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怀明
摘 要:中国说唱文学在欧洲各国公私藏书机构有比较丰富的收藏,相关翻译和研究也有着自己的特色,取得了较为丰硕的成果。随着时光的推移,欧洲汉学界对中国说唱文学有一个从浅到深的認识过程,其研究主要集中在敦煌变文、评书、相声、弹词等方面。与日本、北美等国家和地区相比,欧洲汉学界对中国说唱文学的研究还不够系统,呈零散分布的状态,有较大的拓展空间。
关键词:中国说唱文学;欧洲;翻译;研究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332(2020)05-0036-11
中国说唱文学自传入欧洲之日起,相关的翻译与研究工作就已经开始了。因早年传入欧洲的多为广东、福建等南方地区的曲种比如木鱼书、歌册等,而且所见有限,因而人们的关注点主要集中在这些南方曲种上。
总的来说,十八世纪到十九世纪欧洲对中国说唱文学的研究还处在起步阶段,这表现在只有极少数作品如《花笺记》被翻译出版,大量的文献尘封在各类藏书机构中,少人问津。尽管可以举出歌德喜欢中国俗文学这样的佳话,但实际情况是,这一时期欧洲的汉学界对中国说唱文学关注者甚少,成果自然是更少,即便是著文谈及,也不过是浮光掠影式的观照而已。
进入二十世纪特别是二战之后,随着欧洲学者对汉学的关注,中国说唱文学也得到了较多的重视,出现了一批引人注目的研究成果。
当然,这种重视也是相对而言的,即便是在当下,欧洲汉学界对中国说唱文学的关注也远不能与对中国诗文小说戏曲等文体的关注相比,这是一个较为冷僻的学术领域,这是要说明的。
一
先说翻译情况。将中国说唱文学作品译介给西方读者,这也是欧洲汉学家的一项重要工作。不过总的来看,欧洲各国翻译的中国说唱文学作品不多,且主要集中在南方曲种如木鱼书上,其中以《花笺记》的翻译较为引人注目。
《花笺记》是木鱼书的代表作品,在中国南方各地特别是广东地区有着较为广泛的流传,因而也容易受到海外的关注,成为最早被翻译成外文的中国说唱文学作品之一,也是在国外产生较大影响的中国说唱文学作品之一。仅仅是在十九世纪,《花笺记》就至少已经有了四个语种的六个译本,其中包括如下一些:
汤姆斯(Peter Perring Thoms,1814—1851)翻译的英文全译本(1824年)、库尔兹翻译的德文节译本(1836年)、施古德翻译的荷兰文译本(1865年)、湛约翰翻译的英文节译本(1867年)、包腊(Sir John Bowring 或译作包令)翻译的英文译本(1868年)、罗尼翻译的法文节译本(1877年)[1]719-720。在当时能有如此多译本的中国文学作品仅此一家。
其中汤姆斯的英译本采用无韵诗体,书名为《中国的求婚故事》(Chinese Courtship),东印度公司1924年在澳门刊印。该书正文用英汉对照方式编排,每页上半部分从左到右竖排中文原文,下半部分从左到右横排英译文。卷首有序言[2],译文之外,还有近五十条注释。该书的参考文献收录31则中国仕女简介及相关诗歌,其中30则源于《百美新咏》,1则出自《后汉书皇后纪》[3]。
这个译本出版之后西方汉学界褒贬不一,引起比较大的争议,却引起德国文学家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1749—1832)的极大兴趣,他从该书参考文献中选出4首诗歌进行重译改写,以《中国作品》为题发表。他还由此产生创作冲动,写下著名的组诗《中德四季晨昏杂咏》。在《歌德谈话录》一书中,歌德与爱克曼所谈的那部“中国传奇”当也是《花笺记》,这可以说是中德文学交流史上的一段佳话[4]。
包令为第四任香港总督,其译本书名为《花笺,一部中文小说》,采用散文体,并加了三百多条注释。该书出版后,在西方产生较大影响[5]。
进入二十世纪,随着研究者的较多关注,有关中国说唱文学的译本逐渐增多,其中有如下一些:
英国汉学家魏礼(Arthur Waley 1899—1966)的《敦煌的民谣与故事选集》[6]。该书根据中国出版的《敦煌变文集》,将其中的《伍子胥变文》《孟姜女变文》《破魔变文》《目连救母变文》等24篇作品翻译成英文,多为非佛教题材作品[7]。
德国汉学家库恩(Franz W· Kuhn,1884—1961)的德译本《玉蜻蜓》[8]。该书将弹词《玉蜻蜓》翻译成德文,后多次再版。
德国汉学家安娜·冯·罗道舍尔(Anna von Rottauscher)的德译本《珍珠塔》[9]。该书将弹词《珍珠塔》翻译成德文,后多次再版。
在欧洲汉学家中,翻译中国说唱文学作品最多的,当属荷兰汉学家伊维德(Wilt Lukas Idema, 1944—)。他在此方面有着突出的成就,其中包括:将《董解元西厢记》《刘知远诸宫调》《香山宝卷》译为荷兰文,将孟姜女故事的十种民间说唱作品翻译成英文[10],将明成化说唱词话中的八种包公故事翻译成英文[11]、将道情《庄子叹骷髅》及《善财龙女宝卷》《目连三世宝卷》《雷峰宝卷》及甘肃西部宝卷等译成英文[12]。其翻译的说唱文学作品还有台湾哥仔册等。此外,他还翻译了不少戏曲作品。
伊维德突出的翻译成就获得了社会的认可和鼓励。1992年,他获得荷兰国家翻译奖;2015年,他又获得该年度中华图书特殊贡献奖。
对欧洲、北美地区英语学术圈翻译与研究中国说唱文学的情况,伊维德曾撰文《英语学术圈中国传统叙事诗与说唱文学的研究与翻译述略》进行较为详细的介绍,可参看[13]。
除了西方汉学家的翻译,中国本土也在进行说唱文学的译介,比如《中国文学》杂志社从《单口相声传统作品选》中精选14篇[14],译成英文,以《单口相声故事选》为名出版,向海外发行[15]。
二
再说相关研究情况。
中国文学史著述反映的是对中国文学的整体认识,从其编写情况可以看出欧洲学界对中国说唱文学认知的变化,这里稍作梳理。
1880年,俄国汉学家王西里(v.p.vasiliev ,1818—1900)出版《中国文学史纲要》,这是世界上第一部中国文学史。该书最后一章为《俗文学·戏剧及中长篇小说》,虽然专门为中国通俗文学设立专章,介绍了《西厢记》《金瓶梅》《聊斋志异》《红楼梦》等戏曲小说作品,但对说唱文学则只字未提[16]。
稍后,1901年,英国汉学家翟理斯(Herbert Allen Giles,1845—1935)的《中国文学史》出版。该书在元朝、明代文学和清代文学三卷中共设立四个专章,介绍中国古代通俗文学,较之王西里的著作要详细很多,但同样未涉及说唱文学[17]。
从这两部颇具代表性、影响较大的中国文学史著作可以看出,就当时欧洲汉学界的一般认知而言,说唱文学还没有被纳入到中国文学的版图中。要实现这一点,必须对中国文学有足够全面深入的了解,而从欧洲汉学发展演进的情况来看,这要到二十世纪中期乃至更晚的时间了。
进入二十一世纪后,欧美汉学界相继推出了两部影响较大且颇具代表性的中国文学史著作,即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2001年出版的《哥伦比亚中国文学史》和剑桥大学出版社2010年出版的《剑桥中国文学史》。
前书为梅维恒(Victor H. Mair,1943—)主编,按照文体编述,全书共七编,与通俗文学相关者为小说、戏剧、民间及周边文学这三编,其中戏剧编谈到诸宫调,民间及周边文学编谈到敦煌讲唱文学、弹词、鼓词、木鱼书、子弟书等。虽然没有与小说、戏曲并列成编,但说唱文学也占到将近三章的篇幅[18]。
后书为孙康宜、宇文所安(Stephen Owen ,1946—)主编,按照历史进程编述,上卷第四章《文化唐朝》讲到敦煌叙事文学,下卷第五章为《说唱文学》,分早期的叙事诗、变文和诸宫调、早期的宝卷和道情、词话和俚曲、表演与本文等九个部分[19]。
就篇幅而言,该书所谈说唱文学部分与前书大体相当,但角度和详略程度不同。前者从口头程式传统、地区文学两个角度观照说唱文学,后者则设立专章,将说唱文学作为一个特殊的文类進行介绍。之所以设立专章,是考虑到说唱文学的特殊情况:“所收多为通俗文学的材料,时间跨度较长,有些作品很难判定属于哪一个具体的历史时期。此类作品较晚才出现在文献记载中,且多数均无明确的作者,即使极少数有作者署名的作品也难以断定创作和出版的时间和地点。基于这个理由,伊维德所写的那一章并不按时代先后顺序来排列。”[20]就详略程度而言,后书更为详细一些,涉及宝卷、俚曲、道情、歌册等,这些都是前书未曾涉及的。
可以说,这两部集体撰写的中国文学史著作反映了欧美汉学界对说唱文学的基本认知,两书说唱文学部分的撰稿人如伊维德、马阑安、本德尔等都是以研究说唱文学等通俗文学著称的汉学家,事实上也代表了欧美学术研究说唱文学的最高水准。
由此可以看出,尽管说唱文学在两部中国文学史著作中的份量并不大,从篇幅上来说,只占到百分之五左右的篇幅,远不能与诗文、小说、戏曲相比,但已被视为中国文学不可或缺的部分,需要专门进行探讨。这与说唱文学在欧美汉学中国文学研究领域的地位基本一致,与中国本土研究古代文学的情况也大体相同,这正如《剑桥中国文学史》书中所描述的:“除个别作品之外,对某一特定类型的说唱文学更为深入的研究依然稀见。相对于这一领域大量的一手材料而言,学者的投入是极为有限的,分布也很不平衡。”[20]李福清在谈及苏联时代的研究情况时,也有类似的介绍:“苏联对中国近代民间说唱文学的研究还进行得不多。”[21]
这种情况还可以从另一部欧洲汉学家编写的中国文学史著作中得到说明,那就是德国汉学家顾斌(Wolfgang Kubin)主编的《中国文学史》[22]。这部文学史篇幅浩大,为十卷本,于二十一世纪最初几年内陆续出版。该书对通俗文学给予高度重视,其中小说分《中国中短篇叙事文学史》《中国皇朝末期的长篇小说》两本,戏曲则有《中国传统戏剧》一本,但对说唱文学几乎不置一词。原因很简单,这套文学史的编写人员中缺少说唱文学专门研究者,这就导致了这部篇幅巨大的文学史直接无视说唱文学的存在。可见研究说唱文学的汉学家还是比较缺少的,如果有相关学者加盟,这部中国文学史的框架也许会有改变。
三
以下对欧洲各国汉学家研究中国说唱文学的情况进行介绍。
先说俄罗斯。因俄罗斯的汉学研究与欧洲其他国家有较大差异,自成一体,因此单独进行介绍。
俄罗斯虽然藏有较为丰富的中国说唱文学资料,但相关研究起步较晚,直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国民间文学和俗文学才成为苏联汉学家的正式研究课题”,此前只是有一些零星的介绍,比如著名汉学家伏·阿列克谢也夫对中国说唱文学曾有所关注,但还没有进行专门的研究。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之后,陆续出现了一些研究成果。不过总的来看,俄罗斯学术界关注这一领域的学人并不太多,研究成果的数量也比较少,不过其研究有着自己的特色。
就对中国说唱文学文献的研究而言,以孟列夫、李福清这两位汉学家用力最勤,成果最多,影响也最大。
孟列夫(1926—2005)起初研究的方向是中国戏曲,著有《中国戏剧的现代改革》等,并将《西厢记》、《牡丹亭》等戏曲名著翻译成俄文,后逐渐转向敦煌学,在敦煌说唱文学研究领域卓有建树[23]。1976年,他以毕业论文《报恩经变文》获得博士学位。
孟列夫在俄罗斯所藏敦煌写卷中发现了几种重要的说唱文学作品,著有《维摩诘经变文和十吉祥变文》(东方文学出版社1963年版)《双恩经变文研究》(与左义林合编,科学出版社1972年版)《妙法莲华经变文》(科学出版社1984年版)。
在这三部著述中,他除了将新发现的敦煌说唱文学作品影印刊布外,还将其译为俄文,并加有注释。他还为每部作品写有长篇序言,分别为《论变文的种类与起源》《报恩变文》和《妙法莲华经讲经文》,这三篇序言对变文的概念、源流、研究等问题进行了详细的梳理,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三书的附录部分有特殊字汇与通行宋体字的对照。
此外他还写有《敦煌汉文写卷:古代佛教俗文学》(东方文学出版社1963年版)一书及《变文产生之背景问题》《敦煌文献所见变文与变相之关系》、《中国文学古文献〈莲花经变文〉》《关于变文体裁史》等。在《敦煌文献所见变文与变相之关系》一文中,孟列夫根据典籍中文淑和尚的相关记载,考察其当时表演俗讲的情况,由此看出“敦煌地区的俗讲者,一方面要利用变文,同时还要利用与变文相关的变相(如敦煌石窟画或其它绘画等)来进行俗讲、解说,将理性材料与感性材料有机地交织在一起,图文并茂,以求达到最佳的俗讲效果。这一事实,生动、具体地反映了敦煌变文与变相之间的密切联系”[24]。
孟列夫对诸宫调也有研究,著有《黑城出土的汉文收集品注记目录》(1984年刊行),其中收录有《刘知远诸宫调》[25]。此外还撰有《论诸宫调体裁和刘知远诸宫调》[26]等文章。
与孟列夫对敦煌说唱文学的专注相比,李福清研究的领域要广得多,从神话传说到戏曲说唱文学,从民间故事到宗教信仰,从古代到当代,皆在其涉猎范围。总的来看,他对中国说唱文學的研究具有两个鲜明的特点:
一是学术视野十分开阔。这里所说的开阔包含两个意思;一个是指地域层面的开阔,李福清的研究往往以中国通俗文学为中心,拓展到东亚各国,涉及多个语种,将研究对象比如关羽、唐代故事等放在东亚文化圈的大背景中进行观照,研究系统而深入,如其《东蒙古民间说唱——以唐朝故事为例》《东蒙古说书艺人与汉族说书艺人对英雄坐骑描述的比较》等论文就体现了这一特点。另一个是指文体层面的开阔,其研究往往将神话故事、民间传说、小说、戏曲及说唱文学等多种文学样式放在民间文学的大背景下进行探讨,如其《中国小说与民间文学关系》《书本故事与口头文学的联系》等论文。仅就说唱文学而言,他对评话、宝卷、蒙古说唱等多个曲种都有涉猎。
二是非常重视文献的搜集、整理与研究。从20世纪60年代起,他“每到一处,一定要调查那里收藏的汉籍,已经调查过俄、英、德、荷兰、丹麦、捷克、奥地利、瑞典、挪威、越南、波兰11个国家所藏的中国小说、俗文学、戏曲版本”[27]。他将自己访书所得编制成专题目录,向学界披露。除上文所提到的《俄罗斯所藏广东俗文学刊本书录》《中国章回小说及俗文学书目补遗》之外,尚有《德国所藏广东俗文学刊本书录》《奥地利国家图书馆所藏汉文珍本书目》《中央研究院傅斯年图书馆藏罕见广东木鱼书书录》《新发现的广东俗曲书目——以明版〈花笺记〉为中心》等一系列访书书录[28]。
《三国演义与民间文学传统》一书代表了李福清在说唱文学这一领域的成就。该书是其博士论文,原名为《中国的历史演义与民间文学传统:三国故事的各种口头与书面材料》,科学出版社1970年版。全书分《三国演义》的源流、《三国演义》与晚期评话两个部分,对《三国演义》人物及故事在中国各类体裁中的渊源流变进行了全面深入的探讨后,又考察了评话《三国演义》的演员、文本、语言、表演技巧及听众等问题。书后附有《说书术语行话词汇》。该书对评话各方面艺术特色的概括和分析细致而深入,颇有启发性[29]。
在说唱文学研究领域,李福清也有新的拓展,如其《中国曲艺与年画》一文,对很少人涉足的中国曲艺与年画的关系进行探讨。在该文中,他首先梳理了中国年画的创作与主题,对比故事内容与年画,指出“说书与年画的主题几乎完全是相同的”。随后他将与曲艺相关的年画分为两类:一类是民间艺人讲故事的现实场景的年画,另一类是画曲艺故事片断的年画。经过对这两类年画的分析,他得出结论:“年画以一种相当有限的方式利用了曲艺传统。描绘说书人表演的图片是相当少的,而受曲艺情节影响的那些年画主要在苏州以及北方的杨柳青和武强地区,其中多数图的场景来自于通俗小说与戏剧。”[30]这个结论还是符合实际的。
其探讨中国说唱文学的相关论文尚有《说唱艺人石玉昆和他的清官包公及侠义故事——〈三侠五义〉俄译序言》[31]《评〈普明宝卷〉》《论中国说书的艺术结构》[32]《论中国传统评话中的诗文》[33]《中国说书〈三国〉》[34]《东蒙古说书艺人与汉族说书艺人对英雄坐骑描述的比较》《中国民间说书与韩起祥的创新》[35]等,这些研究大多是利用丰富翔实的文献资料,结合相关的说唱文学作品进行,分析细致充分,有不少新的见解。
专文探讨之外,李福清其他方面的学术著述亦多采用说唱文学资料,如在《万里长城的传说及中国民间文学体裁问题》(东方文学出版社1961年版)一书中,就使用了讲述孟姜女故事的宝卷、鼓词、河南坠子及福州评话。
李福清后来“又在整理梆子戏罕见版本目录,着重记录俄、日、英三国及台湾的藏本,其中许多版本和戏词在中国没有保存下来,或者只有1949年之后的口述录本,记录的大部分是清末木刻本”,同时他还要把“多年来搜集的材料全面加以整理,编一部《海外藏中国小说戏曲俗文学书录》(包括小说、弹词、鼓词、宝卷、大鼓、戏曲等等)”[27]。遗憾的是李福清于2012年去世,不知这一工作完成情况如何。
李福清、孟列夫之外,俄罗斯从事中国说唱文学研究的学者尚有司格林、古列维奇、司徒洛娃、白若思等,现将他们整理、研究说唱文学的情况简要介绍如下:
1.司格林(Спешнев Николай Алексеевич 1931-2011)
司格林出生在北京,并在那里接受教育,度过了美好的少年时光,因而不仅语言过关,对中国文化也有较深的感情和较为系统的了解,成为真正的中国通[36]。更为重要的是,其日后学术研究的方向也与这段早年生活相关。据他回忆,他是在前门外劝业场里第一次听到相声:“在这里,我第一次知道了中国喜剧艺术‘相声,它很像‘一对报幕人那样的露天表演,我看过也听过当时有名的演员高德明和徐得贵的表演。过了20多年后,在俄罗斯我迷上了研究说唱文学体裁和说书艺术,因为我懂得听觉作品,能够评判说唱的水平。”[37]其说唱文学方面的著述有《中国俗文学》[38]《中国相声之比较》等。
《中国俗文学》一书是司格林说唱文学研究的代表作,也是其博士学位论文。目的在“把不为人们所熟悉的中国俗文学的一部分引入科学研究领域,同时把曲艺作品介绍给广大的苏联读者”[39]。全书分综述、唱词、诗体和散文体四章,对中国俗文学的艺术体制及其特点进行了全面系统的梳理和分析[40]。
该书涉及到相当多的曲种,但作者本人并不满意:“本专著所考察的仅仅是中国北方最流行的一些典型的说唱文学体裁。对于中国南方为数众多的说唱文学体裁未能予以顾及。”[41]114“要想在一本书里详尽地介绍中国曲艺的传统和各种地方曲艺形式,显然是不可能的。因此,不得不在无边的曲艺海洋之中,只是有选择地评介了几种北方曲艺形式。”[39]这既是谦虚,当然也是实情,中国曲艺有几百种之多,要全部都涉及,难度还是相当大的。该书尽可能广泛地涉猎,已经相当不容易了。另外该书对曲体的关注,为曲艺所作的分类,等等,都是富有启发性的。
在《中国相声之比较》一文中,他对俄罗斯相声的源流及特点进行介绍,然后将其与中国相声进行比较,归纳其异同,最后指出:“对外国人来说,感觉最突出的是中国相声具有使人感到意外的结尾。这一特征在中国其他类型的说唱文学节目中也常见。俄国相声不存在这样的突然转折。其次,俄国相声的选题通常对被嘲讽的对象批评性和尖锐性表现得更强些,当然也不是完全如此。中俄双方存在很多可以借鉴的地方,互有取长补短之处。”[43]通过这种比较,人们对俄罗斯的喜剧藝术可以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对中国的相声也有了更为深入的认识。
上述重点介绍者之外,司格林在说唱文学方面的著述尚有《中国说唱文学体裁的演变》《中国观众对曲艺艺术在心理层面的认知》《快书的诗歌形式和中国诗歌体系》《快书和它的艺术特性》《论子弟书中国文学研究在苏联》《单弦——远东文学研究的理论问题》《中国说唱文学体系中的鼓曲》《中国民间相声表演——中国和朝鲜的文学形式与风格》《相声中的喜剧开场——中国说唱文学的一种形式》等。
仅从上述文章的题目即可看出司格林在说唱文学研究上的特点,那就是视野开阔,涉猎广泛。国外汉学家研究中国说唱文学者,限于个人的语言及经历,往往只关注某一个曲种,像司格林这样对相声、快书、单弦、子弟书、鼓曲等皆有研究且能写出《中国俗文学》这样专著的则相当少见。李福清在介绍苏联时代近代民间说唱文学的研究情况时,只介绍了司格林(即文中的斯别施涅夫)一个人的研究成果,说他“最近十年在这方面钻研得比较深”[21]。
遗憾的是,国内对其这方面的著述翻译甚少,如能将其相关成果编辑为一本专书翻译出版,对说唱文学研究将会有良性的推动作用。
2.古列维奇(I. Gurevich 1932—)
古列维奇是苏联科学院东方研究所宁格勒分部高级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为古代汉学、敦煌文献等,对敦煌变文有深入研究,撰有《关于非佛教变文体裁问题研究——以伍子胥变文资料为依据》[43]《“太子成道”类型变文残卷》[44]《再论变文》[45]等。她还将《百喻经》翻译成俄文。
其中《“太子成道”类型变文残卷》一文介绍了新发现的三种有关佛本生故事的变文,并将其译成俄语。
3.司徒洛娃(Э. С. Стулова 1934—1993)
司徒洛娃,又译作斯图洛娃。曾于1960年在北京大学中文系留学,1989年再到中国靖江等地考察当地的宣卷情况[46]。她是苏联科学院东方研究所宁格勒分部高级研究员,对中国宝卷有着较为深入的研究,著有《普明宝卷》一书[47]。
该书为作者的副博士学位论文,依据苏联科学院东方研究所列宁格勒分部所藏万历二十七年重刻本进行整理和研究,内容分两部分,一部分是《普明宝卷》的影印本,另一部分是作者的俄文译文、注释、序言及索引等内容[48]。在序言中,作者指出《普明宝卷》是民间宗教黄天道的教义,并勾勒出这个教派的思想体系。此外她还对宝卷的结构、用韵等问题进行考察[49]216-217。《普明宝卷》对研究中国民间宗教信仰有着重要的史料的价值,司徒洛娃不仅第一个将其译成外文,还是最早对其进行研究的学者之一。
此外司徒洛娃还撰有《关于宝卷的题材研究问题》[50]《关于明代宝卷的流传问题》[51]《苏联科学院东方学研究院列宁格勒分所收藏的宝卷简介》[52]等。
4.白若思
白若思(Rostislav Berezkin,1982—),又译作别列兹金。他是俄罗斯新一代汉学家,曾师从孟列夫、梅维恒等著名汉学家学习,现为复旦大学文史研究院副研究员。其研究主要集中在变文和宝卷这两个领域,他的博士论文《宝卷文本(14—19世纪) 中目连故事的发展及风格演变》即是以宝卷为题目,后出版有专著《宝卷文献在中国文化的作用:以〈目连三世宝卷〉为例子》[53],该书还将《目连三世救母宝卷》译为俄文。
此外,他还发表论文《历史故事在中国通俗说唱文学的演变:黄巢起义的故事在《〈五代史平话〉与〈目连宝卷〉中的流传》[54]《唐五代敦煌变文和明清两代宝卷的表演中绘画功能的比较研究》[55]《上海二十世纪十至二十年代石印出版业的发展与宝卷文学形式的变迁:出版业与中国俗文学发展的关系初探》[56]《台北国家图书馆所藏宝卷——车锡伦〈中国宝卷总目〉补遗》[57]《探讨文本、仪式与表演的关系——以张家港市港口地区〈香山宝卷〉讲唱为中心》[58]《论当代江苏南部宣卷与滩簧的关系》《俄罗斯收藏明初“目犍连尊者救母出离地狱生天宝卷”写本的特色与价值》等一系列学术论文。其研究既有对历史文献的爬梳,比如对变文的研究,又有对说唱文学现状的考察,曾多次到常熟、张家港等地考察宣卷的情况,颇受行内研究者关注。
比如《论当代江苏南部宣卷与滩簧的关系》一文,通过以宣卷与滩簧之间的渊源关系为个案,探讨说唱文学与说唱之间的密切关系。他指出,江南各地的滩簧与宣卷有着程度不等的密切关系,经过田野调查,他发现“宣卷与滩簧之间关系仍然密切,但两者的关系形式在两个地区却有着很大的差异,这种现象与两个地方宣卷表演形式的不同有关”。详细考察之间,作者得出结论:“中国说唱艺术与戏曲至今仍有密切的关系;它们之间的相互影响不限于唐宋时期。宝卷讲唱孕育了江南的地方戏几种,但是后来这种地方戏对原始的宗教色彩文艺——宝卷讲唱——产生了影响,能增强后者的表演性、娱乐性:它们之间的关联更为更复杂与多方面的。”[59]
正如作者所言,学界对说唱文学与戏曲关系也有关注,主要在唐宋时期,比如诸宫调对元杂剧的影响,他通过田野调查,将这个问题推进一步,证明了这种互动关系仍然持续进行中。
除上述重点介绍的几位汉学家及其著述,俄罗斯有关说唱文学研究的成果尚有热洛霍夫采夫的《宋代的说书门类》[60]、《变文名词之起源及其含义》[61]、费德林的《文学关系(敦煌写卷)》[62]、别列兹金的《目连三世救母宝卷》翻译[63]等。
四
再说欧洲其他国家对中国说唱文学的研究。
总的来看,在欧洲汉学中,中国说唱文学的研究所占比重并不大。因研究者人数不多,且各自的兴趣、关注点不同,因而呈现出较为明显的个性色彩。欧洲汉学家中有不少到过中国,与中国学界有着不同形式的往来,其中有些为研究中国说唱文学,曾亲自到中国各地进行过实地考察,获得了不少重要的文献资料,较为突出的有如下两位:
这里根据曲种进行简要介绍。
1.敦煌变文研究
相比之下,欧洲各国对敦煌说唱文学的研究较为重视,且有一定的学术积累,其中较为值得关注的学人有如下几位:
英国汉学家魏礼。他对敦煌绘画素有研究。在敦煌说唱文学方面,除翻译外,还有论文发表,曾撰《<敦煌变文集>评述》一文[64],评述《敦煌变文集》一书的得失,他一方面肯定该书的价值,另一方面也指出四十多处该书存在的问题,提出修改建议。
法国汉学家戴密微(Paul Demiéville,1894 —1979)。他曾到中国考察过,对敦煌俗文学素有研究,著有《俗文学的起源》《唐代的佛教:敦煌俗文学的起源》《武则天时代的佛教:敦煌俗文学作品》《敦煌变文与胡族习俗》等。《敦煌变文与胡族习俗》一文以《王昭君变文》为研究对象,通过梳理其内容,指出其中一些描写符合胡族的风俗特征,这说明在创作作品时,作者“受到了有关北方胡族(特别是回纥人)的书本、口传或亲眼目睹的资料之启发,这一切之中都充满了为文学目的而作的大量假设”[65]。法国研究敦煌的汉学家有不少,但对变文感兴趣者只有戴密微及少数几个人。
法国汉学家苏远鸣。他是戴密微的弟子,敦煌变文方面的著述有《孔子项托相问书研究》[66]。该书将英、法所藏十二种《孔子项托相问书》敦煌写本进行校录,还译介了其中三个藏文写本[67]。
捷克汉学家何德理(Zdeněk Hrdli?ka,1918 —1999)、何德佳(Věna Hrdli?ková)夫妇。其著述有《敦煌目连变文》(查理大学1958年刊行)、《敦煌讲经文在中国文学史上的重要性》《同敦煌变文有关的一些问题》(《新东方》30卷2期,1962年)[68]等。
2.评书研究
欧洲最早从事这一领域研究的是捷克汉学家普实克(Jaroslav Pr??ek,1906—1980)。他曾经去过中国,在北京呆了两年,听过三弦、大鼓艺人的演出[69]186-187、324,对中国说唱文学有着较多的了解。他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宋元时期的说书与话本这一领域,著有《关于中国通俗小说起源的研究》《话本的起源及其作者》《中国中世纪说书人创作故事的方法》[71]《宋代俗讲和宗教传奇》《中国宋代佛经与宗教故事的讲唱者》等[71]。
在《关于中国通俗小说起源的研究》一文中,普实克对中国通俗小说与说书的关系进行了详细的梳理和辨析。他认为宋元时期话本小说的“那些以道德说教为己任的平民作者效仿了富有宗教色彩的变文”,这些小说是“从职业说话人的底本演变而成的”。“整个北宋年代,平民百姓之中普通的娱乐活动就是听说话人讲故事”,“在南宋期间,说话人这一职业的发展较之以往任何時期都更迅猛”。
尽管作者的着眼点在宋元话本小说,但他紧扣其与宋元时期说书的关系,对宋元时期说书业的发展进行了全方位的考察,强调了“说话人对于中国小说的发展所做出的贡献”[72]。其观点是符合中国通俗小说发展实际的,富有启发性。
稍后,法国巴黎大学教授罗伯特·如尔曼对扬州评话颇有研究,曾有《扬州评话里的武松的故事》一文[73],介绍扬州评话中有关武松的故事。
此后在这一方面用力最勤、成果最著者当数丹麦汉学家易德波(Vibeke Bordahl,1945—)[74]。她是丹麦哥本哈根北欧亚洲学院、丹麦人文研究学院高级研究员,对扬州评话情有独钟,自1986年起,到2016年这30年间,她总共到扬州实地考察18次,与当地艺人及研究者有着较为密切的交往,搜集了大量扬州评话的录音录像资料,同时她还邀请扬州评话艺人陈荫堂、王筱堂、惠兆龙等到丹麦、挪威参加学术会议,进行示范表演,使扬州评话得以在北欧地区传播。
易德波非常重视扬州评话资料的搜集与保存。2001年至2004年,她主持中国说书的系统记录项目,将戴步章、费正良、高再华、任继堂四位扬州评话艺人长达360个小时的演出录音刻制成《扬州评话》光盘,并分送中国社会科学院、台湾“中央研究院”、美国国会图书馆和哥本哈根丹麦民俗研究资料馆四家国内外藏书机构,这对扬州评话文献的保存具有重要意义[75]。扬州电视台曾拍摄专题片《易德波与扬州评话》,讲述她与扬州评话的不解之缘。
在研究方面,她多次主持召开中国口头文学国际研讨会、中国通俗文学的口头性和书面性国际研讨会、扬州与地方文学国际研讨会等学术研讨会,为探讨扬州评话提供学术平台;主编有《永远的说书人——现代中国说唱文学》[76],编有《扬州评话四家艺人:全书表演录像目录》[77],著有《扬州评话探讨》[78]、《扬州古城与扬州评话》[79]、《武松打虎——中国小说、戏曲、说唱中口传传统与书面文化的相互影响》等。
《扬州评话探讨》一书是易德波研究扬州评话艺术的代表作,柯曾出版社1996年版,为英文版,后翻译成中文在国内出版。全书分两个部分,第一部分为《对扬州评话的调研》,根据实地调查所得,对扬州评话的基本情况、原始资料以及语音、语法、文体、叙述、口头性与书面性等问题进行梳理和归纳,第二部分为《扬州评话艺人口述选段》,收录王派“水浒”、吴派和康派“三国”以及戴门“西游记”的评书片段共16段,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书后附有《扬州评话行话术语》《专案录音、录像》,书中附表格及图片丰富,亦具有史料价值。
该书为扬州评话研究的第一部专著,俄罗斯汉学家李福清评价该书“偏重《水浒》,提出许多新的问题,并使用亲自录的第一手材料,特别宝贵。总而言之,易氏的研究是创造性的著作,对民间文学家、文学家、语言学家都有参考价值”[80]。
《扬州古城与扬州评话》一书系易德波与罗爱德合作完成,该书兼具学术性和资料性。全书分三个部分,第一部分为评书艺人,介绍扬州评话艺术及王少堂、王筱堂等七位代表人物;第二部分收录《水浒》《三国》《西游记》这三部扬州评话作品的七个选段,每个选段由英文译本和中文原文组成;第三部分为光盘,收录对扬州评话的介绍及六位艺人表演的录像。正文附有大量图片,由罗爱德拍摄,对人名、术语等专有名字则加注释。全书图文并茂,对国外读者了解研究扬州评话乃至扬州文化来说,都是一本很好的读物[81],这样的读物不仅是国外,即便在国内,也并不多见。
《扬州评话四家艺人:全书表演录像目录》为易德波与人合编的一部扬州评话资料集,收录中国说书的系统记录项目的成果。该书分三个部分,第一部分简要介绍扬州评话,第二部分介绍戴步章、费正良、高再华、任继堂四位评话艺人及表演录像目录,第三部分则为四位评书艺人说书的录像。
专书之外,易德波也撰写了不少研究论文,比如在《戏曲和说书叙事方式的异同——以〈武松打虎〉为例》一文中,她以武松打虎故事为个案,列举历史上各类戏曲中的相关剧目,通过一一比较,以见戏曲、说书叙述艺术的异同[81]。相比白话小说,说唱文学与戏曲的关系更为密切,也更为复杂,但论者谈及甚少,该文从具体的个案入手,对这一问题进行了细致的考察,无论是研究的角度还是结论,都是富有启发性的。
《扬州评话〈西汉〉传统留存下来的说书艺人的脚本》一文则对新搜集而得的一个晚清时期的扬州评话脚本进行探讨,通过仔细梳理本文,作者得出如下结论:“脚本并未试图‘再现实际的评话表演”、“脚本明显反映了散文与韵文的交替使用”,“脚本使用的叙事形态是隐藏式的第三人称叙述者”,“脚本无意于模拟评话艺人与观众之间的直接交流”。[82]说书与脚本的关系,历来说法不一,因缺少实际的文本,难以解决。作者搜集到一个晚清时期的说书脚本,进行深入探讨,所得出的结论与人们的想象并不一致,由此可以对说书的表演有更为透彻的了解。
从上述著述可以看出易德波研究扬州评话的一些特点:一是她特别重视文献资料的搜集和整理,通过寻访说书艺人、搜集说书脚本、录音录像等多种渠道和方式搜集基本文献,并予以整理刊布,既保存了珍贵的文献,也方便了其他学人的研究。二是她特别注重扬州评话的演出,将其作为中国口头文学的代表进行探讨,这与国内学人偏重书面文献的研究有着明显的不同。三是注重扬州评话与同题材小说、戏曲的互动关系,将其放在中国通俗文学发展演进的大背景下考察。四是关注细节,分析细致。她喜欢通过一些具体个案的详尽探讨,以展现扬州评话的一个特点,比如她对扬州评话语言的分析。正是因为有着这些特点,易德波的扬州评话研究文献扎实,视野开阔,论证充分,所得出的结论具有很强的说服力,代表着海外研究扬州评话的最高成就。
易德波说唱文学方面的著述尚有《扬州评话中的“方口”与“圆口”》[83]、《关于中国“说书”的系统记录》[84]等,这里不再一一介绍。
研究评话的还有德国汉学家柏睿晨,他的关注点主要集中在清初著名艺人柳敬亭,相关著述有《文学中立足正史与戏剧创作之间的历史反思——孔尚任〈桃花扇〉中的艺人柳敬亭及苏昆生》《改朝换代背景下职业说书艺术家——柳敬亭(1592—1674/1675)作为代表性人物以及记忆传载者》、《一个榜样还是文化构思?——明清说书艺术家柳敬亭和他在现代背景之下的形象》等。
《文学中立足正史与戏剧创作之间的历史反思——孔尚任<桃花扇>中的艺人柳敬亭及苏昆生》一文认为柳敬亭、苏昆生二人“作为剧中人物之间的媒介,根据剧情结构的凝聚力,在连接各个独立场景方面起到重要的作用。在某种意义上他们也可以被看作是明朝那些理想主义的‘遗民的人性化的代表”。通过对文本的细致分析,作者指出“立足于戏剧创作与历史事件之间,《桃花扇》中以柳敬亭和苏昆生为代表的艺人们将明朝忠贞之士的理想化情绪有形地诠释了出来,而评话艺人本身也在精神和道德层面表现出了与文人同等的意义” [85]。
该文尽管与柳敬亭有关,但与其说是说书艺人柳敬亭本人的研究,不如说是《桃花扇》人物形象柳敬亭的研究。相比之下,《改朝换代背景下职业说书艺术家——柳敬亭(1592—1674/1675)作为代表性人物以及记忆传载者》一文对柳敬亭本人有更多的关注,他将柳敬亭作为改朝换代的记忆载体进行探讨。作者根据对陈维崧、吴伟业、曹贞吉、龚鼎孳等人诗词的分析,发现“在这些诗词中,柳敬亭的形象就如同一个联络点,既是怀旧情感的寄托,也多少让作者从往事的缠绕中解脱出来”[85]662。作者的这个发现也有效解释了清初文人为何反复提及柳敬亭这个说书艺人,显然在他身上寄托着怀旧的情感,柳敬亭被有意无意地塑造成旧朝的一个文化符号。
《一个榜样还是文化构思?——明清说书艺术家柳敬亭和他在现代背景之下的形象》一文则从接受角度探讨现代人对柳敬亭形象的重塑,作者指出:“以对他表演热烈的描述和当代文人对他动机的揣测为开端,继而展开对他生平的研究以及现代关于他的考证,中国说书者柳敬亭已晋升为其他表演者的文化英雄和榜样,尤其是在20世纪强烈的意识形态十分明显的时期”。但问题的另一面是“柳敬亭本身是一个颇有问题的人物,由于他与忠臣及反叛官员双方以及最终加速了明朝覆灭的政治集团之间的联系,因此其实很难将他归入教育典范或是民族大義的范畴之中”[85]667。这种现代重塑与历史真相之间的落差无疑是值得深思的。
柏睿晨对柳敬亭的研究不仅仅局限于说唱文学领域,而是将其放在明清时期思想文化的大背景下进行观照,从各个层面角度,视野开阔,颇能给人启发。
相关论文尚有捷克学者何德理、何德佳夫妇的《中国与日本说书人的传统与个体创造性》等。
3. 相声研究
瑞典斯德哥尔摩大学东方语言系的盖玛雅(Kaikkonen Marja,1949—)对此有研究,她曾到中国留学,写有专著《逗人发笑的宣传:寓教于乐的现代相声》。该书在其博士论文基础上修改而成,较为全面的介绍中国相声演员、主要作品、相声源流及表演流派。她将相声成分娱乐型、宣传型以及介于两者之间的混合型三种类型,对娱乐型肯定较多。
其《曲艺:能否生存下去?》一文以相声为例,介绍二十世纪曲艺在中国的发展情况,关注权力对曲艺发展的干预,忧虑曲艺的生存发展问题[86]。
4. 弹词研究
这方面的著述有雷威安(André Lévy ,1925 —2017)的《记一篇十六世纪弹词体诙谐作品》、marina h.sung的《弹词与弹词叙事》[87]等。
《记一篇十六世纪弹词体诙谐作品》研究的是《风流乐趣》,这篇作品收录在《国色天香》里,带有浓厚的色彩意味,极少有人注意到。作者认为这篇作品虽然不能确定具体是哪类弹词体,但“当初确是为宣唱而作的”,“可证明弹词一类的体裁相当流行”[88]。
值得关注的还有宝卷研究,最早研究宝卷的欧洲学者可能是荷兰的汉学家高延(J.J.M.De Groot),他从福建得到了几种宝卷,并在其著作《中国各教派受苦史:宗教史的一页》中列出其故事梗概[89]。
除上述介绍者外,欧洲各国说唱文学研究的著述尚有捷克学者何德理、何德佳夫妇的《莲花落的起源》(《民间文学》1956年第2期)、《中国古代的大鼓书》(《东方档案杂志》1957年第2期)、施舟人的《海上丝绸之路与南音》[90]等。
上述这些研究说唱文学的欧洲汉学家有不少到过中国,精通汉语,选择说唱文学作为研究对象更多是出于个人的兴趣,同时也反映出他们对学术的敏感,无论是诸宫调、台湾歌册还是扬州评话的研究,都具有得风气之先的重要价值和意义,相比之下,当时的中国学界还没有写出这样的著作。
注 释:
[1] 宋丽娟:《中国古典小说早期西译文本简目》,《“中学西传”与中国古典小说的早期翻译(1735-1911)——以英语世界为中心》,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
[2] [英]彼特·汤姆斯:《英国早期汉学家彼特·汤姆斯谈中国诗歌》,《国际汉学》,2016年第4期。
[3] 王燕:《〈花笺记〉:第一部中国“史诗”的西行之旅》,《文学评论》,2014年第5期;郑锦怀:《彼得·佩林·汤姆斯:由印刷工而汉学家——以〈中国求爱诗〉为中心的考察》,《国际汉学》,2015年第4期。
[4] 林笳:《歌德与木鱼书《〈花笺记〉》,《东方丛刊》,2002年第4期。
[5] 王燕:《语言奇才包令与英译〈花笺记〉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14年第6期。
[6] 罗慧:《略论亚瑟·韦利之敦煌研究》,《庆贺饶宗颐先生九十五华诞敦煌学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中华书局,2012年。
[7] 洪涛:《敦煌汉文古写本与英、美汉学家的研译——以变文S2614和P2319为中心》,《国际中国文学研究丛刊》第四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
[8]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德国防御出版社,1936年。
[9] (清)杨文会:《等不等观杂录》(卷四),《大藏总经目录辨》,1966年。
[10] [荷兰]伊维德:《孟姜女哭倒长城的十种版本》 (Mnegjiangnv brings down the great wall :ten versions of a Chinese legend),华盛顿大学出版社,2008年。
[11] 曹炳:《包拯及法律规则:八种说唱词话(1250—1450)》(Judge Bao and the rule of law :eight ballad-stories from the period1250-1450),新加坡世界科学出版社,2010年。
[12] [荷兰]伊维德:《自我救赎与孝道:观音及其侍者宝卷》、《逃离血池地狱:目连和黄氏女的传说》;《英语学术圈中国传统叙事诗与说唱文学的研究与翻译述略》,《暨南学报》,2017年第11期;季进、王吉:《说唱文学与文学生产:哈佛大学伊维德教授访谈录》,《书城》,2012年第2期;霍建瑜:《徜徉于中国古代通俗文学的广场:伊维德教授访谈录》,《文艺研究》,2012年第10期。
[13] [荷蘭]伊维德:《英语学术圈中国传统叙事诗与说唱文学的研究与翻译述略》,《暨南学报》,2017年第11期。
[14] [荷兰]伊维德:《单口相声传统作品选》,中国曲艺出版社,1983年。
[15] [荷兰]伊维德:《单口相声故事选》,《中国文学》,1983年。
[16] [俄]王西里(v.p.vasiliev ):《中国文学史纲要》,阎国栋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16年。
[17] [英]翟理斯(Herbert Allen Giles):《中国文学史》,刘帅译,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
[18] [美]梅维恒:《哥伦比亚中国文学史》,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2001年
[19] 孙康宜、宇文所安:《剑桥中国文学史》,剑桥大学出版社,2010年。
[20] 孙康宜、宇文所安:《剑桥中国文学史》(下卷),三联书店,2013年。
[21] [俄]李福清:《中国古典文学研究在苏联》(小说戏曲),书目文献出版社,1987年。
[22] [德]顾斌:《中国文学史》,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2012年。
[59] 朱恒夫、聂圣哲:《中华艺术论丛》第12辑,复旦大学出版社,2014年。
[60] [俄]热洛霍夫采夫:《宋代的说书门类》,《苏联科学院亚非人民研究所简讯》,1965年。
[61] [俄]热洛霍夫采夫:《变文名词之起源及其含义》,《亚非民族》,1976年第3期。
[62] [俄]费德林:《文学关系(敦煌写卷)》,《费德林文集》(第一卷),莫斯科,1987年;中文节译本改名《敦煌卷子的命运》,《中外文化与文论》第7辑,四川教育出版社,2000年。
[63] [俄]别列兹金:《目连三世救母宝卷》, 俄罗斯圣彼得堡汉学研究中心,2012年。
[64] 魏礼:《<敦煌变文集>评述》,《高本汉七十华诞汉学研究论文集》,1959年。
[65] [瑞士]戴密微:《戴密微汉学论文选》,1973年;中文译本《法国敦煌学精粹》,甘肃人民出版社,2011年。
[66] [法]苏远鸣:《孔子项托相问书研究》,《亚细亚学报》,1954年第242卷。
[67] 朱丁:《法国汉学家苏远鸣》,《国际汉学》,2006年第14辑。
[68] 星灿、劳白:《海内存知己——记中国人民的两位老朋友》,《东欧》,1996年第1期;徐宗才:《捷克汉学家》(八),《中国文化研究》,1997年第2期;姚宁:《捷克汉学简史及现状》,《国际汉学》,2000年第2期。
[69] [捷克]普实克:《中国我的姐妹》,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5年。
[70] [捷克]普实克:《中国中世纪说书人创作故事的方法》,《感谢东方》,1956年。
[71] [捷克]普实克:《宋代俗讲和宗教传奇》、《中国宋代佛经与宗教故事的讲唱者》,《东方档案》,1938年第10期;徐宗才:《捷克汉学家》(三),《中国文化研究》,1996年。
[72] [捷克]普实克:《关于中国通俗小说起源的研究》,包振南、寇晓伟、张小影编选:《〈金瓶梅〉及其他》,吉林文史出版社,1991年。
[73] [法]罗伯特·如尔曼:《扬州评话里的武松的故事》,《中国说唱》,1974年。
[74] 朱祥生:《研究扬州评话的欧洲学者──易德波》,《中外文化交流》,1996年第1期;过伟:《易德波与扬州评话情结》,《广西师范学院学报》,2008年1期;汪花荣:《口传文学与书面文学:从扬州评话到〈金瓶梅〉——丹麦汉学家易德波教授访谈录》,《文艺研究》,2014年第1期;肖淑芬、杨肖:《扬州评话的海外影响》,《扬州评话发展史及海外影响》,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年。
[75] [丹麦]易德波:《关于中国说书的系统记录》,《中外文化交流》,2002年第6期。
[76] [丹麦]易德波:《The eternal storyteller: oral literature in modern China》,柯曾出版社,1999年;王瑷玲:《书评》,《汉学研究》,2000年第18卷第1期。
[77] [丹麦]易德波:《扬州评话四家艺人:全书全书表演录像目录》,北欧亚洲学院,2004年。
[78] [丹麦]易德波:《扬州评话探讨》,博士学位论文,1996年;[俄]李福清:《评易德波著〈扬州评话研究〉》,《曲艺讲坛》,1998年第4期。
[79] [丹麦]易德波:《扬州古城与扬州评话》,2002年。
[80] [俄]李福清:《评易德波著〈扬州评话研究〉》,《汉学研究》,1996年第14卷第2期。
[81] 雷威安:《评易德波、罗爱德〈扬州古城与扬州评话〉》,《中国文学》,2003年第25卷;王瑷玲:《书评》,《汉学研究》,2003年1第21卷第2期。
[82] [丹麦]易德波:《扬州评话〈西汉〉传统留存下来的说书艺人的脚本》,《华西语文学刊》,2015年第1期。
[83] [丹麦]易德波:《扬州评话中的“方口”与“圆口”》,《方言》,1994年第2期。
[84] [丹麦]易德波:《关于中国“说书”的系统记录》,《中外文化交流》,2002年第6期。
[85] 刘宁:《柳敬亭研究》,凤凰出版社,2013年版。
[86] [丹麦]易德波:《中国说唱文学》;汪花荣:《北欧地区中国通俗文学研究概况》,《陕西理工学院学报》,2014年第1期。
[87] marina h.sung:《弹词与弹词叙事》,《通报》,1993年第79期。
[88] [法]雷威安:《记一篇十六世纪弹词体诙谐作品》,《中外文学》,1986年14卷8期。
[89] 伊维德:《宝卷的英文研究综述》,《山西大学学报》,2012年第6期。
[90] [瑞典]施舟人:《海上丝绸之路与南音》,《跨文化对话》,2014年第14期;李冰梅:《他者的目光——施舟人对南音的研究》,《闽商文化研究》,2011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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