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ybe
“配额用完了!”
23岁时读到倪匡书里的这句叹息,笑得差点从沙发上滚下来。那么爱喝酒夜夜笙歌的他,突然有一天就喝不了了,据说是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告诉他“配额用完了”,从此,当年那个买48瓶X.O给古龙陪葬还要每瓶打开再喝几口的人,看见多好的酒都不再馋,勉强应朋友盛情杯酒在手,但转过身放下就换成了水。原因是“想喝也喝不了,勉强喝完会比死了还难受”。
年轻人当然不信这个邪,23岁,胶原蛋白满满,肝功能完好,各种酶还没有被充分调动起积极性,喝酒,多愉快的事儿啊!配额用完了?不存在的。
我喝酒早。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每晚写完作业就跟着父辈去混夜宵摊子。小孩子消化快,即使晚饭吃得再饱,也有肚子再蹭些辣炒田螺、拍黄瓜、凉拌卤猪耳朵、油炸花生米……南方的夏夜格外溽热漫长,江边的夜宵摊子首尾相接,大锅炉灶上镬气腾腾,吃过晚饭的人、下了夜班的人,从各个方向汇聚过来。不为吃什么,就为了要上一扎冰啤酒,等风来。
往往要到夜里9点以后,白日风里夹带的滚烫的柏油马路气才渐渐退去,湘江的水汽和凉意方悄悄渗入。倘若一大口冰啤酒正通过喉管时来一阵江风,整个人会像站到喷涌冰水的莲蓬头底下一样舒爽。20世纪80年代,雁峰啤酒厂还没有被燕京啤酒收购,每晚夜宵摊子上,一桶桶散发新鲜啤酒花味道的金色液体,用白色的大塑料桶从酒厂装来,卖到东方既白时只剩空桶。光我爹和各位叔叔每天晚上就要消耗好几升,我夹在他们划拳猜枚的间隙里,享受着气泡鼓荡唇齿的感觉,觉得喝酒既是一件“很大人”的事,很酷,又是一件很愉悦的事,那种微醺的感觉,真好。
长大以后才知道未成年人不能饮酒,让小孩喝酒的大人好蠢,不负责任。但是已经到了可以喝酒的年龄了,为什么不敞开喝呢?亦舒小说里的亦舒女郎下了班踢掉高跟鞋,给自己倒一杯香槟。我不穿高跟鞋,但可以一进家门就甩飞黑色板鞋,给自己调杯鸡尾酒,就着鸭脖鸡爪麻辣烫追剧啊!除了白酒,看剧我什么酒都喝过。啤酒从酒吧常见款到各种精酿,清酒從超市大路货到各县特产和季节限定,威士忌从喝出泥煤味到烟熏味到各种复杂香气……沉迷于给新旧世界红酒做测评的时候,还专门找了一个大号洗脚盆装瓶塞,装满一盆就倒出去。
我无比迷恋那种微醺以及微醺之后再来两杯的感觉,每一种酒,每一口下去,我都能清清楚楚地分辨出香气和口感的不同。每一口酒,对我来说都是琼浆玉液,只想延缓它从舌尖落入喉管的过程。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是一杯酒解决不了的,如果解决不了,就来一瓶。
这样的好日子大概持续了10年。过完33岁生日后没多久,我遭遇了生平第一次喝断片儿。醒来后头痛欲裂,之后一个礼拜闻到酒味都难受。休养生息了一个月后复出,鼻子与味蕾却不配合,稍稍喝几口就心跳加速,明明酒精上头,意识却极为清醒,挨到凌晨3点,还是无法成功入睡。不甘心就此丧失功能的我,在一年之内又陆续试了好多次,却是一次比一次难受,原来喝酒真的有配额用尽的那一天。
在想念微醺的感觉与身体宿醉的感觉中拉锯很久后,我终于放弃了在家每晚自斟自饮的生活。“我不是不能喝,只是配额用完了。”就让这句话,作为我与酒精彻底告别时的结束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