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卫国,程熙琼,王婧
( 中国石油集团经济技术研究院)
成立于1960年的石油输出国组织(欧佩克,OPEC)于2020年9月14日迎来了一个甲子,风风雨雨60年,欧佩克不忘初心(欧佩克的宗旨是协调和统一成员国的石油政策,维持国际石油市场价格稳定,确保石油生产国获得稳定收入)。欧佩克的历史就是世界石油市场的发展史。迄今,欧佩克在世界政治经济舞台上依然举足轻重,是世界石油市场的压舱石与稳定器,也是全球能源治理中不可或缺的石油力量。
欧佩克的历史就是世界石油市场的发展史。在正常情况下,欧佩克的石油储量占世界总储量的近80%(储量更新前为65%~75%),原油产量约占世界总产量的40%,原油出口量占世界原油贸易量的50%~60%[1],欧佩克的一举一动都可以让世界石油市场产生连锁反应。欧佩克的影响力源自巨大的剩余生产能力,其市场战略的核心是收入最大化,最主要的手段是通过调节成员国的产量配额,得到所需油价水平,而油价变化反过来又会影响欧佩克的市场策略调整。
20世纪60-70年代,欧佩克在维护第三世界产油国民族权益的斗争中历经风雨,逐步成为一支影响世界石油市场的举足轻重的力量。1970年是一个转折点,国际石油市场从此由买方市场转变为卖方市场。在20世纪70年代,欧佩克意识到自己拥有石油武器,并最早代表发展中国家提出要建立国际经济新秩序[2],成员国已由最初的5个,几经变动发展到目前的13个[3]①伊朗(1960年)、伊拉克(1960年)、科威特(1960年)、沙特阿拉伯(1960年)、委内瑞拉(1960年)为欧佩克创始国;卡塔尔(1961年加入,2019年1月退出)、利比亚(1962年)、印度尼西亚(1967年加入,2009年1月被冻结身份,2016年1月身份被激活,9月再次被暂停会员国身份)、阿布扎比(1967年,即阿拉伯联合酋长国)、阿尔及利亚(1969年);尼日利亚(1971年)、厄瓜多尔(1973年加入,1992年主动中止成员国身份,2007年恢复成员国身份,2020年1月退出)、加蓬(1975年加入,1995年退出,2016年再次加入);赤道几内亚(2017年)、刚果共和国(2018年)。。欧佩克在世界石油市场中所占份额高达50%;成员国不仅完全将石油工业收归国有,而且逐渐夺回石油标价权,结束了国际原油价格长期保持在2美元/桶的局面。1973年阿拉伯石油禁运、1979年伊朗革命以及随后爆发的“两伊”战争,引发了市场动荡和油价暴涨,也刺激了非欧佩克国家连续发现大油田,以及替代能源的蓬勃发展。
20世纪80年代,油价飞涨引发全球性石油危机和经济危机,造成石油需求大幅下降、油价急剧暴跌。由于沙特阿拉伯放弃担任机动生产国,并采取净回值定价法倾销石油,1986年油价一度跌破10美元/桶[4],欧佩克的市场份额收缩一半,石油收入锐减2/3,由此拉开与非欧佩克产油国合作减产、平衡市场的帷幕。90年代,尽管经历了海湾战争和短暂的油价飞涨,随后持续多年的18美元/桶的中低油价让世界经济出现了稳固复苏[5]。虽然拉美和亚太地区先后出现金融危机,但欧佩克对亚太需求盲目乐观,产量决策失误导致1998年油价再次跌破10美元/桶。
伴随着低油价,欧佩克进入新千年。通过与非欧佩克产油国通力合作,欧佩克先后5次减产,共计500万桶/日,从2000年开始,油价得以企稳[6]。之后,欧佩克实施原油每桶 22~28 美元的“价格带”机制②欧佩克2000年3月通过的市场价格机制规定,如果油价连续20个交易日高于每桶28美元或连续10个交易日低于每桶22美元,欧佩克将相应增减产量50万桶/日。,并在伊拉克战争中担任了稳定市场供应的重要角色。随后,因亚太地区特别是中国的石油需求迅猛增长,加上投机基金大举进入石油市场,油价于2008年7月11日达到147.27美元/桶的历史最高价位,随之而来的是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和2009年油价暴跌[7]。
21世纪第一个10年,因天灾人祸(日本“3·11”大地震和中东北非“颜色革命”),油价再度攀升,连续4年年均油价突破100美元/桶。地缘政治引发的市场紧张终究掩盖不住北美页岩油气革命兴起带来的影响,油价在2016年年初跌破30美元/桶,欧佩克维持了8年的3000万桶/日的配额冻产,最终于2016年11月在维也纳召开的171届部长级会议上解冻,从而产生了“维也纳减产联盟”[8]。进入2020年,“维也纳联盟”和美国之间围绕市场份额和油价的争斗,在新冠肺炎疫情巨大的影响面前黯然失色,所有产油国均被拖入全球石油需求可能骤然缩减8%~9%的深渊[9]。
欧佩克成立初期的产量仅为811万桶/日,但占全球产量的份额为40%左右,占全球出口的份额高达60%;20世纪70年代,产量达到2500万桶/日,产量份额为50%,出口份额已接近70%(见图1)[1]。
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北海、阿拉斯加和墨西哥湾出现新的原油供应,世界石油供给过剩导致油价下跌,欧佩克市场份额大幅缩水。1982年3月举行的欧佩克第63次部长级会议首次确立了配额制,将产量限额设置为1800万桶/日[4]。1986年,欧佩克的目标产量一度缩减至1400万桶/日(见图2),产量份额更是跌至28%,出口份额则由1980年的66%降至47%。1990年以后,随着苏联解体及其石油产量下降,欧佩克开始逐步利用手中的剩余产能调整产量,引导石油市场走向。这一时期,欧佩克石油产量冲破2500万桶/日,产量份额提升到40%以上,出口份额则恢复到55%以上。
进入新千禧之年,欧佩克在挽救油价的进程中走向成熟,通过加大会议频次和配额调整力度,制定了“价格带”政策。油价基本稳定在22~28美元/桶,世界石油市场出现了短暂的祥和期。2003年以后,“两伊”政治局势多变、美元相对疲软和油市投机猖獗,给欧佩克稳定世界原油市场带来了巨大压力。2003年3月,伊拉克战争迅速结束,石油市场的主要担心已经由战前的供应中断转变为供应过剩。欧佩克在2003年4月确立了减产目标,即从2003年6月1日起执行2540万桶/日的新的产量限额[10]。但是,由于石油需求突飞猛进,2008年,欧佩克产量份额和出口份额分别增至44%和56%,为1986年以来的最高份额,但是仍没能阻止油价屡创历史新高。2012年,欧佩克大幅增产至3200万桶/日(占全球的45%),出口增至2510万桶/日(占全球的60%),弥补了利比亚等北非成员国中断的产量,并满足了因日本福岛核事故引发的石油需求增长。随着俄罗斯产量回升和美国页岩油大量商业化,欧佩克的市场份额有所下降,其间石油产量和出口量分别徘徊在2700万~3100万桶/日和2250万~2450万桶/日,2019年,欧佩克的产量份额和出口份额分别跌至39%和50%。
图1 1960-2020年欧佩克所占全球石油市场份额变化
图2 1983-2019年欧佩克产量目标与原油价格
欧佩克的市场战略实质是围绕一个核心,即石油收入最大化[6]。收入最大化有两个必须条件,即价格最高和产量最大,但现实中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往往无法做到“最优”,欧佩克只能在两个选择中间进行权衡和妥协,寄希望达成“次优”或“次次优”。价格最高会抑制需求增长,招致消费国联合反击,导致无效产能增多;产量最大则会带来全球供应过剩,价格迅速下跌,石油收入下降。欧佩克拥有世界上绝大多数石油剩余产能,这是可以左右世界石油市场的最直接、最有效的力量,其剩余产能由最初的石油武器,逐渐转变为石油市场的稳定调节器。
历史上,欧佩克曾多次调节剩余生产能力,抑或限产,抑或保额,目的均是为了取得石油收入最大化。例如,1981-1985年的限产保价策略,1985-1986年的石油价格战,1986-1999年的扩额压价和稳价保额[11]。之后,为保障石油价格稳定,欧佩克于2000年3月制定“价格带”政策。随着伊拉克战争结束,欧佩克立即由战前的增产转为减产。
随着产量调整,油价也在波动,因而欧佩克的石油收入不断起伏。1986年,欧佩克的年度石油出口收入跌至最低谷,由最高近3000亿美元降至不足600亿美元,恢复到3000亿美元已是2004年之后。实际上,随着石油需求不断增长,欧佩克坐享高油价和高产量,达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收入最大化。2008年,欧佩克的石油收入突破8000亿美元,2012年突破1万亿美元(见图3)。
美国的页岩油气革命让欧佩克感到芒刺在背。在美国解除本国石油出口限令后,欧佩克成员国出口到美国的原油大量减少,被迫开辟新市场。面对2014年下半年以后市场供过于求和油价下跌,欧佩克的收入急剧下降到4000亿美元以下。起初,欧佩克想保市场份额,但是低油价来得如此迅猛,共同的财政压力迫使欧佩克与非欧佩克主要产油国走到一起,组成“维也纳联盟”。欧佩克的政策也由开始的合作冻产保额,演化为合作减产保价[8],2018年欧佩克的收入再度回升到6000亿美元。
图3 1980-2020年欧佩克原油出口收入变化
在新冠肺炎疫情影响世界需求的大环境下,欧佩克不仅无法达到所希望的“最优”,反而面临低价、低产的“双劣”局面。2020年,欧佩克的石油收入可能不足3500亿美元,处于近20年来最艰难的时刻,面临艰难抉择和生死考验。
欧佩克的市场战略是国际石油市场上各种势力相互争斗的产物以及国际油价演变的结果,反过来又对国际石油市场上各种势力和油价的演变产生举足轻重的影响。为了整个石油市场顺畅运转和自身利益最大化,欧佩克总体上要处理好以下5类关系。
石油消费国主要涉及以经合组织(OECD)为代表的西方发达国家、以亚太国家为代表的新兴经济体和经济水平相对低下的其他发展中国家。
2.1.1 欧佩克与西方消费国的关系
1960年12月,欧美等地的西方发达国家签署了《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公约》,经合组织现有成员国38个,并于1974年11月成立了国际能源署(IEA),但只有经合组织成员国才能加入,目前国际能源署共有30个成员国。
作为殖民者,西方发达国家曾对亚非拉石油资源进行过疯狂掠夺。1928年7月31日签署的《红线协定》,是美国、英国、荷兰、法国等国石油企业为瓜分中东石油资源而达成的第一个协议。通过廉价的租让地,这些石油企业获得了超额的石油利润,支撑了西方经济的发展,但同时给资源国造成政局动荡、经济畸形、债台高筑和人民生活贫困等严重后果。在石油资源国有化之后,欧佩克国家与西方消费国的斗争从起初的谈判,逐渐走向谈判与减产和禁运结合,最终拿起了“石油武器”。同时,提高石油税率,增加在西方国家的石油公司中的参股比例,夺回石油的标价权和生产控制权,宣布取消石油租让制[2]。欧佩克成员国在与西方消费国家的斗争中练就了本领,取得了经验。
由于油价不断攀升以及对石油依赖不断加大,西方国家组成了针对欧佩克的联合战线。国际能源署成立的主要目的是通过各种手段迫使油价下降,其主要措施包括开源节流、建立并分享石油储备、抬高工业品价格和货币贬值。
随着世界政治经济局势的变化,“合作”和“对话”逐渐成为欧佩克与西方消费国相处的常态。国际能源署的宗旨也逐渐演化为协调能源政策、减少进口依赖、应急分摊消费、提高能源效率、鼓励新能源开发、促进产消对话。其中,最为成功之处在于持续增长的石油库存,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欧佩克对世界原油市场的影响力,20世纪90年代,“消失的原油”大量进入库存。为了通盘掌握石油消费国的石油数据,2001年,沙特阿拉伯牵头成立了国际能源论坛(IEF)[12]。该论坛有两大职能:一是推动世界油气市场的透明化(JODI 石油天然气数据③JODI(Joint Organizations Data Initiative)即联合数据计划,由亚太经合组织(APEC)、欧盟统计机构(EuroStat)、国际能源署(IEA)、拉美能源机构(OLADE)、欧佩克(OPEC)、联合国(UN)统计分局和天然气出口国论坛(GECF)7家国际组织提供各地区油气数据,到IEF汇总发布。);二是为生产国和消费国搭建对话平台。由此,欧佩克与石油消费国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个全新阶段。
新时期,欧佩克与西方消费国的关系也发生了新变化。一是西方发达国家大量的石油投资带来非欧佩克石油产量增加,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欧佩克对全球石油市场的影响;二是西方世界牵头建立的石油期货交易造成石油市场金融化,进一步削弱了欧佩克的影响力[5]。
2.1.2 欧佩克与亚太消费国的关系
随着世界经济重心东移,世界能源需求、石油需求和石油贸易重心也在东移。2006年,亚太地区超过北美成为全球第一大石油消费区,目前在全球的消费占比为36.8%,远大于北美的24%[13]。过去10年,全球石油需求增长的70%来自亚洲,而中国(第2)、印度(第3)、日本(第4)、韩国(第7)四大石油消费国原油进口的50%~70%来自欧佩克成员国,因此,欧佩克不能无视亚洲的诉求[8]。
长期以来,亚太消费国遭受“亚洲溢价”(Asian Premium)的不公正待遇。近年来,由于亚太需求快速增长抵消了欧美能源转型带来的消费下降,欧佩克国家在亚太地区大量投资炼厂和加油站等下游业务,同时应亚太石油进口国要求,开始改变其面向亚洲供应长期原油销售合同的定价公式。2018年10月,沙特阿拉伯率先修改定价基准,这也是其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首次修改定价基准,此举有助于改变“亚洲溢价”现象和不公平的原油贸易环境[14],但完全消除“亚洲溢价”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2.1.3 欧佩克与其他发展中消费国的关系
其他发展中国家,特别是欠发达国家,整体经济力量薄弱、生产水平低下、基础设施落后,目前最需要解决的是能源贫困问题。欧佩克与这类国家发展关系,目的是“培育其能源消费需求潜力”。
1975年,欧佩克以帮助穷国发展经济、促进“南南合作”、推动全球经济发展和稳定为目标,宣布成立了欧佩克国际发展基金(OFID),计划通过提供无偿援助和优惠贷款,资助其他发展中国家经济社会的发展。目前,基金项目涉及134个国家,其中非洲53个、亚洲43个、拉丁美洲31个、欧洲7个;援助的主要内容包括农业、基础设施建设、食品安全、能源安全和水资源等[15]。另外,欧佩克一些成员国也有大量类似的基金机构,提供多样的官方或非官方的发展援助(ODA)。欧佩克组织及其成员国的发展基金,正在用授人以渔的方式培育这些国家的能源消费水平提升,为下一步市场的拓展做铺垫。
减产是欧佩克影响国际石油市场、维护自身经济利益的主要政策工具。回顾欧佩克与非欧佩克产油国的历次合作,合作均发生在油价暴跌时期,合作形式基本是联合减产。双方合作目的无非是避免买方市场重现,保证产油国利益。
1973-1986年,欧佩克共实施了8次减产。1986年初,欧佩克成员国开始通过降价促销的方式来争取市场份额,对非欧佩克产油国开启价格战。双方的对抗在1986年底以互相妥协而告终,共同决定重新制定减产配额,这也是欧佩克和非欧佩克国家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合作。同时,欧佩克将标准油价定为18美元/桶,并重新制定了自己的生产配额制度[10]。双方第二次合作是在1999年3月,欧佩克与挪威、俄罗斯、墨西哥、阿曼等非欧佩克石油输出国联合减产促价,终于使油价止跌回升[6]。双方第三次合作是在2009年1月,欧佩克为挽救油价跳水,连续3次减产,共计减产420万桶/日,并积极寻求与非欧佩克产油国的合作[7]。
目前的“欧佩克+”或“维也纳联盟”则是双方的第四次合作。与以往的合作不同,此次合作建立了自己的规章制度与宪章。2016年9-12月,欧佩克与以俄罗斯为首的非欧佩克产油国分别签署《阿尔及尔协议》《维也纳协议》和最终的《联合宣言》。2016年底,俄罗斯、哈萨克斯坦、阿塞拜疆、巴林、文莱、赤道几内亚、马来西亚、墨西哥、阿曼、苏丹、南苏丹11个非欧佩克产油国宣布联合减产,合计减产55.8万桶/日。2019年7月,欧佩克与非欧佩克产油国签署《合作宪章》,计划将“欧佩克+”的合作机制长期化[16]。但是,2020年3月举行的沙特阿拉伯与俄罗斯的谈判没有达成一致,导致2020年4月20日WTI原油期货价格跌至负值。随着美国介入,出现了美国、俄罗斯、沙特阿拉伯三股力量互动的微妙局面,形成了“欧佩克++”,联合减产量高达970万桶/日,为史上减产之最,油价由此稳定在40~45美元/桶的水平。“欧佩克++”的下一步合作进展值得关注。
在卡塔尔和厄瓜多尔相继退出欧佩克以后,欧佩克现有成员国为13个。由于都依赖石油收入、倾向扩充份额、关切国内补贴,欧佩克成员国因此可以坐而论道。但是,因地域分布、政治制度、资源禀赋、石油依赖程度、与西方国家亲疏等方面的差异,欧佩克成员国的非均质性特点较为突出,因而存在严重政策分歧。历史上“鹰鸽之争”一直影响着欧佩克内部的团结和市场控制力,随着鹰派力量逐步倒台,受共同利益驱使,欧佩克内部矛盾正在从激烈转向平和[8]。
鸽派国家即以沙特阿拉伯、阿联酋、科威特等为代表的温和派国家。由于其油气储量丰富、开采成本低、人口少、财政状况好、在消费国投资大,因而奉行温和的油价政策,是欧佩克的主心骨,主要着眼于石油工业的长期发展和非油经济的多元化发展。鹰派国家即以伊朗、伊拉克、委内瑞拉、利比亚等为代表的激进派国家。由于其经济状况差、国内人口多、财政压力大、原油品质差、开采成本高,只能寄希望于高油价以提升石油收入。随着鹰派领袖萨达姆、卡扎菲、查韦斯相继过世,鹰派在欧佩克内部的影响力已经大不如前。伊拉克已经转型为鸽派,目前仅有受到美国制裁的委内瑞拉和伊朗受国际环境和国内经济萧条影响,仍保持鹰派的一些做法[8]。
欧佩克国家的经济主要依赖石油收入,因而其国家石油公司(NOC)的政治地位特别突出,伴随着欧佩克影响力的扩大,成员国国家石油公司的规模和影响力也在不断扩大。在2019年《石油情报周刊》(PIW)世界50大石油公司排名中,前10强中有3家欧佩克成员国国家石油公司,分别是沙特阿拉伯国家石油公司(沙特阿美,Saudi Aramco,第1位)、伊朗国家石油公司(NIOC,第2位)和委内瑞拉国家石油公司(PDVSA,第5位)。在前30强中还有阿布扎比(第13位)、卡塔尔(第14位)、阿尔及利亚(第15位)、科威特(第16位)、伊拉克(第18位)、尼日利亚(第21位)、利比亚(第29位)等欧佩克成员国的国家石油公司[17]。
随着欧佩克成员国逐渐意识到石油资源的枯竭风险和单一石油经济的严重危害,向多元化经济转型已成为各国共识,经济转型的成本消化和执行必然要依靠国家石油公司。沙特阿拉伯作为欧佩克核心成员国,数十年前就意识到多元化发展的重要性。依靠国家主权财富基金(SWF)和公共投资基金(PIF),该国积攒了数千亿美元的财富,创造了可观的投资收益[18]。这些财富源自沙特阿美公司,也可为沙特阿美所用。为了尽快摆脱国家财政对石油的依赖,2016年,沙特阿拉伯提出《2030年工业愿景规划》和“工业发展比石油重要”的口号[19],计划到2030年将非油外贸出口占比从16%提升至50%,将非油政府财政收入从1630亿里亚尔提高至1万亿里亚尔(里亚尔与美元固定汇率3.75∶1)[20]。沙特阿美公司显然成为沙特阿拉伯经济多元化最主要的执行者和贡献者。
欧佩克国家的国家石油公司不仅通过石油贸易获取利润,还通过对外投资从油气中下游产业链条获益。例如,沙特阿美除在消费国投资炼厂外,还在成品油零售方面不断加大全球布局,希望2030年在美国、日本、韩国、中国的加油站数量分别达到5000、6400、2100和1000座。2020年8月,阿布扎比国家石油公司(ADNOC)与中国万华化学集团合资成立AW船运公司,旨在为国际贸易伙伴出口石化产品提供运输服务。
国际石油公司(IOC)既是世界石油市场重要的参与者,也是消费国的代理人。除传统意义上西方消费国的埃克森美孚、壳牌、BP、道达尔等国际石油公司外,一些新兴市场消费国的国家石油公司也在国际市场上充当着国际石油公司的角色。
西方国家的国际石油公司与母国之间并不存在完全意义上的依附关系,其投资决策和生产经营的主要依据是公司发展战略,以及能否为股东创造更多的商业回报[21]。纵观历史,欧佩克中东成员国国家石油公司前身大多源自英美石油公司,这些国家石油公司与消费国国际石油公司之间的关系,从最初的反殖民对抗发展为现阶段的合作伙伴。未来一段时间,欧佩克国家石油公司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还将依赖国际石油公司的投资、技术和管理经验。
对国际石油公司而言,欧佩克中东成员国最近表现欠佳。与2011年辉煌时期相比,2019年国际石油公司在中东地区的综合产量下降不少。该地区存在苛刻的财税条款、严重的官僚作风、低下的行政效率、持续的政治不稳,加之面临来自亚洲国家石油公司的激烈竞争等,让国际石油公司望而却步。但是,中东地区的资源条件依然特别诱人,其上游勘探开发市场依然占据着全球最重要的地位。未来,来自西方和东方国际石油公司的投资,将成为沙特阿拉伯和阿联酋等国抵御疫情和保证经济发展的关键所在。
受疫情影响,中东地区未来一段时间能源投资前景不尽相同。伊朗或将重返世界石油市场,伊拉克上游计划或将加速实施,阿联酋可望继续招标开放区块,这些都将吸引国际石油公司在中东地区进行新一轮投资。然而,中东地区未来石油工业的发展依然要取决于欧佩克国家石油公司与国际石油公司如何进一步推进合作[21]。
在新冠肺炎疫情影响下,世界经济和能源行业都面临严峻挑战。从2020年5月开始的持续减产效果可以看出,欧佩克仍具备不容小觑的影响力[22]。新时期,欧佩克将继续发挥重要作用,其政策或将更趋理性。欧佩克将继续通过配额调整来稳定油价,促进世界经济复苏。然而,随着疫情继续扩散,欧佩克收入降低,全球低碳转型加速推进,欧佩克也将面临一系列挑战。
3.1.1 欧佩克依然是“市场稳定器”
尽管历史上曾一度被视为不稳定因素,但是基于以上5类关系应对和自身收入最大化考虑,欧佩克将更多地担任“市场稳定器”的角色。欧佩克核心成员国领导人曾多次表示,“将尽力满足石油需求的增长,也愿意为市场稳定牺牲自身利益”。为了帮助消费国尽快复苏经济,同时为了自身的市场份额,2020年之后两年,欧佩克或将采取控制油价过快上升的策略,即每当油价有突破45、50或55美元/桶的迹象时,欧佩克就可能提高产量配额。
3.1.2 “欧佩克+”是石油市场治理的基础
欧佩克与非欧佩克产油国的历次合作表明,共同减产是稳定世界石油市场、获取更大利益的重要前提。目前,“欧佩克+”或“欧佩克++”的合作机制是世界石油市场治理的重要载体和组织保障。尽管伊朗反对俄罗斯加入,俄罗斯对延长扩大减产每每优柔寡断,伊拉克和尼日利亚减产履约率不理想,但在特殊历史背景下,“欧佩克+”正在不断解决问题,不断发展壮大,或将进一步提升其全球能源治理能力。
3.1.3 欧佩克内部仍有较强的凝聚力
在低价、低产双重作用下,尽管欧佩克正在遭遇收入“最小化”困境,其内部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凝聚力,这也将成为缓和内部矛盾、一致对外争取更大影响力的有利条件之一。2020年8月,欧佩克秘书长巴尔金多重申,“在采取行动时,将与国际社会站在一起。欧佩克国家间相互尊重、透明和开放的核心价值观,在应对时代挑战方面仍然至关重要”。从目前“欧佩克+”减产效果观察,受国内政治因素或美国制裁等影响的伊朗、利比亚、委内瑞拉3国免于限产,沙特阿拉伯、阿联酋、科威特减产履约率已接近100%,阿尔及利亚和赤道几内亚超额完成减产,只有安哥拉、伊拉克、刚果进展缓慢,但也承诺将完成减产目标。关键问题是,面临财政赤字、居民补贴和抗疫资金短缺等多重压力,欧佩克成员国能否经受住增产获利的诱惑。
3.2.1 新冠肺炎疫情造成世界石油需求急剧下降
本次新冠肺炎疫情造成全球石油需求锐减800万桶/日,退回到2013年的消费水平。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以来的这几个月,人类出行方式突变,特别是居家远程办公、搭便车、自行车出行等大大减少了通勤燃料消耗。由于疫情影响,许多国家开始思考产业链回归本土,或者“在全球范围内进行供应链多样化和分散化处置”。重新调整产业链并非短期内可以完成,疫情后远洋运输和航空商务旅行用油面临潜在萎缩[23]。
3.2.2 石油需求下降导致欧佩克成员国政局不稳
新冠肺炎疫情已经对广大产油国造成严重冲击,影响可能延续数年。由于油气出口收入急剧减少,产油国政府出现财政赤字和巨额债务;因生活水平下降,国内民众对政府失去信任,政府的合法性将受到挑战,产油国政府不得不增加居民补贴,但政治改革和经济多元化又是大势所趋。目前看来,中东鸽派富国可倚仗石油财富得以缓冲,而那些财富少、被制裁的成员国,可能受到的冲击最大[24]。如果缺乏有效沟通和适当的互助,欧佩克成员国内部仍存在矛盾爆发的隐患。
3.2.3 低碳能源转型给欧佩克带来致命打击
乘用车燃油效率已经降至5~8升/100千米,全球公路运输因此节省油耗120万桶/日,如果全世界都执行最严苛的标准,那么还可以再节省燃油220万桶/日[25]。由于卡车油耗占公路运输总油耗的40%左右,未来潜在的能源节约空间十分巨大。
过去10年,由于燃油车禁售、电动车补贴、配套充电设施跟进等政策得力,加之锂电池成本不断降低(目前成本为156美元/千瓦时,仅为10年前的1/7),2020年全球电动汽车保有量可望突破1000万辆,相当于替代燃油80万桶/日以上。国际能源署预计,不同情景下,2030年全球电动汽车保有量将猛增至1.4亿~2.45亿辆,可替代石油250万~420万桶/日[26]。
为应对气候变化,主要消费国加快了低碳化能源转型。欧洲实现2050年净零碳排放目标需要可再生能源担当大任。同时,以电解水工艺为主的“绿氢”发展正在提速,作为“过渡桥梁”的天然气,不久将成为第一能源[27]。
综上所述,世界石油需求或将永失再上台阶的机会,世界石油需求峰值在2019年提前到来的可信度越来越大[23]。不能忽视的是,即便石油需求可能达峰,作为世界储量高地、成本洼地,欧佩克成员国仍将是最具经济竞争力的石油供应来源地,将成为未来石油供应中“最后的莫希干人”④美国作家库柏1826年出版的同名长篇小说,这里指存活到最后的石油供应者。。只要欧佩克妥善处理好5类关系,或许能“长命百岁”。即便石油需求提前达峰,也并非意味着石油行业要立即退出历史舞台。由于老油田产量递减,为满足高平台期的需求,继续投资石油依然十分必要。今后20年或许是欧佩克成员国经济转型的最后机遇期,欧佩克产油国须加快非油产业的多元化和石油的低碳化利用。
60年来,欧佩克历经磨难,已经成为世界舞台上不可或缺的主角;下一个60年,欧佩克或将命运多舛,大家期待它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