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Alex
2020年是我在荷兰的第十年。回想起2010年我刚来这里时,只是个18岁的孩子,拖着两个大箱子,带着一颗勇敢而有冲劲的心,踏入这一片美丽而未知的土地。而今,我28岁,是一个成熟的职场人,拥有了学历、永居、荷兰驾照、荷兰语证书,但在这特殊的一年里,我和无数人一样失业、入不敷出,我意识到,是时候与这里的一切告别了。
5月,我在朋友圈里刷到了前男友回国的消息。他在荷兰一家高档服装公司就职。疫情下,供应链断掉,公司撑了两个月后破产,而同行业的其他公司不是倒闭就是裁员。可能是权衡之下,他选择了回国发展。
我于2010年来到荷兰莱顿大学学习国际法,2015年硕士毕业,期间,我通过了荷兰语B1等级的考试,考过了号称“全球最难考”的荷兰驾照,但没想到之后的求职竟如此艰难。
法律系硕士毕业前必须有一次6个月的实习,这相当于一个必修课程,实习通过才能拿到毕业证书。秋季入学的硕士是9月开学,次年7月份毕业,那么实习最晚要在次年1月开始,大部分同学9月一开学就开始联系各大律所和公司法务部等。2014年9月刚开学,我就疯狂地开始投简历、在网上寻找内推。当时欧洲的经济还处于鼎盛状态,但法律系的工作岗位竟然非常难求,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
最初申请实习的时候,我特别乐观。我GPA很好,会荷兰语,而且还是中国人,许多律所和公司或多或少都有与中国合作的业务和专门针对中国客户的部门,我绝对就是市场上的香饽饽啊!然而,投递简历三个月,所有邮件石沉大海,没有一封回复!
这时已经是12月底了,马上就是圣诞节和新年假期,如果我在一个月内还不能找到实习的话,当年就毕不了业了!在听取了学校职业规划部门的专业辅导后,我转变了网上海投的策略,开始有针对性地投递。我尝试投过KLM荷兰皇家航空公司,因为我在本科期间选修了航空法,还特意备注了薪资可以商讨,然而等来的又是拒信:我们不需要你,法务部有一个华裔已经足够了。
这就是我们老外在国外就业的最大挑战。不仅是法律学科,非垄断技术学科的毕业生都这样,公司不愿录用一个非欧盟人,原因一是涉及工作签证的办理,公司需要为一个老外员工额外赋税;另一个是语言问题,无论我们的第二语言说得再好,始终无法否认,还是达不到当地人的母语水平的。
2015年1月底,在华人微信群里的推荐下,我去到一个台湾人刚创立的法律咨询室实习,零薪水零福利,但能够给我出一份合法的实习证明。这样一个以前根本看不上的机遇让我感动得热泪盈眶。之后6个月,我当司机、当代购、当清洁工,咨询室里所有零碎的活儿都被我干了,就是连法律的影子都没见着。接的案子都是由几位律师共同办理,偶尔几次,我开车载着事务所的荷兰律师和华人律师去见客户,明显可以看出,客户更信任白人律师,也更愿意把案子交给白人律师处理。
从那时起,我便知道,自己这条律师的道路不好走。
其实法律这一专业在荷兰已经极度饱和,在本国人的激烈竞争下,我们老外更是没有任何优势。目前在荷兰从事法律的华人,一只手便可以数过来。
荷兰生活成本极高,毕业后每个月我的基本生活费用,把房租、交通、饮食、保险等压到最低,也要至少1400欧元。前五年在荷兰留学,我已经花了父母一百多万人民币,毕业后啃老的每一天对我都是折磨。重压之下,我选择跟随无数同学们,改行!快销、HR、行政等行业和职位都去申请。
从2015年到2020年,我一共换了四份工作,做过HR、柜姐、物流监管员和贸易协调员。在荷兰工作:公司前两次签署的是临时合同,当第三次续签时,按照法律规定则必须签署永久合同。在第二次合同到期后裁人,几乎是荷兰就业中公开的规则。失业人员可去政府领取一份有条件的失业金,并在政府的帮助下再找工作。这五年间的四份工作,都是公司在第二份合同到期之前把我炒掉,我渐渐也习惯了这条潜规则,总以为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对失业这件事的后果没有足够的预估。
这次疫情的打击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我的最后一份工作,是在一家进出口贸易公司的国际部做协调员,每天与各个国家的供货商和客户联络,我主要负责以中国为主的东亚地区。我的工作有点像HR,又有点像保姆,甚至是房屋中介,客户的孩子教育、太太工作等都要我负责协调。有时候工作了一天也不知道具体做了什么,成就感并不高。
疫情来临后,整个公司的贸易链瞬间断裂,所有还未签署永久合同的员工便被发了辞退信,以在第一时间减少公司的支出。
失业之后,我轻车熟路地第一时间上网申请了失业金,随后开始预约猎头的面试。以前,通常我会在三天内收到回信,可这一次,我等了整整一个星期都没有任何回音。打电话询问才得知,由于疫情,大量行业关门裁员,就业市场已经饱和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几乎三分之一的常居人口都在找工作。
直到那时,我也没有过于悲观,可能是之前几年不断地搬家、找工作换工作让我总以为只要手脚勤快,总归饿不死,哪怕去送外卖,也至少能维持生计。然而我想得太乐观了!以送外卖为例,疫情下人们宅在家,餐饮外卖确实一时风头无二,各大外卖APP新招募了许多外卖员,可是前有身强力壮时薪低纳税少的年轻大学生;后有对荷兰道路滚瓜烂熟的前Uber司机,甚至还有航空公司被裁的飞行员,无论是驾驶技术还是送货经验,从荷兰排到法国都轮不到我。
我努力十倍地去求一份差事,只要有工资,我啥都干!“正常”的求职道路走不通,我便开始在微信华人群里寻求引荐。我一个法学硕士,甚至连给华人家庭当保姆、去倒闭的面粉厂做清洁这类工作,全部都申请了个遍,可即使这样,仍旧没有一家雇主要我。我之前的工资每个月不过2400欧元,除去政府扣税,还剩约1300欧元,勉勉强强可以维持,但没有一分钱的积蓄,卡里已经见底了。彻底失业后我没有收入,马上而立之年还不得不求助父母,压力和愧疚使我抑郁。我第一次动了回国的念头。
那个时候,我和前男友还没有分手,他作为销售经理,面对公司的KPI也是压力很大,疫情下惨淡的销售报表让他陷入了恐慌和烦恼,几乎每天回到家都是唉声叹气。那个时候我们出现了很大的嫌隙,不久之后,和平分手。我留在荷兰的理由又少了一个。
在荷兰求职还有一个不同于国内的点:每一家公司都要写一封动机信,类似于大学申请时的自我陈述。那段时间,仅仅是动机信也把我逼到崩溃,其实我的动机很简单,就是希望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好好努力赚钱。要让我围绕这两点实话去写一封长达两页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信,着实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从看到招聘信息到投出简历,我需要3~5天的时间,其中还要准备面试。我觉得浪费的时间越来越多。朋友圈里同期回国的同学们已经有了非常坚实的基础,即便没有在法律行业,也是各个行业的senior,而我居然还在失业!这种心理上的不平衡和失落促使我再次想要离开。
当然,这可能只是我们文科生的现状,我当然也见过许多中国工程师、技术人员在欧洲工作生活,取得了很高的成就。
8月中旬,在失业四个月后,我收拾好所有行装,启程回国。我提前向国内一些企业投递的简历已经很快有了回音,相信更好更有冲劲的未来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