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潮之洲

文/李思楠（北京师范大学）

潮州之名始于隋唐，取“在潮之洲，潮水往复”之意来命名，别称凤城。南宋时祝穆编撰的地理类书籍《方舆胜览》中这样描述潮州：“郡名：潮阳、古瀛、凤城（以凤凰山得名）、金城（以是州旧属于金氏）、鳄渚（以鳄鱼名）。”韩江畔的潮州就像是一幅泛黄的水墨画，金山、葫芦山、笔架山三山鼎立如屏，韩江一水缓慢穿过，形成三山一水绕城郭的自然景观，更有以潮州方言、潮州音乐、潮州工艺、潮州菜和潮州工夫茶等为代表的潮州文化体系。常言道，到广不到潮，枉费走一遭。

从小由于家里做生意的缘故，印象中我总是在潮州、汕头、香港之间辗转，所以小时候每当别人问我是哪里人时，我总是支支吾吾，户口本上的籍贯和所在地并不能给我提供一种归属地的安全感和认同感。可能也是这段有趣的人生插曲，致使我对流动儿童的身份认同这一话题很感兴趣。上小学后为了有一个稳定的学习环境，我才算是在汕头常住了下来，可是每当放假的时候，就会被妈妈带回潮州乡下的外婆家短住时日。可能是脱离了作业和父母的监督，也可能是这个地方从视觉嗅觉听觉等都承载了我很多美好的回忆，总让我对这个小地方充满了亲近感。

画面感

外婆家在龙湖古寨附近的市尾村里，离市区还有一段距离。龙湖古寨始建于宋，是之前韩江古运河的节点、潮汕平原上的重要商埠。空闲的时候我最爱让外婆带我去寨子里转悠，听听“三街六巷”、各式风格的建造格局的历史和她在寨子里度过的旧时光。踏青阶、看古树、访旧屋厝，从光滑的石板路，到两边由于年久失修已经褪色，但仍看得出旧时恢宏气势的府邸书屋，无不体现着当年的繁华。如今屋子老旧，部分已没有了居住的功能，商业开发也很少，幸好潮汕地区有不能随便拆除祖屋的观念，才得以保留下来。无论是重新翻修还是之前的遗迹，宅第府邸旧时的匾额、壁刻，木雕、石雕、贝灰塑等民间工艺，屋脊嵌瓷的花虫鸟兽，生动传神的墙上壁画，石刻文字，都承载着一段段往事，安静地等待人们去解读历史中更为丰富的信息，品味历史的余响。这些逐渐被遗忘的乡村符号可以说是潮州民居装饰工艺、建造智慧、布局特点、建筑特色的一个缩影，也是一定时期的人文历史、文化科技发展情况的重要依据。在城市化大背景下，其历史文化价值鲜明地凸显出来，浓缩了潮汕地区乡村独特的历史人文气息，转而变成潮汕人乡愁的寄托，而寨子之前还被评为广东十大最美古村落。

家里的小伙伴们上树摘龙眼，抓知了，下溪摸田螺，打水战，能根据云的形状和天空的颜色判断是不是要下雨该收衣服了，好像每个人都有十八般武艺，我功课念得再好在这里也都没有用。我们会光着脚在石板路上嬉戏打闹，外婆会坐在巷口摇着蒲扇和其他老嬷拉家常。夏日的午后，娇气的我总是嫌弃乡下没有空调不肯午睡，外婆就会摇着蒲扇，跟我讲唐朝大文豪韩愈在潮州做地方官时的故事。待我睡着，外婆早已一身汗。暑气在午休后散去，醒过来，跑去找外婆，她总是在炊烟氤氲下笑着和我说在准备晚饭了。

声音“潮”味

这里的人说话带有那种“潮”味儿，虽然同是潮汕话，但是喝着不同地方的水，讲的语音语调也不同。外婆所在的潮安地区口音偏向韩江音，带着侬腔，说话语调轻柔，而我所在的汕头市区偏向榕江音，比较规矩。每当我开口讲话的时候，都会有人打趣说：“你就是阿芳那个汕头的孙女啊。”外婆很喜欢听潮剧，咿咿呀呀悠长的声音对我来说还不如动画片好看。而大街上脚车的叮当声、巷子里孩子们的打闹声、厝边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屋子里阿伯阿嬷的讲话声，初一十五寨子里“迎老爷”（潮汕地区的一种民俗祭祀文化活动，潮汕人称神仙为老爷）的叫喊声，卖草粿、挑担子的大叔敲着碗走街串巷的叫卖声，大街小巷四处有吆喝的声音，烟火气息在日子里升腾。这种叫卖声充满着浓郁的生活气息，洋溢着“人和”的味道。这些极具乡土气息的声音，是让我与这个不常谋面的地方快速建立联系的一个节点，继而对这个空间产生感知。声音对于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地点都会有不同的体验，这种认知带给我独一无二的记忆，我们都在经历中构建自己的规则和逻辑。不知道大家会不会因为一个声音、一首歌、一种味道而联想起一个人、一个地方，而这种扑面而来的回忆最能打动人心。

古早气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村子的街头巷尾不似香港的灯红酒绿，不似汕头的年轻活力，但更充满着温润宁和的韵味，充满了烟火气，古早气。食物简单，没有过多的装饰和加工，就像这里的人质朴踏实。菜脯粥，地瓜粥，猪杂粥，或者是加上一勺沙茶酱的肠粉，店铺里简单地摆上几张凳子桌子，甚至看上去还有点不卫生，但你却能在食物中尝到最简单的美味。店铺周围一般就是一个村的集市，早上大家都会带着自家的农货去摆卖，能看到许多当地特色的食材，在讨价还价中充满着市井的温度。这里民间是崇拜神的，各村都有自己的神，也有很多的纸钱铺和土地庙、神龛，每逢家里有什么事情或者农历初一十五的时候总会拜一拜，空气中总带有淡淡的烧香味。

潮州的凤凰山出产凤凰单丛茶，被评为国家地理标志产品。潮州人爱喝茶，每家每户只要你推门进去，一定会有茶案和茶具摆着。最常见的是夏日骑楼长廊下，三两人闲来无事，坐下来从早喝到晚，生活也过得慢慢悠悠。潮州地区的孩子，从小就跟着长辈喝茶。在外面玩累了，跑回家喝的不是凉白开，而是一杯杯功夫茶。在潮州似乎没有什么是一杯茶不能解决的。我也爱喝茶，不仅仅是润喉回甘的舌尖上的味道，更是生活态度和做人的道理：慢下来才更快。

后来，外婆去世了，我也渐渐长大了，也很少回去那个小村子，很多记忆只停留在小时候零零散散的片段，但是透过这些声音和味道，可以穿越时间看到画面，给我留下一丝美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