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市场化、农村资金外流 与城乡收入差距

2020-10-14 00:29吴卫星玛西高娃
南开经济研究 2020年4期
关键词:资金外流差距市场化

钟 腾 吴卫星 玛西高娃

一、引 言

在十九大报告中,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农业农村农民问题是关系国计民生的根本性问题,必须始终把解决好‘三农’问题作为全党工作重中之重”,并且首次提出了乡村振兴战略。此外,该报告也指出,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长期以来城乡之间的发展差别也使得城乡居民收入差距成为政策制定者日益关注的话题。尽管如此,加快农村发展、提高农民收入一直被认为是艰巨的任务。如果无法将农村真正地改变成为有吸引力的市场,单纯依靠政策扶持、输血援救只会更加破坏农村市场自我发展的潜能,出现贫困陷阱且返贫日益严重的现象。农村居民由于面临金融约束和生产资本的缺口,使得增产受限,直观来说,农村资金外流是农村居民面临金融约束和投资不足的直接原因(周振等,2015)。究其背后的根本原因,中国20 世纪90 年代以来的渐进式的金融市场化改革是导致农村资金外流的重要制度因素(汪昌云等,2014)①金融市场化在早期的研究中也被称为金融自由化。McKinnon(1973)认为减少对利率的严格控制和数量性行政手段的使用是金融市场化的主要特征。或者说,一个国家金融部门的运行和金融资源的分配主要由政府管制变为由市场力量决定的过程就是金融市场化(周业安和赵坚毅,2005)。金融市场化的具体内容包括放松利率管制、消除信贷控制、国际资本流动自由化、金融服务业自由进出等(Williamson 和Mahar,1998;Bandiera等,2000),从而实现刺激储蓄与投资、提高金融中介配置效率的目的(张军等,2006)。。

大量的文献就财政和金融投资对农村地区的发展发挥的重要作用进行了探讨(Huang 等,2006)。其主要作用体现在促进农业增长(李谷成等,2014)、帮扶农村脱贫减贫(吴本健等,2014)以及保持农业的可持续发展(Haggblade,2007)。但是,金融市场化进程并没有缓解农户面临的信贷约束,相反可能出现恶化。一方面,中国农业部门投资回报率较低②这是由多方面原因引起的:第一,根据IMF 的统计,就世界整体而言,农业部门生产率只有非农部门的1/4(IMF,2006),意味着农业经营回报有限;第二,长期以来,政府采取压低农产品价格来补贴工业的发展战略(林毅夫和余淼杰,2009),压低了农业投资的回报;第三,中国农户多为小农家庭,扩大经营规模的动机较弱(张杰,2005),规模经济缺失也导致农业回报率偏低。,金融市场化之后,由于信贷资源约束和经济利润驱动的双重影响,金融机构会偏向于减少农业相关贷款;另一方面,21 世纪初国有商业银行分支机构和营业网点大量从农村撤离,以及信用社的商业化改制和非农化倾向,都加速了资金从农村(农业)向城市(二、三产业)的大量转移,对农户的信贷可得性造成了负面影响(汪昌云等,2014)。因此,农村经济增长和农业发展面临要素瓶颈(黄金辉,2004),产生农村空心化现象(易远宏,2013)。

本文试图在一个统一的框架内对金融市场化、农村资金外流和城乡收入差距三者的关系提供较系统的经验证据,旨在回答如下问题:中国的金融市场化改革如何通过农村资金外流这一重要渠道影响城乡收入差距?在不同区域和不同时期该影响有何差异?实证结果表明,金融市场化的推进显著扩大了城乡居民的收入差距。交互项结果显示,农村资金外流越严重,金融市场化对城乡收入差距影响越大,说明金融市场化通过农村资金外流这一主要渠道影响到城乡收入差距。分组结果表明,农村资金外流的渠道效应在经济增速较快时期和非农产业占比较高的省份尤为显著。进一步研究发现,农村资金外流这一重要影响机制主要集中在金融素养较低省份和基础设施资本存量较低省份,证实了农村金融素养的匮乏和城乡基础设施的差距是农村资金外流并扩大城乡收入差距的深层次原因。

本文的主要贡献体现在:(1)通过研究金融市场化改革对城乡居民收入分配的影响,丰富了金融市场化的经济和社会效果的文献。(2)通过实证数据较系统地揭示出农村资金外流在金融市场化影响城乡收入差距中扮演的重要角色,尤其是在经济增速较快时期和非农产业占比较高的省份,农村资金外流已成为因金融市场化而扩大城乡收入差距的主要原因之一。(3)本文的结论反映出金融市场化改革中可能存在的市场失灵现象,这对于坚持金融市场化方向的同时如何纠正市场失灵、提高农村居民福祉具有一定借鉴意义,对当前如何更好地加快中国的普惠金融体系建设和推进乡村振兴战略也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余文结构安排如下:第二部分结合文献对金融市场化改革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机制进行分析;第三部分为研究设计,主要包括数据来源、变量定义、描述性统计和实证模型设定;第四部分是实证结果及分析;最后总结全文并提出政策建议。

二、文献述评与理论分析

收入分配和不平等问题一直是发展经济学研究的重要话题,近几年随着托马斯·皮凯蒂《21 世纪资本论》的出版,其再次成为全球学界和政策制定者关注的热点(Piketty,2014;Alvaredo 等,2017;Piketty 等,2019)。由于中国特有的二元经济结构背景,中国居民收入差距在很大程度表现为城乡收入差距(程永宏,2008;张昭和王爱萍,2016;王松奇等,2016)。从20 世纪90 年代以后,城乡收入差距仍在不断扩大(Benjamin,2004;陈斌开等,2010;刘玉光等,2013),自然成为诸多学者关注的问题。究其原因,主要是二元化的经济结构和政策导向促使城乡之间最终形成教育经费投入的差别、基础设施建设投入的差别等,进而促使城乡之间人力资本和物质资本的流动与分布的不平衡,出现了如城乡劳动力市场分割、农村金融服务资源缺乏等现象,进一步促使城乡居民收入差距被拉大(刘贯春,2017;何秋琴等,2018)。因此,影响收入差距的原因(如金融发展、教育投资、基础设施投资等)对中国城乡收入差距也有相同的解释力。

(一)金融发展与收入分配文献述评

本文的研究与金融发展和收入差距这一领域的文献密不可分。Demirguc-Kunt 和Levine(2009)指出,经济理论为金融发展对收入分配的影响仅提供了模棱两可的预测。金融的影响可以区分为广义范畴和狭义范畴。广义范畴是关于没有使用过这些服务的个体使用金融服务的情况。信息和交易成本之类的金融缺陷对缺乏抵押品和信用记录的穷人具有特别的约束力,因而放松这些信贷约束可能有利于穷人(Beck 等,2007)。在包含这种机制的模型中不平等程度会下降,例如Galor 和Moav(2004)认为金融深化可以缓解信贷约束,通过人力资本和资本积累渠道使低收入群体受益。然而,狭义范畴下的金融发展对收入不平等的影响是不同的。金融服务的质量的改善往往不会扩大获得金融服务的机会,而是提高已经购买金融服务的人所享有的金融服务的质量(Greenwood 和Jovanovic,1990)。这些狭义范畴效应的好处主要集中在富人身上,扩大了收入分配差距。Greenwood 和Jovanovic(1990)指出,因为金融服务“门槛效应”的存在,一国的金融发展和收入分配之间存在“倒U 型”关系,在发展的早期阶段,由于加入金融联盟存在固定成本,所以只有富人才能获得金融服务,从而导致更广泛的收入不平等。Christopoulos 和McAdam(2017)认为,如果不平等反映出那些信用记录不良或抵押品有限的人获得资金的不平等,那么功能更好、更容易进入的金融市场可能会缩小收入差距;然而,如果信贷流动反映了不平衡的能力分配,那么金融深化就可能使不平等进一步恶化。

就金融发展与收入差距关系的实证研究来看,并没有达成一致结论。一部分研究发现更高金融发展水平的国家或地区的收入不平等程度更低(例如Galor 和Zeira,1993;Li 等,1998;Banerjee 等,2006;Beck 等,2007;Kunieda 等,2014;Naceur 和Zhang,2016;D'Onofrio 等,2019)。然而,另外一些研究发现阈值效应产生了非线性关系,比如Kim 和Lin(2011)发现金融发展对于收入分配的好处只有当国家达到金融发展的一个阈值水平后才发生,Law 等(2014)发现金融发展只有当制度质量达到一个特定的阈值水平之后才会减少收入不平等。最后,也有一些较近的研究发现金融发展增加了收入不平等(例如Barro,2000;Jauch 和Watzka,2012;Jaumotte 等,2013;Denk 和Cournede,2015;Dabla-Norris 等,2015;Neaime 和Gaysset,2018)。国内在实证领域也存在金融发展与收入差距负相关(张晓云等,2016;张昭和王爱萍,2016)、金融发展与收入差距正相关(刘玉光等,2013;刘贯春,2017;何秋琴等,2018)的不同结论,还有一些学者发现中国金融发展与城乡收入差距之间呈现“倒U 型”的关系,并认为主要原因是金融服务的可得性(杨楠和马绰欣,2014;平新乔和李淼,2017)和信贷资源配置的不均(王松奇等,2016)。对于金融发展扩大收入差距的结论,Piketty(2014)认为,随着社会的发展进步,资本的边际报酬在不断增加,并且超过了经济增长率,因此会不断拉大居民的收入差距;吴卫星等(2016)利用中国微观数据发现,总资产较高家庭的资产收益率更高且负债成本更低,并且财务杠杆作用的发挥使得富裕家庭有更快的财富增长速度,从而加剧了家庭财富差距扩大的趋势。

对于这些研究结论的差异,De Haan 和Sturm(2017)认为,在某种程度上,这些差异反映出现有研究集中在金融发展的不同维度。例如,一些论文关注金融深化对收入不平等的影响,而其他一些论文则研究金融市场化对收入不平等的影响。Abiad 等(2008)指出,金融市场化和金融深化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但文献中往往没有对两者做出恰当的区分。金融市场化是指政府角色作用的弱化和市场角色作用的增强,而金融深化是指金融活动数量的增加(Abiad 等,2008),大部分研究金融发展与收入分配的文章只研究了金融深化这一个维度,对金融市场化的关注相对较少。

(二)金融市场化、资金流动与收入分配:理论分析

金融市场化作为广义上金融发展的内容之一,自然也极有可能与收入分配直接存在某种联系。现有文献中对此只有较少的涉及,结论也不尽相同。Beck 等(2010)评估了美国20 世纪70 年代到90 年代银行去管制对于收入分配的影响,发现去管制通过提高低收入组的收入降低了不平等程度,但是对于高收入组的收入几乎没有影响。还有一些研究用跨国数据检验了金融部门市场化和收入分配的关系,其中Agnello 等(2012)和Delis 等(2014)发现金融市场化降低了收入不平等程度,但是Jaumotte 和Buitron (2015)、Naceur 和Zhang(2016)的结论是金融市场化提高了不平等程度。

金融市场化对城乡收入不平等的影响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城乡的经济社会环境差异所导致的投资机会的差异以及信贷资金的流向。金融市场化使得资金配置更有效率,资金流动性增强,因此资金聚集会导致资本的边际收益出现递增的可能。具体来说,相较于基础设施较完善、公共品供给较充足的城市,农村在教育投资方面存在“门槛效应”(Wolff,2000;陈斌开等,2010),在跨越“门槛”之前,教育投资很难有效地改善收入差距。对于其他投资如基础设施投资也类似(刘俸奇,2018),只有当投资积累到一定的阶段,后续投资才可能会出现边际收益递增的可能。因此,“门槛效应”使得资金的流动更趋向于大城市而不是农村。另一方面,由于大城市人才聚集,金融服务业发达,金融服务“门槛效应”的存在又使得城市具有较高的资本配置效率和更多的投资机会(杨楠和马绰欣,2014;王松奇等,2016)。

的确,相对比农村,城市具有产业集聚、基础设施良好和投资环境优越等特点,大量的资本便聚集在城市以寻找投资机会(杨文选等,2007;刘俸奇,2018)。同时农业投资不仅本身具有周期长、灾害风险高等特点,而且由于教育投资的缺乏会使得农村的进一步发展受制于人力资本等因素。因此,金融资源在此情况下便聚集到城市,形成了农村资金外流的现象,从而农村金融资源的稀缺性和低效率会更加阻碍农民收入的增长(叶志强等,2011)。周振等(2015)通过对改革开放以后中国农村资金净流出进行测算,发现2008—2012 年内,约51.26%的资金通过金融机构从农村净流向城市,信贷资金不断从农村抽离,而且呈现出规模扩大的趋势,金融机构已经成为抽离农村资金的主力军。如此大规模的资金外流无疑会大大减少农村地区的教育投资,并影响投资机会,由此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因此,要了解中国金融市场化改革如何影响城乡收入差距,就需要深入分析农村资金外流在这个过程中发挥的作用。

对农村资金外流的探讨离不开对具体农村金融机构构成情况和演变历史的分析。从20 世纪90 年代中后期开始,中央政府启动对四大国有商业银行的股份制改革,在管理上实行利润导向的考核和对于贷款的风险控制,直接促使国有银行大幅裁撤县级及以下网点,纷纷从盈利机会较差的农村地区撤离(汪昌云等,2014)。以中国工商银行为例,1998 年网点最多时约47000 个,到2002 年只剩下28000 个左右,4 年内撤掉的网点达到近一半,而且主要集中在县级及以下网点。这种伴随国有商业银行股份制改革的县域网点的撤离导致农村金融体系严重萎缩,大幅减少了农村金融服务的供给。此后,农村信用社基本垄断了农村正规金融市场。由于经营体制僵化、历史包袱沉重,农村信用社整体不良贷款比率较高,经营较为困难。为了改变经营困境,在中央政府主导下,农村信用社实行了经济效益为导向的多次市场化改革,主要思路是明晰农信社的产权和强化经营管理,使之成为自主经营、自负盈亏的经济实体。改革之后商业性的职能使得农村信用社的资金非农化倾向十分严重,而合作属性所剩无几(谢平,2001)。金融资源从农业部门大量流出到非农部门,并且从农村流向城市的趋势十分明显(Huang等,2006;周振等,2015)。金融市场化改革后,农户的信贷可得性平均而言是下降的(汪昌云等,2014),这可能导致农户和城镇居民收入差距的扩大。在这样的背景下,研究金融市场化通过农村资金外流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具有较重要的政策指导意义。

概言之,随着金融市场化的推进,“门槛效应”的存在和金融机构的利润导向使得农村地区有限的信贷资金投向资本回报更高的城市地区及非农产业,信贷资金从农村大量转移到城市(Huang 等,2006;周振等,2015)。农村资金外流使得农户面临的信贷约束加大(汪昌云等,2014),限制了农户的投资机会,阻碍了人力资本和资本积累,进而导致城乡收入差距扩大。在金融素养较低和基础设施落后的地区,“门槛效应”更强,因此预期这些地区受到的影响会更大。

(三)本文研究意义

以往关于金融发展对城乡收入差距影响的研究多是从金融深化的维度进行探讨,而从金融市场化这个维度的深入研究相对较少,且对其作用渠道的探讨比较有限。本文对金融市场化作用渠道的分析有助于政策制定者在实际操作中更有针对性地制定相关政策。因此,本文的重要贡献在于深入研究了金融市场化通过农村资金外流的渠道对城乡收入差距产生的影响。此外,在以往的研究中,对于中国的金融市场化进程引起的农村资金外流效应多从理论上论证,缺少相应的经验支持,本文的研究对此亦是一个补充。本文结论发现,农村资金外流显著地强化了金融市场化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因此在政策建议方面,可以加强对农村地区信贷资金流向的监测并多角度施策促进信贷资金主动回流,以实现普惠金融惠及农村并进一步缩小城乡收入差距的目的。

三、数据与实证模型

(一)样本数据

本文采用了1999 年至2015 年的中国27 个省级行政区的面板数据,考虑到本文主要着重于讨论金融市场化对城镇居民和农村居民的收入差距的影响,所以剔除了北京、上海、天津、重庆四个经济发达而农户比例较低的直辖市。同样,我国港澳台地区也不在本文的研究范围内。其中,城乡居民可支配收入、人均GDP、净出口额、外商直接投资等数据来自历年《中国统计年鉴》《中国对外贸易年鉴》和各省统计年鉴以及《新中国六十年统计资料汇编》。另外,分省的金融市场化指数、金融业竞争指数和信贷资金分配市场化指数来自樊纲等发布的《中国市场化指数——各地区市场化相对进程年度报告》2011 年和2016 年版。

(二)变量定义

1. 城乡收入差距度量

本文实证研究所采用的被解释变量是城乡收入差距指标(UR),其具体测算公式为:UR=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该值越接近于1 说明城乡收入差距越小,相反则城乡收入差距越大。城镇和农村人均收入数据来自《中国统计年鉴》。参照刘玉光等(2013)和马红旗等(2017)的做法,2013 年前农村人均可支配收入用农村人均纯收入替代。

2. 金融市场化度量

本文主要关注的解释变量是金融市场化水平。考虑到中国的金融改革历程的特殊性,我们主要采用樊纲等发布的《中国市场化指数——各地区市场化相对进程》中的“金融业市场化指数”(FM)作为金融市场化水平的一种度量,该指数是国内文献中唯一分省且定期公布的金融市场化指数。该指数由两个分项指数构成,即“金融业的竞争”(FC)和“信贷资金分配的市场化”(CA)。前者用大型国有银行以外的其他金融机构(这里简称为非国有金融机构,但实际上也包括较小的国有银行)在全部金融机构存款中所占的份额来衡量金融业的竞争程度,因为非国有金融机构的比例越低,说明行业的集中度或者垄断程度越高,这会减弱市场竞争的程度。后者用信贷资金分配给非国有企业的比例衡量信贷资金分配的市场化,这是因为长期以来信贷资金分配给国有企业的比重始终显著高于国有企业占全社会产出的比例,说明信贷资金的分配偏向于国有企业,而非完全按效率的原则进行分配。非国有企业贷款比例的上升意味着资金分配效率在发生改善。因此,以上三个指数较高,说明金融市场化程度较高。

特别要说明的是,由于《中国市场化指数——各地区市场化相对进程》2016 年版的计算基期与2011 年版相比发生了变化,导致2009 年之前和之后的指数值出现了跳跃,所以本文对2009 年之后的数据进行了标准化处理,使其能够和2009 年之前的数据对接。具体对指数处理的过程如下:第一,2016 年版的指数只公布了双数年份(2008年、2010 年、2012 年和2014 年),我们对双数年份取均值得到单数年份的情况。2015年的指数用2014 年的指数替代。第二,对该两个版本的指数进行匹配时,我们利用两版指数中2009 年的指数的差额对2010—2015 年的数据进行调整①我们也尝试了只用2009 年之前的数据进行稳健性检验,文章主要结论仍然成立。。

3. 农村资金外流度量

另外一个重要的变量就是农村资金外流(NOF),在本文中作为金融市场化影响城乡收入差距的渠道变量。在国有商业银行网点大量撤离后,农村信用社(以及改制成的农村商业银行和农村合作银行)作为农村主要的金融机构,承担着吸收农户存款和发放贷款的重要角色。上述分析中提到的农村地区的投资门槛使得农村地区的资金更倾向于流向城市。根据Huang 等(2006)对1979 年以来的每年农村资金外流情况的估计,金融资源通过农信社从农村大量流出,资金从农业部门流向非农业部门,且从农村流向城市的趋势十分明显。同时农村信用社改制之后,更加剧了农村资金外流的趋势(陈雨露和马勇,2010)。农村资金外流指标主要借鉴了Huang 等(2006)采用的农村信用社每年存贷款余额之差在年份上的变化来反映。其中农村信用社存贷款数据来自《中国金融统计年鉴》。使用该计算标准得出的中国各地区农村资金外流的情况与周振等(2015)、汪昌云等(2014)对全国农村资金外流情况的观察相符合。

4. 控制变量的选择

(三)描述性统计

本文主要变量的基本统计特征如表1 所示。

表1 主要变量的统计特征

由表1 可以看出,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均值取对数后值为0.88,稍大于叶志强等(2011)中的0.77。其原因可能是由于本文样本中剔除了北京、上海、重庆、天津四大农户较少的直辖市,也可能是因为本文样本的统计时间涵盖了近几年的统计数据,若近些年城乡收入差距不断扩大则会导致本文的城乡收入差距均值较大。另外,通过观察农村资金外流的统计数据可以发现,尽管农村资金外流在不同地区和不同年份各不相同,但整体来说均值仍然为正值,即整体来看,农村资金仍然呈现出外流的状态。

(四)计量模型

首先,为检验金融市场化对农村资金外流的直接影响,我们设定如下模型(1):

进一步,为检验金融市场化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以及农村资金外流的渠道效应,我们设定模型(2):

四、实证结果和分析

(一)金融市场化、农村资金外流与城乡收入差距

表2 报告了模型(1)的检验结果。其结果显示,金融市场化指数及其两个分指标对农村资金外流均存在显著正向影响,说明金融市场化的确导致农村资金外流增加,与前文理论分析相符。

表2 金融市场化对农村资金外流的直接影响

表3 报告了模型(2)的检验结果。其中,(1)、(3)、(5)三列是解释金融市场化及其分项对于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2)、(4)、(6)三列加入了农村资金外流和其与金融市场化的交乘项,考察农村资金外流是否可以解释金融市场化对于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 观察表3 中(1)、(3)、(5)三列可以发现,无论使用哪个指标来衡量金融市场化,其结论与我们的理论预期一致。第(1)列显示,随着金融市场化整体推进,城乡收入差距在显著不断拉大(系数0.0882),在1%水平上统计显著。第(3)列展示的是金融业的竞争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而第(5)列显示的是信贷资金分配的市场化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其结果显示,金融业竞争和信贷资金分配市场化均对城乡收入差距造成正向影响,系数分别为0.0518 和0.0515,均在1%水平上统计显著。

另外,表3 中(2)、(4)、(6)三列中加入了农村资金外流ln(NOF)与金融市场化指标的交叉项。我们发现,这三列的交叉项的系数都显著为正值。以第(2)列为例,交叉项ln(NOF)×ln(FM)的系数显著为正,系数为0.0454,在1%水平上统计显著,说明农村资金外流会显著地加强金融市场化对城乡收入差距的作用。我们同时注意到,ln(FM)本身的系数数值减小,统计显著性程度也出现明显下降,从原先的1%统计显著变为不显著,这说明农村资金外流能够很大程度上解释金融市场化对城乡收入差距的拉大效应。在第(4)和(6)列中也是类似的结果。因此,这三列进一步论证了本文理论分析中的假设,即农村资金外流是金融市场化影响城乡收入差距的重要机制之一,农村资金外流越多的省份,金融市场化对城乡收入差距扩大的影响越显著①ln(NOF)水平项本身的系数为负,并不意味着农村资金外流加大城乡收入差距,其对收入差距的综合影响还应把交互项考虑在内。与ln(NOF)本身相比,农村资金外流与金融市场化指标的交叉项在1%水平上统计显著更有现实参考意义,交互项系数是本文核心观点的载体和关注的重点,农村资金外流需要建立在考虑金融市场化的基础上来研究。。

再看控制变量的系数,人均GDP 的系数均为负值但仅在部分回归中统计显著,人力资本的系数均为负显著,对外贸易的系数均为负显著,外商直接投资的系数均为正显著。首先,人均GDP 系数为负,说明经济发展能在一定程度上缩小城乡收入差距。其次,人力资本与城乡收入差距呈现出显著的负向关系,说明当人力资本增加时,城乡收入差距会减小。究其原因,人力资本的增加不仅会直接提高个人收入,也能改善农村地区的教育和投资环境,从而缩小城乡收入差距;另外,教育水平的提高会增进金融素养,因而也能在再分配的环节改善收入差距状况。再次,对外贸易与城乡收入差距之间同样也是显著的负向关系,即随着对外贸易的增加城乡收入差距会缩小。这可能是因为对外贸易会增加对当地产品的需求,从而进一步促进农村人口就业,缩小城乡收入差距。最后,外商直接投资对城乡收入差距呈现出正向影响,即外商直接投资会扩大城乡收入差距。其原因可能是:外商直接投资会优先选择产业资源聚集、基础设施发达的城市地区,而非农村地区;此外,外国资本除了投资实体产业以外,也会较多地流向金融行业,而金融行业由于服务业的聚集效应会主要聚集在城镇,这必然会进一步提高城镇居民的收入,因而扩大了城乡收入差距。

表3 金融市场化、农村资金外流与城乡收入差距

(二)不同经济增长阶段的差异影响

本小节和下一小节分别区分经济增长阶段和产业结构进行分组研究。研究不同经济增长时期和不同产业构成的区别,主要是想佐证本文的理论逻辑,即金融市场化程度提高导致资金配置效率提高,资金从低效率部门向高效率部门转移速度加快,使得资金从农村流向城市,从农业流向二、三产业,进而导致城乡收入差距扩大。在经济高速增长时期和第一产业占比较高省份,资本的边际生产率更高,只要金融市场化达到一定程度可以使其自由流动,必然会使其流向边际收益更高的城市,从而扩大城乡收入差距。经济增长较快时期,城市的投资机会更大,吸引资金从农村流向城市;二、三产业比重越高,非农投资机会发展空间越大,越有可能吸引资金从农业流向非农产业。此外,讨论不同经济增长时期和不同产业结构下金融市场化和农村资金外流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也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一旦经济进入高速增长时期,更应重视完善农村经济增长的机制,避免城乡收入差距的进一步扩大;而对产业的分类研究,有利于根据各省的产业结构和特点提出更有针对性的改革方案,具有一定的政策意义。

改革开放以后,中国经济以强劲的增长速度创造了“中国奇迹”,但是从2012年开始,中国经济受到增长速度换档期、结构调整阵痛期、前期刺激政策消化期“三期叠加”的影响,经济增长速度呈现出下行趋势。对此,有必要探究在不同的经济增长时期农村资金外流对城乡收入差距的渠道效应是否存在显著的差异。本小节将样本期间分为高经济增长时期(1999—2011年)和低经济增长时期(2012—2015年)。回归结果如表4。

表4 不同经济增长阶段农村资金外流的渠道效应对比

由表4 可以发现,农村资金外流只有在经济增长较快的时期会显著地增强金融市场化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在经济增长较慢时期却不存在这种作用。其原因是:在经济增长较快的时期,投资活动和实体经济都较为活跃,但是由于较多的实体部门和金融服务都存在于城市,故而在经济增长较快的时期金融市场化使城市居民更多地从中获益,同时城市较多的发展机会更加吸引农村资金外流到城市,这样会使得城乡收入差距进一步扩大;在经济增长较慢时期,城市投资机会大大减少,农村资金随之外流减少,同时外流的资金无法找到好的投资机会,因而对于城市居民收入提高的影响有限,这样会使得农村资金外流的渠道效应并不明显。

(三)不同产业结构的差异影响

由上一小节可知在经济增长的不同阶段农村资金外流的渠道效应出现了差异。同样,在经济发展的同时,经济体内部的产业结构也伴随其发生变化。从理论上分析,产业结构的形成主要取决于经济体自身的比较优势。金融资源(如资金的流向)会使得地区的产业结构依据市场对比较优势的判断找到行业投资中边际利润相等的状态,由此形成市场化的资金配置。可见金融发展会对于不同地区的产业构成产生影响。另外,就具体的产业构成来说,中国的产业结构经历了从第一、第二产业带动,转为由第二、第三产业带动。各地区在第一产业经济贡献占比逐渐下降的过程中也出现了分化。广东、浙江等省份的第一产业农林牧渔的占比从10%左右下降到了不到5%,而海南、广西等省区第一产业占比尽管也出现了大幅的下降,但目前仍然保持在20%左右的相对高位。齐兰和徐云松(2017)发现金融化水平提升与产业结构优化之间存在着正相关。这也就是说,随着金融化水平的提高,第一产业的占比应该逐渐下降,第二、第三产业的占比逐渐上升,产业结构逐渐优化。因此,本小节根据第一产业占比将样本省份分组后进行回归,观察其农村资金外流的渠道效应有何不同。其回归结果见表5。

表5 不同产业结构地区农村资金外流的渠道效应对比

由表5 可以看出,在第一产业占比较低的地区,农村资金外流的渠道效应在1%水平上统计显著,但在第一产业占比较高的地区,只有10%统计显著且系数绝对值较小。究其原因,可能是因为以农业为主的第一产业和第二、第三产业在资金利用上有着显著不同的特点。就目前的发展水平来说,中国农业仍然属于劳动密集型产业,而工业尤其是重工业和第三产业基本属于资本密集型和技术密集型产业。资金在第一产业占比较低而在第二和第三产业占比较高的地区会有较高的利用效率。因此,农村资金外流到城市等工业服务业聚集的地方,会使得城乡收入差距显著拉大。此时,在第一产业占比较高的地区,由于其资金的利用效率较低,所以尽管农村地区的资金出现外流,但是因城市的第二和第三产业的发展较为缓慢,会使农村地区资金外流对于城乡居民收入差距的影响远不如前者那么显著。

(四)进一步讨论:金融素养和基础设施的作用

不同省份居民的金融素养和基础设施存在较大差异,可能影响到金融市场化和资金外流在扩大城乡收入差距中的作用。首先对金融素养是否是金融发展显著作用于城乡居民收入差距的因素进行检验。金融素养是指个人获取经济金融信息并据此进行财务规划、按期归还债务、提前规划退休储蓄和积累财富的能力(尹志超等,2014)。金融素养不仅考察投资者的金融知识,也考察其配置资产的能力。在实证领域,对于金融素养的度量近些年在不断完善(吴锟和吴卫星,2017;吴卫星等,2018),但是考虑到省域的面板数据的可得性,此处参考Kennickell 等(1997)使用教育水平作为替代变量。对1999 年至2015 年各省的金融素养变量取均值后进行排序,并对各省份由高到低进行排序分组,对中间值采取归入与其相邻两数中差额较小的数组,分组结果如表6 所示。在分组排序中可以看到地域之间的差异比较明显。大部分东北部、东部地区金融素养较高,而西部地区中,除新疆和内蒙古之外,甘肃、青海、贵州、云南和西藏等省份的金融素养都排在全国倒数的位置。

表6 1999年至2015年各省份金融素养排序分组情况

由表7 可以看出在金融素养较高和较低的两组中农村资金外流的影响显著不同。对于金融素养较高的地区来说,尽管金融市场化会扩大城乡收入差距,但是农村资金外流并不是主要的原因。对于金融素养较低的地区来说,农村资金外流是金融市场化影响城乡收入差距的主要渠道。这使金融素养的假设得到初步验证。

表7 按金融素养分组的农村资金外流渠道效应对比

除了人力资本外,物质资本的积累对城乡收入差距也存在着较大影响(马红旗等,2017)。部分文献从理论和实证的角度证明了:良好的基础设施(如公路、铁路和通信等)对企业的投资有更大的吸引力(褚保金和莫媛,2011);但由于农村基础设施“门槛”的限制导致资本的边际收益较小,进而导致农村资金外流并聚集到基础设施较好的城市寻找投资机会(杨文选等,2007)。下面我们检验基础设施因素是否会影响农村资金外流的渠道效应。

表8 展示的是1997 年至2012 年各省份的基础设施资本存量的排序分组情况。各省份按照人均基础设施资本存量在样本期内取平均值,然后对均值排序分组。数据来源于金戈(2016)对1997 年、2000 年、2004 年、2008 年、2012 年全国各省基础设施资本存量的测算,其中包括经济基础设施和社会基础设施。由表8 可以看出,广东、江苏、浙江等省区基础设施资本存量排序较高,而海南、青海、西藏等省区在全国各省区中排序靠后。

对分组后的样本省区进行回归,回归结果见表9。从表9 可以看到,农村资金外流和金融市场化的交乘项在第一组即基础设施存量较高的组中仅10%统计显著且系数较小,在第二组即基础设施存量较低的组中1%统计显著且系数较大,说明在基础设施较弱的地区农村资金外流对扩大城乡收入差距的渠道效应更强。

表8 1997年至2012年各省份基础设施资本存量排序分组情况

表9 按基础设施资本存量分组的农村资金外流渠道效应对比

综合上述分析可知,由于“门槛效应”的存在,在金融素养和基础设施较差的省份,信贷资金有很强的倾向从农村外流到城市,从而进一步放大金融市场化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

五、结论和政策建议

本文以1999 年至2015 年全国27 个省级行政区为对象,研究了金融市场化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以及农村资金外流发挥的渠道效应。通过对样本进行实证研究发现,金融市场化的推进会显著拉大城乡居民的收入差距,且农村资金外流是主要作用渠道。通过分组研究表明,这一效应在经济增速较快时期和非农产业占比较高的省份尤为明显,说明捕获更高投资机会是资金外流的主要原因。进一步,本文还发现农村资金外流的渠道效应在金融素养较低和基础设施存量较低省份更加显著,说明农村金融素养的匮乏和城乡基础设施的差距是农村资金外流扩大收入差距的深层次原因。

如何更广泛地提高农户金融服务可及性和解决农户融资困境以缩小城乡收入差距,已成为现阶段中国“三农”问题的重要内容。尽管本文的基本结论是金融市场化的推进会扩大城乡收入差距,但是本文的政策含义并非质疑金融市场化的改革方向。本文认为在坚持市场化改革的方向基础上,要重视弥补市场失灵的缺陷,从而促进农村金融体系在市场化过程中可持续发展。在政策上,应加大农村地区教育、基础设施等公共投资,加快推进普惠金融和农村信用担保体系建设,给予涉农金融机构财政补贴、税收减免等优惠政策,以更好地支持和鼓励资金回流农村服务县域,形成向“三农”和县域经济持续而稳定投资的增长机制,实现促进农村发展、缩小城乡收入差距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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