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世界停转

丹尼·华莱士

斯達克利是一个海滨小镇，也就是说，大部分驶进斯达克利的汽车，只是开进小镇里掉个头，然后就又开走了。你可以坐在大钟旁边的长椅上，看着汽车驶进镇子，然后又掉头驶离。在星期六，有很多人就是这样坐着看汽车来来往往，因为也没有太多其他的事情可以做。

说实话，斯达克利有史以来发生过的最令人兴奋的事情，莫过于被评为英国第四大无聊城镇。在斯达克利，那是不得了的一天。

有人建议在教堂大厅办场聚会以示庆祝。但是这个活动被取消了，因为有人没有正确填写健康安全表格。

真无聊！

但更重要的是，人人都同意被选为第四大无聊城镇，这实际上让斯达克利变得比获得第一名的小镇更加无聊。因为至少那个小镇获得了一个奖项，而获奖是相当激动人心的。这使那个赢了十亿次的小镇变得没有斯达克利这么无聊！每个人似乎都很自豪，斯达克利甚至没有能够无聊到被冠以“英国最无聊城镇”这一称号——这让它变得难以置信地无聊。

事实上，你知道吗？如果你认为你的家乡很无聊，那么不妨看看《斯达克利邮报》网站刊登的三大头条新闻：

一名本地男子偶然“乱入”他人照片

这说的是有个男人不小心出现在了别人的照片里。当时他稍微低了下头，似乎是觉得这样就不会出现在别人的照片里，但还是被拍进去了。

无聊！

皮佩尔金太太把蛋糕稍微烤煳了一点（但还好，几乎没有人注意到）

无——聊！

某男孩看到一只苍蝇，遂打开窗户

哈米什懒得读这篇。他觉得自己差不多都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超级——超级无聊！

于是，哈米什决定试着不去理会那天早上世界曾经静止不动的事实，因为那会使许多人感到震惊。没有人会知道该如何应对。不管怎样，当这种情况第一次发生的时候，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曾经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是的，没错。我说的是“当这种情况第一次发生的时候”。因为哈米什有一个秘密。有件事他自己甚至都不愿意承认。

哈米什以前也注意到世界停转过一次。

他没有告诉妈妈，也不想告诉哥哥吉米——当时吉米15岁，正忙着蓄起一撮小胡子，用手机自拍一些看上去很酷、很忧郁的照片。不管哈米什说什么，吉米都顾不上听。因此，当哈米什第一次以为自己看到了世界停转的时候，他把这件事藏在了心里。

他怕说出来会让人觉得他很古怪。他还没有告诉他们世界停转这样古怪的事情呢，学校里的一些孩子就已经认为他很古怪了。

第一次注意到世界停转是在两周前，他那时正在拉夫洛克小区13号自己家的花园里。当时是晚上，天空是深紫色的，只有窗户里透出亮光。

哈米什看到有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悬在空中，离地面大概有两米高。

哈米什知道两米是多高，因为他爸爸就有两米高。他爸爸总是说：“我是世界上最高的人！”而且一边说一边努力把身体挺得更直。哈米什喜欢这样，尽管他知道爸爸并不是世界上最高的人。最高的人是隔壁的拉姆斯费斯先生，他看起来像根大竹竿。

哈米什盯着花园里那个神秘的东西，然后慢慢挪动脚步朝它走去。他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能那么安静、一动不动地停在那儿。

他走近一些， 双脚轻轻地踏在草地上，生怕打扰到什么似的。

真正走到近前的时候，他惊得目瞪口呆。

那是一只黑鸟。它张着嘴巴，展开了双翅，但是并没有移动。

哈米什静静地打量着它那深黄色的喙和双爪上的凹槽。他能从它那闪亮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很美。

有那么一会儿，哈米什看上去似乎只是在和黑鸟对视。然而接下来……

唰啦——唰啦——唰啦——唰啦……

那只鸟振翅而去，朝高高的天空飞去，掠过树木，掠过月亮。

哈米什一直等到它飞远了才进屋。经过一天漫长的劳作之后，妈妈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一缕细细的口水从她嘴里流到了垫子上，就像一座滑溜溜的缆索桥。她打着长长的呼噜——妈妈常打但又假装自己不会打的呼噜。吉米正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但几乎没有抬头。他正忙于装出一副知道《英国最聪明之学者与天才》中所有答案的样子。

所以，哈米什没有告诉任何人有关那只神奇的黑鸟的事。他唯一会告诉的人是爸爸。他知道爸爸一定会大吃一惊，会很高兴的。

他真的非常想念爸爸。

“嘿，你！”有人喊道，声音真的非常大。哈米什不再去想黑鸟事件，而是环顾四周。他大概是在放学回家的半路上，刚刚经过懒散机动车行。

“你！哈米什！”

哈米什看到是谁了。

哦，不。继续走！

“过来！”另一个声音喊道，“我想跟你谈谈，你这个小蠕虫！”

那是臭烘烘的小利爪·塔夫特。懒洋洋地跟在她后面的是凶巴巴的莫尔·臭鼬。她们是最坏的。她们像狡猾的小蛇，滑溜溜、黏糊糊，长着歪歪的眼睛和扭曲的脸。更糟糕的是，如果利爪和莫尔在这里，那就意味着格伦维尔·比莱也不会落下太远。

格伦维尔·比莱，他以为自己那满身松松垮垮的肉都是纯肌肉。格伦维尔·比莱，他总是忙着采掘他“鼻子里的果实”。格伦维尔·比莱，他认为自己非常擅长摔跤，所以完全可以去美国赚上几十亿美元。格伦维尔·比莱——邮政局局长的儿子！

“你这个小蠕虫精！”莫尔大喊了一声。

“站住不许动！”

哈米什停下脚步，挺直腰板，让自己看起来更勇敢。他恨利爪和莫尔。她们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呢？利爪和莫尔是那种会把蜘蛛关进罐子里使劲摇来摇去的孩子。

她们恐怕是有史以來最坏的女孩。

不过哈米什明白她们想要什么。她们想要他的巧克力棒。哈米什身上总是带着一根巧克力棒，而利爪和莫尔总是想把它偷走。有时她们直接把它当作“贡品”献给格伦维尔。利爪非常崇拜格伦维尔，还在墙上贴了一张他的海报。莫尔同样非常崇拜他，她找出自己的出生证明，潦草地划掉“莫尔”，改写上“格伦维拉”，但是这显然不能算数。

哈米什叹了口气，在口袋里摸索着，准备放弃他的巧克力棒。但是非常不幸，找不到了！他这才记起——午饭时他已经把它吃掉了。他的巧克力棒已经被嚼光了！

几秒钟后，她们就来到了他面前。她们蹬直细长的腿，但也只够到他胸前那么高。哈米什闻到了她们身上的味道。有传言说，她们难闻得连臭烘烘的苍蝇经过时都会尽力屏住呼吸，远远地飞走。

“巧克力棒已经被我吃掉了。”

“闭嘴！”莫尔大喊。

现在，她们的小手正在他的包里翻来找去。接着是他的上衣口袋。然后是其他的口袋。

哈米什开始希望世界能再次静止。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像黑鸟一样逃走。她们会以为他就这么失踪了。

等等……假如……哈米什闭上双眼。假如他能让世界静止，那将是史上最酷的事情！

莫尔·臭鼬和利爪·塔夫特扯了扯他的袖子，检查了他的袜子，让他转过身去……而哈米什紧闭着双眼，在默默期盼。

他努力期盼着。

他期盼着世界会静止。

他期盼着世界现在就静止！

他期盼着，期盼着，期盼着，突然间，一切真的变得格外、格外安静……

他仍然紧紧地闭着双眼。是他干的吗？是他在控制局面吗？

这会是真的吗？

然后他听到有人在清嗓子。

“咳咳咳——”

他睁开一只眼睛，看见莫尔和利爪正盯着他。

“你为什么没带巧克力棒？”利爪吵吵嚷嚷地说，“明天你最好带超多超多的巧克力棒来！”

“对！”莫尔喊道，“明天课间休息前你最好拿来两百万根巧克力棒！不然我们会像玩色子一样把你玩得团团转！”

“没错！”利爪尖叫着，“我们会把你弄得像乒乓球一样乒乓响！”

臭丫头们围着他嘟嘟囔囔，而哈米什只是站在那里，眨着眼睛。两百万根巧克力棒？真是太多了！这比他一个星期吃的都要多得多！

两秒钟后，那两个可怕的女孩把他的头发弄得一团糟，终于咯咯地笑着跑开了。

哈米什知道，她们可能会把这一切告诉格伦维尔·比莱。

他断定明天在学校会不好玩。

那时他还不知道，第二天的学校将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