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显斌
马爷也就五十来岁年纪,身板笔直,一点儿也不老,可人人都喊他马爷,喊着喊着,马爷的名声,也就传了一条街,继而传遍整个鹭岛。
马爷不是鹭岛人,是从台湾来的。
马爷开着一处古董铺子,在桥的另一边,一片绿色掩映着,木门搓了核桃油,上了生漆,红润润的,一片古朴雅致。马爷的生意很红火,人来人往的。红火的原因,大概是马爷为人宽厚。一次,有人拿了一个酒壶放在柜上,说要一万块钱,等着急用。马爷走过来,拿起壶看看,袖中伸出三根手指一笑道:“给三万。”他解释,这壶是明朝的,值这个价。说着,马爷慢慢用绵纸擦着壶底,擦着擦着就擦出了一点隐隐的字迹,蘸了墨一拓,是“嘉靖”两字,告诉对方,这是老古董,反悔还来得及,实在要卖,三万块。
对方见了,连连鞠躬感谢,拿了三万块钱走了。
儿子见了埋怨说:“爸,你咋告诉他实情啊?”
马爷回头看看儿子说:“咋的,想昧良心啊?”
儿子不说话了,气呼呼的,将不满写了个满脸。马爷告诉他,人啊,做人第一,生意第二。人品上去了,生意也差不到哪儿去的,跟爸学着点儿。
马爷的生意红火,还有一个原因,他是业内高手,啥古董到了他的手里,看看,摸摸,嗅嗅,或者敲敲,是真是假,什么朝代,一清二楚,很少有错。
就说那次吧,鹭岛古董权威张翰张老板来访,两人坐下,一人一杯绿茶,一边随意地啜着,一边谈天说地,叙说古玩典故,钟鸣鼎觚,呵呵大笑,很是投机。然后,张老板慢条斯理地拿出一把折扇,“唰”的一声打开,檀香扇骨,白绢扇面,上面填词一首道:“人去也,人去小棠梨。强起落花还瑟瑟,别时红泪有些些,门外柳相依。”旁边有兰草数茎,修长如带,随风摇曳。几朵兰花,淡雅如蝶,清淡雅致。张老板微笑着解释,近日行走老街,淘得一明清闺阁折扇,打开一看,竟然为河东君柳如是手书,不胜欣喜,特意携来,与兄共同品赏,一辨真假。
马爷双手接过,拿在手里细细一看道:“张兄大概早已看出此为赝品了吧?”
张老板眉毛一挑,低声问道:“怎讲?”
马爷“吱儿”喝一口茶,缓缓吞下,侃侃而谈,明清闺阁折扇最是典雅精致,纤巧精工,为扇中极品,其中薛素素、黄媛介、叶小鸾、李陀那的扇面书法或娟秀,或工巧,或清新,千金难求。可是,柳如是的则反之,与她们的不同。
“为何?”张老板问。
马爷解释说,河东君虽为红粉佳人,却有壮士之气,健儿之志,故其字虽娟秀,却内含筋骨;表面虽柔美,内里却不失端庄方正,有王昭君出塞之势,公孙大娘舞剑之韵。而此扇书法秀媚,低回掩映,柔媚气充溢其中,绝非河东君的。
“就这点儿?”张老板啜口茶,缓缓问道。
“河东君擅画楼台高柳、绿水长天,兰花小品非其所长。”
张老板听了,放下茶杯,站起来对马爷拱手一礼,呵呵一笑,挥手而去,此后见人就说,这个马爷,是个业内高手,让人佩服。
最讓张老板和业界佩服的,还是另一件事。
那天早晨,雾气浓浓地弥漫着,遮着房子街道和树木,也遮着来去人影。马爷早早起来,提着个袋子,和儿子一起走出去。这时,一辆三轮车驶来,从马爷身边擦过,人没挨着,他手里的袋子却被撞着了,“咔嚓”一声响,打开来一看,里面的那个罐子碎了。开三轮车的忙停住车,跳下来,用手掌搓着衣服,连连说对不起,多少钱,我赔。马爷的儿子在旁边气呼呼地道:“你赔?你以为这是……”马爷回头看了一眼儿子,拦住儿子的话头,笑着对开三轮车的道:“值不了几个钱,也就是一个腌菜坛子。”
开三轮车的听了,嘘了一口气,擦了一把汗,问多少钱啊。
马爷想想道:“给一百块吧。”
那人从衣袋里拿出一个包,仔细打开,找出一把票子凑够一百块,放在马爷手里,连连点头,转身上车走了。马爷儿子等着对方走远了,回头不满地道:“爸,那可是几万块钱的一个康熙朝的罐啊。”
“几万块钱在我们不算啥,在他就是一年的收入,如果赔偿,这一年他家咋生活?”马爷问儿子。
“可你为啥又要一百块钱啊?”儿子不解。
“免得他心存愧疚啊。”
这事传到张老板耳中,张老板当天带着一群业内朋友,抬着一块匾,上书“天地良心”,吹吹打打来到马爷的铺子前,特意挂上。
选自《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