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每每想起断桥,不自然的就会念叨陆游的这首词。不一样的断桥,却有着一样的愁绪。
我的家乡沁阳市山王庄镇就在丹河西岸。原来又称为竹林镇,曾经是竹林七贤结伴畅游、流连忘返的地方。我上的小学就是曾经的竹林小学,记忆中的母校竹林环绕,清溪潺潺,远观红墙绿瓦,楼阁亭宇,雄伟壮观;近看雕梁画栋,石柱方椽,美轮美奂。因为家乡的小学就是曾经香火最盛的火神庙改建而成的,所以,母校既是我们读书的地方,也是我们游戏玩乐的好去处。
我从焦作回老家最便捷的路便是沿人民路向西直奔焦克路,家乡就在焦克(焦作到济源克井乡)路边。然而,却有一座断桥横亘在我和家乡之间,“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长大了,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车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而现在,乡愁是一座‘断桥,我在这头,家在那头……”隔桥遥望,家乡近在咫尺,但却是一种咫尺天涯的感觉。准确的说,断桥就是焦克路上,沁阳和博爱的分界线丹河上的一座桥。连续五、六年了,每次开车回老家,路过断桥,总不由发出重重的叹息,又不得不迂回绕行重新找寻回家的路。
回眸断桥,那里又凝结着我几多的欣喜和忧愁……
我十三、四岁时,经常和父亲一起拉着平板车往焦作月山火车站送包装纸,每次路过丹河桥,看见宽阔的河面,潋滟的水波,两岸依依的垂柳,更蛙声阁阁,蜂飞蝉鸣,父亲就会情不自禁的唱出: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我曾经听到过郭兰英老师的原唱,也曾经听到过李谷一老师的翻唱,但记忆最深的却是父亲当时的唱腔,他使我真切地感受到,只有劳动时发出的歌声才是最真挚、最惬意、最舒畅、最怡人、最美丽的歌声。每次唱完这几句,父亲就会给我讲起关于这座桥的一个故事。说是这个桥刚修好,负责修桥和监督修桥的官员就在丹河滩被枪毙了。因为国家为修这座桥拨了很多钱,设计的桥又宽又大又长,但修成的却只有短短的十几米。这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说是俗套,是因为这样的故事从古至今每天都在上演。父亲的话一语成谶,第二年的夏天,这座桥就被水冲毁了。
没有桥的日子,人们只能穿河床通行,遇到涨水的时候也只能冒险涉水。记得那年夏天连天阴雨,我骑着骑自行车,带上咸菜和一摞烧饼去沁阳城上学。当我赶到断桥边时,河水暴涨。但仍有许多人在河床中推着自行车艰难地涉水前行。面对没膝的洪水,我犹豫再三,看着一个个涉水成功的同伴,听着他们在河对面一声声的呼喊,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推着车往前走,到河中央的时候,我突然感到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汪洋恣肆的洪水奔涌而来,一下子,我大脑里什么都没有了。我就像随水漂流的一片叶子,先是在水面上漂浮,慢慢地在水中打了一个旋儿,“倏”地一下就沉入了水底。那一刻,我感到了生命的终结。突然,我感觉一双大手紧紧的拉着我,那是一双有力的钳子一般的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短短的几分钟,对我来说就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不,是生死的轮回。当我醒来时,我已经在丹河的东岸了,是父亲在关键时刻拉住了我,他一直就在我身后,只是我没有发现。因为阴雨,丹河涨水,父亲不放心我过河,一直跟着我。我吐了几口水,平复了一下心情,看着父亲又一次面对同样凶险的河水,我在为父亲担心之余,又深深地感受到了父亲的高大和无所不能。
几年过后,丹河桥终于修好了,真的是又宽又大又长。彼时,我刚到焦作工作。每逢周末,我和爱人骑着摩托车一路飞奔,那真叫一个“爽”,因为有了这座桥,回家的路程减少了近三分之一;更因为家里有自己牵挂的亲人,回家的心才变得更加急迫。那一年,儿子在沁阳一小上學,女儿刚过一岁,为了工作,父亲去沁阳城照顾我儿子读书,母亲则在山王庄老家照看我刚一岁多的女儿。而到了周末,我和爱人先到老家接到女儿,再带着女儿一起去沁阳的家里一家人团聚。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每天都像打仗一般紧张,然而,紧张中又有生活的甜蜜。记得一次周末,傍晚6:00我们才到山王庄,正看见母亲带着孩子在大街上玩耍,孩子又蹦又跳,看到我们,孩子一下子抱住我爱人,后又急着让我抱着,就这样,孩子一路上又唱又跳,我们一家人直到7:00才回到沁阳的家里。见到我儿子,孩子又急着扑向她哥哥。聚是欣喜,而分别则是痛苦。每当周日下午我们离家的时刻,大的不舍,小的痛哭,不得已,每次我只能抱着孩子坐在摩托车上,带着她在村里兜圈子,一圈儿又一圈儿,直到孩子睡去再把她交给母亲。而每次交给母亲的时候,孩子总会瞬间警醒,而狠心的“母亲”则只管用手扯过孩子转身离去。就这样离开家,离开了孩子,心一下子空落落的。聚合离散,欢欣痛苦,甜蜜忧愁,百般滋味。此时此刻,我很想的一个词语就是——“了无牵挂”,人,真的能做到了无牵挂吗?多年后,我写了一篇儿童散文《圆圆的春天》,有人评价说,作者做到了和儿童世界的心灵沟通,其实,哪有什么心灵沟通,只不过是有过切肤之痛的经历罢了。
不知不觉中,孩子们一个个都长大了,陪伴我的摩托车也变成了小汽车,但回家的路却变得格外艰难和漫长,因为这座桥又一次成了断桥,回去必须绕走充满行人的乡村街道。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更遇顶头风。”记得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父亲突发心绞痛、心肌梗塞,我们于夜里11点打出急救电话,直到深夜12点半才见到急救车,用司机的话说,按导航走最快捷的路线,谁曾想是个断桥。是夜电闪雷鸣,风雨大作,坐在救护车上,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由于救护车来得晚,父亲已出现紫绀,呼吸困难等症状。时间即生命,父亲当时就是在和死神赛跑,直到把他送进病房我的心才稍微缓了下来,到了凌晨5点左右,父亲才慢慢苏醒。生活如同波浪一样起伏不定,谁也不能预知未来。就这样,在我的印象中一向无所不能、高大伟岸的父亲从此竟卧病在床了,而每逢周末去看断桥也成了我人生中的一道风景。
我忆西湖断桥路,雨色明光自朝暮。
燕去鸿来今几度,梅花万里水云隔。
日夜思家归不得,偶然醉归文姬侧。
读着这般深情的诗句,再次点燃了我回眸“断桥”的激情,这断桥不是杭州的西子湖畔,不是细柳织烟的残雪白堤,而是家乡丹河上一座真真切切的断桥。记忆中的桥断了又通,通了又断。但无论怎样断,都割不断游子归乡的心,都斩不断亲人思念的情。
越不过的山是黑夜,流不尽的河是泪水,看不到的家是那么美,找不到的路是缱绻、眷恋和思念……
作者简介:
张宪,男,河南焦作人,本科学历,现为焦作师专文学院教师。身份证号:4108821969091410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