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呼啸山庄》对《圣经》的继承与反叛

温丽

摘 要：在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啸山庄》里，我们处处可以看见《圣经》的影子，但同时也能够看到当时混乱动荡的社会给善于思考的艾米莉带来的启示，这让艾米莉结合当时的社会环境，在《呼啸山庄》里提出了对《圣经》的反叛思想。分析《呼啸山庄》对《圣经》的继承和反叛，对我们理解《圣经》和《呼啸山庄》的主旨都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关键词：《呼啸山庄》;《圣经》;继承;反叛

《呼啸山庄》在英国文学史甚至世界文学史上都占有极重要的地位，作品中那深沉浓烈的爱情以及新奇多变的文学技巧在当时犹如平地惊雷，以至于《呼啸山庄》刚问世时并没有引起追捧，反而招致各种批评，被斥之为骇人听闻、荒谬绝伦的作品。但最终时间证明了《呼啸山庄》的价值，大家开始理解作者艾米莉·勃朗特寄托在作品中的对爱情的思考，对社会现实的批判以及她高超的、颇具创造性的艺术方式，从《呼啸山庄》中，我们已经能够窥见一丝后来盛行的现代主义文学的色彩。艾米莉生在一个基督教家庭，父亲是一名牧师，她深受家庭环境的影响，受到了基督教的熏陶。因此我们可以推测，艾米莉在进行文学创作时也受到了《圣经》的影响。虽然艾米莉一家人早已习惯离群索居，但这并没有影响艾米莉对外面的社会现实的关注，安静的生活环境反而赋予了她敏锐的思考能力。在《呼啸山庄》里，艾米莉没有一味地对《圣经》思想大唱赞歌，而是结合当时的环境，提出对《圣经》的反叛思想。下面我们就从《呼啸山庄》出发，看看艾米莉在作品中对《圣经》的继承与反叛。

一、《呼啸山庄》对《圣经》的继承

（一）主题

阅读《呼啸山庄》，从文字表面就能够四处看到《圣经》的踪影，《圣经》的内容幻化为不同的形式渗入《呼啸山庄》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圣经》中的典故在作品中的运用。在阅读《呼啸山庄》的过程中，不时会有圣经典故出现在眼前。有一个典故对解释整部作品的主旨，传达作者的思想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当房客洛克乌德因风雪被迫在呼啸山庄借住时，他在房间里发现了一本书，同时还看到了书上某页的印花字标题——“七十乘七，与第七十一的第一条。杰别斯？伯兰德罕牧师在吉默吞飕的教堂宣讲的一篇神学论文”。“七十乘七”出自《圣经？马可福音》，“那时，彼得进前来，对耶稣说：‘主啊，我弟兄得罪我，我當饶恕他几次呢？到七次可以吗？耶稣说：‘我对你说：不是到七次，乃是到七十个七次。” [1]（25）

在《呼啸山庄》里，艾米莉首先通过房客洛克乌德的一个梦境间接解释了何谓“第七十一的第一条”。洛克乌德在梦中去到教堂听杰别斯讲“七十乘七”的经文，疲倦的洛克乌德在一边和瞌睡斗争一边听完四百九十节经文即四百九十种罪过后，实在忍无可忍，他大声向杰别斯抗议，而杰别斯却指责洛克乌德才是罪人，他在忍受了七十个七次洛克乌德张大嘴作怪相后，指使信徒们对他发动攻击，洛克乌德的梦就在这一片慌乱中结束。结合典故在《圣经》中的寓意与《呼啸山庄》的内容，我们可以得出结论，继七十乘七次的饶恕之后，第七十一的第一条则是饶恕的反面——复仇。的确，《呼啸山庄》简单说来是一个关于复仇的故事，希剌克厉夫在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后，又遭到深爱的凯瑟琳的背叛，失去了最爱的他终于忍无可忍，起了报复的念头，并且用二十多年的时间实施自己的报复计划。希剌克厉夫本是一个虽然粗野但是纯善乐观的少年，但开始计划报复之后，他变得阴沉恐怖，最终一步步将敌手一一打倒，把他们的财物收入囊中。他本以为报仇了之后的自己会是快乐的，但他最后才发现并不是快乐，而是空虚。看着天真善良的小凯蒂和表哥哈里顿相亲相爱，一如儿时的他与凯瑟琳，希剌克厉夫终于醒悟，明白了报复的无意义和罪恶，他的行为将自己拉入了深渊，万劫不复，最终他选择了绝食自尽的方式追随凯瑟琳而去，与她真正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耶稣虽然只告诉彼得饶恕弟兄七十个七次，但他的本意是主张对人宽容，这是没有次数限制的。艾米莉借用《圣经》中这个表述上的“不完美”，借用这第七十一的第一条的报复行为，来证实了报复的罪恶，证实了宽容的伟大。

（二）叙事艺术

起初人们只是关注《圣经》里崇高的道德说教，但后来越来越多的专家学者发现《圣经》的叙事艺术也非常精妙、高超。“因为圣经那虽然表面上简单，但无比精妙的复合性艺术为叙事最初的各种可能提供了极佳的实例。” [2]（2）作为小说家的艾米莉在进行文学创作时，自然不仅仅将《圣经》的道德理念融入作品，还在叙事方式上也或有意或无意地借鉴运用。

1.平行结构

《圣经》里有很多平行结构的例子。在《圣经？创世纪》中，有一段他玛和犹大的故事插在约瑟被哥哥们卖掉和约瑟在护卫长波提乏家中为仆这两章之间。很多人对这段突然插入的与主题似乎无关的事例非常困惑，但其实这段他玛和犹大的故事与约瑟的故事在主题上有着密切的关系。约瑟被卖，犹大是主谋，他用一只山羊羔欺骗了他的父亲，后来，他玛也用一只山羊羔来欺骗犹大;犹大对他的父亲说请你认一认，后来，他玛也对犹大说请你认一认。通过这样的安排，暗示了一个欺骗者的自食其果。

在《呼啸山庄》里，艾米莉也运用了这样的平行结构。《呼啸山庄》的核心线索是跨越两代人的三段主要婚姻。艾米莉并不是简单地描写两代人的爱情，而是把人与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如细丝一般揉进这三段婚姻中，它们的相同和不同都寄托了艾米莉的创作主旨。

第一段婚姻是第一代人的凯瑟琳和埃德加的婚姻。第二段婚姻是小凯蒂与林淳的婚姻。第三段婚姻是失去丈夫后的小凯蒂与表哥哈里顿的婚姻。艾米莉细致地刻画了三段婚姻。涉世未深的凯瑟琳在懵懂的年纪因为虚荣、自私，选择了自己不爱的埃德加，她贪心地想将两个人同时留住，却造成了悲剧的根源。被抛弃的希剌克厉夫伤心欲绝，他一直向往的不是锦衣玉食，只是和凯瑟琳永远在一起。希剌克厉夫在受到辛得雷的虐待时一直忍气吞声，虽心有怨恨却从未真正想要报复。当遭到凯瑟琳背叛以后，希剌克厉夫选择了复仇，并且不惜用二十几年的时间来实施自己的报仇计划，他利用手段得到了恩萧家族的财产，为了能够有机会得到林淳家族的财产，他别有用心地同埃德加的妹妹伊莎贝拉结婚。伊莎贝拉在婚后才发现他的真面目，忍无可忍的伊莎贝拉在怀孕的时候逃跑，之后独自生下儿子林淳。林淳在母亲去世以后强制接到了父亲身边，但一心只有复仇的希剌克厉夫残忍到将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作为复仇的工具，他强迫林淳和善良单纯的小凯蒂结婚。这段强迫的爱情同样得不到幸福，它因复仇而生，自然也会深深刺痛那实施复仇计划的人。最后，完美的爱情终于来临，不管生活环境有多么不同，小凯蒂和哈里顿一样善良单纯，他们没有屈服于世俗的文明，对希剌克厉夫一系列残忍的举动也没有仇恨，他们在灵魂上真正地契合，就像当初的凯瑟琳和希剌克厉夫。而小凯蒂嫁给哈里顿以后会变成凯瑟琳？恩萧，正是她母亲凯瑟琳未出嫁时的闺名，这告诉我们曾经勇敢活泼的凯瑟琳如果没有被虚荣和私心左右做出了错误的决定，她本也可以像小凯蒂一样拥有美满的幸福，而小凯蒂则是勇敢追寻真爱的代表，她会永远像母亲年轻时那么自由快乐，拥有真正灵肉契合的美好婚姻。艾米莉用这三段平行式的爱情告诉我们，爱情无关物质，关乎灵魂，它应该不受文明的束缚，与原始的自然合而为一，虚荣只能带来欺骗，而复仇最终自食其果，只有真正灵魂契合的爱情才能够得到幸福。

2.象征

在《圣经》里到处都是象征手法的运用。《呼啸山庄》也包含了许多象征，其中最突出的便是故事情节发展的两个主要场所呼啸山庄和画眉田庄的象征意义。“呼啸”是形容在风暴天气所形成的气压骚动，呼啸山庄则可以理解为狂风肆虐的山丘上的房子，因为北风的肆虐，呼啸山庄旁的荆棘总是向着一个方向偏移。在呼啸山庄，经常遇到暴风雨，这样雷电加交、风驰电掣的天气更让高踞在荒原上的山庄充满阴森恐怖的气氛。这样的特征也符合主要生活在呼啸山庄的希剌克厉夫。他粗野残暴，阴郁冷漠，他的出现似乎总是一场风暴的前兆，有他的场所都蒙上了阴沉恐怖的气息，让人避之唯恐不及，呼啸山庄旁偏移的荆棘也象征了他后来因为被背叛而扭曲的人性。呼啸山庄的一切都是原始的，粗野的，仿佛还未开垦的原野，充满着原始的生机和顽强的生命力。画眉田庄则刚好相反，“画眉”指的是一种喜爱唱歌的鸟，只有在风和日丽、阳光明媚的日子里，画眉才会唱出动听的歌曲。画眉田庄位于葱茏峡谷之中，阳光明媚，绿水成荫，繁花似锦，风景非常秀丽，显现出一派祥和、恬静的田园风貌。安逸的画眉田庄象征着资产阶级工业文明的虚伪性与保守性，就如同生活在画眉田庄里的埃德加，埃德加带有资产阶级的虚伪与保守，他严格遵守着世俗的价值观。

呼啸山庄和画眉田庄这两个地名象征了两种不同的社会属性和生活方式，象征了希剌克厉夫和埃德加因为环境不同而形成的不同的性格特征，同时也象征了他们对凯瑟琳的爱情的不同形式。希剌克厉夫本是弃儿，过着孤苦无依的生活，老恩萧将他带回家，对他像亲生儿子一样宠爱，因此希剌克厉夫一向是自由自在，粗野却很快乐。希剌克厉夫来到老恩萧家不久，就和臭味相投的凯瑟琳成为了好朋友，从那时候起爱情的种子便已经萌芽。希剌克厉夫的爱情是自然的，原始的，就如同凯瑟琳所说的，他们两人的灵魂是一样的。希剌克厉夫对凯瑟琳的爱发乎灵魂，这种爱和希剌克厉夫自由不羁的灵魂是契合的，因此希剌克厉夫对凯瑟琳的爱如此深厚。虽然凯瑟琳选择了能够给她物质幸福的埃德加，但希剌克厉夫二十多年来对凯瑟琳的爱丝毫未减，他精心策划的复仇行动也是他延续对凯瑟琳的爱的一种方式。埃德加刚好相反，埃德加从小生活在风景宜人的画眉田庄，所受到的也是世俗文明的熏陶，他内心的自然天性大半已经磨灭，反之被一系列的教条规范所束缚。他对凯瑟琳的爱也是限制在资产阶级工业文明的范围之内，好像是一种必须遵守的规范，他认为他这样身份地位的男人就应该娶凯瑟琳这样的女人，其中有多少爱情的成分我们不得而知，在結婚后，埃德加对凯瑟琳百依百顺，但这多半也只是出于所谓的世俗的仁爱和责任感。

《呼啸山庄》里叙述的所有的故事都是发生在呼啸山庄和画眉田庄这两个地方，作者艾米莉对这两处住所用了象征手法进行描写，使它们对解释人物性格，点明全文主旨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主人公们的爱恨情仇也都与呼啸山庄和画眉田庄的象征意义密切相关。

二、《呼啸山庄》对《圣经》的反叛

在《呼啸山庄》里随处可见《圣经》的痕迹，艾米莉这个从小对《圣经》耳濡目染的人自然摆脱不了圣经情结，但艾米莉并没有不加批判、不分时代地一味继承《圣经》，她结合当时英国资本主义迅速发展的社会动荡时期进行思考，在《呼啸山庄》里对宗教精神进行了合理的反叛。

（一）约瑟夫

艾米莉用呼啸山庄的仆人约瑟夫对基督教进行了讽刺。约瑟夫乍一看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随时将《圣经》挂在嘴边，按时讲道，准时做礼拜，在《呼啸山庄》里，他第一次出场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求主保佑我们”。但实际上，他阴暗冷漠，总是推脱责任，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耐莉说他是翻遍《圣经》都难以找出来的，一个把恩赐都归于自己，把诅咒都丢给邻人的最讨厌的、自以为是的法利赛人。约瑟夫总是极力凭着花言巧语在主人面前博得很好的印象，但他对主人的衰弱却幸灾乐祸，因为这样他的势力可以越来越大，而且他经常在背后打小报告，看着别人痛苦他却自得其乐。但就是这样一个邪恶的如同撒旦的人，常常把《圣经》、基督挂在嘴边，当别人犯了错老是用《圣经》指责别人。艾米莉通过约瑟夫这样一个人物形象表现了对宗教的讽刺，对其体现出的伪善进行了批判。

（二）个人的斗争

艾米莉尽管生长在一个信仰基督的环境里，但是在《呼啸山庄》里她并没有注重宣扬基督教精神，笃信来生，而是对人类本身的斗争进行歌颂，这显然与当时的社会环境是分不开的。艾米莉生活的三十年间正是英国社会动荡的时代，资本主义正在发展并逐渐暴露它内在的缺陷，劳动者和资本家之间的矛盾逐渐尖锐化，英国政府对民主改革斗争和工人运动采取高压手段。艾米莉受父亲的影响，同情手工业工人的反抗和斗争，这种情感倾向也体现在了她的文学创作里。

尽管凯瑟琳在真爱和物质之间选择了物质，尽管希剌克厉夫后来采取了一系列残忍的复仇行为，但他们的爱情总体来说仍然可以视为对他们所处的被恶势力操纵的旧时代的一个反抗，下面就以凯瑟琳为例来分析她身上所体现的个人的斗争精神。

凯瑟琳从小自由奔放，倔强叛逆，对约瑟夫空洞的讲道毫无兴趣。凯瑟琳在第一次出场时就表现出对《圣经》反叛的一面，她将约瑟夫给她的《救世盔》扔到狗窝里，并赌咒说她恨善书。凯瑟琳和希剌克厉夫的互相吸引也是在他们携手并肩同她的哥哥辛得雷斗争的过程中形成的，他们是一类人，都具有对自由的强烈向往和顽强的斗争精神。但是后来凯瑟琳还是因为对物质的追求选择了埃德加，尽管她心里知道自己只爱希剌克厉夫。

婚后的凯瑟琳看似已经安于做忠厚温柔却呆板保守的埃德加的妻子，但其实斗争的火焰仍然在她心里燃烧着。在凯瑟琳和埃德加因为希剌克厉夫大吵一架之后，凯瑟琳将自己关在房间几天不吃东西，这时的她已经精神错乱，但却在这样“糊涂”的情况下，凯瑟琳说出自己的真心话。在胡话里，凯瑟琳透露出离开呼啸山庄后，她就成了流浪人，而她的丈夫埃德加完完全全是一个陌生人。在朦胧中，凯瑟琳回到了童年，对儿时的住所呼啸山庄无比向往，而一直存在于心中的希剌克厉夫也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从这里我们可以知道，凯瑟琳做了错误的决定，但她对希剌克厉夫发乎自然的爱以及对自由的向往一直都没有改变，她的斗争精神一直都还在，只是因为希剌克厉夫在她婚前的失踪让她彻底丧失了斗争的力量。这次大病之后，凯瑟琳更加虚弱，身体的脆弱和希剌克厉夫的又一次不告而别让她整日郁郁寡欢，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直到希剌克厉夫在她弥留之际偷偷来看她，激动地请求希剌克厉夫饶恕她犯下的错，并祈求和希剌克厉夫永远也不要分离，甚至在埃德加快要回来发现他们时，凯瑟琳也不愿意松开抱着希剌克厉夫的手，此刻的凯瑟琳除了希剌克厉夫，除了和灵魂契合的自由的爱什么也不要。也许是因为得到了希剌克厉夫的原谅，凯瑟琳在生下小凯蒂之后就离开了人世，但她死去的表情是宁静的，因为她获得了希剌克厉夫的谅解，她已经决定等着他来找她团聚，那时他们就终于可以如愿幸福地结合在一起了。

凯瑟琳虽然曾经软弱地犯下了错误，但她对希剌克厉夫的爱，她内心熊熊燃烧的斗争火焰一直都没有消失，并且最终她终于曲折地得到了想要的爱情，他们的爱情在作者笔下战胜了死亡，达到了升华的境界。

三、结语

艾米莉是一位深受《圣经》影响的优秀的小说家，在她唯一的小说《呼啸山庄》里，我们处处可以看见《圣经》留下的痕迹，但同时也能够看到当时混乱动荡的社会给善于思考的艾米莉带来的启示。分析《呼啸山庄》对《圣经》的继承和反叛，对我们理解《圣经》，理解《圣经》对文学创作的影响，理解《呼啸山庄》的主旨都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参考文献：

[1]圣经·新约 [M].和合本.2009.

[2]罗伯特·阿尔特.圣经叙事的艺术 [M].章智源，译.商务印书馆，2010.

[3]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M].杨苡，译.译林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