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6月,老舍当选为北京市文联主席。这个职位的确非他莫属,不仅因为他文学成就高,更因为他人缘好。如林斤澜所说:“傅雷是个书呆子,老舍先生可不是。他是很场面的人物,有老北京那种外场的本事。”
所谓“外场的本事”,就是三教九流都能交往。老舍的客厅并非文人雅士专属的高端沙龙,对待朋友,老舍没有贵贱之分。给老舍按摩治腰腿疼的刘世森回忆,1954年秋天的一个晚上,老舍带彭真来家里赏菊,刘世森看见领导来了想赶紧回避,老舍叫住他:“别走啊,这是咱们的市长,见见他好嘛。”于是刘世森就留下一起饮茶赏菊。冬天,刘世森帮老舍把一盆两百多斤重的腊梅搬进屋里,老舍震惊于他的力气,坚持要给他下两斤面,刘世森说吃不了,老舍对保姆说:“不行,给他下二斤。”還嘱咐一定多放炖肉,浇肉汤。
作家黄秋耘有段时间常去老舍家帮他起草报告,渐渐发现,小院总有些不寻常的客人。他们大都是年逾花甲的老人,有的还领着小孩,一见老舍就像《茶馆》里一样,照旗人的规矩打千儿作揖,喝道:“给大哥请安。”老舍赶紧扶起,请进屋里倒茶递烟,临走再塞点钱给对方,说是给孩子买点心吃。老舍告诉黄秋耘,这些人有的给行商当过保镖,有的在天桥卖过艺,有的当过“臭脚巡”,都是他作品中的“模特儿”。“现在他们生活困难,我还有俩钱儿,‘朋友有通财之义嘛。别见笑,我这人是有点封建旧思想。”说罢哈哈大笑。
老舍家的菜、酒、茶、花,都是人们津津乐道的经典。《龙须沟》首演成功,老舍大宴演职人员,按照老北京的规矩,在自家院里搭大棚砌灶,一个大师傅带几个小伙计背着大饭锅来,做了一百多道菜。
擅写美食的汪曾祺念念不忘:“老舍家的芥末墩是我吃过的最好的芥末墩。”那是胡絮青在老舍指导下千锤百炼的招牌菜。白菜只取心儿,用开水浇,不能下锅焯,焯了就会太烂,影响口感;腌的时候码一层白菜,撒一层芥末料;用讲究的容器密封存放几天。不知试验了多少次,才达到老舍要求的标准。老舍很愿意让朋友们尝尝地道的北京风味。汪曾祺吃到一瓷钵芝麻酱炖黄花鱼,别处没有,以后再没吃过。酒是“敞开供应”的,汾酒、竹叶青、伏特加,愿意喝多少喝多少。曹禺坦白,某次受邀去丹柿小院赏菊,他“几杯黄酒到了肚里,竟颓然醉倒在桌下,四座笑声朗朗,朋友们是那样欢悦”。
也有很多时候,老舍领客人到家附近下馆子。当初老舍看上丹柿小院这处房,一个重要原因是离王府井老字号和隆福寺小吃近。东来顺、萃华楼、仿膳饭庄,是老舍最常去的店。有次老舍宴请吴组缃,吴组缃颇感惊讶,店里的厨师和服务员与老舍见面亲如家人。在萃华楼不用点菜,服务员看人数就能按老舍喜好安排合适的菜单,干炸丸子、糟熘鱼片、芙蓉鸡片、乌鱼蛋汤必点。仿膳饭庄至今仍在北海公园原址,大门口挂的还是老舍题写的匾额。
(李鹿/文,摘自《时过子夜灯犹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