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柱生
根据上级部署,太白县对口帮扶对象是彝区的火源县,太白县年轻的干部马达被派往火源县光明村担任驻村扶贫第一书记。
马达接到通知后,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己九十三岁的爷爷马胜利:我去援彝了,爷爷怎么办?马胜利是老红军,离休后不久老伴儿因病去世,七年前,独生子和儿媳外出时因车祸双双撒手人寰,当时唯一的孙子马达刚大学毕业,从此祖孙俩相依为命。
马达要援彝,又没办法撇下爷爷,怎么办?思来想去,只好把爷爷带上。可爷爷九旬高龄,又有慢性哮喘病,能适应彝区的高海拔吗?他决定先问问爷爷的想法:“爷爷,组织上派我到火源县帮扶。我过几天就要走,你怎么办?”
马胜利听后眼睛一亮:“那我跟你走。你下村,我帮你煮饭,也算为援彝出力。”“可火源县海拔两千五百多米,又是高寒地带……”“这算什么?我转业前在西藏待过,不会有高原反应的。”
就这样,祖孙俩来到了火源县光明村。光明村的村委会就是五间低矮昏暗的土坯房,还特意腾出一间给马氏祖孙俩住。马达到县城买来生活用品,把爷爷的床铺得格外暖和,这里海拔高,昼夜温差很大。
马达到村里走访,了解到当地贫困的原因是地处高寒山区,种东西都不爱长,所以只好发展畜牧业。其中,黑绵羊是一大特色,可当地群众养羊大多供自己食用,很少销售,究其原因,是村里没有牲畜交易市场,销路不畅。马达对症下药,在修建交易市场的同时,向县领导建议在县城建起屠宰场,还把“火源黑绵羊”向商标局申请注册了国家地理标志证明商标。
屠宰场建起来后,外地人源源不断地到村里收羊,大大调动了群众养羊的积极性。可羊一多,羊病也跟着多起来,最常见的是羊腹泻,羊一拉稀,长得就慢,很影响销售。马胜利知道后对马达说:“这个好治。村里到处是杨树,你叫老乡们把杨树叶子摘下来,熬成水,给羊灌服就是了。”
就这么简单?马达将信将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叫村民们依样去做,羊果然不拉稀了!马达高兴之余,心里直纳闷:太白县地处平原,很少有人养羊,爷爷十二岁就参加红军,一直行军打仗,他怎么知道这个治疗羊腹泻的秘方?马达回家问爷爷,爷爷却笑而不答。
别看马胜利九十三岁了,可眼不花,耳不聋,做起家务来井井有条。马达每次下村回来,爷爷早就把饭菜做好等着他了,看得出,爷爷很喜欢这个地方。也难怪,这里蓝天白云,空气清新,是块宝地。刚来时,唯一让马达苦恼的是爷爷的哮喘病,走不了几步就气喘,不过,最近爷爷的气喘症状好像越来越轻了,因为他走的路越来越长。
转眼一年过去了,马达惊喜地发现,爷爷在这一年里不但没生过病,而且多年的哮喘居然奇迹般地好了!一问医生才知道,原来爷爷的慢性哮喘是因为长期生活在海拔只有五百米的盆地,湿气重,所以呼吸不畅,现在到了两千五百米这个高度,空气质量好,所以渐渐地,哮喘就不治而愈了。
马胜利没有哮喘后,经常在村中走动。马达以为他是散步,后来发现他在跟村民们拉家常。该村是清一色的彝族,五十岁以上的村民都不会说普通话。马达平时下村,都是找会汉语的群众当翻译了解情况。
“马书记,你爷爷会说彝语,你为什么不会?”这天傍晚,村主任到村委会来拿文件时问马达。
马达一愣:“不可能吧?我家是汉族,而且是第一次到彝区来。”
“真的,我刚才看到你爷爷用彝语跟村里的老人聊天。”村主任说完,拿着文件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一高一矮两个彝族老年妇女争吵着走进村委会院子,似乎想找村干部评理。村委会只有马达一个人,马达问:“怎么回事?”
两个妇女用彝语飞快地说了一通,可马达一句也没听懂,站在那里干着急。他正要给村主任打电话,马胜利从外面散步回来了。他听了兩个妇女的争论后,就用彝语对她们说了一番话,两个妇女听后,高兴地走了。
马达大跌眼镜,爷爷真的会说彝语!
马达问:“那两个村民为什么吵架?”
爷爷说:“矮个子妇女今天杀了一只公鸡吃,而高个子妇女今天丢了一只公鸡,就怀疑是矮个子偷的,所以扯上她到村委会来告状,要她赔偿。恰好我刚才散步,看到对面河滩上有只公鸡,就叫高个子去看看,是不是她丢的。我估计是这两天河水上涨,它没法过河,才在那里转圈。”
马达很佩服爷爷的分析。爷爷从部队转业后,一直在太白县公安局刑侦大队工作,破了不少案。他善于观察,能从细节中发现线索。
果然,一会儿那两个妇女欢天喜地回来了,高个子怀里抱着一只公鸡。
马胜利对她们说:“邻里之间要相互信任。你不能因为她家门前有堆鸡毛,就怀疑她偷了你家的鸡,这叫证据不足……”
以上这番话,是用彝语说的,听得马达目瞪口呆。那两个妇女点头道谢走了后,马达迫不及待地问:“爷爷,您怎么会说彝语?”
马胜利淡淡说道:“因为我本来就是这地方的人。”
原来,马胜利是孤儿,那时候被地主抢去当了娃子,天天放羊。杨树叶子能治羊腹泻,就是他放羊时无意中发现的。到了十二岁,马胜利不堪地主虐待,连夜逃了出去。到了冕宁后,遇到北上的红军,他就参加了红军,一路到了陕北,之后奔赴抗日战场……
在部队,马胜利学会了汉语,因为长时间不说彝语,也就渐渐忘了。这次来到彝区,在彝语语言环境中,忘却多时的母语渐渐都想起来了。而且,通过这几天的走访,他发现这个村子就是他当年生活过的村庄,那时叫沙洛村,彝语是穷山沟的意思,光明村应该是之后取的名字。
“我原名不叫马胜利,而叫马布日鬼。长征结束后,首长跟我说,‘你这名字不好记,也不好听,我们马上就要东渡黄河打日本鬼子了。干脆改个名字吧,现在长征胜利结束了,就叫马胜利吧,愿我们的军队一个胜利接一个胜利。”爷爷回忆说。
“这么说我们是彝族啊,那为什么我们的档案中都写的是汉族?”马达不解。
爷爷说:“我在部队里学会了汉语和汉字。一次兵员登记,在填表时,我看到其他人在民族一栏都填的‘汉,我也填‘汉,因为我当时想,我也是一条汉子,为什么不填‘汉?就这样进了档案,传了下来。其实,不管是汉族、彝族或是其他民族,全面实现小康,少数民族一个都不能少,一个都不能掉队……”
马达由衷赞叹:“爷爷,我发现您比我更适合当第一书记。您来当第一书记算了,我给您做饭。”
爷爷笑着说:“如果我不是九十三岁,而是三十九岁,我肯定要到这儿来当驻村扶贫第一书记。现在不行喽,上了年纪,岁月不饶人,只能当第一书记的后勤管家。”
其实,有一个小秘密马胜利没有对孙子说,当初组织上考虑到马达要照顾马胜利,并没有派马达到彝区来帮扶。
马胜利知道后,专门找了他战友的儿子——县委组织部部长,要求一定把马达派到彝区来锻炼,参加这场全国性的脱贫攻坚战,他也趁这个机会回到阔别八十一年的彝族故乡看看……
选自《民间文学》20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