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舒凡
依傍着的白桦林
或
飘荡着的牧民炊烟
或是
携着一丝北冰洋味的水气
都如一朵彩色的云
薄雾蒙蒙中
裹着湿气
色彩斑斓的
从
风烟俱净的
北方天空而来
借着诗人的语言
摸着阿尔泰的轮廓
行走哈拉斯之巅
迎接北冰洋的海风
北方,用一个词形容比较贴切,那就是辽阔。在漫长的欧亚草原中心,诞生过令人炫目的斯基泰——匈奴游牧文明。此文要讲述的就是这个文明中心的圣洁世界——友谊峰。
友谊峰地区,蒙古语称塔万博格多。它的东方,有火红的蒙古高原;南方,有无边的戈壁瀚海;向西,沐浴中亚草原的残阳;向北,凝视蛮荒的西伯利亚雪海。
回顾英雄时代,激情与力量主导着这片大地。断颅饮酒的斯基泰、百蛮大国的匈奴、金色赤焰的柔然、悲情似海的突厥、令欧洲惊呼成“上帝黑鞭”的蒙古……所有这些游牧帝国的英雄,都用深邃的目光,透过层层山峦,凝视着万壑之中的神灵世界——友谊峰。无比虔诚地匍匐着,祈求伟大的腾格里赐福。
这是诞生英雄的辽阔大地,这是崇尚自然的萨满世界,这是游牧人心中最圣洁的白色腾格里!
关于友谊峰的探索计划,前后延续了几年,此次,终于可以了却这个由来已久的心愿。 追溯英雄时代的印迹,喷薄广袤原始的激情,远征北方游牧世界的心脏——友谊峰!
从禾木翻越宾迪尔他乌山至友谊峰,再从友谊峰翻越果戈习盖达坂至喀纳斯湖。
具体行程:
禾木—禾木河—苏木河—布迪乌哈拉斯河—宾迪尔他乌山—白湖北口—喀纳斯河上游—友谊峰喀纳斯冰川—果戈习盖达坂—白湖西口—喀纳斯河下游—喀纳斯湖—喀纳斯
喀纳斯冰川的尽头。
为了对北方这座阿尔泰山有个完整印象,行程之初,我独自从南往北到青河、富蕴、阿勒泰,再到布尔津与同伴汇合。在去青河的路上,遇见一哈萨克大妈。闲谈中说起5 月初,他们按惯例把牛羊转场进山,6月的时候,发现死了40多头牛和许多羊。死掉的牛都被大石板压着,而羊只剩遍地骨架了。造成这一切的就是此地的传奇杀手——棕熊,这是许多年来,熊第一次出现在青河。
在富蕴时正好遇见转场到冬窝子的牛羊,经过一个夏天丰盛水草的滋养,个个膘肥体壮,扭动着肥臀摇曳在尘土飞扬的山道上。而古尔邦节的到来,正好可以卖个高价钱。我与一转场的哈萨克小伙闲谈夏牧场的趣闻,他讲了个几天前的故事给我听。
就在他们出山前一天,等候已久的熊挡在他们出山的路口。当着他们的面咬死了3只羊,当场吃了一只,然后抓一只转身带走。我问为什么不都吃掉,小伙沉浸在回忆中说道:“那是带回去过冬的。”有一只载运帐篷家当的骆驼受到惊吓,跑动起来,头部被暴躁的熊扇了一巴掌,连同驼背上的家当一起旋转着飞出到三四米外,眼球暴涨,当场死亡。小伙瞪大眼睛说,面对这个有小木屋高的棕熊,他们整个过程只能待在原地一动未敢动,眼睁睁地看着饱餐后的熊携着两只羊回家过冬。
到布尔津后,我将故事告诉同伴,大家都前俯后仰地笑着合不拢嘴。此行我们除了地理及气候的未知因素外,还将面对棕熊这个已知的巨大危险。金红色的晚霞泛动在额尔齐斯河上,凝视这深沉又迷人的阿尔泰山深处,心想那里到底藏着多少未知的危险呢?
富蘊转场中的牛羊。
9月11日,是进山前一天。大伙在禾木休整。殷勤的女主人在她的小木屋中忙碌了一个下午,为我们准备着进山前的最后一顿美餐。男主人叫蒙克,是当地马夫。按计划,我们前三天要反复涉水穿越禾木河、苏木河。为了安全考虑,也为节省些不必要的麻烦,我们聘请蒙克做我们前三天行程的马夫,主要是驮我们过河,之后就要完全靠我们自己了。
等待美食的过程总是漫长无比,我干脆和盘托出了此行的完整计划,将各个节点在卫星图上告知这个无所不知的当地人。惊讶的蒙克连忙摇头摆手,说他们当地人都从没有这样走过,是无法穿越的,强烈要求我们改走白湖南岸,不要去友谊峰,更不要去翻越这些动不动就崩塌的碎石山。僵持的谈话被大盘鸡的味道盖过,英雄都难过美食关,何况我们这些凡人,个个狼吞虎咽着,暂时忘记了那无人走过、没有可能性的线路。
大块吃肉的欢笑声中总是难免伴随着海阔天空般的谈话, 我们的马夫蒙克也追忆起了久远的祖先——图瓦。我惊异地、好似寻找到失散多年的兄弟般热忱问道:“你是图瓦人?”这个遥远的名字,伴随着唐努乌梁海的消逝,早已尘封在历史的记忆深处了。
秋光中的林木。
蒙克告诉我们,禾木50% 的人口是蒙古图瓦族,在喀纳斯、白哈巴还有一些。谈话变得有种梦幻感,好似背景深处浮现出密集黝黑的泰加林中,抗击俄罗斯人入侵的图瓦背影,英雄的背影好似指责后人不该只记得白哈巴,更应记住被掠去的、更为富饶的黑哈巴,去追溯英雄时代8个哈巴的辉煌。
关于图瓦的起源,有个迷人的传说。在成吉思汗执“上帝黑鞭”横扫欧亚大陆的时候,他的英雄部队图瓦被安置在了金山银水的阿尔泰。佩戴着战争英雄的标志“科克盟科克”,生活在这片美丽富饶的北方土地上。千年之后的今天,英雄只能被追溯,而英雄走过的路却可被重塑。
在原始丛林中跋涉。
钓了一堆冷水鱼。
从禾木沿禾木河到苏木河谷,翻越苏木河达坂进入布迪乌哈拉斯河谷,再向东翻越布迪乌哈拉斯河达坂进入蒙古境内,自古就是北方草原上的一条重要古道,也是蒙古草原穿越阿尔泰山进入中亚草原的要道之一。
相传北方的游牧英雄们,从史前就统治着这块辽阔而漫长的草原。每次从东方大举兴兵,沿着这条神秘的古道跨越大雪覆盖的阿尔泰山,一统中亚草原,横扫西亚至欧洲。庞大的铁骑响彻无边的大地,震撼着脆弱的欧洲神经。当然,这神话般的灿烂辉煌如同这条孤寂的英雄路一般,静悄悄的,只存在于每个游牧后代孤独的记忆深处了。
出发是在早上7点,新疆的7点天都是黑的,没机会看一眼老村的炊烟,就匆匆逆流而上,告别这座商业侵略着诗意的图瓦村落。沿着河边的林中马道急行了一阵,才看见山脊处透出的光明。我们的摄影师老邓一个劲地说风光和北美相似,可比优胜美地。可每每气喘吁吁地说完,也没见他拍照就继续赶路了。
禾木河边的牧民点越来越少,漫山的橙色中包裹着的那点小木屋,似乎告诉我们要正式进入中国最西北的无人区了。之前担心进山的时间偏早,秋色不够浓郁。可恰巧今年是雨水泛滥的一年,河床边还能看见洪水遗留的印记。大水之年,冬天都来得特别早,大雪比往年更早地降临。漫山的白桦林只要一染霜雪,就会顷刻变成火红,我们很幸运。
禾木河边的马道非常明显,也许是受管制的原因,这一带并不是牧场。杂草的高度明显增加了不少,从脚踝一路升高到腰部。而禾木河上游往东北转向蒙古边境,那一带自古没有古道隘口,我们在此要向左沿苏木河谷一路向北了。
环顾流淌在秋色包围中的白玉似的河水,有种回家般的温暖。阿尔泰山拥有西伯利亚地区最富饶的山地泰加林和最绚丽的高山草原,如此瑰丽诗意的外表下却是令人痛苦的行走经历。穿过一片齐腰的草场,就开始了脚踩沼泽淤泥、以手代刀披荆斩棘、探戈般跳跃在林中倒树上的下午时光。整整一个下午的丛林跋涉中,被横七竖八的遍地倒树耗费了许多体力,裤子也穿错了,薄软壳不够耐磨,很快就破了一个洞。老邓靠着频繁的休息咬牙坚持着,而我们的老海盗兢兢业业地做着收队陪伴着他。时间一点点过去,林中天黑得快,没法到达预定的营地,只能就近扎营了。
第一天,就被这片诗意般的森林来了个下马威,比预定计划少了5公里。夜色如流水般渗入森林中的每一个角落,黑沉沉地压盖下来,熊的传说又开始回荡在脑海中。篝火!对,篝火!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只有这点不灭的篝火温暖着每个疲惫的心灵。
一夜的休息恢复了体力,油画般的苏木河谷鼓舞着每个人。接着又是倒树、倒树、横七竖八的倒树……
蒙克在一支流处钓了一堆冷水鱼,极大地刺激着后面的每位队友,横亘在河面上的独木桥也变得容易不少。鱼的味道非常鲜美,淡淡的香味中没有夹杂一丝腥味,入口并没特别浓郁的口感,吃后却回味无穷。为了鼓励老邓,老海盗早早把压箱底的脉动贡献了出来。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都給了这位疲惫至极的摄影师很大动力,有了勇气继续行走在这60公里左右的苏木河谷中。
9月底的河水依然很大,深度浸透了马的腹部(是中亚的马种,不是蒙古矮种马)。选择过河的位置水流平缓许多,但河面宽阔,想想如果没有马匹我们带的60米绳子还不够用。河对岸的路上倒树少了许多,内心抑制不住地窃喜了一番,被这些树折磨得裤子破了3个地方。蹚入其中,才知道白欢喜一场,这些色彩艳丽、叫不出颜色的杂草灌木,与腰齐高,走在其中得用“奋力”两个字才能形容。脚下是被表面美丽掩盖着的深浅不一的水坑沼泽,全防水鞋到底怎么湿透的也想不起来了。远看时被震撼住的无边感慨此时全无,浑身就一个信念“拨开灌木,向前跨上一步”。而灌木就像牵绊在身上的千万只手,拖拽着身体,不让你往前。仅凭着对美的由衷热爱,我还是不断鼓励自己拿出相机留下了一些难忘的片段。
一个劲地只顾拨弄灌木,没想到拨出了一窝野蜂。突如其来的攻击让Chris和老海盗中了几招,内向的Chris隐忍着没太多说,傍晚时老海盗才亮出红肿的伤处,和我说已经开始化脓了。
下午的路程除了过那些极耗体力的灌木丛,还需要走一片缓坡带,这对户外经验稍差的老邓是个考验。我一马当先地到了营地,久久不见后面的队友过来。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准备回头去接应,正巧就碰见了Chris,得知其他队友们还在后面很远。天黑之际终于都到达营地,才知道走崩溃了的老邓已经失温了。他不吃不喝地躺在睡袋里浑身颤抖,渐渐睡着了。而体力好的小岳学着当地人一路钓起了冷水鱼,虽然收获小了点,但也为这疲乏的行程增添了不少乐趣。
在半路遇见几位进山钓鱼的当地牧民,告诉了头天遇见的一大一小两只熊的事情。气氛顿时紧张,临进帐篷前不安地围绕着营地转了几圈,学着动物的语言在帐篷前后左右尿了几次,以此向熊宣示着领地权,直到怎么都尿不出来为止。迷迷糊糊间跳动的警惕神经终究还是敌不过疲乏的身体,沉沉进了梦乡。熊?哪里还管得了熊。
清晨站在高处鸟瞰,才知道昨夜的营地是在一大片黑森林中。这应该是自然大火后的结果,笔直的树干排排直刺苍穹,好似宣示着什么,浩大的阵列总是显得特别威仪。
远处蓝山背影下的苏木河谷,被山脊阻挡朝阳后,披上了一身灰白的蒙层,显得苍茫悠远,这是我热爱的大山味道。橙红的白桦林夹杂着泰加林,层层铺盖着河谷,在幽蓝的山体下显得异常妖艳壮丽。眼前这片由秀美堆积起来的壮美,极度的冷暖对比着。这竟然就是我们炼狱般走过的来路,这片美丽的谎言。
走在前面的队友发现了对面山坡瀑布边觅食中的两只熊,正惊愕地搜寻着,小岳用他的便携式望远镜也激动地想一窥真相。我们身旁也出现了明显的熊道,还有新鲜的熊粪,熊上樹采摘松子留下的痕迹。蒙克取笑说,这熊只会爬树,不会下树,下来都是直接从树上摔下来,压死地面一片,所以会留下非常明显的印记。突来的降雨弄得我们只能赶路,没有深究这两只熊的事情了。
雨中在森林行走也是件痛苦的事情,我们的雨衣都是薄款,如果在这灌木倒树中行走,不出几分钟就都会划烂。我只能穿着软壳走,没多久就全身湿透了,每次稍作停留等待后面的队友就冷得直发抖。到后来也都不顾脚下沼泽了,湿透了的鞋子直接踩进水里,一路奔跑到营地去了。
虽然还下着小雨,但第一件事情还是烧了一堆火。一边淋着一边烤着,得个心里安慰。老三学着熊从树上摇下来一大批松子,但没法学着熊一样从树上摔下来。用火烧烤透松子,就散发出淡淡的香味,我们也就开始围炉座谈、松山夜话了……
蒙克说起他们的祖先,从禾木到蒙古整条古道骑马一天就可以完成,而现在他们最快的也要3 天才能到达。每每此时,他的脸上就闪现出异样的光华,眼神中流露的都是对祖先的虔诚崇敬,那是蒙古人对英雄天生的一种崇敬心理。在这条沉寂了千年之久的英雄古道中,讨论着英雄时代,除了漫无边际的万般遐思,就只剩记忆深处的孤独了。
穿越灌木丛。
中秋,是喜庆团圆的日子,今日便是中秋。落身山野,远离群体,这种社会性和文明性的词语本不应该出现。可因过于离奇曲折的经历、恐惧惊悚的内心世界、凄凉惨淡的孤独处境,那一轮清冷孤异的中秋明月,实令人难以忘怀。
松山夜话中,除了松子的香味,还少不了冷水鱼,烤着吃有更浓郁的香味。夜半难眠,遐思遨游,听见一阵巨大的声响,震耳欲聋,延绵许久。第二天清晨才知道,那是营地对面雨后碎石滚动,连锁效应带动整个山体滑坡发出的声音。这也印证了马夫之前所说的碎石山容易崩塌的现象,望着被朝阳炙烤着雾气蒸腾的青墨山体,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今天的目标是翻越苏木河源头达坂,进入到布迪乌哈拉斯河谷,按照国际常用的分水岭界限法则,我们也就正式进入到白湖区域了。今天全程是一个灌木与沼泽扎堆的长缓坡,整天都在缓坡中行走直到达坂顶部。摄影师老邓走到了极限,身体处于崩溃状态,已经决定随马夫原路撤回。少了一个人,行走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不少。雨后清澈的山谷如洗过一般,阳光特别温暖,一扫昨日落汤鸡似的阴郁心情。
海拔升高后,森林渐渐退去,那些折磨人的、漫山遍野横七竖八倒着的各种树终于少了。虽然偶尔还会出现一点,但经过前几日的魔鬼训练,已经都不在话下了,就连老伤发作靠着坚韧毅力的老海盗,身姿都飘逸了不少。就更别说我们瘦瘦高高的Chris了,虽然体力差一些,但每每回望灌木丛中那靓丽的身影,总会忘记脚下踩着的是淤泥沼泽。
上游河谷的纯净,令我想起了马卡鲁大本营。虽然不及马卡鲁那般壮阔神秘,但北方特有的阳光让河谷显得格外灿烂,这就和北方的民族一样热情奔放,譬如,哈萨克。河谷的色彩依然是难以明言,特别是站立高处鸟瞰,曲折流淌在那花海一般的灌木丛中的苏木河,就有一种山花烂漫般的辽阔。下午时分,逆光飘动的那些高山芦苇,更有一种懒洋洋的迷离,我好像有点理解了那些蒙古人为何看着也懒洋洋的了。他们诞生于这片土地,也终归于这片土地,就跟眼前的这些芦苇一样,从不知晓那遥远的文明世界。
达坂远看有几重,缓缓的并不高耸,反而是周围那些远古赤裸的风化山脊显得异常纯粹,暮色衬托得它们更为古老恢弘。今天路程偏长,灌木又很耗费体力,走得疲惫。站在垭口上那弯蓝色湖水前回望队友,只见几个身影还在山腰挪动。暮色铺满山谷,身影就益发渺小。
6点左右,才陆陆续续上到垭口。也许是处于山顶的原因,暖暖的夕阳盖在身上总感觉是午后时光。新疆天黑都是8点左右,前几天也都是接近这个点才天黑。看看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差,我们决定下到河谷扎营。
垭口左边的一片灌木丛,红彤彤的吸引着我。翻过一看才知道是千湖境内的一座边界雪山,逆着夕阳正散发着幽蓝的光芒。冰川融水滋养了一些非常艳美的高山湖泊,眼皮底下就有一个充满田园诗意的清澈小湖。这暖色系在浑身疲惫的情况下实在有点勾魂,我们都被诱惑得想在此扎营。想着这几天耽误的时间和后面还漫长的路程,用摆脱美杜莎那致命诱惑的勇气决心,快速朝着河谷下去了。
走过绚烂的秋色。
站在高处远望,通常都很容易感慨,然后轻易作出一些判断,此时又再次印证了这一点。远看这片美丽平缓的坡地,总觉得能轻而易举地下去,当时内心的真实想法是顶多半个小时搞定。看了一眼轨迹点,找准方向,就大踏步地突击下去了。
想象总是美好的,快速穿过几个起伏山坡,还没来得及得意,双脚就齐齐陷进了沼泽,只好绕行。平地处阴冷的山风灌进脖子,才意识到夜幕将要来临。绕道左侧山脚缓坡处,避开沼泽,叮嘱着鱼贯而下的队友,依次开始发力突击。拖着旧伤发作的伤腿走了一天的老海盗,是怎么超过小岳走到我身后的我也不清楚。时间过得很快,我们进山前每人配了一只暴风哨(主要用来驱赶熊和联系用),此时都频繁吹着互相提示。距离在短时间内拉得很开,回头看走在最后的Chris身影变得很渺小。在山顶看时还高高的太阳极快下沉着,夕阳下这片沼泽荒原变得深沉冷峻。
鸟瞰苏木河谷。
我一边盯着山脊处越来越少的光线,一边回头看队友的距离,一边频繁地吹着口哨(我还真担心此时前方灌木中站起来一头熊),脚下没敢一丝停留。回头和老海盗交流了几句要加快下去的速度后,就决定先突击到河谷去了。沼泽绕行的差不多,再次确认方向,我就冲进了灌木丛。看着只剩在山脊尾巴上的一点夕阳,知道时间不多了。灌木丛虽然还在沼泽范围内,但地面要坚实了不少,可以承载住人的重量不会下陷。是怎么用十几分钟穿过那片连兽道都没有的灌木丛,来到河谷的高岸处,自己也不清楚了。当时只有一个想法回荡脑海,尽快下到河谷,烧一堆大大的篝火,指引后面的队友。
站在河谷的高岸处,四周山脊的阳光尽没,回头看队友,只见老海盗也正下切到灌木丛中,山脚处是小岳的身影,至于Chris,一点影子都见不到了,只能祈祷后面的小岳和他没有相隔很远。此时是北京时间6点半,而夜幕开始笼罩河谷。看着近在眼前的河水,回头看看灌木丛后的队友,两头为难。撤回去,要回到垭口上方的小湖处扎营,时间肯定不够。下河边,看看这片不知道怎么过来的灌木,担心后面的队友短时间过不来。就地扎营,就更不可能了,漫山遍野的灌木沼泽。吹了最后一阵口哨得到回应后,坚毅地朝着河滩去了。
当时内心的念头是,趁着天还没黑,10分钟下到河边。判断好线路后,就踩着灌木下去。整个山坡是一片大石阵,被表面的灌木掩盖着。石头上长满了地衣苔藓,很多次踩滑后都夹在石缝之间。山坡中部是泰加林夹杂着灌木,除了石头还有很多腐烂在地上的朽木,被表面的地衣苔藓覆盖着,很难分辨出来,不小心踩错的时候一脚可以深到大腿,靠手抓住身旁的灌木才不至于陷落下去。负重时候失去重心很容易摔倒,就这么跌跌撞撞地下到了河边。
河边依然是灌木,因为是河滩边缘,灌木丛中的水更加多,一踩一个下陷。往河对面看去,灌木丛面积更大,东边位置有一片面积很大的平躺草地,应该就是营地位置。但又要穿过一片灌木丛才能到达,天已经快要黑透了,看着河水不是太深,我就直接踩在河里逆流而上。水深在膝盖处,鞋子完全浸透,重装全防水鞋装满水在河里走还是第一次体验,沉重得苦不堪言。到营地后天已黑透,急忙寻找木柴燃起了一堆大篝火,不停吹着暴风哨等待后面队友的回应。
篝火被我烧得映照出周围一片光亮,风一刮过,携着火苗直窜天空,弄得我担心会演变成森林大火。时间过去很久,终于下来了一个人,是小岳。Chris和老海盗不见踪影,小岳也只是在天黑之际看到过他们的身影。没有心思做饭吃,拿着手电回头去找,黑夜中勉强走了一段路,灌木太密方向都难分辨,只好回来。间或可以听见微弱的口哨声,知道在对面山坡上。但想着自己下来时那苦不堪言的经历,又担心他们在下的过程中受伤,特别是老海盗的旧伤发作了。
凌晨1点,我裹着睡袋翻来覆去睡不着,奇迹出现了。Chris打开我的帐篷摸进来要睡觉,我还以为是我期盼过头造成的幻觉。我惊喜地瞪着他问是怎么过来的,Chris非常平静,摸了下脸上的露水说,慢慢踩过来的。确实是够慢的,从晚上7点到凌晨1点,足足5个小时,距离也只有1公里而已。Chris告诉我,在山坡上时听见上下游都有口哨声,我们这边比较近,所以就过来这边,那另一边肯定就是老海盗了。
宾迪尔他乌山河。
站在布迪乌哈拉斯河边,往右是蒙古,騎马1小时左右就可以到达。据说,这一带的山崖间,留下过记录远古英雄们波澜壮阔时期的岩画,号称“岩壁上的敦煌”。凝望着古老的山峦,只能留待日后再去追寻了。往左是白湖,是一片隐匿于悠悠大山深处的空灵之湖,是我们寻找失踪的老海盗的方向。
在友谊峰周围的这片山谷中少雪而高山地带大雪纷飞的区域,只能沿着河谷才能寻找到一丝古道的痕迹。从英雄时代起,就有两条分别由东方和北方穿越阿尔泰山到中亚地区的古道。一条是我们一路走来的苏木河谷,在此转向东边的布迪乌哈拉斯河达坂进入蒙古高原;另一条,是从喀纳斯沿喀纳斯河谷往上翻越果戈习盖达坂到友谊峰附近,进入另一片更为辽阔的北方大地。当然,第二条线路还有一个简易版,在白湖西口不用往北翻果戈习盖达坂,往西直接翻越喀纳斯套山,就能进入这个几百年来一直向南看的北极熊俄罗斯了。
而我们要在这两条古道间,开辟出一条新路,将其连接起来,打通由禾木去往友谊峰的新道路,追溯那些曾经义无反顾朝向北方的伟岸背影。出于对北方这座大山的热爱,摸着阿尔泰的轮廓,循着山脊的脉络,起伏于高山之巅,趁着可怕的大雪还未降临,翻越宾迪尔他乌山进入到白湖北口。这是中国西北极点一片无人走过的地带,充满着未知与艰险。
朝着冰川中心走的时候,实在忍不住眼前的壮丽景色,试了下在绝命达坂摔坏的相机,这时候又卡上了镜头可以用(下绝命达坂扔包时摔坏了镜头卡扣)。整个上午浪费了许多美景,此时咔咔咔地狂拍了一阵。同伴激动地快速前行,远远望着冰川中心,浮光掠过渺小的身影,由衷感叹着自然的宏伟、冰川的壮阔。
冰川中心随着海拔的变化落差很大,结构很复杂,远看不到的裂缝此时频频出现。接近山体的位置受到挤压,裂缝肆意张狂地扭曲着。这嗜血般冷傲的壮丽,包围在这恐怖的危险丛中。时刻提醒自己,要以儒雅的风度冷静化解人性对幽暗的恐惧。冰川中心有一座雕塑般的巨大冰墙挡在中间,隔出上下两个冰雪世界。冰墙肌理斑驳,冰层坚硬古老,久久仰望的同伴都感叹着这鬼斧神工般的壮丽。
迂回过裂缝,盘旋上冰墙,走到了这片远方之上的冰层。这是冷酷冰川的尽头,也好似整个世界的尽头。很想用力迈上一步,跨越视野尽头的那堵银白雪墙,看看这神灵世界的尽头是否是天堂。
深沉的黄褐岩脊夕阳下泛着金黄色的余晖,背阴处的幽蓝光线开始覆盖银白的雪面,夕阳开始下沉。脚不敢往前迈出一步,密集的裂缝好似几何勾画出来的条条深渊,阻挡着去路。迂回了很久,也没前进多少。站在金色的夕阳里并不温暖,心却在燃烧,在这阿尔泰之巅,在这远方之上。
从冰川下来那一刻,人是萎靡的,好似使命般完成了一次梦想。返回的路上心是空的,返回的路也是空的。在冰川短暂的旅途中,热血中激荡着一颗圣洁的心,渴望飞翔的躯体终于回归了大地。
沐着夕阳最后一缕余晖。回望那一片白,仿佛是万年的等待……
在阿尔泰山腹地这片神秘的无人区里,深入友谊峰的传统路线就是由南往北顺着喀纳斯河过白湖西边的果戈习盖达坂,再沿喀纳斯河上游至友谊峰,这也是远古英雄们开拓大地遗留下来的印迹。
与禾木沿苏木河到蒙古高原的古道不同,西边的这条翻越果戈习盖达坂的古道是通往北阿尔泰山区的(那里住着我们曾经的另外一个族群——阿尔泰淖尔乌梁海),再跨越唐努山、萨彦岭进入辽阔的西伯利亚。由此可知为什么“北极熊”俄罗斯一定要强势挤开左右的蒙古、哈萨克斯坦,获取友谊峰至喀纳斯套山之间的这一短短的中俄西北边境线了。在这无比重要的西伯利亚通往中国新疆的阿尔泰山区古道中,果戈习盖达坂就是一个生命点。至少,我们此次艰难翻越东边的宾迪尔他乌山就可以确认是无法大规模通过的。而山脚幽静的深不可测无法通行的白湖,正好凸显了果戈习盖达坂的重要性。
我们的返程线路就是由友谊峰沿着喀纳斯河到白湖北口,再翻越这个无比重要的果戈习盖达坂至白湖西口,然后沿着喀纳斯河下游出去。完成一个阿尔泰山腹地无人区真正的大环线穿越,实现自己多年的一个北方夙愿。立于阿尔泰之巅,极目向南,视线浮游在悠远苍茫的北方大地上,终于要回去了。
在从喀纳斯冰川回来的路上,要过一条奎屯峰冰川下来的支流,下午冰川融化得厉害,增大的水量盖过了上午过去的印记,我们只好上下游来回寻找新的过河点。久久都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我就强行在一处稍窄一点的地方跳了过去。同伴无法效仿,继续寻找更窄處。不经意回头时,发现Chris在我身后,我有点诧异,其他两位同伴反而还没过来。细看才知道,浑身湿漉漉的chris 整个一落汤鸡似的,原来过河时整个人掉水里去了。还好没被河水冲走,我们最后一个可用的相机就这么坏掉了。晚上,不会烧火的Chris一个人烤着这堆湿透的衣服至深夜。
沿着河谷返回时,秋色太美,我只好不断尝试自己镜头卡扣坏了的相机,终于又被我卡上了。拍得舍不得放下,两手卡住相机,没有用登山杖爬树林中的高岸。脚不小心踩滑,膝盖跪在一块尖锐的小石头上,钻心的苦痛触电般疼遍全身。队友都走远了,我背着包躺在地上仰望天空,密集挺拔的泰加林直刺苍穹,非常壮美。还是第一次以这样的姿态看世界,忍不住躺着继续拍了一批照片。苦痛稍缓,才慢慢爬起来瘸着腿走到了河滩。
到白湖北口的时候正好傍晚,远望这山谷中迷人的湖泊,润玉般的白色湖面平淌着像乳汁般的水,凝重得没有一丝波纹。蒙着层面纱似的蓝有一种无边的深邃,那叶片般划过山谷的黑鸟也不能打破一点这灵异的幽静。Y 形湖面被两侧垂直着的刀削状灰色山体阻挡着视线,灰蓝色的水汽浮游在朦朦的山谷中间,缓慢向两侧渗透着,好似被山体中古老的岩层吸了进去。流动的水汽仿佛可以带动着视线进行弯曲,看见同样乳白凝重的东西口湖面。这孤寂缥缈的灰蓝色山谷,像漏斗一样,向天空张开大嘴,露出的灰白色天空像倒映着乳汁般的湖面,沉沉压盖下来。银白的雪山被天际抽出丝丝白气,又无声地消失在那广袤的灰白里。还好,那崎岖起伏的银色雪山的最边缘,有那么一丝薄薄的金色,仿佛山神顶开了天盖,透进来一点外面世界的温暖。看着这恢弘无比又空灵幽静的山谷,我很不确定自己是在凝视还是在幻视。
喀纳斯河上游河谷的熊爪印。
老海盗用沙粒平整了一个营地,铺盖上新鲜杂草,这超五星待遇令我和小岳垂涎不已。整晚膝盖红肿疼得厉害,伤口正好在半月板的位置。虽不严重,但红肿得不能弯曲,走路就麻烦了。这一带没有马道,需要自己开荒拓路,拖着不能弯曲的腿怎么走是个问题。传说中果戈习盖达坂的坡度是非常陡的,中间没有任何平台缓冲,万一滑倒将直接摔到1000多米落差的谷底,后果将不堪设想。疑虑重重地想沿着湖岸过去,实在无路可走只能上达坂了。
不能弯曲的伤腿走在满是杂草灌木的无路山坡上,任何一个小障碍都会触动那脆弱的神经,牵动着大脑在频频跳动,以至于同伴说我嘴都是歪的了。但没有退路,这是我们最后的一道障碍,无论什么困难一定要翻过去。吃了几颗Chris 的止痛片,心一横、牙一咬,也到了支流边马道的痕迹上了。要下河岸过这条支流也真是难为这条腿,最后一段是个垂直的小崖壁。我只好靠着包滑下去,当伤腿着地的时候,震痛得咬牙切齿、满头大汗。北边的坡度比较缓和,除了灌木费点力气总体还好,就这么瘸着腿在后面走走停停。
河谷的尽头是中俄边境,布满彩色纹理的山体上是斑驳的岩脊。今天走的慢,老海盗在身后不远不近地守护着。才到达坂下面的休息平台,夕阳就开始下沉。今天的状况总担心有什么意外,第六感告诉我不能休息,立马要开始翻越达坂。虽然一边疼痛一边疲乏,但只有我能找到上达坂的路,一咬牙直接上去了。事实证明,神经也是会麻木的,疼习惯了就不再这么痛。我竟然一路不歇地绕过重重起伏的巨石阵,第一个上到了达坂。
此时,天地相接大雾迷山,喀纳斯河谷透过薄雾摊开壮阔的景象。刀削了一般平整的果戈习盖达坂当真非常陡峭,没有任何缓冲平台一直到底。在这个斜切和摊开形成的简单造型里,有一种险峻刚烈的气势。滚滚袭来的弥天大雾仿佛故意要铺就一种悲壮的英雄基调,在此刻,在此地,掀开沉寂了百年的啸杀声,回荡在这白湖之上的果戈习盖。寒风拂过,长空里似乎回响着英雄倒下的声音。
幽蓝的冰河。
灌进脖子的冷风让我无意多留恋一眼朦胧中的白湖,同伴都缩着头匆匆向下走。在陡峭的坡面上我只能小心翼翼地挪动,天空中的大雾变成雪点洒落。查看资料时发现,这个达坂发生过人马一起从顶部摔落到谷底的事情。老海盗不断踢开倾斜路面上的大石头,让我能更安全地通过。一切都好在我咬牙及时上了达坂,雪点很快就变成了飘扬的大雪。浸湿的路面更难行走,时常脚一滑又是钻心的疼痛。山坡上不好换衣服,只好一路穿着软壳,下到谷底时已经浸湿。浑身阴冷、疲乏、疼痛,就算没水也不愿多走一步,找了个大树下避雪扎营。
这是阿尔泰山的初雪,只是没想到初雪也和南方的大雪一样如此纷纷扬扬。不断堆积的雪很快就覆盖了这里的一切,回望来路,早已不见踪影,一切都庆幸咬牙及时过了达坂。阴郁的白色世界透着朦胧的山体,如山水画般晕染开来。黑夜很快来临,冷无处不在。而这漫天挥洒着大雪的白湖之夜,却是我们惊魂失魄的一晚,也是我们不忘的记忆。由于太过刺激、太过暴力,实不便细说,就留待各位看官尽情地去无边遐思吧。
带着泛滥的胃酸,匆匆来到了白湖西口的湖边。雪已经化了不少,银白色退去,露出了些绿色、橙色,倒映着湖面反而清澈了一些。
白湖蒙古语叫“阿克库勒”,因湖水泛白而得名,形状为Y 形。源头冰川内夹带众多的浅色花岗岩块,相互挤压、研磨成白色细粉末混合于冰川水内,大量的呈乳白色的冰川融水和雨水汇入上游喀纳斯河,流进白湖,湖水因此混浊乳白半透明。白湖的深度超越下游的喀纳斯湖,实测最大水深137米,从表面看过去有幽深不可测之感。
我们所在的西口是古冰川退化留下来的高大终碛垄,由大小混杂的岩块、砂和黏土组成。下达坂的这一天,寻找水源时到处都是石头。出水口处已被流水切割成高深的大峡谷,滚滚水流奔腾而去。表面生长的这些泰加林下遮挡着的是大片巨石,我们很难想象这片秀美异常的白湖底部是怎样的狰狞恐怖?又到底寄生着些怎样的神奇生物?这只能留待给另外一种探索方式了。没有过多停留,简单拍了些照就启程出山了。
果戈习盖达坂。
喀納斯河下游是很成熟的一片地区了,河边有3个森林保护站,马道非常宽阔。河谷中的秋色非常浓郁,马道上铺满了飘落的白桦林叶。脚踩上去,心很温暖。经过白湖的沉淀,下游的河水不如上游的白,河面要窄一些,河水却变得更深。
林中看见许多黑色的松鼠,耳根处有白斑,全身毛很长呈散开状,非常机灵。路边还看见一座蒙古图瓦祖先遗留下来的捕熊机关,用泰加林木做成。三角形,中间是放置牛羊肉的陷阱机关,前方是夹杂两树之间的断龙闸。只要熊进去吃肉,就会触动中心的机关,闸口掉下,斩断熊头。这是山中生灵相互依存、互为克制的生存依据,也是图瓦祖先们的生存智慧。
当站在透亮的喀纳斯湖北口漠然地回望重重山峦,回望15天的艰险路程,回望这条远古英雄路,回望那山中的洁白世界。总想用力说点什么,最终无言。
幻视中,北方是模糊的无边辽阔。现在我知道了,北方是金黄色的,是洁白的,是幽蓝的。15天的阿尔泰山腹地旅行,有孤傲的执着、有温暖的相扶、有惊魂的凶险、有坚毅的同行,还有一颗永不被驯服的心。在我们首次成功开辟禾木至友谊峰的艰险旅程中,追溯英雄的印迹,咬断奴役心灵的铁锁,撕碎对生活机械式的仰望,埋葬规训着的绝对权威,重塑自我精神。
当我们步入暮年,将循着金黄色的记忆,重回那洁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