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苹
从十五岁到三十五岁这二十年时间里,张山一直在寻找一个叫孙敬和的人。其间张山打工、做生意、谈恋爱、结婚,却从未忘记寻找孙敬和。
张山开了一家鞋店,每挣够启程的费用便关了店门去寻找孙敬和,钱花光了再回来,如此这般已成自然。张山的妻子是滨州人,当年英俊的张山被很多美女追求,但他却非滨州人不娶。张山每次出门前妻子都苦苦劝阻,均无效,妻子无奈和他离了婚。
张山的第二任妻子也是滨州人,规劝了几次见无效便由着他去了。
张山以为孙敬和还在北京总站,便先去了那里,总站的人说孙敬和退伍后去了南站工作。张山去了南站,南站的人又说他辞职了。张山找到孙敬和家所在的滨州市阀门厂,那个工厂如今已被写字楼取代。张山费尽心思找到当年的几个老职工,却听说孙敬和全家去南方经商了。张山又去电视台发了寻人启事,平均每一分钟便接到一个自称孙敬和的来电,甚至还有很多女人和孩子。
张山再一次伫立在信封上的那个地址前,这里已变成一幢商厦。此时,张山恨不得自己的目光变成激光穿透钢筋水泥,探寻到孙敬和的足迹。他望着这座商厦,点燃了一根烟,二十年前的一幕再一次呈现在眼前。
那年夏天的清晨,中考落榜的张山不愿去棉花地里捉虫子,被他爹狠狠骂了一顿,挨骂后的张山气鼓鼓地出了门。
张山跑到县城,买了一张去北京的长途车票。
到了北京,张山像一片树叶跌落在狂风里,瞬间迷失了方向。十五岁,没有身份证,就算刷个盘子都没人要。壮志豪情被蒸发干了的张山成了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在北京的街头滚来滚去。
火车总站像个巨大的野兽,张着大嘴不停地吞吐着人群。张山被裹挟在其中,成了巨兽牙缝里的齑粉。他在心里演练了无数次,终于决定出手了。看着一个人即将从身边走过,张山咬咬牙,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服。
那个年轻男子站定,问:“你有什么事吗?”张山说:“大哥,我来北京幾天了,没有找到工作,钱花完了,求你帮帮我好吗?”男子详细问了张山的籍贯、年龄以及来京的原因后,说:“咱们是老乡呢,我给你买车票。”只一句,张山的心便狂跳起来。
男子转身往售票厅走,张山紧跟其后,大气也不敢出,心却随着男子的步伐而起落着。有那么几次,张山唯恐拥挤的人流挡住视线,竟伸手拽住了男子的衣角。
排队等票时,张山得知男子叫孙敬和,家住滨州市的一个阀门厂,现在北京当武警。
孙敬和掏出一百元钱,花六十元买了一张车票,余下的钱塞到张山手里说:“路上吃顿饱饭吧,到家后来信。”
张山到家后给孙敬和去了一封信,后来几年一直不敢给他写信。等到张山攒足勇气再给他去信时,所有的信均附上“查无此人”被退了回来。
二十年的风霜雨雪像一把剑,总能摧毁一些东西,却又能使一些东西更坚韧。张山长长地叹了口气,慢慢往宾馆走。
张山一早买了返城的火车票后,兜里还有最后三百多元钱。
张山走到地下通道的入口处,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坐在地上,旁边躺着一个断了腿的中年男人。张山走过去,打开钱包拿出一百元钱,放到小姑娘面前的盒子里。
小姑娘连声说着谢谢,张山的心颤了一下,看到盒子里全是零钱,又拿出一百放到盒子里。小姑娘惊喜地将钱递到中年男人手中,又拿出本子和笔想让张山写下姓名和联系方式。
张山连连摆手,转身往前走。
京城的夜色流光溢彩、披金戴银。一阵风吹来,行道树上的叶子哗啦啦地欢歌。张山感觉自己的心也和树叶和鸣着,脚下的步子越发轻快了。
张山走到烤鸭店前,掏出最后那张一百元钱买了一只烤鸭,又用剩下的几十元钱给妻子买了一条丝巾。尽管张山无数次出门,却还是第一次给妻子买礼物。张山拨通了妻子的电话说:“媳妇,我明天就回家了,再也不离开你了。”妻子在那边说:“噢?”张山说:“今天做了一次孙敬和,我才明白有些事情仅仅是发乎于心这么简单。”
选自《微型小说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