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晶芳
闲翻红楼。正看到宝钗与黛玉说粥:“每日早起,拿上等燕窝一两,冰糖五钱,用银吊子熬出粥来,若吃惯了,比药还强,最是滋阴补气的。”我不由得笑了,心中氤氲起关于粥的温暖记忆。
严格说起来,我是喝粥长大的。因为母亲身体不好,我出生没两个月就被送到奶奶家。当时我瘦得皮包骨头。姑父说,这小丫头还不知道能不能养得活哦!可奶奶就是用米粥一勺一勺地把我喂大了。玉白的瓷碗,热腾腾的米粥,慈爱的奶奶,是记忆中难忘的画面。多年之后的今天,想起那些年的粥,想起奶奶的爱,虽寻常素朴,却有着说不出的温软可亲、细腻绵长。
大概是先天不足,我自小体弱多病。那时普遍条件差,根本没什么营养品可吃。每次我不舒服没胃口时,奶奶都是熬了热乎乎的米粥,用蓝边白瓷碗盛着,拿小勺子一勺勺舀起来,放在嘴边先“嘘嘘”地吹了,再一点点地喂我,还不时用满是茧子的手抚摸我的额头。温润而清香的米粥,滑溜溜地穿喉入胃,我小小的身子倏地就暖了起来;奶奶的手则像厚实又软和的老棉布,搁在头上柔柔的,很舒服。我就像跌进了一堆绵软的白云里,喝着喝着,就晕晕暖暖地睡着了。
其实那时,奶奶身边除了我,还有两个与我一般大小的堂兄弟。但奶奶对病弱的我最是怜惜疼爱。但凡爷爷带了好吃的回来,她总是把我拉进房间关上门,让我偷偷地吃,堂兄弟们有时发现了就在外面“咚咚咚”地使劲拍门,奶奶抿嘴笑着对我直摆手,示意我别出声。我体弱身边离不得人,躁脾气的二姑常常一边照料我一边恶狠狠地骂我,奶奶总是老鹰护小鸡似的把我揽在怀里,然后板起脸来狠狠地呵斥二姑“没德性”。后来,我回到父母身边读书,每到寒暑假开学离开奶奶时,奶奶总是要牵起碎花围裙的一角不断地擦眼泪。
“没有比粥更温柔的了”,后来当我读到木心的这个句子,霎时一震,又一暖,这完全是我心里想说的话啊。奶奶已在几年前永远离开了我,她是世间第一个待我如粥温柔的人。现在,每每端起粥碗,我依然会看到她那皱纹如花的笑脸。
可能是因为从小吃惯了,多年来,我早餐经常食粥。除了白米清粥,我煮的最多的是“八宝粥”。小米、黑米、玉糯米、薏米、玉米糁,都是我的煮粥必备。我都是前一天下午配好料。五种米各一把,再抓一把煮饭用的粳米,然后放入几颗红枣、一小捧枸杞、数瓣干百合,有时也放些花生或莲子。淘洗后放清水于小锅中,浸泡数小时。晚上睡前,将锅置于液化气上,待粥水煮沸,放电饭煲中文火慢熬两小时。晨起揭盖,粥早成。加一勺红糖,入口香浓软糯,暖心润脾。
對我来说,粥完全是美味可口的正餐。但先生不行,哪怕给他配了包子大馍等“干货”,他仍嚷着吃不惯。尤其对我精心熬制的“八宝粥”更是嗤之以鼻:“那甜不拉丝的,怎能当饭吃啊?”为此我俩闹过矛盾。
不过,他虽不喜食粥,却有着粥一般温软绵和的性情。我脾气不好,常常像炮仗一点就着,噼里啪啦炸个半天才能停息。他总是和颜悦色百般哄劝,鲜少与我争执闹气。很多时候,他对我像对孩子般忍让关爱。犹记十年前的冬天,他在两百里外的城市参加培训,课程多,学习很紧张。有一天我心情不好,接到他电话时就忍不住哭了。他竟然连夜开了一个多小时车赶了回来,把我哄好后,又匆匆赶了回去。平日里,餐桌上每有鸡鸭鱼肉,他总是挑鸡头、鸭脚、鱼尾和“死筋巴子”肉吃,把那些“好吃的”留给我和孩子。只要工作不忙,烧饭做菜也都是他承包了。
我曾恼他从不说甜言蜜语,也遗憾过没收到他一朵花,但现在已完全释然了。“念予毕生流离红尘,就找不到一个似粥温柔的人。”可能许多人都有这样的遗憾,而我是幸运的。从小到大,身边总有慈爱温良之人,执我之手,护我如珠。当时只道是寻常,回头细思,却似那温软之粥,虽非珍馐佳肴,却有着饕餮大餐无法比拟的清润醇香,任何时候都能予人最温柔的呵护和滋养。
(编辑 大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