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兵叔在公路边的一块地里锄草时,一辆客车在公路边停住了。村人去县城赶集时,来去都是坐客车。有客车在公路边停住,并不是啥新鲜事。兵叔只抬头望了客车一眼,然后又低头继续锄地里的草。至于从客车上下来了谁,兵叔不关心。
“兵叔,锄地里的草啊。”直到听见一个声音在叫他时,兵叔才停住锄草。
兵叔“哎”地应了一声,叫他的人是村人杨进才。杨进才左手拉着一个皮箱,背上背着一个大挎包,看样子是出了远门回来。兵叔说,“进才,你从哪儿回来啊?”杨进才满脸堆笑,把皮箱放到路边,跑到兵叔面前,恭恭敬敬地朝兵叔递支烟说,“去北京我儿子那里玩了半个月。”兵叔连连摆手说,“我不抽烟,早戒烟了哟。”杨进才说,“我知道你早戒烟了。抽一支吧,不碍事的。”点燃烟吸了一口,兵叔说,“好烟啊,北京好玩吗?”杨进才说,“好玩,很好玩呢!我在北京看了天安门,爬了长城……哦,对了,兵叔,你那年去抗美援朝,路过北京了吗?”从杨进才的口气里,兵叔不但听到了自豪,而且还听到了得意。兵叔说,“我们没有经过北京,坐火车直接去了朝鲜。”兵叔叫张兵。村里人都叫他兵叔。兵叔是最后一批去朝鲜的志愿军。到达朝鲜时,战争已经结束了。以前杨进才常常羡慕兵叔去了一趟朝鲜。现在,杨进才去了一趟北京之后,就再也不羡慕兵叔去过朝鲜了。杨进才命好,生了个好儿子。去年他儿子调去了北京工作。
“你养了个好儿子啊。”兵叔说。
杨进才乐呵呵地笑着说,“是啊,是啊,我沾了儿子的光。”
杨进才离开后,兵叔再也没有心情锄地里的草了。说实话,在兵叔的心底,他一直都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去一趟北京,去看看天安门——当初参军去朝鲜时,他曾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当上战斗英雄,然后戴着大红花去北京看天安门……
兵叔有一儿一女,儿女读书时成绩不好,都没有考上大学。儿子跟他一样是个老實巴交的农民,常常伸手向他要钱,更不要说沾儿子的光了。
“我没当上战斗英雄,也要去北京看天安门。”兵叔曾悄悄对老婆说。
老婆说,“你有路费去北京吗?”
兵叔说,“我存路费呗。”
老婆说,“咱挣的钱都不够用,你怎么存路费?”
兵叔说,“我决定不抽烟、不喝酒了。我把买烟的钱和买酒的钱存起来,等存够去北京的路费了,我就去北京看天安门。”
老婆说,“你不带上我?难道你一个人去北京看天安门?”
兵叔想了想说,“那好吧,我带你一起去北京看天安门。”
老婆欢天喜地。
平时,兵叔两个星期抽一包烟,每天喝五钱酒。从此以后,兵叔真的不抽烟,不喝酒了。他把买烟和买酒的钱放进一个瓦罐里存了起来。
第一次存够去北京的路费时,正碰上兵叔的儿子结婚,兵叔犹豫再三,还是把存下的钱拿出来用了;第二次存够去北京的路费时,兵叔的老婆得了一场大病,没办法,给老婆治病要紧;第三次,物价上涨,车费翻了好几倍,他等了很长时间才存够去北京的路费,可这时,他儿子建新房需要钱,他拒绝不了儿子祈求的眼神;第四次,他一直存不够去北京的路费了,因为老婆长期生病……
夕阳西下,兵叔放下锄头坐到土坎上,他望着西边的夕阳发呆。兵叔已经八十五岁了。他知道,在他有生之年,他不可能存够去北京的路费了。兵叔随身带着一张发黄的黑白相片。那是他在朝鲜时,一位记者给他照的。相片上的小伙子穿着军装,英姿飒爽。兵叔从塑料袋里拿出黑白相片看了一会儿,他心里忽然热乎起来。
兵叔扛起锄头,他没有回家,而是朝杨进才家的方向走去。他决定把这张相片拿给杨进才,叫杨进才下次去北京的时候,捎上这张相片。让他到了北京,和相片上这位小伙子一起去看天安门……
激动的兵叔,耳边忽然响起了轰隆隆的炮声,那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英勇杀敌,立下了一等功。
【作者简介】李代云,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在《青年作家》《珠江》《佛山文艺》《四川文学》《骏马》《黄金时代》《羊城晚报》等刊物发表多篇小说。
责任编辑 丽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