村。”

赵林泉急了，说：“再忙，总要吃饭的呀！”

梁达勤又笑笑，从放在路边的黑背包里取出包子，对赵林泉说：“瞧，我們有这个。肚子吃饱，又不影响工作。”又呵呵笑着，同果技员老沈来到不远处的一注泉水旁，两人坐下，边啃包子，边捧泉水喝。

赵林泉看着，没有再强喊他俩去家里吃饭，两颗泪珠子“吧嗒”掉了下来……

第二年，当玉蜜桃又熟了的时候，从山外通到山里的一条简易公路也修筑成功。今年不但不用发愁桃子再烂在桃林里，并且改良后的玉蜜桃产量翻了一番，引得山外的水果商蜂拥而入，只待采下运出。当赵家沟村的山民摘下第一批玉蜜桃，装好箱子，整整齐齐堆在新开通路口的时候，就想起了梁书记，纷纷要求老支书赵林泉打电话给梁书记，再进一趟赵家沟，让他第一个品尝玉蜜桃，分享他们的喜悦，然后才能让客商运出。

赵林泉欣然答应，第三次拨通了梁达勤办公室电话。可话筒里“嘟嘟嘟”很长时间没有人接。他拍拍脑袋，梁书记那么忙，怎么能坐办公室呢，接着又打梁达勤的手机。果然，手机一接就通，可是，接的是一个女声：“梁书记忙，请不要打搅他。”说罢手机搁了。

赵林泉心一沉，怎么，梁书记架子大了，连接手机也有人替代？不过，他想起梁书记对村里的恩情，再次要拨梁达勤手机时，电话铃响了，他听到一个喘着气的声音：“是赵家沟村赵林泉支书吗？”

“是呀，是呀！”赵林泉激动地喊。他听出是梁达勤的声音，电话那头又说：“赵林泉同志，对不起，刚才一个女同志得罪你了，我代她向你道歉。”

“不不，是我不该向你多打电话。”赵林泉双手紧紧捧住话筒。

“村里又遇上什么难事了吧，你快告诉我，我一定想办法帮你们解决。”梁达勤的声音十分恳切。

赵林泉想，如果直接说请梁书记前来赵家沟品尝玉蜜桃，他肯定不会来，只得编个理由：“梁书记呀，你快来吧，果技员老沈改良的桃子，产量是提高了，可味道变得酸酸的，哎呀，路虽然修通，客户纷纷退货，我们着急啊！”

“好，我立刻动身！”梁达勤声音变得十分火急。

赵林泉撒了个善意的谎言，走出村委，来到村头公路口。同山民等了两个多小时，一辆吉普车终于开到了村口。

赵林泉同山民喊着“梁书记”拥上去，可打开车门，他们一个个惊呆了，梁书记是被司机扶着下来的，一张脸焦黄削瘦。

赵林泉大喊：“梁书记，你怎么啦？”

“梁书记，你病了呀！”山民心痛万分地喊。

梁达勤用手捂住胸口，喘了几口气说：“我没……没事。快让我看看桃子，怎么会变酸……”

“梁书记，桃子变酸是我瞎编的呀，是怕你不来！”赵林泉已是悔恨万分。

“好，好啊！”梁达勤才喘口气。赵林泉代表山民挑出一只最大的玉蜜桃，双手捧着，恭恭敬敬举到梁达勤胸前。梁达勤接过来，深情地放在鼻子边，又抬起头看着漫山遍野挂满玉蜜桃的桃树林，深情地笑了，接着掏出一张十元钞票，郑重地交到赵林泉手里，说：“谢谢乡亲们，让我成为公路开通后第一个品尝玉蜜桃的顾客。今天，我……我真的太高兴了……”

怎么能让自己的恩人出钱买桃子呢？山民们一齐高喊：“梁书记，你快尝一口吧，你一定要领了这个情！”声音震动村口。

这场面，让司机十分激动，含着泪大声劝：“你们别为难梁书记了。我一直开车跟着梁书记，他来青云县一年多，踏遍了所有的山村，可从没有喝过群众的一口水，吃过一顿饭。今天，梁书记是在医院的病床上接到你们电话的，他的妻子在医院陪他，哭着不让他来，他一定要来，说群众的电话是给他下的战斗命令……既然你们没事，让我把梁书记送回医院，梁书记的病很重啊！”

山民都震惊了，赵林泉狠狠握拳猛砸自己脑袋，原来梁书记病在医院啊。这时，梁达勤突然身子一歪，倒在司机怀里……

在一片哭喊声中，老支书赵林泉同司机把梁达勤背上吉普车，风驰电掣般飞向县城。

第二天，老支书赵林泉是哭肿了眼睛回村的。他告诉大家，梁书记原是地区扶贫办主任，他见青云县扶贫艰难，主动请缨前来青云县。来前，他就有严重的冠心病，到了青云县，忙得他把治病一推再推，终于累倒住院。当他第三次接到赵林泉的电话，听到玉蜜桃改良后变酸时，他急得立刻从病床上爬起来，抱病赶到赵家沟……

梁书记把汗水洒在赵家沟，生命倒在赵家沟，可到闭眼也没尝一口桃子。赵林泉泣不成声喊道：“是我该死，害了梁书记啊……”

不久，在赵家沟村路口的岩壁上，凿了尊石像：梁达勤一手拄根树棍，一手指着漫山遍野的桃树林，目光深情而远大。每当玉蜜桃熟了的時候，过上好日子的赵家沟村山民总要采来最大最甜的桃子，端端正正放在石像前……

（插图/张恩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