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别哭了

吴昱骁

妹妹，别哭了。

你蜷缩在床上，声嘶力竭地号哭，抓起手边的东西乱丢。邻居们探头探脑，我赶紧拉上窗帘。一小时之前，你还在跟我说，今天出了好大的太阳，等会儿查分，运气一定特别好，上大学后要去北京陪哥哥。我微笑着，揉了揉你的头，扰乱发丝。

真是奇怪。那小小的米黄色网页有那么大的魔力，能够在7月23日的早上让几千万人寝食不安，心跳加快。他们如同困兽，在客厅来来去去，听到查分铃声便一拥而上，输入准考证号码时手脚颤抖。

那天早上，有的人春风得意，有的人黯然失色。

很不幸，我们家是后者。

分数界面弹出的那一刻，妈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爸爸点燃了自你上高三以来的抽的第一支烟。你跑回房间，摔上了门。

你还在哭。可为什么我在你的哭声里，只听到委屈、不甘和愤怒，而没有哪怕一点点的忏悔？你也许在想，为什么布满阳光的大道本来在你的脚下，此刻低头，却发现脚下已是杂草丛生。阳光，阳光它去了哪里？

从小，就没有人把我们当作兄妹。你漂亮、自信，有着长长的睫毛，就像杂志里走出来的模特，你甚至比我还高。而小时候的一场小儿麻痹症却让我变得矮小、木讷、沉默。我们并肩走在路上，你更像是姐姐，拉扯着畏畏缩缩的弟弟。

我总是活在你的阴影里。

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的聪明吗？还没到1岁，你就会说话了，而我到了5岁还在结结巴巴。以前，我们一起学琴，你总是早早地完成任务坐在琴凳上咬着手指。而我，就像是动物园里的小兽，被五花八门的音符困扰。后来，我们都没学成。我是学不会，而你是不想学，你受不了琴房里的枯燥，受不了旋律的重复。你不理解为什么要为了考级而一遍又一遍地练习。

后来，中考。

我用尽全力，终于以倒数第二名的成绩压线进入市一中。进入校园的第一天，站在一中操场上，我哭了。第一次感觉自己成了一中的正式成员，而非过客。

到你参加中考时，你考了全市第六名。初中的知识对你而言只是过家家，你甚至都不怎么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但成绩依旧很好。在那个暑假，你是家族里的明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妈妈大谈育儿经，爸爸喝酒喝得满脸通红。我满脸笑意，因为你是我们的骄傲。暑假结束，你昂首挺胸，跨进了一中的大门。那年，你上高一，我上高三。

我在上高一的时候，就明白了高考的残酷。我知道，我天资平平，只有笨鸟先飞。每当不开心的时候，我就读一读《送东阳马生序》。那个行走于深山大谷中、迎着风雪前进的宋濂，引发了我无限的共鸣。

我希望你能从过去的荣誉中走出来，去迎接新的挑战。可我失望了。你还是那个不爱做作业、沉溺于言情小说的小女孩儿。你总是说，高三还早着呢。有时候，当我不得不帮你撒谎，掩护你和男朋友出去唱歌时，我感到愧疚。我很想冲上去狠狠地揍那个小子一顿，警告他离你远一点。可我，总是心太软。

你哭得更凶了。因为你知道了小莫的成绩。我知道，虽然她是你的朋友，但你从心底看不起她。可我從她第一次来我们家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她。她沉稳又坚定的眼神，让我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我总记得，小莫说过，像我们这种生活在小城市里的人，展翅高飞的最好途径，就是高考。江湖远，一卷丹青做行装。

高中的知识越来越难，你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做题时，你总是喜欢那些比较简单，甚至一眼就能看出答案的题目，稍稍有些难度，你便会皱眉头、打哈欠。你总把作业往我面前一推：“帮帮忙吧！我今天太累了！”

今天很奇怪。并不是《岳阳楼记》里的淫雨霏霏，阳光反而越来越好。循着明媚灿烂的阳光，我很想回到过去，狠狠地扇自己一个耳光。我恨自己是个无能的哥哥，爱你，却害了你！

其实在高考之前，我已经有了预感。

我翻看你买回家的五颜六色的教辅书，大多数只写了一两页。

你说日本的文具好看又好用，我跑上街头，给你买了一堆，贵得令我心惊胆战。可我不知道日本的文具质量居然这么好——过去好久了，我看着基本没怎么变化的笔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喜欢在知乎网上提问，探寻逆袭的可能性。我很想说，你在提问的时候，也许小莫又做完了一套试卷。

高考前一周，你喜欢转发“锦鲤”。我想说，功夫到家，“锦鲤”自来。又怕影响你的心情，终究没说出口。

推开房门，你盯着满地阳光，断断续续地啜泣，抱着脚，像一只受伤的小猫。

妹妹，别哭了。

世界不会因你停转，阳光依旧灿烂。你有没有悟出什么？真实的梦想，不总如舞台上的灯光般璀璨，也不总如大水冲沙般一往无前。有时候，你要用你自己都瞧不起的隐忍，一瓢水，一抔土，去为它添砖加瓦。

妹妹，别哭了。

生活不会永远把它的宠儿捧在手心。我们必须贴近生活，咬牙坚守，日积月累，坚持不懈。蓦然回首，当初嘴中磨人的沙粒，才会变成珍珠。

你的人生还长着呢！像我这样一个从小患病的人，都没有被生活抛弃，聪明的你，又在害怕什么呢？

你还在等什么？4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你又会迎接新的挑战，你又会拥有展翅高飞的机会。

妹妹，擦干眼泪，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