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棍,本名张常春,1982年生于山西。获《诗刊》年度青年诗人奖、华文青年诗人奖、李杜青年诗人奖、《诗歌周刊》年度诗人等。曾参加第31届青春诗会,2017年度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现为山西文学院签约作家。
那夜,我执一支
墨水殆尽的钢笔,反复摩擦着
一张白纸。我至今记得
那沙沙的,沙沙的声音
那笔尖,旁若无人的狂欢
那谢绝了任何语言同行的盛大旅行
那再也无法抵达的渺远,与骄傲
那沙沙的声音,在夜空中,回旋着
直到窗外,曙光涌来,鸟鸣如笛
我猜,是一只知更
它肯定不知道,我已经
度过了自己所有的夜晚
誰也不可能知道,在一夜的
沙沙声中,我已经败光了
他们的一生
无山可落时
就落水,落地平线
落棚户区,落垃圾堆
我还见过。它静静落在
火葬场的烟囱后面
落日真谦逊啊
它从不对你我的人间
挑三拣四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孩子
摁着自己的头,往墙上磕
我见过。在县医院
咚,咚,咚
他母亲说,让他磕吧
似乎墙疼了
他就不疼了
似乎疼痛,可以穿墙而过
我不知道他脑袋里装着
什么病。也不知道一面墙
吸纳了多少苦痛
才变得如此苍白
就像那个背过身去的
母亲。后来,她把孩子搂住
仿佛一面颤抖的墙
伸出了手
那么说,我的故乡
是一场,接一场的大风
刮来的。那么说
是铺天盖地的大风
带着一粒粒沙子,黄土
燕子衔泥般,堆砌成
山西,代县,段景村
那么说,在某一场无名的大风中
先人们,拖儿带女跋涉着
他们手拉着手,一脸汗渍,和泥土
像是大风创世的一部分
这么说,他们最后埋在土里
也等同于消逝在风中
这么说,我是风
留在这里的孩子
——我住在这人间的哪里
也不过是一场客居
无需用过多语言来评判二棍的诗,分行的文字一下子生长出魔力,读了,即生成一种评判。隐忍、悲悯、虔敬……许多对二棍诗歌解读的文字中会出现这些词汇。他的诗,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场域,如双手紧紧撕扯大地,如雪崩时杂乱的纷纷扬扬。
一人独行,物我皆宜。好似世界只剩“我”与相对应的一切,二者不分大小,不分长幼。窗外的知更鸟、落日、大风吹来的故乡,带有某种特定的色泽,蕴含了一种巧妙的生存哲学。他的诗,有苏轼的味道,又偏向杜甫,在冰冷中建构温度,在坍圮的人间竖起人性的旗帜。
4首诗,选自诗集《入林记》,刚获得赵树理文学奖,授奖词如是说:“在苍凉中有温暖、平淡中含悲悯,语言粗砺,质地坚硬,其中有无数让人动容的灵思。”曾是地质队员的二棍,似乎距离大地更近一些,他能扑下身子,听到轰隆隆的鸟鸣。
——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