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晴
在基础设施等硬件不断改善的同时,彝族同胞的思想观念也在悄悄发生着变化,新风貌新气象正在蔚然成风。
2020年8月22日下午,走进四川省凉山州昭觉县的沐恩邸社区,迎面而来的是带有明显彝族建筑特征的居民楼。房前屋后是各家的菜园子,里面黄瓜、西红柿沉甸甸地挂在秧子上。社区中心是一个宽阔的广场,几个坐着的彝族大爷,边晒太阳边闲聊,时而发出爽朗的笑声。广场旁边的超市里,几个彝族孩子在笑嘻嘻地买棒棒糖……
这只是凉山彝族自治州众多安置点中的一个。作为全国贫困程度最深、脱贫难度最大的地区之一,凉山州部分地区交通闭塞、资源匮乏,导致一方水土养不起一方人,因此易地扶贫搬迁是根本举措。
同时,秉持“既要搬出来,还要稳得住”的原则,凉山州大力推进产业发展,创造就业岗位确保脱贫致富可持续。在基础设施等硬件不断改善的同时,彝族同胞的思想观念也在悄悄发生着变化,新风貌新气象正在蔚然成风。
“挪穷窝”一村民变居民
“沐恩邸”,顾名思义,就是“沐浴在党恩下的府邸”,作为昭觉县最大的安置点,这里共安置了1428户6258人。
今年5月,26岁的“网红”某色拉博带着妻子、三个孩子和父母搬进了社区的新房子。他原来居住在被称为“悬崖村”的阿土列尔村。这个只有100多户的小村子坐落在海拔1400米的坡地上,曾经只靠一条藤梯与外界交通。对于在山下读书的孩子们来说,走悬崖、爬藤梯,需要2个多小时才能到达学校。某色拉博4岁就开始独自爬藤梯,他注册了抖音账号,叫“悬崖飞人拉博”,“飞檐走壁”的技能吸引了几万粉丝。
“悬崖村”的村民以往靠种植玉米、土豆为生,年收入只有几千块钱,挣扎在贫困线上。为什么要在如此与世隔绝的地方居住?“在战争年代,各个彝族部落混战,悬崖村地势易守难攻,不仅可以保障安全,海拔也适中,还可以种一些农作物自给自足。那时候这里可是一块理想的世外桃源。”昭觉县副县长吉色方森解释道。然而。在外界高速发展的和平年代,“悬崖村”却似乎过于封闭而错过了发展的班车。
为了帮助村民更快地分享发展的果实,目前,村子里的藤梯已经被钢梯取代以确保安全。同时当地实行了贫困户异地搬迁安置,非贫困户引导发展旅游业和种植业。
今年5月,包括某色拉博在内的84户贫困户已经搬迁到沐恩邸社区。“以前我们住的都是土坯房,非常阴暗,现在,我分到了很大的房子,里面非常明亮,而且还有家具。新房子我们总共只花了一万块钱,要是靠自己去买,我可能一辈子都买不起那么好的房子。”某色拉博说。
为了更加方便居民的生活,沐恩邸社区配备了商店、老人活动室、儿童学习室,周边的学校、就业中心、妇幼保健中心和其他基础设施也在建设施工之中。“和村子里相比,社区里的花销肯定会大一些,这可能也是很多人不想下来的原因,以前政府就多次动员我们搬下来,但是好多村民都不同意。”某色拉博说,“在新房子里,我们可以享受到更方便的交通,更好的医疗条件,小孩也能上更好的学校,即使是为了孩子,也一定要下来。”他現在在旅游公司做向导,每个月工资大概3、4千块钱。未来,他希望能够好好发展村子里的旅游业,吸引更多的游客,还计划利用电商直播带货的方式,帮助老乡推销更多农产品。
“悬崖村”只是凉山州的一个缩影。作为全国“三区三州”深度贫困地区之一,凉山州地处横断山脉山区,地震断裂带和大小河流纵横交错,山高坡陡谷深,一个个村寨散落在高山深谷之中。“复杂的地理环境和地质条件导致交通发展极其缓慢,公路成本极高,而且维护费用非常贵,甚至有的村寨几乎不具备修路的条件。”凉山州交通运输局局长龚平说。因此,对这些“与世隔绝”的村落来说,实行易地搬迁安置是最现实的途径。目前,凉山州总计7.44万户35.32万人已经完成了易地扶贫搬迁,即将在新家开启新生活。
“换穷业”——农民变工人
住上好房子只是一个开始。用彝族百姓的话说,“住上好房子只是面子,发展产业增收致富才是里子。”而“换穷业”最根本的方式就是发展产业。
8月23日下午,布拖县拖觉镇的高原蓝莓种植基地微风徐徐,工人们在除草、浇水,一派忙碌的景象,70岁的彝族老阿妈此曲么拉杂也在其中。“在这做工一天能赚80块钱,一个月能收2000多,非常不错了。”此曲么拉杂说。尽管已经年纪很大,享受着政府的低保补助,但她说自己的身体不错,也非常珍惜这样的劳动机会,希望多赚点钱补贴家用。
布拖县是凉山尚未摘帽的贫困县。千百年来,这里的人民只会种植苦荞、土豆,因为普遍种植,这两种作物的经济附加值非常低,导致农民辛苦一年,收入极低。“经过考察,我们发现这里的气候非常适合种植蓝莓。与此同时,中国蓝莓市场存在的缺口是比较大的,所以,我们和龙头农业公司合作,建立了蓝莓种植园基地。”绵阳市江油市援彝干部、布拖县商务局办公室副主任尚召杨说。
“公司派驻了技术人员给我们指导如何种植和管理,承诺保底每亩产出2000斤,保底回收价格每斤5块钱。”尚召杨说。这相当于公司保证每亩不低于1万元的收购价格,很大程度上降低了风险。同时,农民可以通过土地流转、园区务工、分红的方式大受裨益。“家里18亩多的土地流转给园区了,每亩每年600元人民币,以后还可以用土地入股分红。”此曲么拉杂说,“和以前只知道种土豆相比,收入提高了不少。”
“未来,我们计划建立冻库、延长产业链,来创造更多的效益,惠及农民。”尚召杨说。
同样发展现代农业的还有2019年建于昭觉县的九如生态草莓种植园,草莓园现在已经颇具规模。作为佛山支援凉山扶贫协作项目,目前园区流转了1800亩土地,计划到年底增扩到3000亩,这里主要种植夏季草莓。“由于草莓不耐仓储,中国草莓主要产地为冬草莓,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夏季对鲜草莓的需求缺口极大。”昭觉县九如生态农业科技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张德贤说,他对这个种植园的前景十分看好。从2019年8月到年底12月,共计5个月,草莓种植园带动当地用工2万多人次,平均人收入9000元。
为了提高农户的积极性,种植园也在积极培养致富带头人。“对于一些表现积极的农户,我们会将大棚免费租赁给他们,免费提供水、肥、电、技术,让他们自己管理草莓,成熟后我们按斤收购。让用户不投资,只出劳动,就可以得到回报。”张德贤说。这里种植的夏草莓产季长达10个月,采收、田间管理等需要大量劳动力,“在未来,我们可能会进一步扩大用工数量,实现农民和企业的双赢。”张德贤说。
“拔穷根”——守旧变现代
易地搬迁和产业发展解决的是物质上的贫困,而凉山州许多地区面临着更深层次的贫困一思想上的因循守旧和畏葸不前,比如婚丧嫁娶中的相互攀比等。因此,如何移风易俗、破旧立新成为脱贫攻坚路上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2015年11月,喜德县小山村党支部书记巴久尔铁的父亲去世。按照彝族惯例,办丧事需要放烟花,吃坨坨肉,对前来凭吊的客人,要为他们杀牛以表尊敬。“我们彝族人婚丧嫁娶,谁家杀的牛、羊越多,放的烟花越多,就越有面子。”巴久尔铁说,“听说在邻县,甚至有人卖房子、卖地,杀了50多头牛办丧事。”
由于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凉山农村婚丧嫁娶不乏攀比的现象,给家庭带来了沉重的负担。于是,巴久尔铁决定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带头遏制“杀牛风”“攀比风”。他决定,“父亲的丧事不放烟花、不为客人杀牛、不吃坨坨肉,改吃回锅肉。”坨坨肉是猪肉块做的彝族特色菜,每一塊猪肉的重量均在二三两上下,相比而言,猪肉切薄片的回锅肉更为节俭。
不出意料,巴久尔铁的决定遭到了姐妹的反对,亲戚和邻居也对他很不满意,觉得他不杀牛是不够尊重别人。巴久尔铁反复做姐妹、亲戚的思想工作,并承诺不需要他们出一分钱,费用全部由自己负担。最终,在巴久尔铁的操办下,葬礼花了4万元,用了3头牛,相比于以往十几万元的花销、杀十来头牛,这已经算是非常节俭了。“办完后,村里其他人觉得还不错,也纷纷效仿,之后我们村子里几乎再没有铺张浪费的情况了。”巴久尔铁说。
对于许多彝族家庭来说,有时可能并不想大肆操办酒席,但又抹不下面子,担心村民在背后笑话自己,所以“被迫”铺张浪费。为了给村民“台阶”下,倡导文明新风,凉山州下辖县市、乡镇出台了多项村规民约。例如,喜德县阿吼村颁布了《红白理事会章程》,规定“不准讲排场、摆阔气、节俭办事、不吃坨坨肉、提倡炒肉”。同时由村民选举出有威望、有影响和责任心强的“德古”(德高望重的人)担任理事,带头遵守章程。对于不遵守章程的村民,在本村的公益性福利将会被取消。
“现在,我们村里再也不攀比婚丧嫁娶宰杀了多少牛羊了。村民们现在不是‘攀比孩子的学习成绩,就是‘攀比在外面务工的收入,”巴久尔铁说。“这种攀比是我们提倡的,比着比着我们全村就慢慢都过上了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